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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山庄里有温泉。”江月慢倒了一杯酒,小口地品着。她眼波横望着沈元衡,带笑的媚眸里藏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深意。
琳琅庄的这处小小温泉,是山庄的主人花了大心思造的,尽量保持了山水自然的韵味,又在周围栽着密叠的合欢花。站在这一大片合欢花外,并看不清里面的温泉。而到了这处温泉,会惊奇地发现粉色的合欢花映在温泉水中,让这一小方氤氲的温泉成了粉色。
沈元衡连连惊赞,夸:“姐姐你可真会挑一个好地方!”
他转过头望向刚从合欢树林走进来的江月慢,喉间微动,生出了些别样心思。“姐姐,我们一起泡温泉吗?”沈元衡问出来,耳朵尖早已偷偷泛了红。
“不。”江月慢拒绝了他。
沈元衡还来不及失落,便听江月慢说:“姐姐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她缓步走过来,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捻着他柔软的耳垂。沈元衡想灿烂地笑,又拼命地压一压唇角。当她将搭在沈元衡肩上的手放下来,开始解衣时,沈元衡愣了愣。
江月慢勾笑的眸子媚色动人。
粉色的合欢花吹落,落在江月慢的云鬓和肩头。起舞的姐姐让人着魔。沈元衡不想看了,他冲过去,只想抱着姐姐去闻与吻她的香。
第123章
【番外·姐姐和小姐夫(完)】
晨曦发白的光从窗牖洒进来, 洒在窗下的宽床,也洒在江月慢露在锦被外的香肩。远处有悠长的钟声绵绵而响。她在染着晨曦薄雾的清寂钟声中慵懒醒来,散漫睁开眼。
窗外的枝头一片绿色, 随着清晨的微风轻轻地飘晃着, 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偶尔有零星的合欢花悠悠飘落。
江月慢坐起身,锦被从身上滑落, 露出如雪堆玉的娇肌, 其上点点红痕,证实了昨天的一场荒唐。她懒懒惬意伸懒腰, 纤细的腰身勾出婀娜的曲线。在一个软绵绵的哈欠之后,所有的初醒困顿都消散,人彻底清醒过来。
江月慢环顾室内, 并不见沈元衡的身影。
她起身下床, 也不急着穿衣, 踩着鞋子款款走到一侧的方桌旁倒了一杯水来喝。
悠长的钟声从远处不断传来。她握着水杯回身而望。可惜山寺尚有些距离, 而整个琳琅庄又以浓密的合欢花来遮, 倒是什么都看不见。
“跑去哪儿了……”江月慢放下杯子,转身回到宽床,去拿了衣服穿。她穿好衣裳走出房间, “吱呀”一声推门声, 在静谧的山庄也显得异常大声, 惊动了枝头上的一只栖息喜鹊。喜鹊扇动羽翅,盘旋了一阵便飞走了。
江月慢目送那只喜鹊走远, 才去寻沈元衡的身影。可是她寻了一会儿, 都没看见沈元衡的身影, 不禁有些奇怪。
他最是喜欢清晨醒来时将头脸埋在她怀里赖着不肯起。今天这是怎么突然起得这样早, 还不见了人影?
江月慢疑惑地往琳琅庄外走, 猜着他是不是去了对面远处的山寺。她刚走到山庄门口,便遥遥看见了沈元衡。
他手里捧着一个大碗,从远处正往这边来。他低着头,视线落在手里捧着的大瓷碗上,十分谨慎小心的模样。他不经意间抬头,看见了合欢树下江月慢的身影,那张没有表情的俊脸立刻浮现灿烂的笑容。
江月慢望着他的神情变化,不由觉得好笑。她又思量着,其实沈元衡容貌很是出众,在外别人会也会夸一句俊朗郎君。可是他在她面前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爱笑了,往往显得孩子气,那份灿烂与纯粹太过耀目,反倒抢去了他的俊朗风头。
江月慢抱着胳膊,悠悠问道:“这么一大早是去哪里了?”
“给你弄好吃的去了!”沈元衡眉眼间都是笑意,捧着满满一碗的桃花晶露糕走过来。粉色的桃花糕,萦着氤氲的热气。这是对面山寺每日晨时会做的一道小食,常引得山下的人来买,天还没亮呢,山寺外就排好了队伍。
江月慢伸手去拿,指尖还没碰到桃花晶露糕,不小心先碰到了碗边,立刻被烫得缩回了手。她再去看沈元衡的手,他的手早就烫红了。
“真笨。”江月慢赶忙扯了帕子,去垫碗边,再让沈元衡去端。
沈元衡恍然:“是哦,还是姐姐聪颖。”
江月慢好笑又无奈,重复了一遍:“笨死了。”
此番再说,语气已与第一次不同,多了几分嗔怪和笑意。沈元衡看向江月慢的神情,嘿嘿地傻笑起来。
两个人一起往回走,也没回房中,而是落在落英缤纷的庭院里,相对而坐,共食这一碗山间佳味。
晨时被开门声惊飞的喜鹊又飞回来了,这一回不仅它自己,竟是又带回来一只,两只喜鹊在草木芬芳的庭院里眷恋携飞了一阵,掠过庭院里相对而坐的一对璧人。
沈元衡赶忙伸手去护桃花晶露糕,免得被喜鹊抢了去。他这显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两只喜鹊很低地擦过江月慢和沈元衡肩头,便飞走了。
江月慢好笑地抬眼看向沈元衡,沈元衡亦望过来。两个人相视而笑。江月慢抬手,用指腹轻轻去蹭沈元衡唇角沾的一点糕沫。
“都多大人了吃东西还像小孩子似的。”江月慢声音染笑,温柔又妩媚。
沈元衡抿着唇笑没有吭声。他忽然想到很多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那时候的他在姐姐眼前只是个小孩子吧?那个夏日午后,江月慢也是这样凑过去给他擦唇角的糕沫,笑话他是个小孩子。
还好,他拼命长大,个子比她高了,人也不再是她眼里的小孩子。他在她嫁做他人妇之前,长大成人了。
沈元衡丢下手里吃了一块的桃花晶露糕,忽然站起身,隔着一方石桌,去吻江月慢。
他终于,做了八年前那个夏日午后就想做的事情。
下午,江月慢和沈元衡从沧康镇启程,要回长安去了。马车刚入长安没多久,两个人的马车停在了路边。江月慢听着外面的笑闹声,挑帘而望,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见好些人堵在前面。
