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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棠的脸瞬时白了,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猜测证实了,接下来楚昭说的话她似乎听清了又似乎没听清,两耳嗡嗡——
完了完了,就算楚昭当了皇后,皇帝也不会放过他们了。
“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楚昭的声音又传来,“伯父是伯父,你是你,不一样。”
不一样吗?父母子女一体,父债子偿,楚棠眼神茫然看着她。
“伯父是受中山王世子所惑,要为中山王卖命。”楚昭说,“那你不受中山王所惑,只为陛下卖命就好了。”
说着微微一笑。
“就像我和我父亲这样,你看,先帝和陛下依旧对我们心无芥蒂。”
也是啊,楚棠神魂归位,跌坐回来:“阿昭我自然是跟你和叔父一样的。”
楚昭点点头,将面前的茶推给她:“尝尝,宫里的茶。”
楚棠也不客气端起来一饮而尽:“果然比家里的好。”
楚昭失笑:“阿棠姐姐胆子比我想象的大得多。”
刚听了自己父亲做的事,立刻就能安心喝茶。
“那是因为有阿昭妹妹你在。”楚棠真诚地说。
楚昭看着她:“如果我不在呢?”
她不在?是什么意思?楚棠愣住了。
第三十章 宫宴
齐乐云紧张忐忑不安,不敢抬头乱看,也不敢跟四周的姐妹们聊天,站在宫殿前备受煎熬。
“怎么还不让进去啊。”她忍不住低声问母亲,神情不安,“是不是故意罚我?”
就像她在家犯了错,祖母就喜欢叫她来又不理会她,让她在门口站着。
齐夫人虽然适才吓唬女儿,但看到女儿小脸白白又不忍心:“皇后娘娘才不会这么无聊,又不是小孩子。”
她的意思是就算楚昭是个小孩子,如今当了皇后,就不能再像小孩子那样了。
真要如此,命妇们也会看轻她。
本来坐上皇后之位就不太服众,又有很多不好的揣测。
母女低声说话间,太监高声传皇后升宝座,命妇们觐见。
诸人收起各种思绪,鱼贯进入皇后殿,殿内太监宫女雁立,宝扇香炉簇拥的皇后座上,一女孩儿眉目含笑端坐。
在她下方早有一个女子侍立,诸人先前不认识,现在也都认识了,皇后的堂姐嘛。
“参加皇后娘娘千岁。”诸人齐齐下跪,叩拜。
听头顶上有清脆亮丽的女声落下。
“免礼平身。”
……
……
宫女们鱼贯而入,将席面上摆满佳肴,但命妇们并没能坐下专心享用,先是几位侯爵夫人被请到皇后面前,说了几句话后,又被赐座,然后又更多的命妇们被逐一请来。
“本宫来京城晚,年纪又小,不认得各位夫人们。”楚昭含笑说,“今日特意见一见。”
被赐座的侯爵夫人们便笑着指着近前的命妇介绍这是谁谁家的夫人,姓什么叫什么。
楚昭便跟这位夫人说几句话。
看到这场景,齐乐云有些紧张又期待,等了好久——谁让她父亲官职低,终于轮到了,齐夫人一面起身,一面再次眼神警告齐乐云,这才忐忑不安地走上前。
远远就看到那女孩儿在笑,近前看了更是明眸皓齿,神情落落大方,明明是个年轻女孩儿,却并不让人觉得青涩幼稚,更不敢小瞧——也许是因为这身皇后礼服吧。
齐夫人低头施礼自报家门。
旁边的侯爵夫人们刚要介绍,楚昭先开口了:“这个本宫知道,本宫与齐小姐先前一起顽皮过。”
听到她这句话,夫人们一愣,旋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所谓的顽皮是什么,夫人们自然也知道,楚园文会嘛。
齐乐云更是眉飞色舞,激动差点迈步上前,还好被母亲防备踩住了裙角。
“娘娘你,还记得啊。”她结结巴巴说,看着楚昭。
带着金玉宝冠的女孩儿坐在宝座上,宛如庙里的神像,庄严又华丽,但她忽的挤了挤眼,一瞬间如星落:“齐小姐说什么呢,我记性有那么差吗?我可没忘记你比我输的多。”
