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出了女大学生,那意味着这家要发达了。入宫当女官是最好的。可就算不能入宫也会在工厂里当管事。从此后,这家人就跟他们这些平民不一样了,甚至都可能跟官家人结亲家。
王珊愣了很久后,笑了。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花。她家的资产在五十两以上,是不能免学费的。唯一的福利就是学校会提供校服、笔墨以及一顿午餐。
为此,这多年,父母没少被人嘲笑。读完小学时,就不断有人来说,一个女娃能读书看报已是了不起,还读什么初中?读完初中又有人来说,女娃读完初中已跟秀才差不多了,进工厂月例都是二两银起步,都是优先晋升,再继续读就是浪费钱。
这样的话不知说了多少箩筐,甚至祖父母也有了微词。但她很幸运,她有一个好父母。在这件事上,她的父亲比母亲更坚决。
父亲说,他吃了一辈子没学问的苦,不想再被人耍弄了。要供儿子读书那是读不起。但有女校在,这点钱咬牙还能供得起。所以,一定要读书!只要能考上大学,便是光宗耀祖了!
在她的父亲看来,女子能上大学是比中进士还了不得的事。为此,他父亲掏了好些钱,又是买喜糖又是办酒席,好好的热闹了一把。
她将五十两银子给了父亲,但父亲却没有要。满是冻伤的手将银子推了回来,远比同龄人苍老的父亲笑着对她说:“这是俺闺女自己挣来的钱,俺不能要。留着,以后总能用上。俺听说了,能考上大学的还是贵女居多,平家女子能考上的没几个。俺寻思着,你去了大学也不能总再穿校服,你也置办些好衣裳,不求绫罗绸缎,但总得干净体面,免被人看轻了。”
王珊泪如雨下,她跪下,朝着父母磕了三个头,哽咽却又无比坚定地道:“父亲,母亲,我不会去攀比,也不怕被人看轻。我是去学学问的,我学学问不光是想改变咱们这个家,还想改变更多人的命运。”
王父王母并不是太懂话里的含义。但他们觉得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立志”。如果是其他孩子说这话,他们不信。但考上大学的女儿说这话那就是可信的。
两人笑着,只觉骄傲。
谁说女子不如男?看看咱家的闺女多出息啊!
王珊将他们的骄傲看在眼里,心里的信念越发坚定。
她一定要努力读完大学,一定要当上女官!她的命运是被女校改变的,而女子被改变命运的渠道不应只有一个女校!应该有更多!
三年后,王珊再度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成功入宫当上了女官。
终身未嫁的王珊在皇家当了半辈子女官,而后辞官,接受左玉邀请,回到了泙京女校,担任起了校长一职。
这一当又是十年。在十年后的某一个夜晚,门被敲开,来者脸上布满了泪水,告诉她女圣去了。
她站在原地恍惚了许久,才慢慢想起,那个精神奕奕的老太太其实已经九十岁了。
她穿上孝服,赶去奔丧。前来吊唁的人排起了长队,王珊望着棺木里安然入睡的女圣,泣不成声。
她的一辈子是被这个人改变的。而这世上还有许多像她这样的女子因她走上了另一种人生。
九十岁而去,的确是长寿。可这样一个德高望重,惠及世人的人走了又怎能不难过?
