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凯哥还分析绑匪和杨谦宁并不是很熟悉,只是有简单的交集。”郭所长说,“绑架应该是预谋作案,而不是临时起意。”
“嗯,我们也得出了这个结论,勒索信是三天前写的。”顾红星说。
“哦,对了,还有这个。”郭所长从包里拿出一个化肥袋,说,“我们分析,绑匪应该是用这个盖住三轮车车斗,离开市民广场的,所以可以以此为甄别的依据。”
“所以,先在这个特定区域的垃圾堆里找化肥袋,如果找到了,就在垃圾堆附近找三轮车,尤其留意和杨谦宁有交集的车主,对吗?”顾红星说。
“对,凯哥还提出,绑匪应该有独立住所,其中一人身材不高大,对抗一个小孩子都不能得心应手。”郭所长说,“我觉得,还是有希望在交易前发现一些线索的。”
“如果发现线索,最好能找到嫌疑人手写的东西,文件检验也是一个甄别依据。”卢俊亮说道。
“我们现在必须要两手准备。”顾红星指着地图上大、小两个圆圈中间,说,“一方面先行对这一片区域进行秘密搜查,可以找一些侦查员化装成垃圾清运工,重点寻找化肥袋。找到化肥袋之后,再做下一步部署。这一步,不宜投入太多警力,因为人太多反而容易引起绑匪的警觉,从而危及人质的安全。另一方面,让龙海区的刑警部门加入专案组,仔细研究交易地点的地形,设置足够的岗哨,准备交易,这些工作也要在保密中进行。对了,郭所长,你负责派人暗中保护杨谦宁取钱,做好交易的准备。”
“我觉得,最好让孩子的妈妈高萍去交易。”卢俊亮说,“女人交易,容易让绑匪放松警惕,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
“嗯,有道理。”顾红星点头同意,说,“交易的工作,重点在于对地形的勘查,必须完全了解交易地点周围的全部道路、小巷、胡同,哪条路通哪条路、哪条路是断头路,这些都必须搞清楚。”
“好的,没问题。”郭所长说,“我们和分局刑警部门,会同龙海区的刑警部门一起去做。”
“我会让我们支队的秦天和肖骏配合你们。”顾红星说。
“那我们呢?”卢俊亮好奇地问道。
“我得去找冯凯,必须找到他,因为他必须参加明天的交易诱捕。”顾红星说。
有了之前的肺腑之言,顾红星和冯凯的心扉就像是再次互通了。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顾红星很期待和冯凯再次并肩作战。这段时间以来,顾红星意识到冯凯似乎变回了几年前的那个他,有些神秘,却总能在关键的时候起到关键的作用。所以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虽然顾红星对冯凯是批评大于赞赏,但在内心里已经离不开冯凯的出谋划策了。不过,顾红星牢牢记得冯凯的话,他需要自立,需要有自己的观念和主见,他不能依赖任何人!
“如果抓捕行动不带上他,他又该叽叽歪歪了。”顾红星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刚才的话语。
而冯凯此时正坐在郊区公安分局刑事技术室的办公室里,对着眼前的一张纸发呆。纸的旁边,放着几张指纹照片、一瓶写有“茚三酮”标签的试剂瓶,还有一只马蹄镜。
原来,昨天晚上,从杨谦宁家里出来后,冯凯就迫不及待地赶往郊区的商业中心。为了防止自己目标太显眼,冯凯专门选择了穿便衣、踩单车。
冯凯踩着单车来到郊区的商业中心,时针正好指向了晚上8点。虽然这个年代还没有太多的夜生活,但是这个时间点,也正好是目前正流行的“摆地摊”的高峰期。街道两侧密密麻麻地摆着各种各样的地摊,前来逛地摊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因为有足够的客流量,所以商业中心的商铺也都不急着打烊,期待着逛地摊的人们也能来惠顾他们的商铺。
冯凯走进了商业步行街拐角处位于二楼的一家面馆,坐在窗户旁边,要了一碗龙番特色的牛肉面。刚才在杨谦宁家,他没有心思吃东西,虽然喝了酒、吃了菜,可现在还是感觉很饿。他一边吃着牛肉面,一边观察着窗外的情况。
让冯凯庆幸的是,这个年代的商业远没有陶亮那个年代发达,商铺数量有限。在这个面积有限的商业中心里,虽然是有一些商铺,但经营的种类几乎没有重复的。
按照杨谦宁的说法,销赃这个行当是“区域垄断”,因此郊区的销赃点,很有可能就在这个商业中心的繁华地带。毕竟只有在这个位置,才能获得郊区范围内最好的客源,从而有更多的机会推销“黑货”。
