“他们对你做测试,对吗?”
卢克的嘴巴都合不上了。“你怎么知道?”
“乔治·奥尔曼,”她说,“他在WMDK电台主持节目,从夜里十二点到凌晨四点。他专门讲夺舍、不明飞行物和通灵能力。”
“通灵能力?真的?”
“对,还有阴谋。孩子,你知道什么是阴谋吧?”
“算知道吧。”卢克说。
“乔治·奥尔曼的节目叫《外来者》。人们可以打电话给节目组,但大多以他说话为主。他没说他们是外星人、政府,还是与外星人勾结的政府,他很谨慎,因为他不想突然失踪,或者像杰克和鲍比[1]那样吃枪子儿,但他总在说黑色车辆和人体测试——会让你头发变白的事情。你知道山姆之子[2]是个夺舍者吗?不知道吧?唉,他就是。然后他身体里的魔鬼离开了,只留下一具空壳。孩子,抬起头,血都流到你脖子上了,要是没等我擦掉就变干,那我就只能刮了。”
* * *
注释:
[1]指肯尼迪兄弟。
[2]即大卫·理查德·伯科威茨,全球著名连环杀手。
3
比曼兄弟是一对体形庞大的少年,他们住在小镇南端的拖车公园里。直到十二点一刻他们才姗姗来迟,而那时早就过了蒂姆正常的午餐时间。这会儿,弗罗米小型引擎销售与服务公司的大部分货物已经被放在了车站沥青路面那开裂的水泥上。要是蒂姆说了算,他会当场开除比曼兄弟,但两人与杰克逊先生有着只有南方人才懂的某种复杂关系,因此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再说他也需要帮手。
十二点半,德尔·比曼把四周有木栏杆的大卡车倒到放有卡罗来纳农产品的棚车门口,开始往卡车里搬用板条箱装的生菜、番茄、黄瓜和夏南瓜。赫克托和副手对新鲜蔬菜毫无兴趣,只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南卡罗来纳,于是也跟着一起干活。诺伯特·霍利斯特站在车站屋檐的阴影下,他忙着东张西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干。看见那个家伙一直留在这儿,蒂姆觉得有点奇怪——诺伯特以前对列车进站和出站没有显露过任何兴趣——但蒂姆太忙了,没有时间想这想那。
一点差十分,一辆老旧的福特旅行车开进车站的小停车场,蒂姆正在用叉车把最后几个板条箱的农产品搬进卡车车厢,卡车会把它们送往迪普雷食品店……只要菲尔·比曼别把车开到沟里去。食品店离车站不到一英里,但今天菲尔说话慢吞吞的,眼睛红得像是企图逃离森林大火的小动物的眼睛。不需要福尔摩斯出场,也能猜到他没少抽大麻。兄弟俩都是。
罗珀医生从旅行车上下来,蒂姆朝他挥挥手,指了指杰克逊先生用作办公室兼住处的仓库。罗珀也朝他挥挥手,走向那座建筑物。他是个老派人,简直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这样的医生依然活跃在成千上万的贫穷乡村地区,最近的医院离这种地方也有四五十英里。对这种地方的人来说,奥巴马医疗法案就是自由派的一派胡言,他们去沃尔玛就算度一次假了。他有些超重,六十多岁,是个坚定的浸信会教友,黑皮包里不但装着听诊器,还有一本《圣经》,那个黑皮包父子相传,到他这里已经是第三代了。
“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火车司机的副手问,然后用一块墨西哥头巾擦拭额头。
“不知道,”蒂姆说,“但我打算查清楚。好了,朋友们,上路飞驰吧。除非你想送我一辆雷克萨斯。赫克托,只要你答应,我很乐意自己动手。”
“去你妈的。”赫克托说着和蒂姆握手,然后走向车头,希望能在迪普雷和不伦瑞克之间把时间赶回来。
4
斯塔克豪斯想率领两个接人小组坐挑战者喷气式飞机跑一趟,但西格斯比夫人驳回了他的请求。她能这么做,因为她是老大。话虽如此,斯塔克豪斯露出的不满表情简直就是侮辱。
“别给我脸色看,”她说,“要是出了差错,你觉得谁会人头落地?”
“咱们两个都会,而且还不止咱们。”
“对,但谁的会先落地,而且滚得最远?”
