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厌辞望着她眼睫上沾着的不知是眼泪还是水珠,忽然就凑了过去。月皊吓了一跳,脚踝一歪,人直接跌进了身旁的温泉水中。江厌辞用力一拉,可岸边湿滑,没有把月皊拉上来,反倒自己也被带进了温泉水里。
跌进水中的刹那,月皊第一个想法就是身上的衣服要湿透了!他们可没有带备用的衣裳!
后来……
江厌辞寻来了些干柴,生起火来。又找了合适的横木架起来,然后把两个人大部分衣裳挂在横木上烘干。
月皊抱着膝缩在江厌辞一旁,望着东升的旭日,努力安慰自己今天应该是个大晴天,太阳应该很快就能把他们的衣裳烘干。
“把你身上的小衣也脱下来。”江厌辞道。
“不要!”月皊言辞拒绝。
江厌辞顿了顿,再道:“这样湿了。纵使一会儿将外衣烘干穿上,里面的小衣会把外面的衣裳湿透。”
月皊揪着个小眉头,有一点被江厌辞说动了。
江厌辞才换上抚慰的语气,道:“这处温泉在深山里,鲜少有人知。昨天一整晚不是都没什么人?”
说着,江厌辞主动去解月皊身上的小衣和小袴。月皊哼哼唧唧了两声,不情不愿地让江厌辞将她剥了个干净。身后忽然有响动,月皊立刻双手抱胸回过头去,看见一只野兔从葳蕤的丛草中跑过,这才略略松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朝江厌辞再挪了挪,到最后直接坐在江厌辞的怀里,将自己的前身尽数埋在了江厌辞的怀里。
江厌辞垂眼,望着缩在他怀里的雪身。月色下,她皎白的身子仿若即将腾云而去的仙子。朝阳下她的身体却是另一种莹白,好似发着光一样。
江厌辞俯身,将轻吻落在月皊的肩头。
月皊有点害怕被人闯进这篇“禁地”,绷着神有点紧张的她并没有注意到江厌辞的动作。
江厌辞不由自主地轻扬了唇角,手掌扶在月皊的后腰。
其实,月皊站在温泉旁打滑时,他是可以稳稳拉住她的。但是他鬼使神差地没有拉住她,反而和她一起跌进水中。两人相拥着跌进水中,掀起的巨大水花里,他体会到了自己稍有的恶劣快意。
原来他也会这样像个幼稚鬼。
月皊窝在他怀里,忽然软绵绵地抱怨:“不可以再这样了……哼。”
刚说完,月皊发现这话和她先前说的一样,说不定江厌辞没有听懂。她再加重鼻音地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不拉我上去的!”
江厌辞从那丝少见的恶劣趣味里回过神,微怔之后,问:“你知道?”
“不然呢?”月皊气呼呼地在他怀里抬起小脸,“你当我傻呀!”
江厌辞望着月皊这双眼睛,沉默。
月皊和江厌辞回到江府时,已经是下午。还没到的时候,月皊还在碎碎念着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会来看望她。
刚到江府,就有下人迎上来禀告微生默一早就过来了。
月皊那双眼眸立刻爬上欢喜,也不等江厌辞,自己一手提着碍事的裙子,快步小跑着回岚澜和鸣。
“三郎,你慢慢走,我不等你啦!”
江厌辞听着月皊这又软又急的话,没吭声。他大步往前走,每一步似乎都迈得很沉稳。相反月皊则是小跑着。可纵使这样一个人小碎步地疾走着,一个迈着沉稳的步子,却还是差不多同时到岚澜和鸣。
不过江厌辞并没有跟着月皊去花厅见微生默,将时间留给父女两个,他则是回了房去换一身衣服。
“父亲!”月皊立在门口,一手扶着门边,欢喜地望着坐在花厅里的微生默。
微生默站起身来,向来温和的眉目里笑意又深了几分。他望向月皊,细细打量着,道:“这段日子可还好?”