冯凯从一开始受到杨谦宁销赃的启发,就想到了那帮居住在农村的车匪路霸之所以要来城里,甚至为了往返城乡方便,还在城里偷自行车,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来城里销赃的。是啊,一帮车匪路霸,如果不抢现金,只抢货物,自然是知道销赃途径的。如果只是为了自己享乐,显然也不至于要抢那么多日用品。而车匪路霸居住的地点,距离郊区的商业中心是最近的。销赃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必要舍近求远。
所以,冯凯坐在二楼,就是为了观察这里的商铺,哪一家有疑点。如果找对了销赃的商家,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销赃的车匪路霸。
毕竟是郊区,即便是商业中心,楼房也不多。坐在街边拐角处的小二楼上,下方的步行街商铺已是一览无余。多次被抢劫的物品种类、数量清单,此时正装在冯凯的衣服口袋里。冯凯知道,在这些品种多样的丢失物品中,只有洋酒是最具辨识度的。所以,无论冯凯如何观察各式各样的商铺,他的余光一直停留在商业步行街唯一一家酒行上。
很快,还真被冯凯发现了问题。
这家酒行老板在晚上8点半的时候,接待了一个客人。视力极好的冯凯,凭借他敏锐的洞察力,看出这个客人和酒行老板并不认识。老板和客人说了几句话后,便走出了酒行,顺便锁起了店门。
大约20分钟后,老板独自回来了,重新打开了店门,恢复了营业。
这和杨谦宁描述的情况很像,老板一遇见合适的客源,便推销“黑货”。在确定对方有意愿购买这些又便宜又稀有的货物后,老板就会把客人带到一个隐蔽之处进行交易。因为这些“黑货”是不能放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卖的,必然有一个用于储藏的隐蔽之所。杨谦宁的“黑货”就是藏在自己的家里。
冯凯顿时来了兴趣,下了楼,在地摊之间转悠着,想看看这个酒行老板有没有可能再接到其他愿意购买“黑货”的客人。这一次,冯凯距离酒行很近,就能够进行跟踪了。
苍天不负有心人,晚上10点,有些地摊都已经开始收摊的时候,酒行老板又接待了一个客人。
和上次一样,酒行老板和客人短暂聊了几句之后,又反身锁上了酒行的大门,带着客人向一个黝黑的小巷子走去。虽然小巷子距离商业步行街很近,但因为没有路灯,里面几乎没有行人。冯凯知道,也正是因为这个小巷子平时无人,一旦被人跟踪,就很容易发现,所以销赃者才会喜欢把仓库安置在这里。
如果这样跟过去,肯定会被发现的,怎么办呢?
冯凯灵机一动,走到一个小地摊旁,花了两块钱买了一副墨镜,又顺手把摊主用来压塑料布的竹竿拿走。
“我不还价了,买一送一。”冯凯对摊主说道。
摊主还没反应过来,冯凯已经消失在人潮之中了。
冯凯戴上墨镜,用竹竿戳着地,俨然一副盲人的模样。他踽踽走在酒行老板的后面,还哼着小调。此时,越是鬼鬼祟祟,越会引起酒行老板的怀疑,不如大大方方。
走了大约200米,酒行老板在临街一扇关闭的板门门口停了下来,也不掏钥匙,而是回头盯着冯凯。
冯凯不动声色,依旧是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旁若无人地从两人身边走过。
“瞎子啊?”客人说了一句。
酒行老板无声地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在确认冯凯拐进了另外一条胡同后,酒行老板才从腰间掏出钥匙,打开了板门上的暗锁。而此时的冯凯,其实是在另一条胡同的拐角处,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大约过了10分钟,客人出来了,手上拎着一个黑色的袋子,移动的时候还有叮当的玻璃碰撞声。冯凯心中暗喜,他知道自己的策略完全正确,他一定是找到了郊区专门对“黑酒”进行销赃的商家。
老板跟着客人也出来了,回头锁了板门,两人短暂交谈后,分头走了。
“小样,再狡猾也逃不过猎人的法眼。”冯凯嘿嘿一笑,走到了板门的门口。
此时的酒行老板已经没了身影,应该是重新回到店里等待下一个客源了。冯凯拿起挂在板门上的暗锁,看了看,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最常见的“长江牌”挂锁。这种锁,实在是太好开了。
冯凯在刑警学院学习过技术开锁课程,只是在陶亮那个年代,从来也没派上过用场,这次算是专业对口了。他用自己钥匙环撇成的钢丝,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挂锁。
这是一间不足20平方米的小屋子,没有窗户,所以屋内一股霉味。冯凯转身关上板门,拉开了屋内的电灯。屋子里并不像冯凯想象的那样,是堆满了房间的酒,实际上,这里只有几箱酒,还有几个废纸盒。冯凯拿出怀中的物品清单,核对了一下。
没错!