沈元衡推开车门,询问车夫。车夫也是刚从路边围观的人口中得知有人跳河,刚被救出来。
江月慢听了禀,没什么兴趣地将垂帘放下。可是在垂帘放下的前一刻,她看见一个满脸是泪的侍女。那个侍女有些眼熟,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这条路不宽,因为看热闹的人堵着路,马车也不方便这样直接往前走。江月慢索性和沈元衡一起下了车,过去瞧一瞧,看看是不是京中谁家的女眷。
因那个侍女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江月慢猜着会是京中哪家的女眷落了水,若是她认识的女眷自然要帮帮忙。可是江月慢没有想到落水的人会是冯静纯。
确切地说,不是落水,是跳水自尽。
冯静纯已经被救了上来,没什么精神地垂头坐着。她的两个侍女,一个正抱着她,给她遮身上的湿衣裳。另一个正是刚刚江月慢看见的那个,正要去找马车。
江月慢犹豫了一下,终究是不喜欢围观的那些游手好闲的男子在一旁指指点点。她一边朝冯静纯走过去,一边解下身上的披风。她将披风递给冯静纯的侍女。
有人帮忙,冯静纯的侍女赶忙道谢。她伸手将江月慢递来的披风接住了,才发现是江月慢。她愣了一下,也来不及多想其他,赶忙展开披风将冯静纯湿透了的身子裹起来。
江月慢隐约听见围观里的人群里,有人在对冯静纯弄湿后的模样品头论足。她不爱听,冷了脸道:“扶你主子到我车上去。”
冯静纯的侍女很意外,赶忙道了谢,去扶冯静纯。江月慢和沈元衡也登上了马车。因为有一个湿了身的冯静纯在车里,沈元衡倒是没进去,而是坐在了前面。
没热闹可看了,围观的人陆续散开。马车也能继续往前走了。
江月慢吩咐车夫先去楚家,将冯静纯送过去。
“我不回去。”一直呆怔着的冯静纯忽然开口。
江月慢转过脸来,这才仔细去打量冯静纯。她的侍女正在一旁帮她拧衣服上的水,袖子往上撸一撸。江月慢看见了冯静纯胳膊上的伤痕。明显是用鞭子抽打留下的,伤痕有新有旧。
一个官宦家富养长大的姑娘,谁会打她?
江月慢看着冯静纯胳膊上的伤痕,隐约猜到了答案。
侍女铃儿心疼地落泪。她求救无门似地转头去求江月慢:“县主,求求您劝劝我家娘子,可不能再想不开了,大不了回家去。”
“好言难劝想死的傻子。”江月慢慢悠悠地转过脸去,不去看冯静纯。楚嘉勋和冯静纯的事情,她从来没怪过冯静纯,从始至终只怪过楚嘉勋。只有楚嘉勋与她有关系,是楚嘉勋对不起她。冯静纯是好是坏怎么想都不重要,她懒得去怪无关紧要的人。
江月慢如今只是懒得去和楚家沾上关系。今儿个撞上这样的事情,能送一趟已经是仁至义尽。
“到底要去哪儿?”江月慢问。
冯静纯忍下委屈的泪,说:“还是去楚家吧。”
她抬起一双泪眼望向江月慢,低声道谢。江月慢没搭理她。
马车在楚家府门前停下来,江月慢也没打算下去相送。冯静纯被铃儿扶下马车时,她用一双泪眼望着江月慢诚心道歉:“县主,对不起。”
江月慢这才抬眼看她,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我也不需要你的道歉。”
微顿,江月慢再道:“天下男人多如蚂蚁,不必耗死在一个品行不端的人身上,更不值得为狗男人掉眼泪寻死觅活。”
冯静纯缓缓点头,垂着眼被铃儿扶下马车。她看了一眼面前的楚家,忽然想到当初能嫁过来时的欢喜。原来所有的欢喜都只是镜花水月。
初时,不知他是谁,也不知他有婚约在身。后来得知他有婚约,她肝肠寸断地拒绝。可终究还是因为楚嘉勋和江月慢解除婚约而窃喜。她欢喜嫁过来,以为上天偏爱她。可是她错了,原来她真的只是楚嘉勋一时的偷腥,他心里的人从来不是她。初时还能敷衍她,到了后来不仅连面上的敷衍也无,甚至还要责怪她,楚嘉勋将一切的错误都归于她。认为是她的出现,在毁了他和江月慢的绝好姻缘。
冯静纯从最初的喜悦,心情一点点转变。后来她掩耳盗铃地安慰着自己,就算楚嘉勋心里还有江月慢也没什么关系,天长地久,她作为枕边人,总能赢得他的心。
后来她越来越怀疑这样的想法是不是错的,她越来越没有信心能重拾楚嘉勋对她的挚爱。再后来,她失望透了,心想就这样得过且过吧。
可她没有想到连这种得过且过的想法也得到了扼杀。
楚嘉勋开始打她。
他第一次扯下腰带鞭打她的时候,冯静纯整个人都懵了。他一边抽打一边谩骂责怪她毁了他的姻缘毁了他的仕途毁了的人生。楚嘉勋那张扭曲的面容,像梦魇一样折磨着冯静纯,让她再也忘不掉那一幕。
事后他痛哭流涕,说自己官场不顺喝醉了酒才失心疯。他信誓旦旦地发誓再也不会。
冯静纯居然信了。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第四次,从布条腰带,换成其他更疼的东西。甚至事后也逐渐不再会哭诉道歉,一切都变得理直气壮……
湿透了的衣衫贴在身上很冷,冯静纯刚刚差点淹死。那种濒死的绝望和本能的求生,让她一下子大梦初醒。
冯静纯深吸一口气,沉步迈进楚家,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待冯静纯走了,沈元衡才从前面进到马车里。马车继续前行,往江家去。一路上,沈元衡几次看向江月慢,都欲言又止。直到马车快到了江家,他才终于忍不住了,闷声:“姐姐,我是好人。”
江月慢好笑地抬眸望着他,自是知道她刚刚对冯静纯说的话被沈元衡听了去。
她欠身,用指端点一点沈元衡的眉心,软声:“姐姐知道,元衡不一样。”
沈元衡这才笑了。他笑着笑着,又觉得自己有点丢人,把脸偏到一旁去,藏起开心的笑脸。
第二天,江月慢身边的侍女脸上挂着笑,来跟江月慢说起楚家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冯家找上门去要带走冯静纯,已经不只是和离,而是走到两家义绝这一步。
“听说冯静纯的两个兄长把楚嘉勋给狠揍了一顿。不是在府里揍的,一直拖到府外,在前街上当众揍的!”
