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得让杨巧剑自己心甘情愿走到一个没人的、隐蔽的地方。”冯凯一边说着,一边走出厕所,按照目击者的叙述向南走去。
走了大约100米,南边有一间小屋。这间小屋子是维护广场花草树木的园丁储备肥料、工具的小房间,面积约十几个平方米,有门但是不锁。因为有肥料的刺鼻气味,所以这周遭几乎没有什么人。
“你看,这个地方够不够隐蔽?”冯凯眼睛一亮,快步向小屋子走去。
“可是,杨巧剑在目击者眼中,都是一个人啊,并没有人和他一起行走,怎么会有人把他带到这里来呢?”
“咱们如果把上厕所、找卫生纸、往南边走几个因素结合在一起看的话。”冯凯说,“我做一个大胆的猜测:假如有人一直在厕所里,等候着杨巧剑,等到杨巧剑来的时候,他知道厕所有人进出不是动手劫持的地方,那么他有没有可能以‘帮忙借卫生纸’为名,让孩子来这一间园丁室找卫生纸?”
一语道破天机,郭所长满脸醍醐灌顶的表情,说:“你是说,作案的有两个人,之前就策划好了绑架的方案?”
“那是肯定。”冯凯说,“你们也调查了,杨巧剑平时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里,上下学有高萍接送,又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也不喜欢乱跑,那么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绑架他,只有这次活动是个机会。”
“而这次作案的地方人太多,所以他们只有设置一个陷阱?”郭所长说,“他们知道孩子们出来游玩不太可能随身带卫生纸,而孩子们多数会学雷锋做好事,所以用这个办法,可以成功地让杨巧剑毫无防备地去他所说的南边小房子里取卫生纸,而另一名绑匪早已潜伏在这个平时没人的小房子里等他了,对吗?”
冯凯点了点头。
“可是,毕竟这个小房子也是广场范围内的,虽然周围没多少人,但是即便绑匪劫持了孩子,也同样没有办法把孩子带出广场啊。”郭所长说,“除非是很熟悉的人,可以让杨巧剑心甘情愿地跟他走。”
“如果真的是熟人,就无须这样麻烦了,学校门口就可以做。”冯凯说,“我总觉得,作案的并不是熟人。”
“有依据吗?”
“有。”
“可是,那人怎么把孩子带出广场呢?”
“别急,我们进去看看,也许就知道答案了。”冯凯指了指园丁室虚掩的小门,说道。
走进了园丁室,室内的陈设比想象中杂乱得多。数袋化肥毫无规律地堆放在小屋子的四周,还有几十个用过的空化肥袋子也胡乱地堆放在周围。园丁的工具东倒西歪地被抛在化肥袋子上。一条被盘起来的数十米长的塑料水管摆放在化肥袋的旁边,每一圈的直径都不相同,毫无整齐可言。
塑料水管旁边的地面上,有很多黄色泥土的附着。这些黄色泥土附着得并不均匀,一部分地面有明显的擦蹭痕迹,原本附着在这部分地面上的黄色泥土,都被推移到了两侧。
冯凯蹲在地面上看了一会儿,指着这一大片因为黄色泥土不规则附着而显得格外凌乱的区域,说:“你知道这个在痕迹检验学上,叫什么痕迹吗?”
“泥巴痕迹。”郭所长笑呵呵地说。
“搏斗痕迹,这就是搏斗痕迹。”冯凯说,“你看,现场虽然没有完整的鞋底印,但可以看出是有鞋底花纹刮擦地面而形成的痕迹,痕迹多、分布广,互相交杂、覆盖,显得非常凌乱,这就是两个人在一起纠缠搏斗而形成的痕迹啊!这个地方既然平时没人来,这个痕迹又比较新鲜,那就说明这个痕迹很可能和本案有关。”
“有鉴定价值吗?”