地面上已经空了的两个纸箱,正是4月29日抢劫案中丢失的洋酒的包装箱,品牌对应无误。冯凯心脏一阵狂跳,连忙又去看其他的货物和纸箱。4月14日抢劫案中丢失的诸多日用品中的一箱外国香烟也在这里。而8月29日烧车案中,被抢走的两箱白酒,也整齐地码在角落里。
冯凯直起身,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尽可能让心跳平静一些。他看到小屋的内侧还有一张写字台,于是走了过去,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有一张纸,没有落灰,应该是新放进去不久的。纸上有一排清秀的字迹,写着“白酒两箱,请占老板按老价格给送货人”。
这是车匪路霸留下的便条,可能这次的送货人是个生人,所以作为交易的信物。
冯凯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仔细看了看8月29日丢失的物品,是六箱名酒,而这里只有两箱。而且9月2日清晨被抢的五箱白酒和十箱香烟也不在这里。看来,车匪路霸并不是抢到什么就立即急于销赃,而是分批进行。这样,物品数字对不上,就不会成为太大的目标,他们也不容易被发现。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没有运输工具,而一个人骑一辆自行车,最多也只能在后座上架两箱酒。不管怎么说,不成群结队来销赃,也能说明他们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对手还真的不简单啊,冯凯这样想着。
想了一会儿,冯凯觉得带走字条不一定会引起酒行老板的注意。而这张字条上,一定有很多车匪路霸不设防而留下的痕迹物证,这些物证会对今后的破案、诉讼提供证据链的完整衔接。利益大于风险,冯凯决定带走这张字条。
冯凯从口袋里拿出手套,小心翼翼地把字条从抽屉里拿出来,折好放进口袋里,然后退出门外,重新锁好了门。好在酒行老板没有那么快接到新的生意,此时并没有出现在巷子口。冯凯一溜烟地跑到自己停自行车的地方,然后风驰电掣一般向郊区分局骑去。
其实他也想到了回市局处理这一件物证,但焦急的心情已经不容他骑车骑那么远了,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知道,这张信纸上有没有指纹。
郊区分局很近,冯凯只用了五分钟就骑到了分局大院,然后直奔三楼的技术室而去。
“你们的技术员呢?”冯凯在走廊里遇见值班的刑警队内勤民警,大声地问道。
“凯哥,你怎么来了?这都什么点了,他们在家里睡觉呢。”内勤民警看了看手表,说道。
“那实验室呢?实验室在哪儿?”冯凯焦急地问道。
“实验室?我们公安局为什么要有实验室?”
“就是技术员放勘查用品的房间,在哪儿?”
“我带你去。”内勤民警带着冯凯走到了一间办公室门口,用值班室里挂着的一串钥匙中的一把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内勤民警走到一张办公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有很多冯凯眼熟的痕检用具。还有很多指纹的照片。
“行了,你值班去吧,这里交给我。”冯凯迫不及待地坐到办公桌面前,从抽屉里找出了一瓶茚三酮、一只马蹄镜,在桌子上忙活了起来。
好在冯凯当年跟着顾红星学了不少处理指纹的技术,在纸张上显现指纹也不算复杂,很快冯凯就用茚三酮在纸上显现出了好几枚指纹。冯凯用马蹄镜观察,发现大多数指纹上的特征点都非常明显,有极强的鉴定价值。
“哈哈!”冯凯拍着桌子大笑了起来。
内勤民警似乎听见了冯凯异常的声响,把头从门口探了进来,问:“凯哥,你没事吧?”
“没事,我高兴。”冯凯喜滋滋地说,“有酒吗?好吧,我知道办公室肯定没酒,早知道我就从那仓库带一瓶出来了!”