更让她们难过的是,十天后,女圣的丈夫离世。他似是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在某个夜晚,没人知道一个九十二岁的老头是怎么跑出公主府的。他们只知道,当发现他时,他是睡在女圣陵墓边上的。
他抱着一个匣子,打开后,发现里面有一把匕首、一束被红绳绑着的头发、一个上面写了“打开者死”的牛皮袋子。他就睡在女圣的陵墓边上,当守坟人发现时,他全身已僵硬了。
十天内,女圣夫妇先后离世,人们在哀伤的同时,不由想:这或许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了。
一个时代落幕了,但另一个时代正在开启。
女圣离世,万民哀。可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天家封圣的圣旨还未下,这让一群百姓以及诸女官异常愤慨,甚至觉得大昭要完了。
大昭接连出了三位贤名君王,将大昭推向盛世。但是,明殊天子并不如其父辈那样长寿,在位不到十六年便因病去世。关于他的死,有种说法,说是被人害死的。
女圣死后实封迟迟不下,这种猜测就到达了顶峰。新天子一直惧怕女圣,是被女圣压着才不敢乱来。可如今女圣去了,无人再能压制他,本性就暴露了。
明殊的儿子嵘卿天子也是郁闷。反对的其实是朝臣,并不是他。老祖宗对他这样好,一直帮着他,他怎可能做这种丧良心的事?只是祖宗老婶娘去了后,这些朝臣就对女官之事有了微词,这是借着封圣一事来逼自己辞退宫中女官。
他本不是长子,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他也没想当天子,他就想当个吃吃喝喝的王爷。可两个兄长不争气,斗得你死我活,甚至下黑手取对方性命。父皇是被他们活生生气死的。
这事根本不能对外人说。而父亲陷入昏迷后在临终前又醒来,下了一道囚两位兄长于海外,指定自己继承大统的圣旨后便走了。
父亲走得突然,而自己又不是被当成储君培养的,自己的脑子又不行,无奈之下,只好请老祖宗入宫指点。如此,才堪堪将朝臣势力压下去。
可朝臣并不甘心,他们又开始说“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屁话。他脑子虽不是很聪明,但也知道他们这是想继续挖大昭的墙角肥自己的钱袋。
这事万万不能退步。因此,流言也就出来了。处处都在暗示自己得位不正,父皇是被自己害死的。
他忍着这些流言,不为别的,就是不想将皇室真正的丑闻漏出去。但眼下,这些人居然拿老祖宗封圣的事作为筹码,这就不能忍了。
这些年都是老祖宗在帮着他。他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谁都多,他当然知道她更在意什么。封圣对她来说只是虚名,可女校却是她一辈子的心血。
她跟自己说过,大昭想要真正强盛便一定要善待女子。他想要坐稳这皇位,就一定要将女官的势力运用起来。给女子舞台,她们就会支持他,会做出不输男儿的功绩。
现在,百官以此事要挟他,他觉得或许自己这个庸人要雄起一把了。女官女校是老祖宗一辈子的心血,也是自己皇祖母一辈子的心血,他不能让人毁了。
女圣要封,女官也不会辞退,他得招一个人入宫了!
王珊接到密旨时已是深夜。她明白了君父的处境,也知道,酝酿了几十年的风暴终于要来了!
她走出家门,路过御街时,她想起了宋婆婆的描述。
昔年,年仅十四岁的女圣就是坐在囚车里,行驶到这条大街时,万民跪拜,女子扔掉了幕篱,默默支持着她。而女圣没有哭,她将腰杆挺得直直的。虽身陷囹圄,却风姿出众,生生地将自己所有脆弱掩藏,留给百姓的只有她不屈的背影。
所有的奇迹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望向黑夜,嘴角慢慢扬起。曾经满头的青丝早已变成了白发。她的身子已不如年少时挺拔,眼睛也不如年少时明亮,但是她的心依然火|热。
“区区残陋老迈之躯若能血溅御街……”
她轻声呢喃着,“倒也是个不错的死法。”
车马避开御街,驶上御街的侧道。王珊慢慢放下帘子,握住手里的书。那是一本左玉写的书,讲的是儒家辩证之道。也是这本书的问世,将左玉的左氏之学推向了巅|峰。
圣人并不是一个愚忠、愚善之人。左玉这本书里全程都只是质疑,但却将大昭一干老学究打得都疯癫了。
这本书她一直翻阅,今日该派上用场了。左玉应不应该封圣,女官应不应该辞退的答案都在这本书里。
要是说不过他们,就准备流血吧!昔年的女圣也是有了殉道的觉悟才敢斗百官的。她是女圣的学生,是她亲自指定的左学接班人。那么,现在该是她秉承先师遗志,踏着她走过的路,为之牺牲的时候了!