“没有。”冯凯盯着地面,看了又看,说道。
“那还是没用啊。”郭所长说。
“谁说没用?”冯凯说道,“我可以就此得出两个推断。”
冯凯看了看郭所长疑惑而期待的眼神,说:“第一,这印证了我的看法,就是绑匪和杨巧剑不认识,至少不熟悉。既然需要通过欺骗的方式让杨巧剑来这里,而且还需要搏斗、暴力劫持,自然不是熟人。”
“你说你之前就认为不是熟人干的,依据是什么呢?”郭所长想起刚才冯凯说有依据证明这一点。
“你想想,如果你是绑匪,你要写勒索信,是不是得确保让杨谦宁他们收到?如果收不到勒索信,那么他们之前费这么大力气绑架孩子,是不是就没意义了?”冯凯说,“如果是比较熟的人,那么他们肯定知道杨谦宁家具体住址的门牌号吧?哪怕是自己送信,也可以扔在他们家门口的信箱里啊!可绑匪只写了个模糊的地址,把信放在了门卫室,这说明绑匪可能了解他们家的情况,但并不知道门牌号。只能说是两个半生不熟的人。”
“能确定是两个人作案吗?”
“可以确定!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推断点。”冯凯说,“基于我的判断,厕所里借卫生纸的,是一个人,而在这里潜伏的,也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可能很瘦弱,控制能力不强。你想想,受害人是一个11岁的孩子,虽然身高也有160厘米了,但毕竟还是孩子,不可能有多强烈的反抗能力。连这样一个孩子都要经过搏斗才能制服,说明他并不是一个彪形大汉,更没有帮手,所以不会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
“有道理。”郭所长露出了钦佩的表情,说道,“两个人,且不是强壮的匪徒,利用欺骗的手段,有预谋地作案,还和受害人不是很熟悉。这样看,多半和杨谦宁销赃的事儿有关了。对了,你们之前不是有个走私大案吗?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不会。”冯凯说,“这个海关办的走私案,全部资料我都看过,他们运什么货、销赃什么货,我心里有数。走私物品中,有很多日用品,但还真的没有收录机。想一想也可以理解,我们国家自己可以生产收录机,品质也很好,性价比也很高,没有走私的必要。”
“性价比是什么?”
“是什么不重要。”冯凯懒得解释,接着说,“重要的就是除了走私案,还是有很多人销赃的,因为盗窃、抢劫案件很多。”
“这个重要吗?”
“我不是说对这个案件重要,是对别的案件重要。”冯凯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个时候,他已经忍不住在脑海里梳理车匪路霸案件的细节了。
“可是,如果让我们从曾经和杨谦宁做过生意的人入手,也是很难查的啊。”郭所长说,“他做了几年生意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来销赃,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购买赃物。这些人都有可能作案。”
冯凯仍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
“还有个问题。”郭所长拽了拽冯凯的衣角,把他拉回现实,然后接着问道,“不管绑匪是怎么和杨巧剑搏斗的,他总得把孩子带出广场吧?这个小屋在广场范围之内,虽然周围几十米没有人,但想要走出广场的铁栅栏,总要经过有很多人的地方啊。而且,还有可能会经过有杨巧剑同学的地方啊!但他的同学没看见这个过程,也没有其他人反映有异常,这是怎么做到的呢?”
“很简单。”冯凯说,“只要把孩子制服,又或是把孩子打晕了,捆绑手脚并堵嘴,然后把孩子放在门外的三轮车车斗里,用这些散乱的化肥袋子盖起来,再把车骑走,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刚才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这个广场周围的铁栅栏有很多缺口,很多自行车和三轮车都能通过这个缺口骑进来抄近道。既然广场上有那么多三轮车经过,那么这辆车斗被袋子覆盖的三轮车,也没什么稀奇,不会被注意到。你看看这几个化肥袋。”
郭所长看了看地面上散落的化肥袋,确实有几个化肥袋上没有泥土,说明这些化肥袋上面覆盖着的袋子,被人拿走了。
“一定是三轮车?”
“自行车和摩托车没法隐藏孩子,汽车又开不进来。”冯凯说,“只有三轮车是适合的。”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应该重点去调查那些和杨谦宁做过生意,但关系不太熟悉的,且自己拥有三轮车的人?”郭所长问。
“是的,目前的方针就是这样。”冯凯话锋一转,说,“可是,不是我泼你冷水,我觉得希望渺茫。”
“是啊,大海捞针。”
“难度并不是在大海捞针。”冯凯说,“而是这个工作等同于盲猜。和杨谦宁有过交易的人不少,但只要知道名单,不管有多少,都有查尽的时候。问题在于杨谦宁唯利是图,并不考量对方是谁。很多和杨谦宁做过生意的人,身份都是个谜,请问你们怎么查?”
