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是说她在几年前就辞职了?”顾红星问。

  条子正:方言,形容身材好。

  曹老板点点头,说:“这孩子啊,我为什么有印象呢,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条子也正 条子正:方言,形容身材好。。当初她来我们厂应聘的时候,我还开玩笑说,她应该去演电影,来当工人浪费了。”

  “是八〇年来的吗?”冯凯问。

  “哦,那我记不清了,你们不是看到暂住档案了吗?我记得是她被我们聘用的第二天,我就去派出所办了手续。”

  “嗯,档案显示,就是金苗从家离开后的第三天。”顾红星说,“她一来到广州,应该就应聘到你们厂了。”

  “是啊,那手工技能,都是我嘱咐我们资历最老、手艺最好的老师傅教她的。”

  “她有和其他人一起来应聘吗?”冯凯问。

  “没有,我记得她就是一个人。”曹老板说,“我们厂宿舍紧张,我看她孤身一人、无亲无故的,就给她安排在宿舍住了。”

  “她住你们厂的?”

  “那是当然,不然我为什么去给她办暂住手续啊?”

  “你能想起来,她是什么时候离职的吗?”

  “那我记不太清了。”曹老板说,“好像干了一年多吧。”

  “一年多。”冯凯沉吟道,“那她在你们厂,工资有多少?”

  “我们厂子,是干得多,就拿得多。”曹老板说,“这孩子特别勤奋,每天加班,所以我估摸着,怎么着一个月也能拿到100块吧。”

  “就100块?”冯凯说。

  曹老板诧异地盯着冯凯说:“100块还不多啊?你一个月拿多少?”

  “那是,比我高,比我高。”冯凯说,“我的意思是说,她要是有1万块钱存款,得赚多少年啊?”

  “‘万元户’啊?那当个工人恐怕不太可能。”曹老板说,“我们这里赚得多,消费也高啊。”

  顾红星和冯凯同时陷入了沉思。

  “在你们厂工作的一年多里,她和谁接触的比较多?”冯凯仍不放弃,追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是老板,不可能每个员工都关心到啊。”曹老板说,“哦,对了,当年我记得她是和我的秘书一起住的,我叫她来问问。”

  不一会儿,一个20多岁的小姑娘走进了会议室。

  “金苗你还记得吧?”冯凯问道,“你还记得她是什么时候离职的吗?”

  “我记得。”小姑娘说,“八二年的大年三十。当时我还准备请假回老家的,在收拾东西,她也回来收拾东西,我印象很深。”

  “那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她人不错,但她不怎么和我们聊私事儿。那一年多她除了加班就是加班,连周日放假都加班。”小姑娘说,“不仅勤奋,而且节俭,甚至都不出去买东西,就只在厂区小卖部买一点生活用品。”

  “也就是说,她没有任何预兆就辞职了?”

  “能有什么预兆呢?”小姑娘说,“我们每天也就是等她加班回来后才见到一面,她也只会说说工作上的事儿。”

  “她和你们厂子里的谁,有过比较深的交往呢?”

  “没有,交往都不深。我们住一个宿舍,我就知道她是龙番人,家里什么情况我都不知道。”小姑娘突然想起来什么,说,“哦,她好像有个同乡,女的,经常来找她,但她们都在厂子外面见面,所以我没见到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她说是和她一起来打工的小姐妹,但不在我们厂。”

  “她有同行的人?”顾红星看着冯凯。

  冯凯摇摇头,坚定地说:“这个问题我在金村调查过很多次,她肯定是一个人走的。”

  “这就不好查了。”石大队说,“首先这个小姐妹不一定做过暂住登记,其次即便是做了,没有姓名,光知道籍贯,得找出多少人来啊?来广州打工的,大多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是啊,我知道。”顾红星点点头,朝小姑娘和曹老板伸过手去,说,“但这个信息很重要,谢谢你们。”

  “欸,对了,老板,你是商界的人,我就想问问,像金苗这样的普通女孩,没学历、没手艺,在广州做什么,能在3年的时间内赚到1万块?”冯凯问道。

  “那你问问石大队啊。”曹老板挤了挤眼睛,用意味深长的表情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她是什么意思?”见曹老板走出了会议室,顾红星问石大队。