“说不定还真有!”内勤民警走了进来,拉开冯凯身前的办公桌抽屉,翻找着说,“技术员小李,就是个酒腻子。”
内勤民警这一翻,抽屉里原本放着的指纹照片也散了开来,居然有几张放大的指纹照片上面写着“林倩倩”和“金苗”的名字。
“哟,蔡村案的指纹照片,你们这儿还有啊?”冯凯问道。
“那必然的,这是我们辖区的案子嘛。”民警说,“刑警队每个民警都有死者和凶手的指纹照片。”
冯凯“哦”了一声,拿出几张林倩倩的指纹照片。照片里,指纹被放大了数倍,所以特征点都非常显眼。看了一会儿,冯凯又拿起标示着“金苗”的照片看了起来。
“嘿,这家伙,把那好酒都喝完了。”内勤民警没找到酒,有些遗憾地说道。
突然,冯凯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内勤民警吓了一跳:“咋啦凯哥,你今天怎么一惊一乍的?”
冯凯没有说话,而是把“金苗”的指纹照片放在字条的旁边,一边用马蹄镜看字条,一边用肉眼看放大的指纹照片。
“咋了啊?”内勤民警追问。
“亡者归来了。”
冯凯喃喃道。
3
冯凯不仅跟顾红星学习了指纹显现技术,更是在几年前利用排查那3000枚指纹的机会,学会了指纹的识别技术。但是此时,冯凯对自己的指纹识别技术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在那张从窝赃小屋带回来的交易字条上,冯凯显现了很多指纹,但其中有一枚拇指指纹,特征点居然和金苗的指纹照片一模一样。
冯凯疯了似的把其余几张标示有“金苗”的照片全部找了出来,又有两枚指纹和交易信物上的一模一样。这一回,冯凯彻底蒙了,因为他知道这肯定不是他自己的技术问题,更不可能是什么巧合。
死去的金苗的指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件“交易信物”上?难道金苗在死亡之前,一直做着盗窃、抢劫和销赃的买卖?不对啊,从时间线来看,这张字条上说的两箱酒,应该就是仓库里的两箱酒,而这两箱酒是8月29日才被打劫的啊。而且,这张纸是崭新的,连灰尘都不多,不可能是金苗4月6日死亡之前留下的。茚三酮显现出来的指纹,是那么清晰,这说明指纹留下的时间也很短,绝不可能是半年之前。
那么,世界上真的有三根指头指纹都一样的人吗?不,顾红星说过,一枚指纹,都很难有相似的可能性。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冯凯的脑子里很乱,他一时捋不清楚头绪,只能对着眼前的字条发呆。内勤民警见冯凯并不向他解释什么,还以为冯凯是抽风了,悻悻地回值班室去了。
冯凯坐在办公桌前,慢慢地神志也模糊了。之前有过的“梦中梦”的体验再次开始袭扰他。他蒙眬之间似乎看见了自己在金村调查两个月的种种细节,看见了金万丰那文质彬彬的脸,也看见了金苗的照片。
一觉醒来,冯凯见已经7点多了,于是赶紧把字条小心揣好,蹬上自行车就往市局赶。此时,他心里已经笃定,最大的可能就是分局把指纹照片的姓名标记错了。说不定,这张字条上的指纹,是以前被打击处理的违法犯罪嫌疑人留下的指纹,被标错了姓名。那样也不错,因为如果真的是弄错了,冯凯也可以根据过去的违法犯罪记录,找出指纹真正的主人。而这个主人,就是车匪路霸的头目,那冯凯也一样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
来到了市局,局里没有人,冯凯直接去内勤室小叶那里,拿来了蔡村案的卷宗,翻到了现场指纹那一页。
在蔡村现场,技术员从大量生活用品上提取到了相同的指纹,因此那就是金苗的指纹。冯凯用马蹄镜看着照片里的指纹,越看越是心惊肉跳,因为分局的那些照片并没有标错,那些熟悉的特征点,和交易信物上的特征点,一模一样。
正发着愣,顾红星带着卢俊亮推门走了进来。
“你在这里啊,我正满世界找你呢。”顾红星说,“快点收拾收拾,我们要去交易地点指挥蹲守、布控。欸?你怎么了?”