“嗯!”月皊使劲儿点头,笑盈盈地微生默走过去。
“江家对你都很好,厌辞对你也很好是不是?”微生默问。
月皊再点头,甜甜笑着,软声道:“一切都好呢。”
微生默点点头。他虽然这样问出来,实则他心里也知道江家会对月皊好。更何况小女儿眉眼间的甜笑,已经是最好的佐证。而且微生默瞧出来几个月不见,月皊似乎比他离开那时候脸上又了点肉。
“父亲,我们坐下说话!”
两个人坐下来,月皊问:“姐姐可还好?”
“她也很好。这次虽然不能跟我一起来看望你,不过却给你带了信,也带了礼物。”微生默说着,就让身边的随从将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箱放在桌上。
不小木箱,盖得也挺严实。不过月皊略凑近些,就闻到了香气。她弯起眼睛来,问:“是香料对不对?”
“对。里面还有你姐姐写给你的信。”
月皊将木箱打开,看见里面挤挤挨挨一整箱的格式香料,也看见了厚厚的一封信。虽然急着看信,可父亲还在这里。她便将信拿出来抱在怀里,弯着眼睛说:“等晚上我一个人的时候在悄悄看姐姐的信!”
微生默笑着点头。
月皊又道:“我之前还盼着姐姐也能回来一趟。不过又一琢磨她回去也没多久,再奔波也不好。等下次我去看她也好!”
微生默沉默着。其实这一次来长安,大女儿本来也想同来,她没来可不是因为奔波折腾。只是微生黎不愿意让他对别人说。
微生默这才将询问的目光落在月皊身上皱巴巴的衣裳上。月皊感觉到了,眉眼间瞬间有点尴尬。父亲一早过来,应该知道她昨夜一整晚都没回来。她有点做贼心虚地半垂下眼睛。
微生默却只是笑笑,道:“听说中原的中秋节很热闹,你这是和厌辞去夜市玩了?”
显然,微生默不可能想到月皊不想让旁人知道的实情。她实在是杞人忧天。她微微松了口气,重新笑起来和父亲说话。
一整个下午,月皊都和父亲在一起说话。她喋喋不休地向父亲讲着她从小到大的事情,微生默面带微笑地倾听着。一下午的时光一眨眼就过去了。
傍晚时候,江家设宴热情招待了微生默。华阳公主开口,直接将人留在江府,让微生默在江家小住,不要住在外面去。微生默推辞了几遍,见江家人真诚、热情又执意,最终还是笑着答应下来。
将要歇下时,月皊才有空拿出姐姐给她写的信。厚厚的一沓信里,微生黎用温柔的笔触向月皊讲着这几个月的经历,有写家里的亲戚,有写她刚结识的朋友,也会写住的院子什么模样,那些家乡的小吃味道很不错。
姐姐总是柔情似水的温柔模样慢慢浮现在月皊的眼前。月皊抱着信睡着了,睡时还在想着等闲了一定要去姚族看看姐姐,也看一看姐姐心中描绘的姚族。
接下来的日子,月皊的日子很是惬意。白日江厌辞不在家中,她就跑去和父亲说话。有时候两个人出去逛长安,有时候只是在家里闲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生的血脉相连,刚相认时的陌生和局促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亲近的天伦。
微生默在长安小住了二十多日,便要启程回姚族。毕竟他也有官职在身,能告假这样久已然不易。
月皊和江厌辞一起送微生默出城。她依依不舍地与父亲辞别,再不知道第多少次地说:“等以后得了闲,一定回姚族去看望父亲和姐姐!”