另一个丫鬟好奇地询问:“楚家的下人也没拦着?就这么看着自己家的主子被找上门打?”
“拦不住呀!冯家带了好些人!而且还带了楚家老爷子的顶头上司,既拦不住也不敢拦呀。更何况楚家理亏嘛!”
两个丫鬟笑起来,追问楚嘉勋被打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小跟在江月慢身边的人,心里自然都向着江月慢。听说楚嘉勋挨揍了,个个觉得解气极了,脸上都挂着笑,像过年似的。
江月慢听了一耳朵,也没怎么继续听下去。她正忙着呢。去沧康镇躲闲了一阵子,这刚回来府里正是忙的时候。这不,一大清早,几位管事送了好些账目过来,还有两位管事在花厅里候着,等着江月慢召见要禀话呢。
“阿姐!”月皊从外面进来,弯着一双眼睛,亮亮的眸子里盈着一抹璀然的光。
她提裙迈过门槛,快步跑到江月慢面前,软着声音撒娇:“阿姐总算回来了,好想姐姐!”
她手里捧着个盒子,里面装着她这几日新做的花钿。
“阿姐,我做了新的。给你贴贴!”
江月慢无奈摇头,声音带笑地嗔道:“你怎么嫁了人也长不大,何时来掌家?”
“呃……”月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望着堆在桌上的账本。她立刻将手里捧着的锦盒放在一旁,拉过一旁的绣凳,认真道:“姐姐教教我。”
江月慢温柔笑着,道:“打开看看。”
“哦哦!”月皊赶忙将小盒子打开,给江月慢看里面的花钿。
江月慢瞟了一眼,道:“我要那个火苗形的。”
“好。”月皊弯起眼睛来,将花钿仔细贴在姐姐的眉心,“阿姐搭红色最好看啦!”
她又软声问:“阿姐都没想我的吗?”
江月慢默了默,道:“好像的确没有想你。”
眼看着月皊惊得睁大了眼睛,江月慢嫣然而笑。春意盎然的房中,漾着姐妹两个追逐嬉笑的闹声。惹得在外间做针线活的侍女们亦是忍俊不禁,羡慕起姐妹两个感情好。
一年后的秋天,树叶枯黄果子磊磊的时节,江家人上上下下忙碌着,因为府里有了大喜事——江月慢生了。
华阳公主笑得合不拢嘴。她已经好些年没这么开心了。原先忍着不敢催生,怕惹得孩子们不高兴,想抱孙子的念头就这么一直压着忍着。
终于……
听着孙子的啼哭声,华阳公主真真体会了一把心花怒放的情绪。她从产婆怀里接过刚出来的小奶娃子。原本在产婆怀里哼哼唧唧的小孩子到了她怀里,立刻安分起来。
“看见没有?”华阳公主朝冯嬷嬷笑着说,“这孩子喜欢我!”
“是是是。”冯嬷嬷在一旁附和,“您喜欢他,他当然也喜欢您!”
被遮得密不透风的产房里,江月慢有些乏累地躺在床榻上。下面的人多,尤其是母亲也在,使得她倒是不怎么担心刚出生的孩子。
沈元衡坐在床边,一边手里握着帕子给江月慢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哭。一张皓白的小脸,竟是被泪水打湿了。
产婆接生了这么多年,哪回不是产妇哭天喊地的?她这还是头一回看见产妇从始至终很是淡然,孩子的父亲反倒坐在一边从头哭到尾的。
产婆非常稀奇地又看了沈元衡一眼。
江月慢觉得好笑,无奈低声:“你就不嫌丢人。”
嫌什么丢人啊?沈元衡听着江月慢的声音比往常虚弱许多,哭得更凶了。
江月慢无奈,朝他伸出手臂,抱住他,手臂环过他的腰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温柔安慰他:“没事,不哭了,我没事了……”
孩子取名江挚。
这是沈元衡取的名字。江月慢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沈元衡笑着说顺口好听。他没有告诉江月慢,其实是他无数个日夜,真挚拜求,才求得上苍将姐姐送到他身边。
挚,亦是他对姐姐的心。
江挚长得很快,不管是翻身、乱跑还是走路说话,都比同龄的小孩子快一些。华阳公主很是高兴,夸她孙子真是聪明得不像话。
温暖的午后,江月慢在软塌上斜躺,有些困倦地准备午睡。江挚在她身边不安分地爬来爬去。
“到爹爹这里来。”沈元衡将他从江月慢怀里抱出来。
儿子不安分地在他怀里玩闹,扯断他一直搭在腕上碧绸。他正哄着儿子,没有注意到。
江月慢弯腰去捡。她将碧绸翻过来,发现了缝在里面的一条橘色系绳。
用来系着一些小玩意儿挂在小姑娘的脖子上,平平无奇。
可是江月慢将它认出来了,知道这是她自己小时候用过的。
沈元衡回过头,发现东西在江月慢手里。
江月慢抬起眼睛来,眼尾轻勾,带起几许浑然天成的媚。她望着沈元衡,颇有深意地开口:“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啊……”
沈元衡张了张嘴,都是当爹的人了,忽然显出几许无措。
沈元衡以为将这东西缝在布条里面藏着,就能将那些年的缱绻暗情一并藏起。可是很多东西根本藏不住,比如那一刻滚烫又热烈的真心。
第124章
【番外·洛北日常与仗剑(一)】
洛北。
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洗刷着人世间的纤尘。因这一场毛毛细雨, 路上行人脚步渐快渐匆忙。人影逐渐稀少。
一柄油纸伞下,遮了两个人。伞面轻抬,露出月皊嘟着嘴的巴掌大小脸。
江厌辞走在她身边, 转过脸来望着她不高兴的模样。
“不是我记错了, 那家铺子原先真的在那儿。哼。”月皊轻轻哼了两声,“它家的葡萄甜羹, 真的真的很好吃!”