“茱莉娅,这是外勤任务,但你从没出过外勤。”
“我会带上红宝石和蛋白石两个小组,四个英勇的男人,三个精悍的女人。同行的还有从海军陆战队退役的托尼·费扎尔、埃文斯医生和威诺娜·布里格斯。她是从陆军退役的,懂得战地急救。行动开始后,丹尼·威廉斯会负责指挥,但我想在现场,我想从实地观察的角度撰写报告。”她顿了顿,“当然了,前提是有必要写报告,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恐怕难以避免了。”她看了一眼手表,十二点半,“不讨论了。咱们必须立刻行动起来。这里交给你了,要是一切顺利,我明天凌晨两点就能回来。”
他陪着她走出大门,走向有铁门把守的土路,这条路通往东面三英里外的那条两车道沥青路。天气很热。蟋蟀在密林里欢唱,那个该死的孩子居然穿过了这片森林。铁门外停着一辆足球老妈爱开的福特稳达厢式车,罗宾·莱克斯坐在驾驶座上,米歇尔·罗伯逊坐在她的身旁。两个女人都穿着牛仔裤和黑T恤。
“从这儿到普雷斯克艾尔,”西格斯比夫人说,“要九十分钟。从普雷斯克艾尔到宾夕法尼亚州的伊利,又要七十分钟。我们在伊利和蛋白石小组会合。然后到南卡罗来纳的阿尔科卢,需要两小时左右。一切顺利的话,今晚七点左右我们就能到迪普雷。”
“保持联络。万一你脾气上来了,请记住一点,负责现场指挥的是威廉斯,不是你。”
“我会的。”
“茱莉娅,我真的认为这么做不对,应该让我去。”
她抬头看着他。“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揍死你。”她走向厢式车。丹尼·威廉斯为她拉开侧门。西格斯比夫人正要上车,忽然又扭头对斯塔克豪斯说,“好好淹一淹埃弗里·狄克逊,等我回来,他应该已经在后半区了。”
“驴金刚不喜欢这个决定。”
她对他露出可怖的微笑。“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5
蒂姆看着列车启动,然后回到车站屋檐的阴影下。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他惊讶地发现诺伯特·霍利斯特还站在那儿。霍利斯特和平时一样,身穿佩斯利呢背心和肮脏的卡其裤,今天紧贴着胸骨下缘扎了一条编织腰带。蒂姆心想(不是第一次了),他把裤腰提得那么高,难道不会挤坏卵蛋吗?
“诺伯特,你怎么还在这儿?”
霍利斯特耸耸肩,咧嘴微笑,露出蒂姆看见了就会恶心的牙齿。“消磨时间呗。咱的老庄园下午没什么生意。”
说得就好像上午或晚上生意兴隆似的,蒂姆心想。“哦,你还是脚底抹油快点溜吧。”
诺伯特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小袋红人牌烟草,然后抓了一撮塞进嘴里。蒂姆心想,这就很能解释他牙齿的颜色了。“你算哪根葱?”
“你觉得我是在要求你?”蒂姆说,“不是的。走吧。”
“好的,好的,你使个眼色我就懂了。祝你日安,巡夜人先生。”
诺伯特晃晃悠悠地走了。蒂姆望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蒂姆有时候会在贝芙小馆见到这个家伙,有时候会在佐尼便利店撞见他买煮花生或柜台罐子里的煮鸡蛋,但除此之外,他几乎不会离开小旅馆,总是窝在办公室里看卫星电视上的体育比赛或色情电影。和客房不一样,办公室的卫星电视有信号。
孤儿安妮在杰克逊先生的外间办公室里等蒂姆,她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杰克逊先生待办和已办文件筐里的文件。
“安妮,别乱翻,”蒂姆不咸不淡地说,“你搞乱了东西,麻烦会落在我头上。”
“反正也没什么有意思的,”她说,“只有收据、日程表之类的东西。不过他居然有一张南边哈迪维尔那家半裸餐馆的卡。再打两次卡,他就能免费吃一顿了。不过边吃饭边看女人亮那什么……恶心。”
蒂姆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现在他只希望自己没有想到过。“医生在看那个孩子了?”
“嗯。我帮他止住了血,但他以后只能留长发了,因为那半只耳朵再也长不回来了。你听我说,那孩子的父母被谋杀了,他遭到了绑架。”
“阴谋的一部分?”他和安妮在他巡夜的过程中就此讨论过许多次。
“没错。我保证他们是开着黑色车辆去抓他的,要是他们发现他跑到这儿来了,就会来这儿抓他的。”
“记住了,”他说,“我一定会转告约翰警长的。谢谢你为他处理伤口和盯着他,但现在你最好还是走吧。”
她起身,抖开披肩毯。“没错,一定要转告约翰警长。你们必须提高警惕。他们会全副武装地冲进来。缅因州有个地方叫撒冷镇,你可以去问那儿的居民,开黑色车辆来的究竟是什么人。当然了,你去那儿恐怕找不到人。他们四十多年前集体消失了。乔治·奥尔曼经常提到那个小镇。”
“我明白了。”
她走向大门,披肩毯在背后飘动,她又转过身,说:“你不相信我,我一点也不吃惊。我有什么好吃惊的?你没来之前我已经当了许多年小镇怪人,要是上帝不收我,你离开后我还会当许多年的小镇怪人。”
“安妮,我从没——”
“闭嘴。”她从宽边帽底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没关系。但你一定要留神。我跟你说……是他告诉我的。那个孩子。所以现在你知我知,明白吗?你记住我说的话。他们会开着黑色车辆来。”
6