  “卖淫。”冯凯和石大队异口同声。

  顾红星很诧异冯凯怎么知道这么多,毕竟在这个年代,龙番市这种“工作岗位”还是不多见的。于是顾红星用惊异的眼神盯着冯凯。

  “我是猜的。”冯凯连忙解释道。

  “这里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很多商人,包括港澳的商人都来我们这里做生意。”石大队解释道,“商人有钱,独在他乡又寂寞,所以会有这个方面的需求。有需求,就有人铤而走险。有些龟公,就会搜罗一些急需用钱的小姑娘,组织从事这方面的服务。”

  “龟公?”顾红星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儿。

  “就是拉皮条的。”冯凯解释道。

  “金苗会干这事儿?”顾红星的表情很是失望,看来金苗在他心目中的人设崩塌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石大队说,“刚才曹老板也说了,做个工人不可能几年内攒到1万块钱。要是去做小生意,她连本钱都没有。所以,她唯一可以拿得出来的本钱就是姿色了。再加上刚才那个小姑娘说,金苗唯一接触比较多的,是她的一个同乡小姐妹。这个小姐妹是干啥的,不好说吧?如果这个小姐妹是卖淫的,金苗很难不被拉下水。”

  “有道理。”顾红星点头认可。这些年的公安工作让他知道,一个人要是发生变化,外界环境是很重要的因素,和她走得比较近的人是最重要的因素。

  “是啊,她过分有钱了。她肯定赚了不止1万块。”冯凯说,“她的吃穿用度,还有那个金镯子就值不少钱吧?”

  “所以,听你们刚才说这个金苗有1万块,即便曹老板不说,我也怀疑她是做这个了。”石大队说,“经济高速发展,难免也会藏污纳垢。”

  “八二年过年辞职,八五年过年回家,这期间能挣到这么多钱吗,如果她是去卖淫的话?”冯凯问道,“我对价格这个,也不太了解。”

  石大队默算了一下,说:“恐怕要‘生意’非常好才行。”

  “这就有点麻烦了。”顾红星说,“那我们去哪里找她的线索?”

  “确实有点麻烦。”石大队说,“从事这个职业,就不可能去派出所登记了。而且她们这些人会用一些‘花名’,不会用自己的真名。即便是她们的同行,互相都不了解彼此的情况。”

  “那就是说,线索断了?”顾红星失望地说道。

  “也不一定,可以试一试。”石大队说,“我们对组织卖淫这一块,一直是重拳打击的,每年都会抓获不少龟公和小姐。哦,现在‘小姐’这个词儿在我们这儿已经沦为妓女的代名词了。这些龟公和小姐,我们都有备案。因此,一来,你们不是有金苗的照片嘛,我可以通过治安口的同事去找几个线人,问一问这些龟公和小姐有没有认识金苗的;二来,这些小姐被治安处罚的时候,都留有指纹,你不是已经把金苗的指纹给技术大队了吗?如果金苗曾经被处罚过,他们肯定是能比对出来的。”

  顾红星这时候才恍然大悟,技术大队长明明知道金苗是受害人,还要比对前科人员的指纹,其用意在这里。

  “那太好了!”顾红星重新燃起了希望,说,“我们这案子,就指望你们了!”

  “别客气。”石大队笑着说,“也别高兴得太早,一寸照片不清楚,这些被处罚过的人又很狡猾,能不能提供上来信息,很难说。”

  3

  石大队开着车带着顾红星和冯凯跑了一趟治安支队。治安支队的同行也很热情,立即安排他们的民警把照片翻拍、打印后,送到各个派出所。要求各个派出所接到照片后立即落实,让现在在押的涉及组织或参加卖淫活动的龟公、小姐、嫖客全部参与照片的辨认。除此之外,还要求派出所民警务必联络自己的线人,广撒网,让更多和卖淫活动有关的人员,参与辨认。

  这一项工作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还是很难的。顾红星和冯凯随着石大队,一忙就是一整个下午。等到全部安排妥当,已经是晚上7点多钟了。

  顾红星知道,这是一项长期的工作,没有个三五天是不可能有结果的。所以他已经决定了,等到技术大队指纹比对结束,他就和冯凯打道回府。如果这边发现什么线索,可以电话通知他们,如果真的发现了很重要的且电话里表述不清的线索,他们再来就是了。顾红星是公安局的一个部门领导,他不可能出差很多天不回去。

  石大队请他们两个人吃了广东特色的肠粉,就在他们快要吃完的时候,石大队所开的警车的车载电台响了起来。

  “技术大队呼叫石大队。”