顾红星显然注意到了冯凯的异样。
“亡者归来了。”冯凯怔怔地自言自语。
“什么归来?”顾红星追问道。
“来不及详细解释了。”冯凯转脸盯着顾红星说,“简单地说,我查到了车匪路霸的销赃途径。”
“我还以为你又执着于蔡村案了呢,原来是去查车匪路霸案。”顾红星说,“可是我们的当务之急,还是现在的绑架案啊,孩子还生死未卜呢。”
“我是说,我找到了车匪路霸销赃的交易信物,上面有新鲜的指纹,是金苗的。”冯凯的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
顾红星愣了一下,然后陷入了沉思。
“你没事吧,凯哥,金苗不是死了吗?”卢俊亮显然没有意识到冯凯是在说真话,他用手背贴了贴冯凯的额头,说道,“你知道吗,我们也会用你说的那个什么‘现场重建’了!”
说完,他就开始复述顾红星和他之前所做的所有工作。
卢俊亮还在说他自己的,实际上冯凯和顾红星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冯凯突然打断了卢俊亮的复述,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团糨糊,似乎不能正常思考了。
“在不在听啊,凯哥。”卢俊亮幽怨地说道。
顾红星走到了桌旁,一边盯着仍被捕兽夹夹着的石膏头像看,一边无意识地摸着自己的下巴。
卢俊亮见顾红星看着石膏头像,这才意识到,顾红星并没有把冯凯的话当成胡话、笑话,一惊之下,也认真思考了起来。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必须冷静!”
顾红星像是在勉励自己,又像是说给冯凯、卢俊亮二人听。
眼力见儿:方言,见机行事的能力。
卢俊亮很有眼力见儿 眼力见儿:方言,见机行事的能力。,他跑到桌边,把倒伏的石膏头像重新竖立起来,让顾红星更方便观察。
顾红星说:“我们换个思路。之前我们认为死者是金苗,但你仔细想想,实际上我们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啊!金苗的指纹出现在捕兽夹上,不代表死者就是金苗,也有可能凶手是金苗啊。”
这回轮到卢俊亮呆住了,说:“不对啊,昨天我们刚刚复盘的,这个指纹位置,只能是死者留下的。”
“昨天,我们还在先入为主的困境当中。”顾红星说,“你昨天说了,如果红圈的指纹是凶手留下的,是不合理的,那是因为你默认凶手是站在你的对面。凶手站在你的对面,自然是左手的指纹在你的右边,右手的指纹在你的左边。但是你想想,如果凶手站在你的背后,那么凶手去撑捕兽夹,和你自己去撑捕兽夹,留下的指纹位置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你也说了,凶手用脚踹捕兽夹,就是为了杀人。可是要留下那样的指纹,就需要去撑开捕兽夹,这是为了救人啊。”卢俊亮说,“又要杀人,又要救人,太矛盾了吧?”
“如果凶手当时的心理,本身就很矛盾呢?”顾红星说道。
“也就是说,我们当初认为捕兽夹上有两人的指纹,一人是金苗,一人是林倩倩,而我们默认了金苗是死者。”冯凯此时也想明白了,说,“因为开始我们不知道林倩倩的存在,所以潜意识里不断加深死者就是金苗的印象,直到林倩倩出现,我们还没有从印象里走出来。其实我们该想得到啊,林倩倩体形和金苗相似啊。”
“主要是血型和金手镯的误导吧。”顾红星说,“好巧不巧,两人都是O型血。”
“金手镯不知何故又戴在林倩倩手上,所以我们觉得她死了。”冯凯补充道,“怪不得悬赏通报发了两个多月,一点信息都没有,原来林倩倩才是死者。”
“先入为主害死人啊。”卢俊亮说,“这么多巧合点,让我们一直困在歧途之中,就连我们把指纹位置拿出来重新分析,都没有发现另一种可能性。”
“是啊,侦查办案就是这样,和写推理小说不一样。”顾红星对卢俊亮说,“写推理小说可以根据想要的结果来编线索,哪怕线索的指向不是唯一性的也没关系。而真实办案,则需要考虑各种可能性。实际上,这个案子的另一种可能性就摆在我们的面前,但是我们没有去细究。其实我也是因为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才会让你现场重建的,可没想到,我还是被你说服了。”
“谁能想得到呢,车匪路霸案,居然和蔡村案并案侦查了。”冯凯苦笑了一下,说,“唉,快半年的努力,终于让我们重归正途了。”