齐乐云脸通红,要笑又想反驳,最终说:“我,我会努力进学的,将来,再,跟你,娘娘您比。”
楚昭一笑:“好啊。”说完这句话再看齐夫人,笑容恢复了端庄,“齐夫人把齐小姐教得很好。”
齐夫人忙施礼道谢:“皇后娘娘谬赞。”
楚昭没有再说话含笑颔首,齐夫人便带着齐小姐告退,待她们离开,楚昭再对赐座的几位侯爵夫人笑道:“我从小没有母亲,在边郡长大也没有姐妹,进了京城,很高兴有玩伴们,历经这次劫难能再相见,真是让人开心,夫人们不要笑我。”
怎么会,能有这样念旧的皇后,她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侯爵夫人们纷纷起身“娘娘多虑了。”“正是有娘娘勇武,才能让更多人免遭劫难。”
楚昭再看楚棠:“我如今进了宫,家里只剩下姐姐一人,伯父伯母身体也不好,以后还望夫人们多多照看我堂姐。”
楚棠对侯爵夫人们施礼。
侯爵夫人们忙还礼搀扶,当下便邀请楚棠一起入席,楚棠也不推辞,笑着跟着去了。
因为有了这些插曲,皇后殿内的气氛轻松又愉悦,还有女孩子大着胆子站起来给皇后敬茶,颤声问:“娘娘以后还会办文会吗?”
楚昭含笑道:“当然会,到时候要不要也论个女中魁首,加官进爵啊?”
听到这话殿内的女孩子们齐声喧哗。
齐乐云更是跳起来“要,要!”不理会母亲在旁掐她的腿。
夫人们无奈地看着笑,也不好阻止,而且心中也有微动,家里的女孩子真要能在皇宫大殿论个魁首,族中有荣啊。
这边说笑着,齐公公含笑进来了。
“娘娘。”他笑道,“陛下那边要结束了,请娘娘过去见见。”
皇后举办宴席,皇帝也在前殿招待高官世家,听到这句话殿内恢复了安静,夫人们要叩拜告退,看到楚昭站起来。
“那诸位夫人就随同本宫一起去见陛下吧。”
命妇们跟随楚昭来到前殿时,前殿这边已经得到消息,右边的位置整理出来,让给女眷们。
男女各自站在两边,看着楚昭缓步走向前方。
龙椅穿着皇帝礼服的孩童安坐,看着走来的女孩儿很想站起来迎接,但被下首的邓弈轻咳一声制止,只能等着楚昭走近。
楚昭先拜见皇帝,待免礼后,才上前,接住孩童再忍不住伸来的手,与他一起坐下。
前殿比后殿更加威严,高坐的皇帝和皇后,小小的身影不可直视,殿内男女齐齐施礼叩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先前的登基封后大典是昭告天地,这一次宴席则是走到世人面前。
那个孩童皇帝,那个楚氏女皇后,不再是存在言谈,诏书中,而是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世人亲眼看到他们的音容笑貌,感受着他们的灵动,也感受着天家威严。
因为还在孝期,宴席没有酒水,也没有歌舞曲乐,黄昏之后,宴席就结束了。
谢氏在京城没有女眷,谢七爷和谢燕芳只参加了皇帝这边的宴席。
楚昭带着女眷过来,事先大家并不知道,按理说皇后宴请,皇帝不用出面,当然也可以出面,比如先帝那样宠爱贵妃,为她撑场面——尽管如此,也是先帝到后妃殿内来。
“她在后殿举办宴席也就罢了,怎么带着这群女人来到前殿。”谢七爷坐在车上,皱眉不悦说。
御街上车马人很多,就算是谢氏的车驾,也不得不放慢速度,马车缓缓行驶。
谢燕芳斜坐看文册,闻言笑了笑:“因为要让大家看到,皇后站在皇帝身边,这样才更有威严啊。”
谢七爷立刻呵了声:“我就知道——”
他的话没说完,谢燕芳放下手里的文册,打断他:“我们都应该知道,他们两人年幼,必须互相依靠,每个人为自己好,也是为对方好。”
谢七爷愣了下,无奈说:“燕芳,你对楚小姐可真够维护的。”
连一句话不好的话都不许说。
谢燕芳笑道:“她救了阿羽的命,也救了谢氏的命,她就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亲人,七叔,我对恩人亲人如何,你知道吧?”