第122章 番外·薪火相传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
在一阵电闪雷鸣后,满是繁华的街道逐渐沉静。
王珊深夜入宫瞒不住朝臣的眼线。她是左玉指定的接班人,是泙京女校的校长。在这节骨眼上,深夜入宫的目的几乎都不用猜。
她入宫只有两件事:一为左玉封圣;二为女官。
雨顺着屋檐滴答成线,形成了幕帘。坐在窗边的王珊静静听着其学生的回报,思绪回到了入宫的那个深夜。
年轻的天子与皇太后坐在大殿里,周围堆着的是账本。女校开办七十年以来,无数女子受此恩惠,为大昭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功绩。
她们没有入仕,能获得最高的荣誉也不过是为宫中总领官一职。虽是一品的存在,可能展开身手的地方也不过是宫墙之内。
但是,因着女官的出现,整个皇家的开支变得合理,各种矛盾也相对减少。对于天子来说,一个稳定的后宫比什么都重要。
而在民间,大量的女子进入工厂工作,在改变自身命运的同时也改善了家庭条件。国朝在五十二年前针对工厂女工开始收取税银,虽不多,可聚沙成塔,一年下来,全国女工贡献的个税就无数。
再加上女工做出的产品带来的商业价值,这部分收入是天家根本无法忽视的。前面两任天子都看到了妇女走出家门的好处,故而对女校之事多有鼓励。不然,也不可能让泙京女校不断开分部,甚至亲笔题词鼓励妇女就业。
天家的皇帝再混账,再蠢也不会跟自己的钱袋子过不去。现在又提“老法”,这到底是在打女官还是在抢天子的钱?而且天子郁闷的是:九成收入都是入了国库的。这些年实行高|薪|养|廉的钱哪里来的?难道指着地里那点收入能实行高|薪|养|廉?
妇女就业,家里赚钱的人多了,上交的税也就多了。为什么这些猪脑子就不明白?非得跟天家过不去?
天子的委屈王珊看在眼里;皇太后的愤怒她也看在眼里。天子是女校受益者,而皇太后本人是向夫人的女儿,是女校毕业的。
“那些公卿都在说,左学总说公正公平,可事到了自己身上就不这么说了。说您急吼吼的深夜入宫是为了帮女圣夺名。”
学生一边说一边就抹起了眼角,“女圣活着时总说要知行合一。她老人家十四岁名满天下,九十岁离世。这七十六年里哪一天不是在践行知行合一?献神种、减租、斗乡绅、平冤、办工厂、造大船、办校……这桩桩件件的,随便搁在哪个男子身上都足以名垂青史。就凭这些,凭什么不能配享文庙?凭什么不能封圣?文德皇帝亲口赞先生是女圣,只是碍于礼法,不能生前实封罢了……”
“琴书。”
王珊望着窗外的雨,神色淡淡地道:“你小看左先生了。”
“学生不明白。”
何琴书不明白,忙拱手问道:“请先生明示。”
“若她在意这些虚名便不是左佩瑜了。”
王珊将窗楞子取下,随着窗户合上的声音响起,她慢慢转过了身。她望着何琴书,嘴角挂起了一丝嘲讽,“那些公卿大臣真以为先生在意封不封圣吗?琴书,你是我的弟子,怎也与那些庸人一样,这样想先生?”
她未等琴书回答,便喃喃道:“先生要的是万世太平,要的是人人平等啊……”
“人人平等?”