她攥着江厌辞的袖角,认真道:“你得信我呀!”
江厌辞失笑, 他点头:“信。”
“哼。”月皊转过脸去,不说话了。
他们刚从长安回洛北不长时间,在府中拾弄安顿了几日, 今日好不容易得了闲,她便拉着江厌辞出门, 要去找一家甜食铺子。
长安什么东西都多, 甜嘴儿更是五花八门, 让人眼花缭乱, 嘴巴也要塞不下。月皊虽然吃了好些长安的精致东西,可对于洛北的一些好吃的东西, 她也一直记着,当真是心心念念。如今回了洛北, 她正想着将以前喜欢的东西再去吃一遍。
而且……
不是她自己, 要拉着江厌辞。她要把自己觉得好吃的东西给让江厌辞尝一遍。
月皊偏过脸, 偷偷去看江厌辞。
但凡是她觉得是好东西的东西,她总是想着也捧给三郎才行。
江厌辞转过脸来,对上她的视线。他说:“天气不好, 明日再来找。”
顿了顿, 江厌辞补充一句:“以后久居洛北, 来日方长。”
月皊微微翘起唇角,说了声“好”。
她看着江厌辞说话,便没有好好看路。落了雨水的地面湿滑,她一个没注意,身子便趔趄了一下。幸好江厌辞就在她身边,稳稳扶住了她。
“当心些。”江厌辞手臂搭在月皊的后腰,将人往怀里带一带。他的声音很是平静寻常,显然已经对月皊总是笨手笨脚容易摔一下磕一下的呆样子习以为常。又,总是守在她身边,能够及时将人扶稳护在怀里。
月皊也是不介意将自己的笨样子展现给江厌辞看。她微微偏过脸,将头站在江厌辞的肩口,垂在身侧的手又主动去拉江厌辞的手。
雨落纷纷路人匆忙,唯独月皊和江厌辞,两人一伞,仍旧走得悠闲。
忽然听见了微弱的声响,像是什么小动物在叫。月皊“咦”了一声,好奇地张望了一下。雨水打着枝叶的声音遮住了旁的响动,月皊再没听见刚刚听到的声音。
“三郎,你刚刚听到没有?”月皊去问江厌辞。
江厌辞侧转过脸望向不远处的草丛,向月皊示意。
月皊好奇地走过去。她提着宽大的裙子抱在膝前,然后蹲下去,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猫。小猫淋了雨,身上柔软的毛发都湿透了,正瑟瑟发抖。显然是连叫唤的力气也没有了,刚刚被月皊听见的那一声叫唤,已是最后的力气。
江厌辞手中握着伞,跟在月皊身后,他探手,将油纸伞搭在月皊的头顶,为她遮挡淅淅沥沥的雨幕。至于他自己,则置身在细细的柔湿雨幕里。
这点雨,他并不在意。若是他一个人出门,是不会撑伞的。可是月皊在他身边,这就不同了。月皊身子骨差,他总要事事为她着想,照顾好她。
“好可怜。”月皊朝小猫伸出手,却又将要碰到它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她仍旧望着这只小猫,却是问江厌辞:“三郎,它会咬人吗?”
“大概。”江厌辞说。
月皊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将正在发抖的小猫从草丛里拿出来。小小的一只小白猫,她一只手就能拿起来。月皊小心翼翼地瞧着它,生怕这小东西一回头咬她一口。幸好,小猫被月皊拿到手里之后也乖乖的不乱动。
月皊松了口气。
她拿出身上带着的帕子,将小白猫抱起来,去擦蹭一下它身上毛发上的雨水。她身上带的帕子是丝帕,不是吸水的料子,用处并不大。
月皊想了想,用这方帕子将小白猫包起来抱在怀里。
“我们快些回去吧。回去了好给它仔细擦一擦。它冻坏了呢。”月皊说。
江厌辞看过去,看见那只小白猫虽然被擦过,可仍旧湿乎乎的。湿气透过了包着它的那条丝帕,将雨水沾在了月皊的衣服上。
江厌辞朝月皊伸手,从她怀里将那只瑟瑟发抖的小白猫拿过来,揣进他自己的怀里。
小东西在江厌辞的衣襟里挪动了一下,就不再乱动。月皊好奇地看过去,看见它缩在江厌辞的衣襟里,只露出半个脑袋。身子虽然冻得发抖,它一双圆圆的猫眼却仍旧亮晶晶,警惕地盯着周围。
两个人刚到家,这场小雨便停了。月皊小步快跑着,一边跑一边唤人:“花彤,把火炉生起来。再灌个汤婆子!”