微生默像以前每一次那样微笑着说“好”。想念自然是有的,毕竟是才相认的女儿,毕竟家乡离长安又是这样远。不过只要知道女儿过得好,即使不再眼前,他也会克服这样的想念。
这段时间他住在江家,把江家人对月皊的好看在眼里。这样他离开长安,比起上一次离开要宽心不少。
送别了父亲,回去的马车上,月皊神情怏怏地靠着江厌辞的肩膀。
江厌辞安慰她:“再等等我,会带你回去的。”
月皊努力笑起来,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事情影响了江厌辞。
两个人刚回到府中,就得知宫中来了人。知道是前太子李淙身边的小太监,月皊不由有些意外。
她偏过脸来看了一眼江厌辞的脸色,才拽着他的袖角,要他陪他一起去见。
小春子已经花厅里等了很久,急得团团转。终于见到了月皊的身影,他赶忙迎上去,直接跪下去了。
月皊吓了一跳,赶忙让阿凌将小春子扶起来。
可小春子执意不肯起,跪着求月皊:“自皇后娘娘去了,殿下就病得厉害,奴是私自过来求夫人,求您劝一劝殿下!”
李淙又生病了吗?月皊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自他不再是太子,几乎消失在人前,外面的人不再有他的消息,没想到他的病情又加重了吗?
小春子仍旧跪在月皊面前,不停地求着。
月皊皱着眉,道:“我不方便进宫。”
也不该进宫。
小春子立刻说:“不求夫人进宫走一趟,只求夫人能写一封信劝一劝殿下。”
江厌辞偏过脸来,望向月皊。
月皊想了一会儿,才说:“那好。我写这封信。你先回宫去。我写了信,明日让人送去东宫便是。不会言明你今日来过。”
小春子是私自过来的,若是被李淙知道,自然要受罚。听得月皊如此说,小春子又惊喜她愿意劝一劝殿下,又感激她愿意帮忙遮掩他私自过来的行径。
小春子走了之后,月皊回到房中写信。
江厌辞亦跟了进去,他坐在离月皊很远的地方,抬起左腿将脚腕搭在右腿的膝上,手里随便拿了本书,翻翻看。
偶尔,他会抬抬眼,望向坐在远处窗下认真写信的月皊。他冷着脸,收回视线。
月皊终于将信写好。她将笔放下,揉了揉有点发酸的手腕。她抬起眼睫望了江厌辞一眼,然后拿着这份写给李淙的信,朝江厌辞走过去,软声:“三郎帮我挑挑看有没有写错字好不好呀?”
江厌辞没抬眼,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书,沉声道:“一信封而已,用不着检查。你当成呈上去的折子了?”
月皊轻轻咬了下下唇,再轻轻翘起唇角来。她拿开江厌辞手里的书,然后拉开他搭在腿上的那只手,她坐进江厌辞的怀里,软着声音央求:“帮我看看嘛。我读书识字本来就不怎么样,要是有错字、错词,让人嘲笑就不好了嘛。”
她软软地撒娇,大有他不肯帮忙,她就不依的架势。
江厌辞瞥她一眼,才将目光落在那封月皊捧到他眼前的信上,一目十行扫过,道:“没错处。”
“好哦。”月皊凑过去亲亲他的唇角,才从江厌辞怀里起身,重新走到窗下将信装进信封里封好。她拿着信走出房,立在门口喊来阿凌,将信交给她,让她明日带去东宫。
当月皊回到房中时,江厌辞忽然道:“给我写一封信。”
月皊往前走的脚步不由停下来,惊讶地望向他,软声:“三郎就在身边,不用写信呀。”
江厌辞再翻一页书,重复:“给我写一封信。”
月皊见江厌辞垂着眼,将视线落在书页上,没有望过来。她悄悄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再软着声音说:“好呀,三郎等着。”
月皊写给李淙的那封信,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月皊也不知晓。只是一个月后,消失于人前的李淙终于出现——他搬出东宫离京赶往封地。
待十二月初,发生了一件大事。
圣人宣布退位。
自李淙自废后,他未再立储君,而是直接将皇位交给了李漳。


第106章
江厌辞知道,过了年大军就要出发。
月皊坐在窗下,一边小口吃着点心,一边喋喋不休地感慨没有想到李漳这么快就会继位。
“月皊。”江厌辞朝月皊伸出手。
月皊将手里吃了一半的点头放下来,又轻轻拍了拍手上沾的一点面屑,然后起身走到江厌辞面前,软声问:“怎么啦?”