谢七爷笑了笑:“你对恩人如何,我还真不知道,一直以来,都别人欠你恩情,让你欠恩情的我还没见过。”
谢三公子怎能需要别人相助?都是他为别人排忧解难,让别人欠恩愧情,当然,恩情都是要还的。
谢燕芳哈哈笑。
谢七爷不待他再说话,接着道:“但我知道你对亲人如何,维护嘛,包容嘛,关爱嘛,我都懂。”说着摇摇头,“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但我只要一想到这女子怎么当上皇后就忍不住恼火,她怎么也得跟我们谢氏打个招呼吧?”
谢燕芳笑了笑,摇摇头:“她不需要啊。”
谢七爷竖眉:“她怎么不需要,她又不是皇帝!”
也只有皇帝给萧羽议亲不需要征求谢氏意见,哪怕是太子,也必要问一声。
谢燕芳笑道:“她当然不能跟皇帝比,如果是邓弈呢?”
邓弈怎么了?谢七爷愣了下。
“假如是邓弈给阿羽议亲,他会跟我们打招呼吗?”谢燕芳笑说。
邓弈那孙子!当然不会!谢七爷咬牙:“不仅不会。”
谢燕芳看着谢七爷,“你之所以认为楚小姐应该跟我们打招呼,是因为你觉得她不如我们,你如果把她看做邓弈,就不会这样想了。”
谢七爷愣了下,旋即好笑:“但她怎能跟邓弈比?”
邓弈这小人,汲汲营营,趁乱得势,被皇帝托孤,手握玉玺虎符兵权,监国朝堂一手遮天。
“她跟邓弈一样。”谢燕芳说。
她小小年纪,从边郡来到京城,先是为父正名拳打脚踢痛骂梁氏,接着迎战三皇子,一人之力挑起楚园文会,博得声名,她手中握有异军,趁乱突起,救下皇长孙,得到皇帝托孤,与新帝临朝。
“七叔,你不能因为她是个女子,就小瞧她。”谢燕芳轻声说,“她不是依附我们的,她有今日不是因为我们,恰恰相反,我们谢氏还有今日,是因为有她。”
谢七爷沉默一刻,长叹一声:“我何尝不知道,我只是——”他攥了攥手,“不甘心。”
他们谢氏家大业大,谢燕芳天下盛名,最终竟然和这两个无名之辈并立——还低一等,怎能甘心!