花彤嘀咕着:“大夏天的为什么要生火炉子……”
她好奇地从偏屋里走出来,看见月皊正小心翼翼地从江厌辞的衣服里取什么东西。她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一只两三个月的小猫。花彤“哎呦”了一声,赶忙小跑着去办火炉。
她将火炉搬过来,紧挨着罗汉床。
此时月皊正坐在罗汉床床,拿了一方厚实的棉巾仔细给小猫擦身上毛发的雨水。小白猫有一点脏,她本来想给它洗个澡的。但是江厌辞告诉她小猫太小了,又是刚抱回来,最好暂时不要洗澡。
她只好先用一方湿乎乎的帕子给小白猫擦一擦身,将那些雨泥擦走。然后再用厚实的棉巾仔细去吸它身上的水。
幸好小猫很乖巧,并不怎么乱动,由着月皊折腾它。它只是偶尔转一转小脑袋,好奇地东看看西瞅瞅。
花彤又将灌好的汤婆子拿过来,放在了月皊的腿上。如此,月皊再将小白猫放在汤婆子上,让它更暖和一些。
本就是夏日,生了暖炉,又坐在热乎的汤婆子上,小白猫觉得好暖和。月皊还没它收拾完呢,它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已经眯了起来,有了睡意。
月皊瞧着它可爱,小心翼翼地将它连着它身下躺着的汤婆子一起从腿上拿下去,挪到罗汉床上。
小白猫刚有了睡意,忽然换了地方,立刻不安地睁开眼睛。月皊用手指头点了点它的眉心,软声说:“睡一觉吧。等你睡醒了就不冷啦。”
她拿过一旁的棉巾,用干燥的那一边搭在小白猫的身上,看着小白猫再次缓缓闭上了眼睛。
花彤在一旁说她身上的衣服沾了些雨水,让她去泡个热水。月皊点头,临走前嘱咐花彤好好照顾着这只小野猫。
月皊很喜欢以前在长安的江府时,她与江厌辞的小院子的名字——岚澜和鸣。如今搬回洛北,她让人打造了同样的牌匾挂在她和江厌辞住的小院。
岚澜和鸣的浴室和长安时不同,是一处方方正正的池子。月皊头几年身体差的时候,华阳公主花心思令人凿了这么方池子,四周和底子都以宜养身的暖玉来铺。月皊小时候在这里沐浴,也会在这里药浴。
月皊先去照顾那只小野猫花了些时间,待她过来了,江厌辞早就已经泡在池水里了。月皊翘着唇角走进去,刚要说话,看见江厌辞合着眼,她一时摸不准江厌辞时不时睡着了。她立刻抿了唇,不吭声了,就怕若江厌辞睡着,将他吵醒了。
她踮着脚尖往前走,还没走到池边呢。
江厌辞忽然开口:“没睡。”
“哦!”月皊软着嗓音应一声,一边解着衣衫,一边眉眼弯弯地说着她刚刚是如何照顾那只小野猫,说得很是详细。
她欢快地走进池水里,将手递给江厌辞伸出来的掌心,任由江厌辞将她拉到怀里。
“我还没说完呢!”月皊坐在江厌辞的怀里,挪了挪身子,调整了一个更舒服些的姿势。她偎在江厌辞的胸膛,又回头对他笑,继续说着那只小奶猫的事情。
“……也不知道它现在有没有睡着!”
她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有着几分孩子气的等人夸赞。
江厌辞点头,顺着她夸:“它遇到廿廿,是它三生有幸。”
月皊眉眼里的笑意更浓,她又不安分地在江厌辞怀里挪了挪,侧转过身去,将左小臂搭在江厌辞的肩上,半边身子贴在江厌辞的胸膛。她凑过去,动作自然地去亲一亲江厌辞的脸颊,笑着问:“它都没有咬我也没有挠我,甚至也没有躲我。它是不是很喜欢我?”
“是。”江厌辞点头,“廿廿不仅招人喜欢,也招小动物喜欢。”
江厌辞低头,他凑过去亲吻月皊翘起的唇角。
他顺着月皊的心意去夸她,并没有说实话,不想告诉她那只小猫只是因为受了惊害怕她不敢乱动而已。
月皊仍旧沉浸在小奶猫很喜欢她的喜悦里,她抬臂,双腕绕过江厌辞的肩,搭在他颈后,与之拥吻。湿哒哒的水滴顺着她搭在江厌辞肩膀的柔荑,滴滴答答地掉落下去,掉落进池水中,重新温柔包围着相拥亲近的两个人。
两个人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才出去,院子里的侍女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就连看见月皊是被江厌辞从浴室抱出来的,也见怪不怪。
经过罗汉床,月皊从江厌辞怀里抬起脸,去看那只小奶猫。她这一抬脸,露出一张绯红的娇靥,眸光潋滟楚楚。
纵使花彤自小就跟在月皊身边,瞧着月皊此时眉眼间的韵色,不由也有些发怔。人的眼睛,天生就喜欢去看好看的东西、好看的人。
月皊看见那只小奶猫还睡着,重新将脸埋在江厌辞的怀里,软软地偎着他,由着江厌辞抱她回房去。
江厌辞还没将月皊放在床榻上,她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当江厌辞弯腰放下她,忽然离开了江厌辞坚硬又熟悉的胸膛,月皊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攥他的衣襟,柔软娇红的双唇亦吐出微弱的软音:“三郎……”
只这样低低软软的一声“三郎”,便让江厌辞的心里有春水猛聚,万千柔情澎涌。他俯身,去吻一吻月皊的眼睛,声线低缓带着哄意:“我不走,就在你身边。”
月皊嗡嗡地应了一声,攥着江厌辞衣襟的手徐徐松开,她贴在软枕上的脸颊挪蹭了一下,慢慢睡着了。
江厌辞立在床榻旁看了她一会儿,悄声上了榻,陪着她。明明月皊已经睡着了,可是当江厌辞躺在她身边,她在睡梦里也会习惯性向江厌辞挪蹭,紧紧靠着他挨着他,又双手将江厌辞的左臂抱在怀里。
她眉眼弯弯,惬意又满足。
月皊睡醒时已经傍晚时分,她急急忙忙下了榻,连鞋子也不好好地穿,趿拉着鞋子往外间去,去看那只小奶猫。
小白猫身上被雨水淋湿的毛发都已经干透,显得比湿哒哒时要雪白许多。它身子小小的一点缩在一起,像个小雪球。
月皊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掌中,好奇地盯着它瞧。小猫已比刚被带回来时有精神许多。它望着月皊,喵喵叫着,又歪着头,用耳朵去蹭月皊的手心。
江厌辞跟出来,跟着这一幕,心道看来这只小猫的确挺月皊。
他在一旁打量了一会儿,确定这只小猫没什么攻击性,性子挺温顺,才准许这只小猫留下来。
虽然淋了雨,差点丢了性命。可是不知是不是自小在外面讨生活,小家伙倒是顽强得很。到了晚上,它已经开始上蹿下跳很是活泼,全然没了淋雨时的可怜样子。
它跳上梳妆台,将月皊没来得及合上盖子的木盒里的花钿抓得到处都是,毁了个彻底。
这一盒花钿,月皊做了好久。
江厌辞和月皊同时从外面进来,瞧见这一幕,他立刻转过脸去看月皊的神情,生怕她因为那盒花钿被毁而委屈地红了眼睛。
江厌辞都已经在琢磨着该怎么哄她了,却眼睁睁看着月皊快步奔向梳妆台,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捣蛋鬼抱在怀里,一边抚着它,一边柔声细语:“你不要这样调皮哦,要是踩着盒子搭扣被夹到可怎么办呢?”