江厌辞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腿上抱着,道:“过了年,我就要随军出征。大概要两年才能回来。”
江厌辞以前也对月皊说过这件事情,可真的知道他马上要走了,月皊心里的不舍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张了张嘴,终是将话咽下去,她勾着江厌辞的脖子,将头搭在他的肩上,缓缓垂下眼睛,神情有一点低落。
江厌辞侧过脸来望向她,望见一对长长的眼睫。
他说:“等我回来,带你回洛北,也带你去姚族。然后我们可以要孩子。”
月皊安静地听着,慢吞吞地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软声应了一个“好”。
江厌辞并不知道再如何去安慰她,只能抱着她,将她圈在怀里。自相识以来,两个人不曾分别超过一日,忽然要离开至少两年,江厌辞不仅不舍得,还对月皊很担心。她总是胆子很小,风吹草动就会惧怕。虽说今年下半年已经克服了许多曾经那些被囚的经历带给她的阴影,江厌辞还是放心不下。
他不得不嘱咐:“时刻把阿凌带在身边,出门的时候能带多少侍卫就带多少侍卫。不要再和母亲、长姐分开。若实在遇到什么难事,不要找小师妹,她不靠谱。”
顿了顿,江厌辞再说:“若家中遇到棘手的事情解决不了,去找李漳。”
月皊听着听着,慢慢红了眼睛。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哽咽:“三郎也要好好的。你没有痛觉,需要格外注意才是。尤其是若受了伤,要更加注意,不能再让伤情反复了……”
“好,我都答应你。”江厌辞道。
月皊扯了扯嘴角,让自己摆出一张乖巧的笑脸来,她弯着眼睛望着江厌辞,故意拿出轻松的语气说:“年后才走呢。现在还早。”
江厌辞将手掌撑在月皊的后颈,让她的脸更靠近些,去吻她努力翘起来的唇角。
月皊急急又推开江厌辞,问:“会等到咱们过了生辰之后再出发吗?”
江厌辞想了想,道:“恐怕不行。最初会在二月初启程。”
月皊低下头,扒拉了一会儿手指头,算着日子。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子后,说:“等三郎回来了,我一定能学会做月饼。还能学会包饺子、包粽子,到时候做给三郎吃。”
“好。”江厌辞再应。
月皊已经很久没遇到余愉了。余愉忽然来江府的时候,月皊惊喜地迎上去拉住她的手,软声:“好久不见你,怎么一直不来看我呀?”
“唉。”余愉叹了口气,“我忙啊!”
“忙什么呀?”月皊问。
“忙着振兴师门啊!”余愉将每枚被她修好的门主信物从衣领里扯出来给月皊看。“我现在可是羽剑门门主了,自然要忙死!”
她吐了吐舌头,又说:“我总算知道师兄以前怎么整日冷冰冰板着个脸,不板着脸的话,下面的人不听话啊!”
月皊眉眼弯弯,含笑望着她,问:“鱼鱼现在已经会板着脸了吗?”
她抱住余愉的手腕,摇了摇她的手,撒娇一样的语气:“你凶一个给我看看呀。好好奇鱼鱼板着脸训人是什么样子呀。”
“咳。”余愉轻咳了一声,半眯起眼睛瞪了月皊一眼,又将月皊摇着她的双手拂开,板起脸冷声:“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月皊听着余愉压低的声音,顿时蹲下来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余愉仍旧板着脸,“再笑门规伺候!将你踹进笼子里和野狼互咬!”
月皊收了笑声,脸上的笑容却依旧灿烂着。她努力压一压自己语气里的笑声,平缓的语气开口:“是,都听门主大人的!”
这次,换成余愉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会传染,两个人相对着捧腹。乃至后来,余愉也蹲了下来。两个人手拉着手笑。
江厌辞坐在方厅里,听着外面的笑容,不由也略扬了唇角,他侧首,从开着的窗户朝外望出去。
待笑累了,余愉才特别认真地说:“我对着镜子练习发火,练了很久呢!”
