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素呵呵一笑,也就不客气了。
很多时候,皇帝也很好说话的。虽然只限于私下里,但赵素也已满足。她在榻沿上坐下来,看到他手里一把新扇子,想到好像万寿节那日在乾清宫里看到过,便不由又记起陆太后嘱咐她的事情来。觑一下他的脸色,她说道:“皇上的音律功底那么深厚,不知道师从哪位大师?”
皇帝道:“你觉得朕功底深厚?”
“那是自然,而且不光是我这么觉得,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皇帝淡声道:“是罗胤教的。”
“罗胤?”
“罗老太师的儿子。”
罗老太师的儿子也就是罗嫣如的父亲,他早就已经过世了!
赵素顿了下:“那首《梁祝》也是他教的?”
皇帝顿片刻,看过来:“不是。”
“那是谁?”
皇帝目光停驻在她眼底,没有说话。
赵素心下如敲起了大鼓,所以皇帝这意思是他的音律是跟罗胤学的,但是教他《梁祝》的另有其人?
那么,这不就正应了她与陆太后早前的猜测,在这个时空里,的确还有一个来自几百年后的人出现过才合理?
这已顾不上去管大梁是不是筛子了,关键是这人他现如今在哪里?!
皇帝把背脊缓缓放直,接而后仰,轻倚在后方的大枕上:“这首曲子,于你关系甚大?”
“也不是……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好奇。”
“你平日倒也不是个会对任何事都好奇的人。”
赵素感受到了来自九五之尊的注视压力,硬着头皮道:“实不相瞒,这曲子是我们那个时代的曲目,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候。那日我看脱口说出这支曲子,皇上没说二话就弹了出来,便以为皇上是经太后传授的。”
“太后为此找过你?”
皇帝的缜密简直不容赵素退缩。她道:“是,太后以为是我教的,但我哪通什么音律?自然不是我。”
说完之后对面半天没有声音,她试着抬头,皇帝拿起两颗核桃,正在凝视她。
她直了直身:“您别误会,我绝没有别的意思!纯粹就是出于好奇。”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她的神色也有些凝重。因为她想到了这个可能出现过的穿越者的下场,——居然是悄无声息、连陆太后也从未察觉过的人,他的下场可能是什么呢?
皇帝都跟他学起了音律,可见他是个有点才能的,至少不会比她赵素差。她都能混得这差不离儿的模样,那这个人为何却默默无闻了?
所以,他会不会是早就被皇帝给杀了?
“朕倒也没说你有别的意思。”片刻安静后,皇帝把一小堆剥好了的核桃仁放她面前。
赵素敢看不敢吃!
皇帝也没有再理她,自己吃了两颗核桃,又看起窗外他的江山子民来。
……马车一路出城,窗户外便已到处都是游走的小贩,马车也开始多起来。
正好也到了饭点,便先下地吃饭。
毕竟是京都,外城也很热闹,大街上商铺鳞次栉比,行人如织。除了不似内城遍地都是达官贵人,不,路上穿锦衣的行人也有很多,达官贵人们虽然不住这儿,却并不妨碍他们出来游玩消遣。
鸣翠楼上下两层,皆有店堂,赵素提议坐个雅间,皇帝却先在店堂里坐了下来。韩骏他们又不知去哪了。赵素点了酸梅鸭,还有几个菜,等店家上了茶之后就打量起四周来。食客以商人居多,也有些看着像是官户,谈论的话题从轶闻趣事到家国策论都有。
在满街烟火气里打了个转,赵素渐渐把马车里那一幕抛到了脑后,专心致志听起身边议论。
这么嘈杂的声音里听到“靖南侯府”几个字,她的神思就不能再动了。
余青萍这新闻热度还远没到退的时候,何况又扯上了经陆太后极力扶持的花月会。比起追究那位疑似存在的穿越者的下落,近期这件事更令赵素无法不关注,——无论如何,她已经树立起了奋斗目标,无论那块免死金牌能不能拿到手,花月会她也不能放弃。
她收回目光问皇帝:“您近日没有接到参花月会的折子吗?”