江厌辞:……
江厌辞意识到自己多虑了。比起那样花钿,显然这只小野猫才是月皊的新欢。
如此也好。月皊总是做那些花钿小首饰,有些伤眼睛。她有了别的爱好是好事。
那只小猫刚抱回来的几天,江厌辞在这样想着的。可是五六天之后,他的想法就有了变化。
因为月皊时时抱着那只猫,不仅醒着时逗着那只小猫笑,就连睡着了也要抱着那只猫——都不抱它了。
“我可以和它一起洗澡吗?”坐在窗下的月皊仰起小脸,抬起一眼明澈的眸子望着江厌辞,用认真的语气询问。
“不可以。”江厌辞声音发沉。
她只能和他一起洗澡,每一日。
“哼哼……”月皊轻轻软软地细哼了一声。她垂着眼睛望着怀里的小白猫,眉眼间显出几分失落来。
她满眼都是这只正往她身上爬的小猫,全然没有注意到立在身侧的江厌辞脸色在变差。
江厌辞盯着月皊,沉声开口:“江月皊。”
猛地听见江厌辞这样喊她,月皊懵了一下,茫然抬起眼睛,终于舍得将目光放在江厌辞身上。她努力回忆了一下,三郎上次这样喊她是什么时候?是为了什么?左右不是好事情。
“怎么了呀,三郎?”月皊蹙眉,她心里有一丢丢不祥的预感。
第125章
【番外·洛北日常与仗剑(二)】
江厌辞弯腰, 直接将月皊抱了起来。他的动作可算不上温柔,趴在月皊怀里的小奶猫一下子滚落下去。
“猫猫!”月皊赶忙转头望过去,担心小家伙摔到了。可是猫就是猫,这样的高度根本摔不到它。它半空中翻了个跟头, 稳稳地落了地, 抬着小脑袋瓜望着月皊, 朝她喵喵喵。
江厌辞很不高兴。他调整了姿势, 单手抱着月皊, 让她坐在他的臂弯里。他空出另一只手捏住月皊的下巴, 将她的脸转过来, 沉声:“看我。”
月皊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茫然又无辜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不过江厌辞生气的原因并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生气了。月皊稍微挪蹭了下身,手臂勾住江厌辞的脖子, 她凑过去,用软软的唇亲一亲江厌辞的脸颊,再软着声音开口,唤一声“三郎”,本就是娇滴滴的嗓音, 再故意拿出撒娇的调调,更是柔得能掐出水来。
果然, 这一招对江厌辞很是好用。月皊眼睁睁看着江厌辞近在咫尺的这张脸,面色逐渐柔缓下来。
她双眸弯了弯,再去亲一亲他的唇角,软着嗓音甜声寻问:“三郎怎么啦?为什么心情不好呀?”
江厌辞瞥了一眼自己跟自己的尾巴玩的小奶猫, 有些说不出口不高兴的原因。他抱着月皊转身, 大步往卧房去。
月皊还在想着是不是该给小猫猫喂羊奶了, 江厌辞已经将她扔到了锦被中。月皊急忙坐起身,说:“我得去喂喂小猫吃羊奶。花彤粗心,我得……呜呜……”
月皊被江厌辞堵了嘴,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起先的时候,她还轻推了两下江厌辞,不久之后也不再推他,反而勾着江厌辞的脖子,去回应他的亲吻。
一个绵长的拥吻结束,两个人分开时,月皊微微喘息着,颇有几分意乱情迷。这份意乱,将那只小奶猫也暂时从她脑海中赶了出去。
江厌辞生怕她又要跳下床榻去找那只该死的破猫。他俯下身来,双臂禁锢在月皊的身子两侧,靠近着她,低语:“廿廿,我们该有一个孩子了。”
月皊一下子回过神来,对上江厌辞的目光。
孩子,他们该要孩子了。
她亮着眼睛去攥江厌辞的袖角,甜声问:“我们要女儿还是儿子呀?”
江厌辞不由失笑,拍怕她的头,笑话她:“你能选?”
“是哦,选不了……”月皊抱住江厌辞的腰身,在他怀里仰起一张带笑的小脸来望着他。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她都喜欢。
三个月后,那个还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的小生命开始在月皊的肚子里孕育生长。
因为月皊从小体弱,她有了身孕,全家上上下下万分仔细。尤其是华阳公主,恨不得眼珠子都掉在她身上,把人绑在身边看着。当然了,她并没有能这样做,因为月皊大多数时候还在和江厌辞在一起。
江厌辞自小在江湖上生活,那自然是糙惯了。他不太清楚孕期要有的注意事项。瞧着华阳公主如此郑重,亦谨慎对待,每日都守着月皊。恨不得就连月皊要去个茅房,都想抱她去。
月皊哼哼唧唧,有点不大高兴。实在是被关在屋子里闷坏了。
直到孕期三个半月了,月皊才被华阳公主允许出门。也快到了七夕的时候,月皊对于终于能出门逛逛这件事万分期待,几次三番拉着江厌辞的袖角,去确定:“阿娘不会又不准我出去了吧?”