  石大队隔着车窗听见了声音,连忙跑到车边,拉开车门。

  “他们这个挺好的,随时可以找到人。”顾红星羡慕地说。毕竟龙番市公安局目前只有对讲机,也只有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会用到。

  “以后会有更方便的。”冯凯嚼着肠粉,说道,“说不定以后每个人一部无线电话,还很小巧,可以随身携带。”

  顾红星知道冯凯又开始天马行空了,白了他一眼,然后竖起耳朵听石大队的车载电台。倒不是顾红星好奇心重,只是他听见的是“技术大队”四个字。案件能不能有实质性突破,目前指望的,就是技术大队。

  “收到,我在西华路吃饭。”石大队用车载电台回复道。

  “好的,你们先吃,吃完了来技术大队一趟。”电台里的声音说道,“我们这边有点发现,可以配合龙番那个案子。”

  顾红星一惊,感觉全身毛孔都收紧了。

  “这么快,你们辛苦了。”石大队回复道,“你们稍等,我们吃完就回来。”

  冯凯倒是没有顾红星那样惊喜,他估摸着,这个金苗说不定就是以前卖淫被逮到过,留下过指纹。如果是这样,她甚至都不会报出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能找出以前她卖淫时候的龟公。那时候龟公才懒得管这些小姐的真实身份,只要跟着他们干就行了,甚至连身世背景也不会调查,所以从龟公那里估计也不一定能问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除非那个龟公就是杀死金苗的人,否则案件还是很难获得进展。可是,一个组织卖淫的人,怎么会跨越1000多公里去杀死一个已经不干了的卖淫女呢?听起来很是荒谬。

  还是细细品味一下肠粉,比较实际。冯凯这样想着。

  而顾红星则早就没有了品尝美味的心思,他不停地催促着冯凯,总算是等到冯凯细嚼慢咽地把肠粉吃完,三个人跳上车,向市局驶去。

  “哎呀,这都晚上8点钟了,你们也经常这样加班啊?”冯凯用牙签剔着牙,舒服地靠在后排,问道。

  “加班这种事,很正常。”石大队说,“要是有哪一天不加班就好了。”

  “做梦吧。”冯凯笑,“不管什么时代,不管什么地方,加班、值班、备勤就是公安的标配。不加班了,那就不是中国公安了。”

  “也不知道你是在发牢骚,还是在夸赞。”石大队一边开着车,一边笑着说。

  “我是在吐槽啊。”冯凯说,“命案多的时候,忙不过来;命案少的时候,还得忙命案积案,反正不会有闲着的时候。”

  “‘吐槽’是什么意思?你们的方言吗?”石大队转头问副驾驶上的顾红星。

  此时顾红星哪还有心思闲聊,说道:“谁知道什么意思,他总是会创造一些新词儿,你习惯了就好。”

  “欸,你之前说到了港澳商人,他们不是喜欢去深圳吗?也来你们广州?”冯凯继续闲聊。

  “是啊,深圳现在发展得确实很好,七九年之前,那里就是一个小镇子,现在你看看,完全不一样了,去年小平同志还来视察的。深圳的发展,港商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石大队说,“不过广州毕竟是省会嘛,所以他们少不了会过来。”

  “那些嫖客,主要是港澳商人?”顾红星问。

  “那倒不是。”石大队说,“嫖客什么人都有,有本地做生意的,也有外地来做生意的。总之,有些人兜里的钱变多了,他们的心啊,也就跟着野了。”

  “都来大城市尝个鲜。”冯凯说,“抓到了也只是罚款、拘留。”

  说话间,他们已经驱车来到了刑警支队。

  刑警支队会议室里,坐着好几个人,都穿着制服。白色的墙壁上,还被幻灯机投影了一张照片。看起来,这阵势不是简单通报个排查结果的阵势。

  “怎么了这是?”石大队同样也很好奇。

  顾红星更是紧张,他看了看投在墙面上的幻灯片,是一个旅社的大门。他知道,这应该是一组现场照片的第一张,技术大队的同行此时已经准备好了幻灯片,等着他们呢。

  “要不,先听我把这个案子讲一下吧。”技术大队长说,“石大队,这个案子你应该知道,是你们探组主办的案件。”