皇帝给自己斟茶:“接到了。”
赵素忿忿:“这事儿跟花月会有什么相干?明明就是余青萍自作孽。认真说起来,靖南侯对自己的儿女就很尽责吗?如果他是个称职的父亲,就会在嫡庶之间一碗水端平。
“余青萍变得这么偏激疯狂,难道跟她在余家处境艰难,只能凭自己咬牙拼出一条出路来无关吗?
“这些男人,享尽齐人之福,却又平衡不了后宅,要我说,得是他们造就了这种矛盾才是!”
皇帝举茶道:“身处逆境的人那么多,不见得每个人都会做出余青萍那样的选择。靖南侯固然要占疏于引导的责任,余青萍也辜负了太后的期望。”
这话让赵素不能反驳。一桩悲剧的产生,确实大多数情况都是由多方面作用促成的。
“店家,里面可还有空桌?”
赵素蓦然听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便扭头看去。视线还没有找到目标,只见门内站着的两三个年轻书生中就有人说道:“杜兄何必问他?角落里那张桌在结账了,我们过去。”


第208章 霞色
角落里正在结账的这张桌,就在赵素他们桌的左首。
赵素眼睁睁看着宁珵与同伴们往这边走过来,迅速收回身把头埋下了。
皇帝瞅了两眼:“这是谁?”
“我表哥。”
赵素悄声说。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宁珵,打从宁姨妈出府,她就没怎么关注他们了,只知道宁珵偶尔还上家里来走动,当然庆云侯对他也没有什么偏见。而赵隅有时候也会与他在外碰面,有没有去过宁家赵素不知道,但她却是没过去的。
跟宁家母子也就那样了,井水不犯河水就挺好,因此她并不想在这里遇见他。
皇帝扭头看了看,道:“你难道有什么事对不起他?”
“素姐儿?”
赵素能有什么事对不起人家?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呢,宁珵已经走到了她侧方,看清楚她面容确定无误,便说道:“你也在这儿?”
赵素硬着头皮扯了个笑容,直起腰道:“好巧啊宁表哥。”
宁珵看了看皇帝,大概本来只是随便看看,双手拱了拱就要放下。但是当看到回视过来的皇帝年纪轻轻稳如泰山,那拱起的双手便又停了会儿才放下。“敢问这位公子是?”
“噢,这是黄公子。”从前宁珵虽住在庆云侯府,皇帝也去过侯府多回,但即便如此,距离面见皇帝也还是隔着许多规矩以及成群的侍卫,除非皇帝传见,否则他是没资格得见天颜的。赵素从善如流报了化名,只好寒暄两句:“表哥今日也出来游玩?”
“正好休沐,我便与几位同僚出来了。好久没见你,你在宫中当差如何?可还习惯?”
宁珵也朝皇帝拱了拱手,但对方并没有瞧他,他就再看了他一眼。
皇帝好像就是真的没看见,一派从容自若,菜上来了,他先举著给赵素夹了一筷子鱼肉,还细心地剔了刺。
“我好着呢,每日事又不多,也不累。”
听了赵素的回答,宁珵从皇帝筷头上收回目光,点头答道:“那你们慢用。既然不忙,改日我再登门寻你。”
赵素因为宁姨妈曾提过她和宁珵之间的婚事,心里一直硌应,哪怕宁珵现在还没有表现出什么让她不高兴的地方,她也不愿与他接触过多。
眼目下为了维持表面体面,她咧嘴笑了笑,就当是回应了。然后看向旁边桌:“还有人在等表哥呢,你快过去吧,回头再叙。”
宁珵点点头,回到隔壁,另两人就拉着他打听起来:“宁兄在京还有亲戚?……”
“来点菜吧,时候不早,早些吃完我们还得回城。”宁珵打断了他们的探究,回头看了眼赵素后接了菜牌。
赵素回转身也跟皇帝解释:“就是之前住我家里的表姨妈的儿子,我跟他之间毫无瓜葛。”
皇帝好像并不在意,啥也没问。
赵素求之不得,因她并不想在这儿多呆,埋头扒饭,就指着早些走。
他们这桌上菜早,一会儿饭吃完了,隔壁还在高谈阔论,赵素起身时见宁珵看过来,便冲他点头致意,道了个别,与皇帝出门了。
同桌的两个书生见他们出门上了马车,遂道:“这二位是上的同一辆马车,看来关系不错。既是亲戚,宁兄竟然不认得那位公子?”