琴书喃喃着,忽然想起大课上的内容来。
左玉的事实在太多,所以只上大课。等年岁上去后,大课也减少了许多。不过虽然上得少,但每次上课,留给人的印象都是很深的。
这会儿老师一提醒,她便想起,在讲礼运大同篇时,女圣曾说过,圣人所谓的大同不光是讲人要做好各自的事,还寄托出了一个男女老少皆平等的期望。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女圣的寄托与圣人是一样的。因为女圣说过,人与人的不平等或许不能从根本上消除,但起码在法理上是可以做到的。
一个有钱的人不能因为自己有钱就去羞辱没钱的人;一个当官的不能因为自己有权就去践踏百姓。因为“鳏寡孤独皆有所养”背后透出真正的意思是“鳏寡孤独皆有尊严”。
虽然圣人的学说里也阐明了人伦等级,但那是为了适应世俗。世人的智慧有限,若无伦理纲常就会走向毁灭。所以圣人才要教书。人只有通过学习获得无上智慧。也只有大部分人能达到这种智慧,大同才会出现。
圣人对于大同是一种寄托,是一种期望,是一种理想里的世界。圣人门徒就该努力实现大同,大兴教育,不分男女老少,想学就教。
因着角度太刁钻,那些老学究气得半死却又拿左玉没办法。倒不是女圣嘴皮子比他们厉害。而是女圣做出的功绩在那,大昭的改变在那。
所以女圣经常对那些老学究说:不要质疑我对不对,也不要浪费口舌争论。只要看看各自的法子起不起作用就行了。
好嘛!这下直接被噎死了,说不出话了。因此,这些年也甚少有人去挑战左玉了。一来她辈分高,二来名望在,三来有功绩,这样的人谁敢去挑战?
何琴书将左玉的话在脑里过了一遍,又将她做的事想了一遍后,弯腰作揖,“是学生愚昧,糊涂了。”
“你今年才十七岁。”
王珊脸上有了笑容,“一点就能明白便不是糊涂。”
顿了下又道:“那些人不懂女圣,所以就会以为是我主动入宫求恩赐。但是我怎会去呢?先生活着时都不在意这些,死后哪会在意?琴书。”
“学生在。”
“你原是卖艺人的女儿。”
王珊望着自己的爱徒,“你七岁那年被送来女校时,先生见你父亲磕磕巴巴地说出,不想女儿再卖艺的话后,先生说,卖艺求生不丢人,故而给你起小字琴书。你可知先生对你的期望?”
何琴书点点头,“我以小字行世便知女圣的期望。她是希望我不要忘本,也不要以卖艺人而感到耻辱。”
说着便涌起惭愧之色,“明明女圣早就告诉了学生答案,学生竟还这般误解她,真是不该。”
“你能明白就好。”
王珊顿了顿,又道:“雨停了。盛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咱们的女校不能如这雷雨一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一场骄阳后,什么都不剩下。”
何琴书眼里涌起了泪花,“先生,您要做什么?”
“王朝更迭,四季兴替。”王珊又支开了窗子,望着院里的金桂树,喃喃道:“再过一月就该入秋了。又一年桂香蟹肥,可故人已去,再无桃李论道时。”
何琴书垂下眼,眼泪滴落在地上。她明白了。先生这是要以身殉道了。
“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她蠕着唇,艰难地问道。
“天下事皆因一个利字。先生压了他们几十年,是该反弹了。”
王珊慢慢起身,望着何琴书道:“跟着你父亲回去吧。走得远远的。我等皆可死,然,左学不可断。待春风再回大地,青草必绿人间。”
“不!”
何琴书大哭,嘶声道:“这几十年来,我等妇人做的事还不够证明吗?!为何一定要殉道!?若他们一定要压制我等,殉道了又如何?!所有人都殉道了,这天下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哈!”
王珊大笑了起来,“所有人?!先生几十年如一日的开我民智,护我女子周全,岂能让他们都灭了?!撒向大地的种子一旦撒出去了,便再也收不回了!所以,你要走,你要活下去,待春风再来时,给这些种子洒水、施肥。一代人完不成就两代人去完成;两代人完不成就三代人去完成……只要火种不灭,希望!!!”
苍老的容颜上绽出坚定,她望着自己的关门弟子,声音逐高昂,“便永存!!!”