  “嗯,了解。”石大队饶有兴趣地坐到了椅子上。

  顾红星知道,既然技术大队长没有开门见山,就说明他们肯定有新的发现,所以也就耐下性子,认真地听技术大队长讲下去。

  “其实今天,我们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是在比对金苗的指纹和曾经被打击处理过的卖淫女的指纹。”技术大队长果真之前就有怀疑,“却无功而返。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尝试着对最近的几起未破命案的现场指纹进行比对,却有了发现。”

  “哦?”冯凯情不自禁地低呼了一声,这个结果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幻灯片里呈现的案件,被广州市局称为“1985.1.28”命案。也就是说,这一起命案的发案时间是今年1月28日,农历腊八节。

  当天,位于广州市城郊的一个叫作“湖滨旅社”的老板,从旅社打电话报警,称有一名住客在房间里死亡。辖区派出所迅速出警,赶到了现场。先期处警的民警来到了304号房的中心现场,没有进入现场就发现尸体周围有疑似喷溅状血迹,于是立即对现场开展了保护。

  刑警支队重案大队(也就是石大队所在一大队)和技术大队接到派出所的求助电话后,也都派员赶往现场,对现场进行勘查。

  经过现场勘查,确定在湖滨旅社304号房内倒地的一名男子已经死亡,根据尸体温度下降的情况和尸斑、尸僵形成的情况,法医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是1985年1月28日凌晨2点左右。

  因为1984年全国已经开始推行身份证制度,虽然当时还没有住旅馆要身份证登记的要求,旅社也确实没有登记住客信息,但好在这名死者办理过身份证,还随身携带。死者的身份很快就明确了下来,黄启生,男,39岁,广州本地人。

  在掌握了案件的基本信息后,案件侦查工作全面铺开,主要分几条战线开展:一是技术大队组织法医、痕检技术人员,对现场进行全面勘查;二是重案大队对黄启生的背景资料进行全面调查;三是派出所对湖滨旅社的老板、前台、服务员、住客进行全面走访。

  经过一系列艰难的调查和勘查工作,各路信息在刑警支队专案组这里汇总。

  首先是重案大队的信息:黄启生已婚,育有一子和一女,妻子和子女都在农村生活,只有他一个人独居在广州。在广州,黄启生购买了一套商品房居住,虽然面积不大,但也可以看出他是有一定的资金实力的。1979年,广州才有了第一个商品房项目,在这个年代,“商品房”还算是一个时髦的词汇。

  围绕黄启生赚钱渠道的调查,重案大队也是花了很多心思。黄启生自己开了一个小卖部,但仅仅靠开小卖部是不可能赚到这么多钱的,所以警方围绕小卖部的电话号码和通话记录进行了调查。发现这个黄启生每天要打出和接听很多电话,有一些电话是警方掌握的销赃前科人员的电话。由此可见,这个黄启生也是做违法买卖的,估计是作为联络人,对一些盗抢、贪污、走私的“黑货”,进行联络销赃。而他就从中拿一些销赃的提成,从而“致富”。

  这一调查结果,让重案大队非常担忧,因为黄启生每天接触的,都是一些犯罪人员,甚至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他要是得罪了哪帮黑道上的人,被报复、被灭口都是有可能的。而这些犯罪人员反侦查意识强烈,作案手法都很老到,那破起案来就比较困难了。

  但技术大队反馈的信息,倒是让重案大队放下了担忧。

  技术大队对现场进行勘查、对尸体进行检验后,主要为专案组提供了五大信息。

  一是尸体的具体情况。在现场,法医初步推断出死者的死亡时间后,对尸体进行了解剖检验。令人意外的是,死者的直接死因,居然是脑内的血管畸形。这种血管畸形是先天性的,一旦破裂,就会造成颅内出血,从而危及生命。不过,死者这种程度的脑血管畸形,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自发破裂的,即便是情绪激动、醉酒等情况,也很难破裂。导致它破裂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头部的外伤导致脑震荡。因为头部受到打击,脑组织在颅骨内发生震荡,就比较容易引起脑内的畸形血管破裂、出血而致命了。死者的头皮上,有十几处或是三角形,或是星芒状的小创口,这些创口也导致了遗留在现场的量并不多的喷溅状血迹。这些小创口深达颅骨,位于死者的顶部、颞部和枕部,很显然,这不是一次形成的,也不是自己可以形成的,而应该是被他人袭击所致的。虽然创口比较多,且深达颅骨,但并没有导致颅骨骨折,就连骨质凹痕都没有形成。根据这一点,法医对于致伤工具的推断是:易于挥动的、有棱角的、质量不是很大的非金属钝器。