“正是,宁兄这位表妹看着大方不俗,应该出身不低吧?”
宁珵略有无奈:“我久未去串门了,近况也不晓得。”
说完透过窗户,他也顺势看了一眼那辆平平无奇的大马车,才收回目光。
……
偶遇宁珵显然只是个小插曲,京城就这么大,一头不见抬头见地,赵素上了马车就不管这码事了。
她今日是出来玩的,说是说来试纸鸢,她又怎么会当真那么老实?方才吃饭的时候就打发花想容去街头给她买了好几个。
到了堤岸上,皇帝便卷起了袖子,把她送的那只苍鹰拿出来。韩骏要来帮手,他挥手让他远远呆着去了,更索性连赵素那几只也绑起了线。
赵素乐得清闲,坐在草地上,双手撑在身后,眯眼望着他,他今日穿着一身极修身的宝蓝色袍服,衬着他肤色更白了,五官也更有立体感了。
腰带又束出他精壮的腰,袖口一捋,他那紧实的前臂也露出了一截来,随着手部动作,臂上肌肉一道道地也跟着极有精神地鼓动,看着就像是个不拘小节的花季少年郎。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皇上您怎么这么喜欢纸鸢?”
皇帝往纸鸢上缠丝线:“谁告诉您朕喜欢?”
“四喜说的,他说你这阵子喜欢研究这个。”
“所以你就送了这个?”皇帝抽空瞄了她一眼,打了结,然后递给她。
赵素把这大蝴蝶给接住,站起来道:“我也知道这东西不值钱,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您什么宝贝没见过呀?我就是挖座金矿给您您只怕也不稀罕。再说了,现在不是证明您还挺喜欢的么。”
“我说什么了我就喜欢?不过是看你这脑瓜子没救了,懒得折腾了罢了。”
皇帝把苍鹰抛上天,迎风拽了几步,那大鹰就飘飘摇摇地上了天。
赵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飞上了天空,而且有鹏程万里之势,顿时激动得抓着他胳膊摇起来:“您看,我没说谎吧?就说它一定能放起来呀!”
没有衣衫相隔的肌肤触碰到一起,好像两块炭火相撞。
赵素掌心发热,连忙撒手。抬头一看皇帝正盯着她看,这下掌心的热度便又传染到了脸颊上。
皇帝看着她低下去的头颅,半晌才转回头去看天上。
天空里白云飘飘,那只用朱笔点缀了颈羽的苍鹰已经成了巴掌大一只。五月里午间的阳光也有些热了,他的脸颊也微微地沁上了霞光色。
忽然他一扬唇,重把头低下来,抬手在她头顶薅了一薅。
“拿着!”
他把手里的线塞给她,然后把她手里的蝴蝶也放起来,朝不远处的青草坡说道:“咱们上那边去,那里风大!”
赵素经他这一薅,心底更是五味杂陈,慌乱中答应了一嘴,而后便攥着线,朝着他的方向跑去了。
沿途有好些散布生长的槐花树,浓郁的花香扑进鼻腔里,恍惚中回到了小时候,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那段没有任何忧虑的童年时光。


第209章 完整的人
天气虽然有点热,但时而有树荫,而且这年头的气温似乎还没有后世那么高,迎风一跑,那清凉感就来了。
赵素穿来此地数月,不,打从她离开学校入职场起到如今,还没有试过如此放肆奔跑,不顾气喘,一口气跟着他爬上草坡,反倒觉得惬意畅快。
坡上果然风更大,几乎不用走动也能放起来了。皇帝说道:“手艺还不错。以后每个月都做一只。”
韩骏甚有眼色地往坡上放了些食水,便又火速撤离了。
这么快的速度,都让赵素有些不自在起来。
“每个月?”正匀着气的她扭头:“您每个月都要出来?”
虽然她是不介意每个月多放一天假,但这种频率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不是太密集了一点?
“不出来也行。”皇帝道,“实在是忙,午门外也能放。”
但赵素不是这个意思啊!