“是啊,街上那么多三轮车,没法查。”郭所长说。
“但也要查,说不定运气好呢?”冯凯说,“现在我根本不怕破不了案,就怕对方撕票。”
“撕票是什么意思?”
冯凯这才想起“撕票”这个词是一个后来才有的流行用语。绑架案中,人质被当成钞票的化身,所以被称为“肉票”,而杀死人质的行为,就像是“撕毁肉票”,因此被称为“撕票”。这些词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随着港剧进入内地,才慢慢流行开来的,这个年代并不这样说。
“就是怕绑匪杀死孩子。”冯凯解释道。
“应该不会吧。”郭所长也露出了担忧的表情,说,“毕竟他们还没有提出交易的方式,这时候杀人,就不怕人财两空?”
“并不是这样,很多案例和论文显示,在很多绑架案件中,绑匪实际上都已经撕票了,然后再去勒索。”冯凯说,“和电视剧里不一样。”
“电视剧?”郭所长露出了和顾红星同样的疑惑,“还有电视剧演这个?”
“你电视看少了。”冯凯说道。
“那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啊?”郭所长问。
“只有用笨办法了。”冯凯说,“一方面尽可能排查和杨谦宁交易过,但并不熟悉的人。另一方面,让兄弟们多注意一下有三轮车、有独立住所的人,尤其是这种化肥袋子,看能不能在哪个垃圾堆里找到,如果找到了,我们距离绑匪就很近了。”
“这真是个好办法。”郭所长说,“如果只有三轮车,还要驮个随时可能醒过来反抗的孩子,他住的地方应该不会距离这里太远。我让我们所的兄弟和周围几个派出所的兄弟都帮忙留意一下。”
说完,郭所长弯腰拾起一个化肥袋子,折叠了起来,揣进了自己的包里。
“最关键的,还是等待绑匪的下一步行动。”冯凯说,“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在交易的时候,把绑匪一网打尽,把人质成功营救。”
摸:警察用语,为侦破案件对一定范围内的人进行逐个摸底调查。
“嗯,必须得救出孩子!”郭所长说,“老凯,你和我们一起摸 摸:警察用语,为侦破案件对一定范围内的人进行逐个摸底调查。?”
“我就不摸了,我还有其他事儿得干。”冯凯的心思早就飞到了车匪路霸案上,说,“你这边一有情况,立马通知我。只要绑匪没有撕票,我们就一定能救出杨巧剑。现在,我还得去找杨谦宁聊聊,你就别陪着了,去安排工作吧。”
和郭所长分手后,冯凯迫不及待地回到杨谦宁的家里,此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杨谦宁此时又多了重心思,面部的表情更加复杂了。冯凯见上午来时带来的两瓶酒还在桌上,心想这时候警察们还没有“禁酒令”,自己又穿着便服,于是大大咧咧地坐到杨家客厅的饭桌前,打开了一瓶酒,说道:“我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不过今天我们俩也喝点,缓解一下你紧张的情绪。你放心,我们已经有办法了,会尽最大努力救出你的孩子。”
杨谦宁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他连忙让高萍去炒两个菜,然后坐到了冯凯的旁边。
冯凯给杨谦宁和自己分别倒了一杯酒,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杨谦宁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杨谦宁连忙喝了酒,说:“你们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这个不能告诉你。”冯凯说,“我们走我们的路子,你这边也得仔细回忆有哪些半熟不熟的人有疑点。”
杨谦宁放下酒杯,眼神迷离,显然是在仔细思考着。
“这个你可以慢慢想,我们这边会马不停蹄地推进的。”冯凯说,“但你们也得有心理准备,谁知道绑匪是什么路数呢?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绑匪立即送出下一封勒索信。”
杨谦宁默默地点了点头。
冯凯接着说:“我不是绕弯子的人,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呢,也不瞒你,就是想了解一下你卖黑货的事儿。”
冯凯把“销赃”两个字换了个词表达,显得不那么刺耳。但杨谦宁还是全身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一脸哀求地说:“我真的是不知道啊。”
“这儿就我们俩,我现在也不代表警方,你无须和我狡辩。”冯凯挥了挥手,打断了杨谦宁,说,“如果有重大立功表现,卖黑货的事儿是可以从轻的。也许就是,罚款?”