冯凯知道,自从顾红星和卢俊亮告诉他,通过指纹、血型确定死者是金苗后,他就对这个结果坚信不移了,至于如何分析现场指纹,他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在这几个月的调查过程中,他更是从来没有质疑过指纹分析可能存在问题,钻了牛角尖,不断压实他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昨晚发现问题后,他居然完全没有考虑过死者“身份”的问题。
谜团解开,他反而像泄了气的皮球,感觉到浑身无力。但内心对破案的渴望又像是地壳隐藏的岩浆一样,意图喷涌而出。
倒是顾红星保持了冷静,他拍了拍冯凯的肩膀,说,“现在还不是细想这个案子的时候。这件事,也就我们三个人知道,只要我们不露声色,就不会打草惊蛇。当务之急,是绑架案,我们要把杨巧剑救出来。明天就要交易了,等把孩子救出来了,我们再沉下心来好好研究一下这两个案子。我相信,距离破案不远了。”
听顾红星这样一说,冯凯才重新振作起精神,说:“又来信了?对了,我去勘查现场,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虽然冯凯的发现,顾红星已经听郭所长说过了一遍,但他还是耐心地听冯凯陈述了一遍分析的过程,果然比郭所长说的更加详细。冯凯说完后,顾红星也把自己去省厅找王继东的过程说了一遍,告诉冯凯,他也是通过提前就写好信这一点,支持了冯凯做出的“半熟不熟”“早有预谋”的结论。
“范围有了,甄别物有了,绑匪特征有了,我觉得破案不是问题。”冯凯说,“问题是,能不能顺利救出杨巧剑。”
“走吧,就穿着这身便装,我们去官亭路看一看。”顾红星说,“骑自行车去。”
骑着自行车,顾红星一行三人来到了龙海区官亭路。这条路是一条小吃街,不宽的水泥马路两边,都是各色各样的小吃餐馆。其实顾红星他们几个人都是来过的,只是不知道这条街具体叫什么名字。
到了官亭路,顾红星也不说话,也不下车,而是骑着车在路面上以及官亭路的一些小岔路口兜着风。冯凯知道他是在亲自查看地形,于是也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兜了大约半个小时,顾红星把车停在了一家餐馆的楼下,带着冯凯和卢俊亮直接上了二楼。
这家餐馆据说是分局某个民警的亲戚承包的,所以分局已经秘密地把这家餐馆二楼的包厢给征用了。之所以找这个位置,是因为包厢的窗户正对着马路对面的电话亭,可以把电话亭和电话亭周围的情况尽收眼底,确实是指挥部的最佳位置。
顾红星在圆桌边坐下,从包里拿出一张白纸,画了起来。
“你居然能全记住?你这是人形电脑啊?”冯凯看白纸上很快出现了官亭路附近的地形图的雏形,由衷地赞叹。
“电脑?”顾红星一边画,一边问冯凯的新名词是什么意思。
“就是电子计算机,比较新潮的东西,我还没见过呢。”卢俊亮说。
“你总是这么时髦。”顾红星说,“你们看,这就是官亭路附近的岔路口情况了,如果是开汽车,只能从官亭路的两头进出,如果是骑自行车,则有六个出口可以进出。”
“三轮车,绑匪有三轮车。”卢俊亮提示道。
“一样,有六个出口。”顾红星说,“我们只需要六组人员,就可以把所有出入口给封死。明天,我们卡住所有的出入口,重点监视骑三轮车的人员。”
“出入口少是好事啊,哈哈,我看绑匪插翅难飞了。”卢俊亮看着地形图,兴奋地说道。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冯凯若有所思道。
冯凯这句话,让顾红星很是警觉,问道:“什么意思?”
冯凯想了一会儿,说:“我有个问题,你们说,绑匪为什么让杨谦宁或者高萍在电话亭等?”
“因为这条路只有这一个电话亭啊。”顾红星说,“好识别。”
“可这条路上也只有一家牛肉面、一个报刊亭、一个变电箱……”冯凯说,“有好多可以识别的地方啊。”
顾红星也陷入了沉思,说:“是因为电话亭正好位于大路和小路的交叉口,地势比较开阔?我们的人不好隐蔽,最近的人离交易点也得有十几米?”
“开阔也确实是开阔,但开阔的地方,绑匪也容易暴露啊。”冯凯说。
“是啊,本来绑匪是在暗处,越开阔的地方,越容易暴露他。”顾红星说,“那是为什么?”
“因为电话亭有功能性啊!”冯凯说,“写信联系总是效率不高,以后的绑架案其实都是需要即时通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