不过也无所谓啦,反正抽个一天半天放个风筝也误不了什么国。
皇帝站在她旁侧,那双露出来的胳膊老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赵素总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总被牵引去,便也不像来时那么轻松了。她轻拽着纸鸢线,装成全神贯注的样子,但天上那只大花蝴蝶呀,就总是追着那只鹰跑。
“这么放线会打结的。”
随着头顶忽来的声音,皇帝把鹰拽远了一点,拴在前方的树枝上。
赵素依样学样,也就近找了棵树拴起来,然后在树下坐下。
皇帝从拿旁边拿了水壶给她,也是渴了,她拔了塞子便对嘴喝了好几口。还给他的时候忽想起来不妥,又一阵后悔,不知所措地看他接了过去。
众所周知,皇帝素有洁癖,宫里的御案上,永远是整整齐齐的,他的衣裳发丝,也永远是一丝不苟的,就连手指甲,早两天赵素亲眼验证,也是打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眼下只有一壶水,皇帝礼貌性地让她先喝,她怎么就那么不见外地对嘴喝了呢?
“要不,我让小花再送一壶过来吧。”
看到皇帝举着壶没动,她抬手抚了抚后颈根说。
皇帝却只顿了片刻,然后就仰脖往嘴里倒起水来。喝了两口,他把壶再递回给她,然后支着一条腿看向远处,一点不自然都没有。
赵素可越发不自在了。这壶他没碰过,那她是可以继续喝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嫌弃她?然后怕她嫌弃他?……
她捧着壶,如同捧着个开水壶。侧首看皇帝一眼,又看他一眼。头顶粉白的槐花瓣随风掉落,有一两瓣落在他头发上。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拈。
槐花细碎,要做不到无声无息实在不容易,只是屏着呼吸小心再小心。
赵素两世里未曾有过如此动心时刻,这一刻只觉风是清爽的,花是芳香的,阳光是温软的。
皇帝扭头,在风里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
少女侧坐的身姿像是盘坐在树下的一只小狐狸,绿的树,白的花,乖顺的她。
头顶微痒,那只擅做人间百味的柔荑便轻快地抽了回去,脸庞上还有着娇憨的窃喜。
只是下一秒在对上他的目光后,那清澈的眸子就像是泉水里投入了小石子,一下子就惊慌地漾动起来,让人清晰地看到了个中的涟漪。
皇帝望她指尖的花瓣,端详着说道:“还有吗?”
她“咹”了一声,良久后才回过神来,像是这花瓣也变成了红炭一样,她抖着手火速扔了,然后两颊通红地摇起了头:“没,没有了。”
随后她又欲盖弥彰地补充:“我就是顺手拈了下,不是有意冒犯,您别怪罪。”
皇帝愉悦地笑起来。
“您笑什么?”
赵素有些不高兴。脸皮更辣了。像是遮羞布被吹跑了。
“高兴就笑。”他看着坡下方。
坡下方的先前他们待过的树底下,韩骏和花想容正在那蹲着,比赛往河里打水漂。
赵素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沉默了一会儿,又想起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他心里什么意思,便也捡了块土坷垃往下扔:“男人心,海底针。皇上的心,大概就像银河那样深。”
皇帝扭转头,看她良久道:“你心里这么看我?”
“不是吗?”赵素看回去,“皇上所言所行,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我却不是在抱怨,我知道妄自揣测圣意是不敬的,我才没那么傻,跟性命过不去。”
皇帝默语良久,说道:“小时候你也曾唤过我哥哥,曾追在我身后跑。”
赵素顿了一下,笑起来:“那是赵素,那不是我。我是谭小臻。”
所以敢于追着他跑的赵素已经不在了,现在她是需要时刻谨记界线的赵素,希望他能牢记这一点。
她不喜欢他提到她小时候与他如何,好像她只是“赵素”的一部分,——当然事实就是这样,但她不喜欢穿越,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因为自己的灵魂被困禁了,只能借助他人的壳子生活,总觉得不完整了。
“我是谭小臻。”她又说了一句,明知道自己注定只能是顶替了,却还是不那么甘心,希望能被当成独立和完整的人对待。
“但是你小时候的模样,我已经记不清了。”他说道,“有时候我也觉得很奇怪,明明也没有多少年。不过我也不喜欢你原来的名字,还是叫我给你起的名字比较好,这样我大约可以放心一点。”
赵素不太确定他这句放心是什么意思,是终于放心她不会对他的江山和皇位造成威胁,还是别的什么,但听说他已经忘了原主的模样,心底又像是有什么被化开,或者说又生出了一丝安慰。
无论如何,能够被人看成了独立而完整的,她已经满足了。
她心情又好起来,手搭凉蓬看着天上的风筝,感慨道:“果然您是高手!那么小的纸鸢,也能被您放这么高。”
“承让。你做纸鸢的手艺也不错。”皇帝吃完了糕,拿绢子擦去指尖的屑,然后道:“跟谁拜的师?”