“这没什么不甘心的,想想杨氏赵氏,再想想太子三皇子,甚至先帝,哪个甘心?”谢燕芳说,“七叔,我们谢氏还活着,还能站到朝堂之上,屹立不倒,已经是鸿运当头,不知道多少人对我们不甘心呢。”
谢七爷倨傲哼了声:“让他们不甘心去。”
谢燕芳一笑:“没错,让他们不甘心去,而我们要做的不是对楚小姐不甘心,我们要做的是,拉拢她,与她交好,免得她被其他不甘心的人拉去。”
至于适才,他在说服谢七爷,何尝不也是在告诉自己——
他想到了第一次见那女孩儿,那女孩儿坦然说是为结识他而来,他接受了她的结识,但跟蔡伯说,这仅仅是结识,而不是结交。
真正的结交是要真心实意利益来交换的。
那时候的女孩儿,甚至她背后的父亲,都还不足以跟谢家谈结交。
现在,可以了,真快啊,才一眨眼间吧。
她比十三岁的他成长的还要快。
车窗忽的驳驳敲响,打断了谢燕芳的思绪,谢七爷拉开窗户,看到杜七在外边。
“皇后娘娘要见公子。”他低声说。
谢七爷忙道:“调转车头——”
谢燕芳制止他:“路上车多,调转车头不方便,没有多远,我自己走进去。”
今日入宫赴宴穿的都是便服,御街上除了禁卫仆从,突然多了一个白袍翩翩公子,立刻引来无数视线,也立刻就认出是谢三公子。
谢燕芳并不在意窥探的视线,带着杜七施施然逆行向皇城去。
“谢三公子这是去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都可以啊,他可是国舅,唯一的。”
谢三公子啊!齐乐云差点掀起窗户探身出去看,被姐妹们死死按住:“你老实点,你再没规矩,你娘说罚你,她当母亲的教导女儿天经地义,皇后也管不了。”
齐乐云撇撇嘴坐回来,又眉眼兴奋说:“虽然阿昭没有嫁给谢三公子或者那个谢燕来,但还是可以跟谢三公子论亲,而且还能想见就见,随传随到——”
女孩儿们伸手按住她的嘴:“你少说两句吧,过去的事不要提了。”
齐乐云被堵住嘴呜呜两声。
她也突然想到了,过去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谢三公子,谢燕来——
好可惜啊。
有情人最终成了舅舅与外甥媳妇。
第三十一章 坦言
谢燕芳踏入殿内的时候,殿内已经有一人坐着了——
他并不是唯一,谢燕芳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自己又被自己逗乐了。
“太傅大人。”他施礼说。
邓弈转过头,微微颔首:“皇后娘娘稍后便来。”
谢燕芳点点头,也不用他再多说话,自己在对面坐下来。
邓弈看着他脸上的笑,问:“谢大人什么事这么高兴?”
谢燕芳展颜一笑:“今日看到陛下与娘娘并肩而坐,心中甚喜,只要一想到,就发自肺腑而笑。”
邓弈扯了扯嘴角,收回视线,不再理会谢燕芳发自肺腑的笑容。
楚昭进来时,邓弈和谢燕芳正在讨论一盘棋,先前宴席上因为不能饮酒歌舞,大家就寻找其他的事做,久不露面的周老太爷,摆出来棋盘,邀请邓弈和谢燕芳一较高下。
楚昭不知道这件事,她带着女眷们过来时,棋局已经收起来了。
“谁赢了?”她好奇问。
谢燕芳笑道:“谁都没赢,周老太爷大杀四方,狠狠赢了个痛快。”
楚昭坐下来:“周老太爷的孙女,周江就已经很厉害了,而且非常好斗,果然是家传,她点拨我几句,我的棋艺就跃进,下次再请教周老太爷,我说不定就能与周江一较高下了。”
谢燕芳笑道:“周老太爷也提到了,说皇后娘娘你的棋艺很有灵性,如果专心,必有所成。”
他身为世家公子,了解每个世家,也被世家们熟知,而楚昭身为小女子,通过小女子了解每个世家,那一场小女子们的文会,也让她被世家熟知。
“我肯定能有所成。”楚昭略俏皮一笑,又看邓弈和谢燕芳,带着几分故意问,“那太傅和三公子棋艺谁更厉害?”
一直没说话的邓弈先答:“我棋艺平平,比不得三公子。”
谢燕芳笑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太傅大人也有我不及之技。”
邓弈转头看他,似笑非笑问:“比如呢?”
谢燕芳道:“比如朝堂决议的速度,大人比我快,我时常反应不过来。”
邓弈淡淡道:“谢大人谦虚了,我决议再快,谢大人不发话,也没什么进展。”
随着国朝恢复正常,这个全新的朝堂,邓弈和谢燕芳并肩而立,不分上下,暗潮汹涌。
楚昭仅仅是坐在朝堂上听政就已经感受到了,更别提此时此刻两人面对面三言两语针锋相对。
“两位大人都是为政事,争执难免,但可别生分啊。”她笑道。
邓弈纠正她:“国朝之事,又不是私人恩怨,何来生分?”