罗珀医生把几件检查用具放回了诊疗包。男孩依然坐在杰克逊先生的安乐椅上。他脸上的血污被清理干净了,耳朵上缠着绷带,他的右脸与信号灯立柱亲密接触之处开始淤肿,但他的眼神清澈而警觉。医生在小冰箱里找到一瓶姜汁汽水,男孩正在飞快地解决它。
“你好好坐着,年轻人。”罗珀说。他合上诊疗包,走向蒂姆,蒂姆站在通往外间办公室的门口。
“他没事吧?”蒂姆压低声音问。
“他脱水了,而且很饿,有段时间没吃东西了,但除此之外,我看没有什么问题。他这个年龄的孩子,就算情况更糟,也能迅速恢复。他说他十二岁,名叫尼克·威尔霍尔姆,说他是从起点站上火车的,一直从缅因州北部来到这儿。我问他在那儿干什么,他说不能告诉我。我问他家住哪儿,他说他不记得了。听上去像是真的,头部受到重击可能会导致暂时迷失方向和记忆缺失,但这种情况我见过几次,看得出失忆和不肯说实话的区别,尤其是在孩子身上。他在隐瞒什么,也许有很多事情。”
“明白了。”
“想听我的建议吗?许诺请他吃顿大餐,然后就可以听他从头开始说了。”
“多谢了,医生。把诊疗账单寄给我。”
罗珀挥挥手表示算了。“你请我去个比贝芙小馆档次高的馆子吃顿像样的,咱们就算扯平了。”罗珀医生说话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扯平”听着像“扯屁”。“另外,等你知道了他的故事,我也想听一听。”
医生离开后,蒂姆关上门,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男孩,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打给比尔·威克洛——这位警员将在圣诞节后接任巡夜人。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喝完最后一口冷饮。
“比尔?是我,蒂姆。嗯,我很好。就想问一声,今晚愿不愿意来实习一下巡夜人的工作。我这会儿本该在睡觉的,但调车场出了些事情。”他听了一会儿,“好的。我欠你个人情。我会把计时器留在警察局,别忘记上发条。还有,多谢了。”
蒂姆挂断电话,打量着男孩。男孩脸上的淤伤变色肿了起来,不过一两个星期后就会消退。然而,眼里的神色就没那么容易改变了。“感觉好点了吗?头疼过去了吗?”
“是的,先生。”
“别‘先生’个没完了,叫我蒂姆吧。我该怎么称呼你?你的真名是什么?”
卢克犹豫了片刻,然后告诉了他。
7
前半区和后半区之间的隧道里光线昏暗,寒气逼人,埃弗里一进去就开始颤抖。先前他在沉浸水箱里失去了知觉,齐克和卡洛斯把身材瘦小的他捞了出来,现在他依然穿着那身湿透了的衣服。他的牙齿开始打战。但他依然对他知道的情报不松口。事情很重要,现在一切都很重要。
“别磕牙齿了,”格拉迪丝说,“听着怪恶心的。”她用轮椅推着他走,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小粪球捅了娄子的消息已经传遍异能研究所,她和其他员工都惊恐万状,而且势必会一直如此,直到卢克·埃利斯被抓回来,他们才能长舒一口气。
“我忍……不……住,”埃弗里说,“太……冷了。”
“你以为我在乎吗?”格拉迪丝提高嗓门,声音在瓷砖墙壁间回荡,“你知道你都干了什么吗?心里有数吗?”
埃弗里当然知道。事实上,他心里有很多念头,其中一些来自格拉迪丝(她脑海里的恐惧就像一只老鼠在轮子上奔跑),另一些完全属于他自己。
他们穿过标着“无关人等禁止入内”的那道门,埃弗里觉得自己稍微暖和了一点,詹姆斯医生在破旧的休息室里等着他们(她的白大褂没有系纽扣,头发蓬乱,满脸灿烂的傻笑),这儿就更加温暖了。
埃弗里的颤抖开始缓解,最终停了下来,但彩色的斯塔西光回来了。没关系,因为他随时都能让它们消失。齐克险些把他淹死在水箱里,事实上,埃弗里在失去知觉前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水箱也让他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知道其他进水箱的孩子也发生了变化,但他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在心感能力之外增加了心动能力仅仅是个开始。格拉迪丝害怕自己会因为卢克而受到牵连,但埃弗里知道只要他愿意,他,埃弗里,就能让她害怕自己。
但现在还没到时候。
“你好,年轻人!”詹姆斯医生喊道。她说话如同电视广告里的政客,她的念头四处乱飞,就像狂风里的纸屑。
她身上有些地方非常不对劲,埃弗里心想,就像辐射中毒,但中毒的是她的大脑,而不是骨髓。
“你好。”埃弗里说。
杰克尔仰头大笑,就好像“你好”是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的笑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不过,欢迎,欢迎!你的几个朋友就在这儿!”
我知道,埃弗里心想,我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们。我认为他们见到我也会很高兴的。
“但首先,我们还是先给你换掉这身湿衣服吧。”她责备地瞪了格拉迪丝一眼,但格拉迪丝忙着挠胳膊,企图摆脱游走于皮肤上(或皮肤表层下)的震颤。祝你好运吧,埃弗里心想。“我会让亨利带你去房间。咱们这儿的护工很优秀。你能自己走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