“轰!”的一声,天边又响起了雷声。刚刚停下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这个夏天雨水不断,总是不停地敲打着窗沿,让人感到烦躁。
但这一刻,所有的烦躁从何琴书心中散去。她想起了女圣,想起了她十四岁时殉道的决心。先生的面容与女圣渐渐重叠在一起,那佝偻的身姿似挺拔了。
她抬起手,用力地擦去泪水。又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沉声道:“学生明白。这便去整理书籍,带那些孤儿先走。”
“善。”
王珊点头,“钱财我已为你准备好。你与你六师姐一起离开。记住,火种不能灭。”
“唯!!”
王珊挥挥手,让她推下。待人走了,她便提笔在纸上写道:“有史载来,反暴|政无不多有牺牲。今乡绅、朝臣欺我女子,意撤女官,迫我回阁,万不能忍。女圣不意文庙,只意我等前途。自强、自立先师教诲历历在耳,若退,上愧恩师教诲,下负天下骨肉姐妹之期。今珊不才,欲效恩师,堂前御鼓,切盼诸君相持!珊于此发誓:敌不退,珊亦不退……”
同样的内容王珊写了几十份,而后交给了自己的大弟子,让她通过内部的驿站渠道送了出去。
夜深了。夜色浓稠得似化不开一般。只是当王珊望向天边时,却睥见了云层里的微光。
明日不会是个好天,但也不会有雨。
她回到自己的卧室,照常休息。这场相斗不会很快结束,即便真要死,她也要在此之前养足精神,狠狠咬百官乡绅一口。
信笺被送往各分校,而王珊则表现出了各种“焦虑”。她四处奔走,拜访大臣,尽管吃了无数闭门羹,可却没有放弃的意思。
她的“挣扎”在人看来可笑。虽说有些手段,可到底不是左佩瑜。左玉压制乡绅几十年,各种真正赚钱的技术都握自己手里,只分配给那些贱民。她这样做,得罪的又何止是乡绅?
她可以被封圣,但她所遗留下的各种规矩必须废了!
王珊许能明白其中的关键,但她无左佩瑜的勇气。她让自己的关门弟子回老家便能明白她的目的了。她想保住女校。一个有软肋的人注定强硬不起来。这一仗,是她输了。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秋桂飘香,各农庄的稻田蟹上市了。
秋日桂花点茶,赏菊吃蟹自是美事。一群公卿大臣三三两两地聚着,而王珊还在奔波。酒席上,免不了又被拿来当笑话说。
桂花飘香,秋枫渐红,登高赏景的日子里,各地出现了异常。
收到信的各地分校校长已然明白,王珊是带着殉道的觉悟写下了这封信。她为我辈抗争,我辈又岂能沉默?再者,朝堂诸官心思已是明显,他们不是在针对女官,他们是在针对女圣立下的规矩。
她们已无退路。
她们必须站起来支持王珊!她们不是为了王珊,也不是为了女圣,她们是为了自己!若退,便是万丈深渊!既退无可退,便以命相搏!就如王珊说的那样,想推翻暴|政,获取公平,那是要牺牲的!如没有这个觉悟,就不要再想好处!
学生都被召集了起来,王珊的信里留下了抗|议的时间,她们必须在王珊敲响登天鼓的那一天站起来,一起响应!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凉了,本是寻常的日子变得不寻常了起来。
在深秋的某日,京城的泙京女校校门大开,四千多名学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宋婆婆早以作古。但她的摊子留给了自己的女儿。此刻,见校门大开,摊位的宋家女站了起来,招呼着自家男人将车推过去。
她没有说话,只将车上的饼子放下,然后转身走了。王珊望着她,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开口。只对着那个同样已经开始佝偻的背影深深弯腰、作揖。
待起身后,王珊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多年的发展,位于泙京总部的女校已颇具规模。如今在校的学生已有六千三百七十二名。
今日,随她前去敲登天鼓之人约有四千两百来人。其他人不是跑了,而是她们还小。有些事,得年长的前辈去做;而有些事,得留给小辈完成。
今日不管结果如何,女校的种子不能全灭了。
她慢慢回过头,闭上眼,脑海里是宋婆婆以及世人对于那场争斗的描述。恐惧一点点在心间散去,吸入肺腑微凉的气息让她逐渐坚定。
“出发!”