“那,怎么才算立功?”杨谦宁连忙问。
“你告诉我,龙番市这么多商家,怎么才能一眼看出那些会和你一样卖黑货的人?无论卖什么的,卖烟卖酒卖牛仔裤,都算。”冯凯说。
“这,这没办法啊。”杨谦宁说,“干这活儿,不可能在外面挂个招牌啊。”
“就是啊,那小偷怎么知道哪里可以处理黑货呢?”冯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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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凯是认真求教的,在陶亮工作的那些年,社会治安已经很好了,对销赃渠道打击也很严厉,所以几乎找不到大规模销赃的商家了,至于怎么起获销赃渠道,不是大案刑警或社区片警的职责,所以他还真是不甚了解。
“首先我可以告诉你,基本上一个片区,在某个领域,只会有一个干这活儿的。”杨谦宁说,“很好理解,如果有了竞争,一旦变成了不良竞争,互相举报,那大家就得一拍两散了。所以,我这个区域已经有我在卖收录机了,那么假如别人还要想干,要么就销别的物品,要么就换别的片区。”
“可是,假如我也想干,我怎么知道这个片区有你的存在呢?”
“行内都知道啊。”
“你是说小偷都知道,对吧?师父教徒弟,口口相传,这个我懂。”冯凯说,“那假如郊区有个卖黑酒的,我只要抓个小偷问问,就能知道吗?”
“那他绝对不会招的。”杨谦宁苦笑了一下,说,“你以为小偷被你们抓进去,教育教育就能改行?他们也有他们的体系,也有上级管下级的关系。他们知道,出来后还干这行,就还得用上我们这种人。如果他招了,就是自掘坟墓啊。全龙番谁还敢要他,甚至要他那一个体系的货?他即便是改行,也得被原来体系的人弄死弄残啊。”
“那怎么办?”冯凯犯了难。
杨谦宁沉吟了许久,说:“我觉得有一个办法。”
“你说。”冯凯又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杨谦宁也喝了一杯,用手背擦了擦嘴,说:“干我们这行的,有个特征。店铺是明面的,一般都开在闹市区,因为要招揽生意嘛。但货仓都是隐蔽的。这就带来一个问题,明面的店铺房租很高,但正当的货品销售成绩却很差。”
冯凯恍然大悟,他知道,一旦干上了这一行当,尝到了甜头,就不会好好做正当生意了。用闹市区昂贵的店铺来招揽客户,但一旦客户上门,他们肯定优先推销黑货,因为黑货的利润是正当货物的好几倍。尤其是日用品这一类,实际上买一个崭新的黑货和买正当的新货使用起来差别不大,价格差别却很大。在这个全民拮据的年代,选择买黑货的人也有很多。绝大多数人甚至真的相信销赃人说的,那些不是黑货,只是没有贴标的正当货,省去了品牌费用,又或是九成九新的二手货,东西一样,价格不一样。
这就是这个年代的通病,只要价格便宜、货色不差,买家并不会纠结这些“不贴标”的货或“二手货”究竟是怎么来的。
既然这样,销赃人尽可能地卖这些黑货,那么他们放在闹市区店铺里的正当货品自然也就卖不动了。
“你说的逻辑,我懂。”冯凯做出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说,“你接着说。”
“所以,你只要从厂家调一下这一家店的进货情况,就一目了然了。”杨谦宁说,“比如说,我的店是百货公司里面绝对的旺铺。可是你查一下我们店‘燕舞牌’收录机的进货单,就会发现我一年都进不了几台。那如果销售这么差,是如何维持旺铺的房租的?这个矛盾,就能暴露出我了。对了,你们公安从厂家调进货单,不难吧?”