月皊使劲儿点头,诚心说:“那你练习得很成功呀!”
余愉望了一眼方厅的方向,故意压低了声音,对月皊说道:“我对着镜子练习的时候,就会努力去回忆师兄以前是怎么板着脸发号施令的!”
月皊眉眼弯了又弯,忍俊不禁地望向方厅的方向。
江厌辞做事向来果决,他说要和过去断个干净,纵使羽剑门的人来求过他几次,也没有人能让他有分毫的动摇。
“以后得了闲,要多来看我呀。”月皊说,“我总是在这里,不像你来无影去,我想去看你都找不到人。”
“嗯嗯。”余愉跟着月皊往屋里走,进了方厅,她特别自来熟地去拿了桌子上的甜点吃。她咬了一口,笑嘻嘻地说:“还是你这里的糕点好吃!”
江厌辞恰巧喉间微痒,随意地轻咳了一声。
余愉的手一抖,手里拿着的那半块糕点掉到地上去。她下意识地望向江厌辞发现他真的只是单纯地咳嗽了一下……余愉的嘴角抽了抽。
月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笑!”余愉瞪月皊。
“嗯嗯!”月皊收起脸上的笑容来,一本正经地说:“回门主大人,我不笑了。”
说完,她从小碟里又拿了一块糕点来递给余愉。余愉瞥她一眼,板着脸接过来,又笑着冲她眨眨眼。
江厌辞正在翻阅着一本兵书。他再翻一页,目光仍停留在书页上,对余愉说道:“过年之后我会从军离开长安。你闲来无事过来多陪一陪廿廿。”
“是。”余愉立刻站起来。
余愉站起身的动作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当她应了一声“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她拧了眉,嘟着嘴坐下来,在心里嘀嘀咕咕——我现在才是门主……
江厌辞没抬眼,一目十行地扫过这一页,又翻过一页。
一间布置简单的房中,传来一阵阵咳嗽声。十一端着刚煎好的药往屋里去。屋子里正不停咳嗽的人,是羽剑门的前前门主——江厌辞、十一、余愉等人的师父,籍光耀。
到底是曾经师徒一场,他对这些弟子有着养育之恩。当初谁也没舍得下手取他性命。
十一将他收留在身边,请了大夫,细细给他调理身体。
羽剑门的这些人,行走江湖过着刀光剑影的生活,没几个有善心,也并非人人都品质端正,何况籍光耀在他们小时候故意在他们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用一种不算正常的方式栽培他们。
籍光耀努力支撑着坐起身,用发抖的手接过十一递来的药,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他身上的伤那么重,若非求生的意志力过于强烈,早活不到今日。
一股脑喝了药,籍光耀倚靠在床头大口喘着气。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之后,他感觉稍微好一些时,才用沙哑的嗓音问:“十一,你想不想恢复味觉?”
十一刚要离开,听了这话不由停下脚步。世有百味,可是她什么都尝不到,不管吃什么东西,滋味都如水。正如以前每一次和师门的人一起吃酒烤肉,她总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旁人点评,而她什么都品不出来。
籍光耀盯着十一的背影,再道:“还可以让余愉的左耳恢复听力,让浮离重新有情绪,让你的心上人重新有痛觉……”
十一转过身来,皱眉问:“当初你说要学门中剑术,必要舍弃一件东西?”
“哈哈哈……”籍光耀声线干涩沙哑地桀桀笑出来,“我骗你们的。为师这样阴险狡诈之人,自然要留下退路。”
“是毒。”籍光耀道,“不仅是拿回你们丢失的东西。若不拿到解药,不久之后你们将会毒发身亡!”
十一瞬间变了脸色,大步朝籍光耀走过去,抓起他的衣领,冷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杀了李漳,为师会给你们解药。”籍光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充满了疯狂之意。
他这一生都在为安祁王做事。圣人害得安祁王绝了后,能报答主人恩情的法子只有杀了圣人的儿子。
李渡、李淙皆是病弱之躯。李温是个没有势力的孩子。要杀,自然要去杀圣人苦心选出来的新帝!