江厌辞瞧着月皊眉眼间对于出去逛逛的期待,忽然觉得有点心疼。她本该自由自在,想去哪就去哪,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可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她必须委屈自己。就连她最喜欢的那只小猫,也不能整日都陪在她身边。
“不会。”江厌辞向她保证,“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都陪着你。”
月皊弯起眼睛来,很开心地笑了。三郎这样说,她心里踏实许多。反正三郎答应她的事情总是可以做到,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白猫似乎也能感受到月皊的喜悦。它卧在窗台上,悠闲地扫着尾巴,回过头看向月皊。不过是过去三个多月,这只被月皊带回来的小奶猫已经长大了一大圈。
因为是在一个雨天捡到它,月皊给它起名“小雨滴”。只不过瞧着它这个生长的架势,恐怕以后要改名叫“胖雨滴”。
月皊自小在洛北长大,虽然她体弱不怎么出门,却在洛北交到了很多朋友。她性子温柔家世好,对待朋友也真心,所以在洛北的朋友和她关系都很好。
她被关在家里三个多月,忽然在七夕这一日出了门,遇到了不少旧相识。洛北人不像长安人那样讲究规矩,在这样的日子,姑娘家都穿着漂亮的新衣裳,结伴出来玩。
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家远远瞧见了月皊,立刻迎上来。
“廿廿,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你了!”
“还想约你一起出来,瞧你好些时日不出门,还以为你又生病了,也没约你。没想到在这儿瞧见了你!早知道一定约你啦!”
另一个已经出嫁的女郎挽着妇人髻,她笑着摇头,打趣:“原来你们还都不知道啊?廿廿是有喜了!”
“哇,原来是有好消息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就是就是,还把不把我们当好姐妹啦?”
几个姑娘家娇笑着,佯装生气来指责月皊。
月皊眉眼弯弯,赶忙解释:“日子还浅,阿娘说要先安胎几个月才能往外说呢。”
她还没有显怀,其他人都看见了。自然都知道月份还浅时不宜张扬的说话。如此指责不过是跟她开玩笑。
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因月皊有了身孕,大家的话题都绕在她身上,有的出嫁妇人叮嘱着月皊注意事项,还有几个未出嫁的姑娘家不好多说,只在一旁安静听着,偶尔笑一笑。
江厌辞早已走到了一旁,躲开了月皊和那些女子们谈笑。他立在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抱臂斜倚着枝干,凝望着被偎在中间的月皊。
她一直眉眼弯弯翘着唇角,娇靥之上漾着惬意开心的笑容。
江厌辞忽然想到了好些年前,他刚认识月皊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总是掉眼泪,任何响动都会让她下意识地发抖。她那双望过来的泪眼,藏着受惊后的恐惧。
时间终于抹平了她所经历的痛,将她从那个噩梦里拽出来,又变回以前的模样。
这也是江厌辞执意离开长安回到洛北的原因,他希望月皊彻底离开那个给她带来苦难的地方,让她彻底从那段日夜惊恐的过往解脱出来。
如今看着月皊每日眉眼间的笑意,他确定自己的选择没有。
月皊已经说完话,转身走到了江厌辞面前,她抬起一张笑靥,伸出一只手来在江厌辞面前晃一晃。
“三郎,你想什么想得出神呀?”
明晃晃的光芒罩下来,落在她的眉梢肩头,让站在光影里的她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
“想你。”江厌辞道。
月皊微怔,继而眼睫颤扇,簌簌带着光芒。她弯眸去拉江厌辞的手,拽着他往前走。
“走啦。我有好些地方想去呢。咱们快些逛,回去晚了阿娘又要训我啦。”她拽着江厌辞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回眸而望。
七夕佳节有很多小节目。
沿水而徐徐铺展开的长街上,琳琅满目,热热闹闹。摊贩叫卖着、行人笑闹着,各种地方美食的香气从各个方向传来。
月皊吃到了这几个月阿娘并不让她碰的各种小食。她也不敢乱吃东西,已经好生忍耐了。甚至有些东西不适合孕妇吃,她便可怜巴巴地买一份,让递给江厌辞,软声:“喏,你帮我吃,就当我吃了。”
“好。”江厌辞接过来,顿了顿,“以后会带你再来吃。”
“嗯。”月皊没怎么在意,已经开始去看别的东西了。很多小食不能吃,她就买各种小玩意儿。
小风车、鲁班锁、七巧声、解谜板、手鞠……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给还未出世的小孩子买玩具呢。实则是她要买来给自己玩。
傍晚时分,月皊该回家了。她心里明白再不回去,阿娘说不定要派人来接她。
她回头望着热闹的灯火,有一点舍不得。
江厌辞握住了她的手,道:“母亲说只是前三个月要多注意,之后你再想出门闲逛都可以,我都陪着你。”
“好。”月皊乖乖应着。其实她心里有一点不确定。她也不是任性的人。他觉得她也好,三郎也好,都是第一次当父母,很多事情都不弄。虽然待在家里无聊,可是她愿意听母亲的话。母亲总是为了她好。
她转过脸,望向潋滟的水面。一盏盏千奇百怪的河灯飘在水面上。往前走,不多远就会有人在卖河灯。
“我们也买一个。”月皊拽一拽江厌辞的袖角,让他去买了一个。她被江厌辞扶着,小心翼翼地走到河边,两个一起将河灯放在水面上。
月皊望着飘满水面的河灯,软声说着:“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嗯,都要好好的!”
江厌辞侧过脸来凝望着她的侧脸。白日时,他觉得月皊站在阳光下微笑整个人都在发光。如今天色黑下来,他又觉得月光也不敌他的廿廿柔情。
他忽然很想立刻去亲吻她,不去顾虑是不是周围有很多人。想要去亲吻月皊的冲动在江厌辞的心里叫嚣着。可是江厌辞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自己不拘小节,可是月皊会害羞。
只是这样看着她也好。
月皊忽然转过脸来,柔和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
“三郎。”她软软地唤一声,便让江厌辞的心头一阵荡漾。他怕自己忍不住要去亲吻她,所以他先将目光移开,去看一望不见尽头的水面。
可是江厌辞没有想到月皊会主动凑过来吻他。
她娇软的唇贴在江厌辞的脸颊时,江厌辞怔住。他下意识地环顾周围热闹的人群,才用不敢置信的目光望向月皊。
月皊已经移开了视线,脸颊微红地望着飘在水面上的河灯。
江厌辞问:“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人很多,大家三三两两的说话,本是没几个人注意到月皊刚刚的举动,江厌辞没有压低的声音忽然开口,反倒让周围的人好奇望过来。
月皊顿时有点尴尬,瞪了江厌辞一眼。
周围的人也没看出什么来,很快又都移开了视线,各干各的事情。
江厌辞却不罢休,又问了一遍。还好,这一回他知道压低了声音。
“你怎么那么烦……”月皊小声嘀咕了一声,不愿意搭理他。她站起身,打算往前面去了。
江厌辞也跟着站起身,然后拉住了月皊的手腕,竟是定要问出个答案来的偏执模样。
月皊有点懊恼。她垮了脸,轻哼了一声,小声嘀咕:“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反正就是没忍住亲了你一口呗。不行吗?”