“不难。”冯凯此时心情大好,于是又碰了一下杯,说,“你提供的这个线索非常重要,绝对算得上是重大立功表现。”
“我是卖货人,我不怕得罪其他人。我不干了,也有其他人接我的班。”杨谦宁说,“我今天已经想好了,从明天开始就不再干这买卖了。只有两个要求:一是救回我的孩子;二是不要追究我的责任了。”
“这两点,我现在都不敢和你保证,但我可以和你保证我会尽最大努力做到这两点。”冯凯坦诚地说道。
“我就要你这句话。”杨谦宁举起了酒杯,说,“不,只要能救回我的孩子,我把这几年赚的钱,都给捐了。”
“遇见事情了,才发现相比于阖家团圆,钱真的什么都不是。”冯凯说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孩子能平安归来,这个事件对你来说,好处大于坏处。”
“是啊。”杨谦宁一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重新平视冯凯的时候,已经是满眼泪花,“不管是什么结果,我得感谢你们。”
“别说那么多了,喝酒。”冯凯一边说,一边思绪万千。
另一边,顾红星还是改不掉潜意识里技术员的习惯,钻研技术问题也同样钻研到了晚上,甚至中午饭都没顾得上吃。
从杨谦宁家离开后,顾红星就驱车赶往市局,希望追上卢俊亮,省得他用茚三酮显现纸张指纹的时候,破坏了信上的字迹。
卢俊亮终究是顾红星带出来的徒弟,尽可能保证物证所反映出的所有信息这一基本原则,他还是严格遵循的。所以顾红星赶到公安局的时候,实际上卢俊亮已经把茚三酮试剂滴在了信纸上,只不过,滴药水的位置都是在信纸的周围,并没有污染信纸上的字迹。
“不错,我还担心你毁了字迹呢。”顾红星一看,顿时放下心来,说,“这些字如果沾上试剂,即便字体不变模糊,也会摧毁笔画之间的结构,都没有办法做笔迹鉴定了。”
“这个我懂,毕竟也是大学生,虽然是学医的,但我知道鉴定技术的道理都一样。”卢俊亮说完,又解释了依据,说,“我们做手术切除坏死组织的时候,也要尽可能保留好的组织。”
“比喻不恰当。”顾红星笑了笑,说,“能看到纹线吗?”
“和你推测的一样,没有。”卢俊亮说,“信纸上干干净净,找不到纹线。”
“是啊,既然会伪装笔迹,很有可能也懂得隐藏指纹。”顾红星说,“所以,能不能通过这封毫无特征,又找不到指纹的勒索信,找到甄别犯罪分子的依据,就看笔迹鉴定了。”
“我们没有这个技术啊。”卢俊亮难掩脸上的失望,说道。
“跟我走吧。”顾红星说道。
吉普车顺着马路开了10公里,来到了一个挂有“龙林省公安厅”大牌子的大院前。门卫看见是公安牌照的吉普车,于是直接摇动一个手柄,升起了拦在大门口的挡杆。
顾红星把车停在大院里,带着卢俊亮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院内一座三层小楼的二楼。楼道口挂着“四处”的牌子。四处就是省厅的刑侦处,而各个刑事技术人员隶属于刑侦处。
同样是从公安部民警干校学成归来的文件检验专业民警叫王继东,今年40来岁,但是他比顾红星去公安部民警干校晚一年,所以一直很自谦地称顾红星是师兄。顾红星早就认识他,但为了案件去找他帮忙,这还是第一次。
“师兄,这是个绑架案吗?”王继东戴上白纱手套,从顾红星手里接过信封和信纸,扫了一眼,问道。
“是啊,目前排不出什么线索,恐怕就指望着这个东西能给一点甄别的依据了。”顾红星说道。
“嗯,把‘一点’两个字去掉。”王继东笑呵呵地说,“你别低估我们文件检验专业的力量。”
顾红星尴尬一笑,挠了挠头,说:“我也是听老凯说,伪装笔迹也是可以做鉴定的。”
“那是必然。”王继东一边说,一边掀开盖住显微镜的布,说,“很多人以为我们做笔迹鉴定,就是看两种笔迹像不像,那实在是太肤浅了。每个人写字的习惯不一样,这就造成了很多可能性。打个比方吧,英文字母‘X’,有些人喜欢先写撇、后写捺,有些人喜欢先写捺、后写撇,还有人喜欢用两个圆弧背靠背拼在一起。你看,这一个字母的写法,一下子就区分了三个人群。如果多一些习惯特征,那和你们看指纹的特征点不就一样了吗?而这种习惯,无论怎么伪装,都是隐藏不了的。”
“原来是这个道理。”卢俊亮感叹道。
“先写撇还是先写捺,这个原来是能看出来的呀。”顾红星说。
“那是肯定的,你们搞现场勘查应该知道,不管是现场的物品,还是你们提取回来的物证,‘位置’都非常重要。”王继东继续侃侃而谈,“你们的勘查笔录上,都得详细写哪些东西是从现场具体什么位置提取的。提取回来的指纹,也得搞清楚具体在物体的什么位置。对吧?”