第210章 惩罚
“裴湛啊!”
赵素答得顺口极了。
“裴湛?”皇帝蓦然扭头。
“对啊,他很会做纸鸢,上次和他出城放的纸鸢就是他亲手做的。”赵素打心眼里佩服有本事的人。
“他怎么教你的?”皇帝像是钉在了草地上一样,所有的小动作都没有了。
“那天你说我送的鸡血石不行,下衙之后我就找他教我,然后我跟他去他家里,他就教我了呀!”
皇帝眯起了眼来:“所以你是在裴家,跟裴湛学做了一整夜纸鸢?”
“啥?”
赵素察觉了有点不对。
皇帝深深望着她:“前几天你把这纸鸢拿给我的时候,你说你跟人学做它学了一整夜。所以我的理解,应该没有错?”
赵素顿时哑口无言……
上次为求得这份寿礼通过,她顺口说学了一整夜,但当然没有,她只学了两个时辰就学会了!那现在她能承认自己撒谎了吗?
肯定不能!
但他的脸色这么不好,看起来她要是实话实说,好像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脑子转了片刻,小心地瞅着他道:“我虽然夸大其词了一点,但确实学得很辛苦,为了不拖到很晚,我累得连晚饭都没吃……做手艺真的不是什么简单的活,尤其像我这样,第一次就能把纸鸢做的这么好的,可想而知花了多少心血!”
“是么?”
“必须是!”
皇帝看向坡下,又拿了块点心吃起来。
赵素看他脸上平静无波,也吃不准他心里到底什么意思,就也跟着吃起点心来。
一会儿皇帝说道:“我记得那天在景仁宫,是在宫墙外的铜缸上发现的你。”
赵素闻言抬头,是这么回事儿啊,他还把她抱下来了来着,但眼下这会他突然提起这茬是什么意思?
“朕在那里说话,而你在隔墙偷窥。”
赵素面色一紧……
皇帝把脸俯下来,停在她脸上方一寸距离。“你知道偷窥皇帝,该当何罪吗?”
“……”
赵素怎么会不知道该当什么罪?要不然当时也不会吓成那样啊,但他当时什么都没说,也没有拿她问罪,问他会怎么花,自己他也没出声,以至于她还以为他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哪想到他会在这里等着她!
“不是,皇上您听我说……”
“那天梁瑛恰巧也知道了余青萍的真面目,可见当时偷窥的除了你之外还有梁瑛。你自己一个人偷窥还不够,居然还要拉上朕的侍卫?”
在皇帝凉凉甩过来的目光下,赵素卧了个大槽!
这个心眼比针鼻子还小的狗男人!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翻出来说!
她心气浮动:“那您这是要罚我吗?”
“朕记得上次史恩出了那件事之后,你跟太后说犯了错就该罚,现在事情出在你身上,朕当然要一视同仁。”
皇帝说着站起来:“从明日开始,继续到乾清宫来待着。待到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
“我现在就知错了!”赵素追他上去,“我以后再也不偷窥您了,皇上,您快饶了我!”
“想得美!”
……
风筝放完了就打道回府。
赵素一路上在背后出了皇帝几十把眼刀,进了城门之后,就在半路上下马车了。
皇帝还撩开车帘嘱咐她:“明日记得直接到乾清宫来。”
赵素头也没回,捂住耳朵撒腿跑了。
宁珵跟两个同伴分道之后也回到了家里。
宁姨妈正在天井里打算盘,看见他回来了便招手让他过来,然后拿出一叠银票给他:“这是一千两银子,你拿去打点打点,争取挪进六部去。”
宁珵说道:“我进顺天府才两个月,怎么又要打点?”