谢燕芳一笑,只道:“皇后娘娘别担心。”
楚昭也笑了,道:“我不担心两位大人对国朝之心,正因为看到你们对国朝不计私心,所以我担心我的请求两位大人不会同意。”
楚昭唤他们来自然是有事,但自从这女孩儿也要临朝听政以后,她的心思越来越不好猜。
这次又有什么不合常理的请求?总不会要批阅奏章吧?
邓弈没说话。
谢燕芳含笑说:“尽管说啊,千难万险已经闯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楚昭道:“我想离开京城去边郡看看我父亲。”
邓弈和谢燕芳都有些惊讶,她跟皇帝一起登基,与皇帝临朝听政,又刚举行大宴,站到世家权贵们面前,不仅如此,还将她的堂姐推到人前——楚后之势汹汹。
却下一刻就要离开皇城,京城……
“此时不妥吧?”邓弈说,看向楚昭,眼神不赞同。
谢燕芳没说话,若有所思。
“我父亲身体不好。”楚昭看着邓弈和谢燕芳,诚恳说,“我有多想回边郡,你们是最清楚的。”
他跟她认识,就是因为这女孩儿私逃离家去边郡,邓弈皱着的眉头稍微抚平,他的确知道她想回边郡的真心。
“你的心情我明白,朝廷第一时间给边郡送了消息。”他声音缓和说,“钟长荣也亲自回去,还带了御医,谢大人也寻了名医一起送去,边郡以及你父亲的回信也刚送达不久。”
他看着楚昭。
不管是御医还是谢家名医,还是楚岺的亲笔信,都表明虽然身体的确不好,但目前至少无忧,而且楚岺表示自己会很快进京来。
楚昭自己也收到了父亲的亲笔回信。
为什么有了消息,不仅没有安抚这女孩儿,反而更要去边郡?
“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吗?”邓弈问。
他当然不把这女孩儿当做一个孩子看待,他也猜着这女孩儿有独立与朝廷,不在他能掌控的人手和消息来源。
楚昭摇头:“并没有,父亲给我的消息,与大人所知的一样。”
她只是——
“想去,那就去吧。”
一直没说话的谢燕芳忽道。
邓弈和楚昭都看向他。
谢燕芳看着楚昭,眼神温和:“那是你父亲,你想去见就去见,不需要理由。”
女孩儿的眼亮了起来。
“她不需要理由!但是!”邓弈站起来,冷冷说,“民众朝臣需要!”
“楚昭,你现在是皇后,不是楚家那个顽劣小女,想去见你父亲,就可以偷家里的钱翻墙而去!”
“你现在的家,是大夏王朝。”
“如今什么时候?动乱才平,先帝新丧,幼帝临朝,三皇子余孽未尽,中山王一言不发,既没有吊唁先帝,也没有叩拜新帝。”
“此时此刻,你要去见你父亲?”
“是,你父亲重病在身,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重病多年都未曾要回京是为什么?因为他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知道什么叫卫将军之责。”
“若是你父亲在阵前,得知你祖母凶讯,难道也弃阵而归吗?”
“忠孝难两全,你父亲都懂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懂。”
太傅清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回荡在殿内。
楚昭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有些恍惚,那一世他也是这样训斥萧珣的吗?
他会不会扬手给自己一耳光?
殿内唯一侍立的宫女是小曼,她原本漫不经心站在一旁,此时绷紧了身体,眼神警惕地看过来。
邓弈却没有打人,也没有再说话,一抬手,拂袖转身大步而去。
殿内安静下来,小曼撇撇嘴,转过头。
“太傅大人真是好大的脾气。”谢燕芳一笑说。
楚昭苦笑:“是我气到太傅了,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脾气。”
她叹口气。
“我此时此刻说这个,的确是不对。”
谢燕芳摇头:“没有,你没有不对,不管任何时候,是什么身份,想见自己的父亲,都不是错。”
楚昭垂头,肩头也垂下来:“没有错,但还是不太合适对不对?”