顾红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王继东接着说:“文件检验是一样的,纸张就像是你们的现场,笔画就像是你们的指纹,我们搞清楚位置关系,就搞清楚了书写人的习惯,这就是我们文检鉴定最基础的东西。”
“听起来,文检也挺有意思的啊。”卢俊亮两眼放光地说,“我还以为你们专业很枯燥呢。”
“那是必须的。”王继东说,“年轻人啊,记得我的话,没有什么工作是枯燥的,也没有什么工作是无意义的,关键在于你能不能从你的工作中找到闪光点。有了这个闪光点啊,你就找到了热爱。”
“嗯,王叔说得有道理。”卢俊亮笑嘻嘻地说,“那,这些笔画的先后顺序,你这么瞥一眼就有结论了吗?”
“那倒没有这么神,主要还是靠这个。”王继东指了指眼前的显微镜,说,“用显微镜看交叉重叠处的细节,就可以了。这都是简单的活儿,现在中国刑事警察学院都开始研究更深层次的学问了。啊,对了,咱们的学校,八一年就更名为中国刑事警察学院了,师兄,你知道的吧?”
“知道,八二年就招本科生了。”顾红星被突然问到,从沉思里醒了过来,连忙点了点头,“第一届本科生明年就要毕业了,也不知道我们支队能不能要来两个人。”
“是啊,咱们学校的研究一直在进步,听说现在他们开始研究‘朱墨时序’了。”
“啊,朱墨时序是啥?”卢俊亮好奇地插了一句。
王继东笑着解释道:“所谓的朱,就是印泥,墨,就是墨水,简而言之就是看纸张上是先写字、后盖章的,还是先盖章、后写字的。一样的道理。现在仅仅是看字迹,要容易得多。”
说完,王继东把信封塞到了显微镜物镜之下,仔细看了起来。他看了好一会儿,又撤下信封,换上了信纸。
“要不,我们先请你吃个中午饭,然后下午慢慢看?”顾红星说道。
“嘿,师兄,老凯的那一套,你也都学会了?”王继东哈哈一笑,眼睛没离开显微镜的目镜,说,“我媳妇儿给我带了饭,我在这儿吃就行。我就不招待你们了,你们在门口小饭馆对付两口再来吧,这也不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能解决的事儿。”
卢俊亮揉了揉正在咕咕作响的肚子,看着顾红星。
顾红星看到了卢俊亮的动作,对王继东说:“那也行,这就麻烦你了。”
来到了省厅对面的小面馆,顾红星要了两碗牛肉面,和卢俊亮面对面坐着。
“师父,你怎么有心事?”卢俊亮说,“你是担心这个伪装笔迹没有甄别价值吗?我看王叔信心很足啊。”
“不,我在想他的一些观点,很有启发性。我们确实经常会对物证的‘位置’发生忽略,这是我们的经验所限,以后要有所改进才是。”顾红星说。
“嗯,确实。”卢俊亮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点头认可。
“对了,我记得,那个捕兽夹上的指纹,你是不是也只告诉了我们结果,而并没有标明位置?”顾红星抬眼盯着卢俊亮。
“捕兽夹?”卢俊亮抬起头,意外地说,“你是说蔡村那案子?师父你这思维跳跃得有点大啊。最近咱们的精力不都在绑架案和车匪路霸案件上吗?怎么又想到蔡村案了?”
“没有破的案子,永远会是我的心病。”顾红星说。
卢俊亮重新低下头,认真地吸溜着面条,说:“位置我确实没有想到,所以也不记得具体应该哪里对哪里。不过那没什么意义吧,有了两个人的指纹,就能说明问题了啊。”
顾红星不置可否,说:“等从省厅回去,记得去补充记录一下捕兽夹上指纹的位置。”
“行。”卢俊亮说,“也不知道凯哥那边进展如何。”
“大海捞针,不能指望他们直接破案。”顾红星说。
为了让王继东能有吃午饭的时间,甚至可以短暂午休下,顾红星和卢俊亮两人吃完饭,去车里坐了一个多小时,才重新上楼,回到了王继东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