“解药在哪里?”十一拔剑,抵在籍光耀的脖子上。
却也只换来籍光耀的一阵可怖狂笑。
“为师残躯如此本就命不久矣,不介意陪爱徒们共赴黄泉,到了地底下再赴师徒缘分。哈哈哈哈……”
十一的脸色变了又变,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她知道,如今的籍光耀根本不怕死。
她冷脸看着披头散发狂笑不止的籍光耀,皱着眉,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一日,月皊正在跟江厌辞学下棋。她以前也不是不会下棋。但是……她那点“会”,好似只是懂下棋的规则,与人下棋几乎就没赢过。
她揪着个小眉头,看着棋盘之上的黑白子,冥思苦想。
江厌辞每落下一字,就会跟她讲解几句。月皊认真地听着,时而恍然而悟,时而想来想去也琢磨不透。
江厌辞本是懒得讲话的人,更懒得教别人东西。可是在面对月皊时,他终是格外有耐心。他耐心地给月皊讲着该如此落子,有时候说得太言简意赅,瞧出月皊听不懂的模样,他不得不琢磨着,换上浅白的语言,再与她说。
月皊捏着一颗棋子,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将棋子放下来。她蹙着眉问:“放在这里对不对呀?”
江厌辞没有回答。
月皊诧异地抬起眼睛来,看见江厌辞侧着脸,视线落在北面墙上的窗户。
月皊疑惑地问:“三郎,怎么啦?”
江厌辞没有答话,而是站起身,快步朝着北面那扇窗户走过去,将窗户推开。
已经是十二月份了,天气越来越冷,这扇窗户已经很久没打开。见江厌辞的举动,月皊更疑惑了,不由站起身来,双手压在棋桌,翘着脚、伸长了脖子往外望去。
没多久,月皊只见什么东西在眼前一晃而过,速度快得她根本看不清。等到她看清的时候,就看一个人已经躺在了屋内窗下。那人趴在地上,长发散乱看,遮挡住了她的脸。从身形都看出来是个女人。分明隔了一段距离,月皊还是闻到了躺在地上的女人身上的血腥味儿,她似乎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二十……”女人唤了这样一声,便忍不住一声声地咳。
月皊听着这声音十分耳熟。待江厌辞将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拉起来,月皊看认出来这人是十一。
月皊先是皱了下眉,再侧过脸望向江厌辞,说道:“三郎,她身上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江厌辞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半垂着眼,视线落在十一肩上的伤口。她身上有很多伤处,左肩的血肉里埋着一枚暗器。他微微用力,将这枚暗器扯出来,顿时溅起些许血柱。
江厌辞看着这枚暗器,皱眉,冷声:“李漳的暗卫?你去杀李漳?”
十一想解释,可是她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便昏了过去,她能够撑着来到这里已经用尽了力气。
月皊走过去,见十一耷拉着头似乎昏过去了,她小声问:“三郎,要给她请大夫吗?”
江厌辞沉吟了片刻,没有请大夫。他让下人将十一扶到客房,然后飞书去寻浮离。
浮离懂医。
可是浮离没有回信。
不得已,江厌辞才请了大夫给十一医治。还好她身上的伤虽多,却并都没有伤及要害。
天色黑下来,江厌辞立在庭院里,望着夜幕里孤零零的两三颗星星。
月皊从屋子里走出来,臂弯里挂着一件江厌辞的外套。他走到江厌辞身边,展开臂弯里的外套,垫着脚给江厌辞披上。
“外面很冷的,我回屋去吧?”
江厌辞不觉得冷,可他不愿意月皊陪他站在庭院里,怕她冷。所以他还是跟着月皊回了屋。进了屋后,江厌辞坐在窗下,一言不发地沉思着。
月皊犹豫了好一会儿,走到他面前,攥住他的袖角轻轻地摇了摇。她软声问:“十一是想杀李漳吗?李漳现在已经是圣上了,她为何要冒这个险呀?嗯……总觉得怪怪的,其中应该有隐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