  二是重要的物证信息。根据法医的推断,现场勘查员对现场进行了全面的清理,寻找可疑的致伤工具。最终确认丢弃在茶几之下的一个玻璃烟灰缸就是凶器。这个烟灰缸有一定的厚度,整个烟灰缸有一两斤的重量,最关键的,是现场勘查员在烟灰缸的外侧一角上,发现了血迹,经过血型检验,和A型血的黄启生一致。找到了嫌疑凶器后,现场勘查员就着手对烟灰缸进行指纹显现。玻璃是存留指纹的良好载体,所以他们并没有花费太大力气,就在烟灰缸上找到了特征点非常清晰的诸多指纹。其中,右手中指、环指、小指的三指指纹加上右手拇指的指纹,都是汗液指纹,且是新鲜指纹。而右手食指、中指、环指、小指的四指连指指纹,是潜血指纹。这两套指纹来自两个不同的人,指位一样,特征点却完全不同。这个重要的物证信息,增强了专案组破案的信心,他们同时掌握了两名犯罪嫌疑人的指纹,就有了最好的破案抓手。据此,专案组进行了推测,本案是两个人作案。

  仙人跳:一种利用猎艳心理,给人设计圈套,骗人钱财的行为。

  三是鞋印信息。现场旅馆的地面上,铺设的是地毯,由于地毯很难清洗,所以现场的地毯是比较脏的。想在肮脏的地毯上找到足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现场勘查员并没有放弃,他们在尸体附近的地毯上,进行了网格化的搜索,果然找到了鞋印信息。死者头部有十几处创口,虽然创口都很小,但也造成了一部分的出血。血液滴落在地毯上,形成了小型的血泊,在小型血泊之中,发现了很小一部分的鞋底花纹的印记。勘查员对这些花纹进行了提取研究,确认这些鞋底花纹片段来自两种不同的鞋子。而且可以排除死者所穿的皮鞋,也可以排除现场旅社给客人提供的塑料拖鞋。勘查员们拿着这些鞋底花纹片段,到市场上进行了调查走访,最后确定两双鞋子,都是市面上销量较好的廉价女式高跟鞋。这个年代,穿高跟鞋的人本就不多,穿高跟鞋的男人更是罕见,所以专案组推测,本案的两名凶手,都是女性。这个推测得到了法医的支持,因为法医认为,烟灰缸有一定的重量,是个可以致命的钝器,如果是一个强壮的男人挥动烟灰缸砸死者的脑袋,很有可能导致颅骨骨折。但死者的颅骨没有骨折,说明挥动烟灰缸的力量有限,那么是老人、女人、小孩的可能性就大。这一结论,也就排除了“仙人跳 仙人跳:一种利用猎艳心理,给人设计圈套,骗人钱财的行为。”的可能性。

  四是现场遗留物品信息。现场勘查员对现场遗留的物品进行了梳理,除了黄启生自己的随身物品,没有找到属于其他人的物品。但是,黄启生所携带的手拎式皮包里有个皮质钱包,钱包里除了黄启生的身份证件,就没有其他物品了。按理说,这个没有电子支付的年代,出来住旅社,多多少少得带一点钞票。这一疑点引起了现场勘查员的注意,他们对死者的钱包进行了指纹熏显,除了黄启生本人的指纹,还发现了不属于他的左手拇指指纹、右手拇指和环指指纹。而右手环指指纹,和烟灰缸上的潜血指纹认定同一。专案组由此推断,这一起案件是因财而引发的杀人案,比如盗窃和抢劫。而且钱包上的潜血反应是阴性的,这说明凶手应该是先偷钱,再杀人。

  五是死者的衣着信息。法医在尸体检验之前,对尸体进行了衣着检验,发现黄启生全身只穿了一条平角内裤,而且平角内裤是反穿的。

  可以说,这五大信息,基本把案件的原貌呈现在了专案组的面前。

  4

  派出所对旅社住客、工作人员的调查访问,一开始是陷入了困境,因为大家来住店,都是为了来这里办事,行色匆匆,谁也没有心思注意其他人有什么反常迹象。

  但是在掌握了技术大队提供的五条信息之后,他们有针对性地进行了访问,果然找到了一条信息:旅社的前台是一个小姑娘,是她在1月27日下午给黄启生办理的入住手续。当时,黄启生是一个人入住的,所以小姑娘也没有过多注意。到晚上10点左右,小姑娘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蒙眬之中,她感觉有人进旅社门,抬起惺忪的睡眼看了看,没看清是什么人,但可以确定是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女人从楼梯走了上去。