江厌辞微顿,才开口:“行。”
他又说:“所以,我现在可以亲你吗?”
“不可以!”月皊一字一顿。她转身往前走,唇角弯弯。
江厌辞不太理解为什么她可以,而他不可以。不过这也不重要。她说不可以,那就是不可以。他往前走,两步追上月皊,手臂搭在月皊的后腰,将人揽在怀里,也是护在怀里。
夏夜的暖风拂面,带着些节日的欢快气息。
月皊侧首望着一侧的水面,她说:“忽然想到玉澜畔。想到姐姐了。姐姐总是喜欢折河灯放在水中。”
江厌辞便说:“等你生下孩子,我们去姚族看望你姐姐。”
“可是刚出生的小孩子好娇气,是不是不能长途跋涉?”月皊蹙了眉,“姚族离得可不近呢,比长安还要远!”
“那就等孩子能走了。”江厌辞顿了顿,补充,“我的孩子应该不会太娇气。”
月皊忍俊不禁:“那要是像我呢!”
“你体弱又不是天生,而是早产。”江厌辞道。
月皊想想也是。不过江厌辞这话让她想到自己的生母了。一想到她的生母,她便更想去姚族。父亲寻了母亲这么多年,二十年后得到她的死讯,才立衣冠冢。月皊也想去姚族祭拜母亲。
转眼到了一月初。一月,一年伊始,是江厌辞最喜欢的一个月份。
月皊和江厌辞的孩子在伊始的一月出生,是个女儿。
女儿出生那一日,整日喊着要抱孙子的华阳公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看都没有看那孩子一眼,一直红着眼睛守在月皊的身边。
就连江厌辞只是去看了一眼孩子,也被华阳公主狠狠责备,责备他只看孩子不顾女子娘。不仅是月皊生产那日责备江厌辞,在之后的好些年,也时常拿出这事儿来指责他。
天地良心,江厌辞一直守着月皊,他真的只看了一眼孩子,就一眼。
幸好,月皊虚弱伸出手臂要看孩子没有被华阳公主责备。
当然了,华阳公主也就在月皊生产这一日没去看乖孙女。从第二日开始,便将乖孙女宝贝得不行。
月皊小的时候,她就宠得不像话。月皊的女儿落到她手里,宠得更是变本加厉,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
女儿一天天长大,蹒跚学步咿呀学语。正如江厌辞所想,女儿的确身体很好。竟是自打她出生,一次也不曾生病,很省心。
第126章
【番外·洛北生活与仗剑(完)】
月皊再次见到余愉的时候, 险些认不出来她。记忆里那个总是翘着嘴角笑的小姑娘摇身一变,眉眼间的天真没了踪影,目光随意一瞥, 带着冷意。她手中握着一柄长剑, 亭亭玉立。那枚被她重新修好的铜剑佩饰没有再藏在衣领里, 而是大大方方地露在衣领外,垂在胸前。
俨然已是女侠模样。
月皊弯下腰来, 凑到女儿耳畔嘀咕两声。
窈窈点头,迈着一双小短腿朝余愉走过去。
余愉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奶娃子正往这边来,不过她也没在意,她目视前方, 偶尔环视,显然是一副在等人的模样。
直到那个小奶娃子站在她面前,余愉才疑惑地看向她。
余愉的第一反应就是——好漂亮的小女娃。
小孩子大多可爱,可是如此吸睛实在少见。余愉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么一细瞧,不仅瞧出小姑娘容貌的出众,又瞧出几分熟悉。
余愉环顾左右,没有看见这个小姑娘的家人。这孩子太小,是哪个不负责任的父母让她独自乱跑?
余愉蹲下来,拿出已好几年没有过的柔和语气:“小姑娘,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你的家人呢?”
小姑娘先是抿唇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 才开口, 她奶声奶气又一字一顿:“鱼鱼姑娘。”
余愉怔住。
当窈窈再次开口, 奶声道“小师妹”时, 余愉终于反应过来这小姑娘长得像谁了!
她一下子将窈窈抱住, 冷寒的眉眼一片温柔。
“廿廿!”
余愉抱起窈窈,看见月皊朝她走来,也看见了江厌辞。
几年不见,再见面的刹那,她似乎又变回了当年和月皊一起贴花钿的小姑娘。可是瞧见江厌辞时,她不由自主收敛。
余愉等的人就是月皊,今日月皊和江厌辞应了余愉的约,去看焕然一新的羽剑门。
如今的羽剑门,只是一个江湖上行侠仗义的门派,再也没有与朝堂有半点干系。
月皊在羽剑门见到了熟人,比如十四、阿梅,还有浮离、鹊翎、青山……不过十一却是没见到,她早已离开了羽剑门。除了这些熟悉面孔,还有更多生面孔。
浮离还是老样子,永远冷冰冰。只是如今成了余愉影子一般的存在,唯门主之命是从。
阿梅弯着一双眼睛笑,很稀奇地来抱窈窈,稀奇地说:“没想到咱们江门主还能有一个这么乖的小闺女!”
大家围着窈窈说话,又将月皊拉过来,问东问西。
余愉鼓起勇气凑到江厌辞身边,小声说:“师兄,我把羽剑门管理得不错吧?”
明明也是果决的门主了,在江厌辞面前,还是小心翼翼,带着点求表扬的意思。
江厌辞笑笑,点头。
余愉开心极了,立刻去找月皊:“这次多住一段时日!”
“那是自然。”月皊眉眼弯弯,隔着人群去望江厌辞。
出门前,她与江厌辞说好,出来见见世面,闯荡一回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