她沉声令下。
“出发!”
齐刷刷的回应声在女校门口响起。摆摊的摊主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这群女学生。
即便许多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可见这多学生面带决绝与悲壮,再见这一身白衣,他们便明白了。
就跟几十年前那次那样,女圣的学生踏着她走过的路再度出发了。
有人的眼睛霎时模糊了起来。女子为官,女子干活受益的又何止是女子?天下平民男子哪个不受其恩惠?女子能赚钱,家里的条件能改善多少?若是再依着那些老迂腐的想法,那日子岂不是又要过得很难了?
有摊主将手里的活一扔,喊道:“这些日子没少听说女校要被关了!咱们这些人,哪个没受女校恩惠?女校关了,咱们喝西北风去?!要我说,咱们一群男人也该帮帮这些女娃子!”
“对!凭什么要辞退女官?这女校是文德皇帝亲自题的名,凭什么就关了?!王校长,我们也跟你去!”
在场的女学生大受震撼。
因为左玉说过的话正在变成现实。
将女人赶回闺阁……
这些男人竟也支持她们吗?
王珊大笑了起来,苍老的声线这一刻听起来竟格外明亮!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圣人不欺我,恩师不欺我!”(注1)
她声音洪亮极了,似要穿透整个天际般,回荡在众人耳里,只觉心中的恐惧即可消散,再无半点怯懦。
可以的!她们一定能行!
众人开始行走。就跟当年的许明知一样,捧着女校校训的王珊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众弟子。随后,摊主跟上。渐渐,队伍就庞大了起来。
这一刻,王珊才真正体会到“女圣恩德”四字的含义。几十年如一日的造福于民不是白做的;几十年受恩惠的人也不是白受的。
官瞎了,民没瞎!
行至御街时,已有官兵出来阻挠。只是面对着浩浩荡荡的人流,谁都不敢真动手。再者,他们凭什么动手?家里女人能赚钱不是好事吗?他们又不像那些官老爷有那么多钱可造的?
一路半拦半阻的,到了正午时分,大队伍到了登天鼓前。而登天鼓前已站了满了人。
王珊望向为首的人,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她快步上前,拱手作揖,颤着声音道:“镇国公,您为何在此?”
已经八十三的左挚亦是满头白发,身形佝偻。在他身边站着的是二弟左申,三弟左季以及姐姐左柔。比他大四岁的兄长左晋已于三年前去世了。而他的姐姐,也只剩下了一个左柔。
昔年缠着长姐猜谜赢花灯的小小孩们如今走的走,老的老,心中的支柱长姐走后,更是一|夜苍老无数岁,总觉不久后就该去与姐姐相会了。
望着这群皓首苍颜的耄耋老人前来相助,王珊如何能不难过?
“长姐可以不封圣。”
左挚慢慢道:“但女官不可辞。今日|你欲图之事便是我欲图之事。与你相比,老夫已然活够了。你且退下,这鼓还是由我来敲吧。”
“镇国公!”
王珊惊愕地抬头,“不可!”
“呵。”
左挚轻笑了下,“有何不可?你有弟子几千,老夫亦有!难道你以为这天下只有尔等女子的血才是热的?”
左挚眯起眼,眼里透出杀气!王珊对上这双眼,慢慢低下头。那是一双看透人间事的眼。虽因年岁浑浊了,可眼底透出的光却能将所有黑暗驱散!
“老夫活了八十三载,入土之躯若于今日化尘,便是交予圣人最好的功课。”
左挚慢慢转过身,在左柔等人的搀扶下走向登天鼓。
“你今年满六十了吗?若不满,就去后面等着。”
左申冲王珊道:“区区后辈安敢抢我等风采?”
话说的冲,可没人生气。在场的女学生泪如雨下,她们只感到了心痛。
这是女圣的娘家人,而她的后人亦都在场。元钊、元懿是女圣的孩子。他们亦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甚至连他们的孩子头上都有白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