  如果不是派出所民警有针对性的询问,这个小姑娘本身也没把这条线索当成疑点告知警察。

  另外,重案大队在技术大队提供信息后,也进行了有针对性的调查,发现了两条线索:一是黄启生的朋友反映,他以前有过招妓的行为,但从来没有被公安抓到过;二是从储蓄所调查的信息反映,黄启生1月27日上午从储蓄所提取了5000元现金,用途不明。

  一男二女、开房、丢钱、高跟鞋、内裤反穿,这些词语汇在一起,专案组也就基本搞清楚事情的原貌了:黄启生在1月27日当天先独自开了一间房间,到晚上10点,招了两名卖淫女陪侍,进入了房间。深夜时分,两名卖淫女从其包中偷出5000元左右的现金(考虑到可能有消费,但不会消费太多),准备离开,被全身赤裸的黄启生发现。他慌忙穿上内裤,上前想挽救损失,但被两名卖淫女先后拿同一凶器(烟灰缸)打击头部,导致颅内畸形动脉破裂而死亡。事发后,两名卖淫女携带现金逃离现场。

  “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可见刑事技术的重要性啊。”顾红星感叹道,“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女的?”

  冯凯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一男两女,我们这边以前也抓到过相似的。”石大队哈哈一笑,说道。

  “是吗?”顾红星一惊,说道,“我知道这些指纹里,就有金苗的指纹,那么另外一个人的身份你们清楚吗?”

  “别急,接下来听我说吧,我更了解。”石大队接过了话头。

  因为掌握了案件的全貌,又有甄别犯罪分子的抓手,侦查部门就开展了多方位的排查工作。

  首先,侦查部门就像帮助顾红星他们排查指纹一样,把这几枚指纹和所有因为卖淫、盗窃而被打击处理过的人的指纹进行了比对。这一项工作的工作量不小,但是他们发动了各分局的现场勘查技术人员一同进行,所以进展得很快,结果是没有比对上。

  最容易的破案路径没能走通,这让专案组觉得很可惜。不过他们没有放弃希望,他们决定从黄启生的背景调查入手。

  黄启生平时谈生意、做生意,说白了主要就是靠那一台小卖部的电话。而一个凡事都喜欢用电话的人,会形成一个思维定式。也就是说,他这次招妓,很可能就是利用电话联系了卖淫女或者龟公,约好时间、地点来进行的。

  所以侦查部门调取了黄启生在事发前几天的全部通话记录,逐一进行核对,排查。那个时候,不像二十一世纪,每个人一部手机,手机号码和人是对应的。那个年代的电话不多,一个电话号码却可以覆盖很多用户。比如一个胡同里住着十几户人家,而这些人家公用的电话,就放在胡同口;又如一个工厂宿舍门卫的电话,就可以覆盖整栋宿舍楼。

  这就给排查带来了一些麻烦。

  经过了海量的人员排查,最终侦查员把目标锁定在一个无业男青年吴俊身上。他住在一个胡同里,在事发前一天,也就是1月27日上午,黄启生主动拨通了胡同口的电话,找了这个吴俊。两个人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胡同门卫大爷不知道,因为这个吴俊打电话的时候,一般都会背着人,小声说话。

  抢夺:抢夺罪和抢劫罪不同。其一,抢夺罪具体表现为乘人不备,夺取他人财物,是以不对他人人身使用暴力或者胁迫的方法为前提的。如使用了暴力或者胁迫的方法,夺取他人的财物,则构成抢劫罪。其二,抢夺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或者情节严重(如导致他人重伤、导致他人自杀)的,才构成犯罪。数额不大,或者没有其他严重情节的,不构成犯罪。

  之所以怀疑这个吴俊,是因为他从事盗窃、抢夺 抢夺:抢夺罪和抢劫罪不同。其一,抢夺罪具体表现为乘人不备,夺取他人财物,是以不对他人人身使用暴力或者胁迫的方法为前提的。如使用了暴力或者胁迫的方法,夺取他人的财物,则构成抢劫罪。其二,抢夺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或者情节严重(如导致他人重伤、导致他人自杀)的,才构成犯罪。数额不大,或者没有其他严重情节的,不构成犯罪。等诸多违法行为,被治安处罚过很多次。曾经有一次,一名卖淫女在卖淫的时候被抓了现行,同时被抓获的,还有在门口把风的吴俊。也就是说,虽然不是很确凿,但有迹象显示这个吴俊可能在某个组织卖淫团伙里供职。