“顺天府呆着有什么用?还是去六部才有前途!为娘这辈子就想弄个诰命夫人当当,那些穷人家手里没钱,也得削尖脑袋往里钻,咱们有家底,你还不去?你看看素姐儿,她一个丫头,都在朝堂上频频出风头了!”
听她提到赵素,宁珵皱眉道:“你老说素姐儿干什么?”
“我怎么不能说呢?如果不是她,我如今还在侯府里呢,说不定连庆云侯夫人都已经当上了!这个小白眼狼,不但不惦记着我的养育之恩,还把我的前途也给毁了!”
宁姨妈说着就恨恨声起来。
宁珵想到先前看到的赵素,喃喃道:“她是不一样了,连结交的朋友也很不一样了。”
“什么?”宁姨妈被吸引了注意力。
宁珵无奈地看她一眼:“总有一日儿子会让母亲风风光光当上诰命夫人的。您着什么急呢?”
说完把银票给她塞回去,起身走了。
宁姨妈站起来,哎了一声后低头看着手里的银票,一脸懵然:“他这是什么意思?合着我跟他说了那么多次,他才发现素姐儿变了?”
……
赵素还约了邬兰凤。回府换了个衣裳,又歇了会儿,看黎太医下衙的时辰差不多,便打发人去告诉邬兰凤,然后自己到宫门口去等候黎太医。
没多会黎太医出来俩人便直奔邬兰凤的宅子。
既然是出来看病的,黎太医没有多问,也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就给邬兰凤诊起了脉。
邬兰凤有些许紧张。等太医收回手,立刻问道:“情况怎么样?敢问我这身子,究竟有无问题?”
“有些许气血阻滞,但没什么大问题。”黎太医说道,“保持这个状况下去,完全可以受孕。”
邬兰凤松了口气。
赵素道:“那为何之前四年,她毫无动静?”
黎太医打量几眼邬兰凤,捋须道:“娘子想必出身大户,这深宅大院之中,身子康健而孕育不出的情况,实在也很常见。”
邬兰凤微微垂下了头。
赵素一个没成亲的大姑娘,也不好多问,便让黎太医给他开了个方子,又问他要了一点养身的成药。
看了两个厉害的大夫都说邬兰凤没有大问题,赵素其实也能猜到您家内宅竟然还有些猫腻了。既然已经一刀两断,也就没有必要再去纠缠,只要邬兰凤身体健康,别的都已不重要。
送走了黎太医之后,邬兰凤问赵素:“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闷闷不乐?”


第211章 谢主隆恩
赵素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又挨了个罚。”
“什么罚?”
“黄公子的罚。”
赵素郁闷地看着前方的屋檐。
她很多时候都很纳闷皇帝到底在想什么。比方说先前说到她跟裴湛学习做纸鸢,他是那样的表情,还没等她弄明白,他又翻旧账拿捏她。根本就不像是一个胸怀宽的仁君。
但你要说他本来就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吧,很多时候她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他基本上又没说过她什么。包括那天被他抓了个现行,他甚至还扶着她下来。
“原来是黄公子啊。”邬兰凤微微一笑。
赵素扭头:“你为什么笑啊?你不与我同仇敌忾?”
“我是笑你们年轻真好,偶尔闹个矛盾也是甜蜜的。”
“甜蜜?”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赵素脱口反驳,“恋人之间才是甜蜜的,我与黄公子——”想到她这么冰雪聪明,早已经猜到“黄公子”的身份,便说下去:“我与黄公子只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只能用融洽来形容。”
“上司可不会对下属言听计从,”邬兰凤微笑挑眉,“你让黄公子给我看文书,他就真的给我看文书。你让他帮我掌眼,他就真的认真帮我掌眼。可不是只有恋人才会这样?”
赵素满脸通红:“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本朝虽然较之前朝理法略有松动,但是尊卑贵贱之间的沟却还是难以填平的。如果我说的不对,那我倒要听听你的说法。”
邬兰凤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来。
赵素沉吟良久,说道:“他跟一般人不一样,从小就接受严格的教育,他越是缜密周到,就越说明他小时候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越多。每一个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只有我不那么守规矩,可能他自然而然地也受到了我的影响,开始觉得我有趣,也不妨纵容纵容我,给我一点甜头,调剂调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