“没有不合适。”谢燕芳说,他的声音坚定,“你立刻就去。”
楚昭抬起头看着他。
“阿昭小姐,不要让自己有遗憾。”谢燕芳轻声说,“达成心愿是很值得的事。”
楚昭对他郑重一礼,再看着眼前坐着的翩翩公子。
“这一世能结识三公子是上天对我的垂怜。”她真心实意说。
……
……
她认识他很高兴,很感激,还很安心。
虽然听起来怪怪的,这一世,那一世不结识他,上天会怎样对她?
谢燕芳不追问女孩儿没说出的话,只道:“阿昭,你说得不对。”
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你不需要感谢别人,这也不是上天垂怜,这只是你自己让你自己,值得。”
值得他谢燕芳结识,结交,相护,以及,喜欢。
他也能让这女孩儿更高兴更感激,更安心,以及,喜欢。
第三十二章 阿羽
秋夜的宫殿灯火通明,楚昭走到寝宫殿前,还听到里面有宫女的笑声。
“陛下画得真好!”
“这是猫儿吗?”
“不是,这是鹦鹉!”
楚昭迈进殿内,笑问:“阿羽在玩什么?”
坐在桌案前的萧羽立刻站起来,跑向楚昭:“姐姐!”
楚昭伸手接住他,问:“是先生布置的功课吗?上朝,读书,又宴请,这么晚了还要画画,我们阿羽太辛苦了!”
她矮下身,对孩童低声说。
“要不要我跟太傅说说,让你休息一天?”
萧羽摇头:“不辛苦!不是先生布置的功课,是我自己想画的。”说着牵着楚昭的手,“姐姐你来看。”
楚昭跟他来到桌案前,看着铺展的画面,其上笔迹生涩地勾勒一图案。
“阿羽刚开始学画画吗?”楚昭毫不掩饰笑意,并没有夸赞,而是带着几分得意,说,“我刚开始学的时候比你画的好。”
孩童微微涨红脸,说:“我会努力学的。”又小声说,“我看了姐姐你画的画。”
楚昭这才看到桌子上有一卷文集,楚园文集,她不由笑了:“你还看这个。”
萧羽看着她的笑,用力点头:“我让齐公公给我找来的,姐姐好厉害,什么都会,我也要像姐姐这样。”
楚昭看着孩童清澈的眼,有些好笑又有些怅然。
她坐下来,让萧羽依在身前:“我可不是什么都会。”
她伸手翻看文集,发现有关她的地方都做个标记,很显然萧羽也只看她的。
楚昭将其他人的地方翻开。
“你看,很多人都比我厉害。”
“我也是在努力学习。”
萧羽点点头:“那我也和姐姐一样努力学习。”
楚昭拍了拍他的额头:“没错,我们都要努力!”
萧羽对她露出笑容,虽然很快就收起来。
这孩子很少笑,楚昭也明白,遭遇父母惨死大变,大人们还受不了,六岁的孩子哪里还能笑的出来。
虽然这孩子看起来不哭不闹恢复如常,但其实每天晚上睡觉都要抱着竹筒——那个本要送给太子,父子嬉戏的礼物。
还好这些日子,不会夜半惊醒了。
楚昭将他揽住,轻声说:“阿羽,你记住,你努力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自己。”
萧羽看着她似懂非懂。
“比如你想画画是因为你想,不是因为我会,或者喜欢。”楚昭说。
她轻轻抚摸孩童的头。
这么小的孩子,又如此依赖她,她很容易就能把他变成她的附庸。
这么小的孩子,又是最尊贵,手握天下权柄的人。
将他变成她的附庸,让他以自己喜为喜,自己悲为悲,是对她很有利的。
但——
她做过别人的附庸,以别人的喜怒为生,眼里只有别人没有自己。
她怎能忍心让这个孩子变成她那样?
这孩子也很惨,这一世如同她一样,死里逃生活下来,就要活得像个人。
“我们阿羽可以喜欢他人,可以倾慕他人,但永远只是阿羽,不会变成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