  可惜的是,这个吴俊是个不知道多少次“进宫”的“老油条”了。所以这次被警方叫来问话,态度非常嚣张。他说自己和黄启生联系,是因为他从黄启生那里买了一条烟,当时没货,后来进货了,黄启生就给他打电话去拿,可他还没去拿呢,黄启生就出事了。这一说辞,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而且警方其实没有掌握任何证据。

  接下来的时间,石大队派出他们探组的两名民警,24小时跟踪吴俊。因为如果凶手真的是吴俊带的卖淫女,那么出了这事情之后,有可能会联系吴俊,请求吴俊帮助她们逃脱。但不知道是吴俊太狡猾发现了跟踪民警,还是这两个卖淫女压根儿就没再找过吴俊,总之吴俊这条线索还是石沉大海了。

  当地警方没有放弃侦查,集合刑警支队、分局刑警大队和辖区派出所的警力,派出专门人员不仅对指纹、电话联系人进行了更深一步的排查,还分出两组人针对黄启生生前接触的人员以及案发现场附近的人员进行了调查访问。

  黄启生干的毕竟是违法的勾当,所以对他生前接触人员的调查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可以说步步维艰,但公安部门不畏困难、层层解除阻碍,调查了大量人员,还顺势打掉了四五个销赃的团伙。可是,一直没有找出这个黄启生是联系什么人来招妓的。

  针对案发现场附近人员的调查就更难了。案发现场位于市区和郊区的接合部,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尤其是从事卖淫活动的“龟公”“小姐”不计其数。而且黄启生是晚上10点带人进入旅社,卖淫女是凌晨时分离开旅社的,这种时候大部分人都在家里睡觉,要想在现场周围找出目击者,可谓大海捞针。

  公安部门甚至还找出了很多“线人”,希望能从他们这里打听到一些传言。毕竟是闹出人命的大事,如果有人知情,说了出来,那么在这些人的“圈内”肯定会有所反映。

  然而,上述的工作做得很全面、细致,却没有取得任何成果。

  两名犯罪嫌疑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消失了。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努力,这起案件依然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也只能暂且搁置了。

  “所以,烟灰缸上的哪个指纹是金苗的?”听到这里,顾红星又忍不住问道,“是汗液指纹呢,还是潜血指纹?”

  “我们的技术员今天下午是拿着你们提供的照片,和从事卖淫的前科人员的指纹卡进行比对的。”技术大队长说,“你们知道,这工作量很大,不可能一下午就完成。但是我们的技术员在比对的时候,开玩笑说,怎么湖滨旅社的案子,又要来一遍吗?玩笑话一说,给大家都提了个醒,一名对湖滨旅社案件现场指纹比较熟悉的技术员就拿过你们提供的指纹照片来看,这一看就觉得不对劲,于是赶紧调出现场指纹来比对,一比对,就比对上了。哦,金苗的指纹是汗液指纹。”

  “为什么烟灰缸上既有汗液指纹,又有潜血指纹?”冯凯问。

  “从原理上说,汗液指纹是手上没有沾血,而潜血指纹是手上沾血了。”技术大队长说,“这个指纹现象可以说明行凶的先后顺序。我们分析,金苗应该是先动手的那个,另一个卖淫女从金苗手里拿过烟灰缸继续砸的时候,手上沾了血。金苗行凶的时候,死者还没有流血,所以手上没沾血,而另一个人行凶的时候,造成了大量流血,也就是说,死者头上的十几处创口应该都是另一个人形成的。另一个人,应该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看来另一个卖淫女的身份仍然是个谜。”顾红星说,“鞋厂的秘书说,金苗在鞋厂的时候,就有一个同乡小姐妹总是去找她。我们都怀疑是不是这个小姐妹拉金苗下的水。那么,另一个嫌疑人,会不会就是这个同乡小姐妹呢?唉,即便是,也不好查,因为鞋厂的人都没见过她长啥样。”

  “是不是同乡小姐妹,这个确实无法推断。”技术大队长说,“既然是给客人提供服务,很有可能是由这个客人直接来点小姐,不一定是卖淫女自由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