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最先是猜三房的郎子要娶妻。可之前也没听说过什么信儿。再一细瞧,匆忙置办的仆人是华阳公主身边的人,那自然不会是江家别的房。
听说华阳公主回长安时带着沈家兄妹,一个成了自家女婿,难道是那位表姑娘的婚事?
这猜测只持续了半日,等到了下午,弄清楚了江家人订的东西,就知道这不可能是表姑娘出嫁的规制,而是娶妻。
娶妻?难道是如今炙手可热的状元郎要娶妻了?
长安城的人之所有都盯着江家人去婚仪铺子,正是因为他们都盯着江厌辞的婚事,如今整个长安城里适龄的闺阁娘子谁不想嫁给文武双全俊容非凡的江三郎?
可是谁也没听说江家三郎最近有议亲。自过了年,媒人们没少拿着画册登门说亲,都被华阳公主给拦住了。华阳公主不是说小郡王年纪尚小,暂时不说亲吗?
不同于外面人的议论纷纷各种猜测,江府中的上上下下都已经知道如今正在准备的婚事正是江厌辞和月皊。只是被华阳公主下了死命令,暂时不能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下面的奴仆三三两两地躲在一起议论着,上面的主子们则是明确忍不住了,想要阻止这件婚事。
江家老太太一大清早,就让身边的婆子去观岚斋一趟,把江厌辞喊过来,却得到江厌辞一早就出了府的消息。老太太皱眉,再吩咐身边的人去把月皊请过来一趟。
然而过去请月皊的婆子又扑了个空。
“老太太,人不在,刚出府。听说是往白家去了。”婆子禀话。
老太太握着手里的拐杖,“砰砰”点了好几下地面。最后没有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往荣春堂去,找华阳公主。
若不是事情太严重了,老太太才不愿意去见华阳公主。当然了,她之所以亲自过去,是因为她心里明白若是派侍女过去请华阳公主,这个大儿媳必然找借口不肯过来!
华阳公主知道老太太会过来。她从容地把老太太迎进屋里来,和和气气地与她寒暄,用温柔的语气几次阻止了老太太开口要问江厌辞与月皊成亲的事情。
自然不能一直用这样的法子将事情按下不提,华阳公主就是看老太太急得不行的模样觉得好笑。
终于说到江厌辞和月皊的婚事上,老太太一边用手中的拐杖敲着地面,一边说着这样做的危害。
“唉。”华阳公主叹了口气,“母亲说得都对。这婚事坏处是不少,可是我那儿子脾气太拧了。我阻止不了他。”
华阳公主面带微笑,滴水不漏。
老太太又絮絮唠叨了好一会儿,华阳公主咬死自己做不了儿子的主。到最后华阳公主悲悲戚戚地说这儿子命苦,如今好不容易寻回来,她可舍不得让儿子不高兴。
“我这儿子呀,他想要天上的月皊,我这个母亲就算摘不下来,也得搭一把梯子呀。”
老太太这才回过味儿来。自己过来一趟根本就是无功而返!听着华阳公主这话,老太太明白这大儿媳又是在暗戳戳地埋汰她当年不准江眠风娶她的事情。
老太太没得了好结果,怏怏回去,叮嘱下面的人当江厌辞回府了,万要叮嘱他过来一趟。
可老太太没想到江厌辞一连几日没回来,直到五月十六这一日。
这一日,是圣人大寿之日。
十一冷着脸,报剑立在树下,看着十四、阿梅和小师妹坐在一起吃酒。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好生快活,都忘了给师父和同门们报仇的事情了吗?”
余愉回过头来望向她,说:“可是门主师兄说刺杀的计划取消了呀。”
十一深吸了口气,脸色阴沉,甩下一句“回到金窝窝了,和咱们不一样了”,转身进了屋。
刺杀天子的计划一拖再拖,今日寿宴明明是最好的刺杀机会,可是又被江厌辞取消。十一忍不住去想是不是江厌辞如今爵位在身,被富贵迷了眼,忘记了血仇?
十一咬住了唇,对江厌辞很是失望。
一大早,天才刚蒙蒙亮时,月皊听见响动慢吞吞睁开眼,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软绵绵地唤了声“三郎”。
江厌辞“嗯”了一声回应她,手上穿衣服的动作并不停顿。
月皊已经醒了过来,手肘撑着上半身勉强坐起来,她开口,低软的声音噙着没有睡醒的迷糊:“这么早就起来了呀。”
江厌辞系着袖带,回头望向月皊。她迷迷糊糊的,一双温柔眼眯成一条迷离的线。半个身子从锦被里探出,凭着小臂微支。菱形的浅粉色肚兜在她身上错了位,朝一边身子挪了大半,该遮的地方悄悄露出来一只。
江厌辞系袖带的动作不由停顿了一下,他伸手过去,捏住贴在月皊锁骨处的柔软衣角,将她贴身的小衣服朝一侧挪动着,让它归位。
月皊疑惑地低下头去,因所见瞬间清醒过啦,赶忙拉过一旁的被子将自己的身子裹起来。
“真是烦人。”她软滴滴地抱怨一句。
只要江厌辞在身边,月皊第二天醒来总是发现自己身上的小衣服七扭八歪。若哪一天好好穿在身上,她简直要怀疑是不是江厌辞帮她重新整理过。
“快走吧你……”月皊低声催。
江厌辞没有说话,只是将脸靠过去。月皊拧拧眉,勉强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一下。


第90章
春末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依旧暖融融。月皊又缩回床上躺了一会儿,才起身下榻。
等她慢吞吞梳洗过后,阿娘和姐姐还有江厌辞都已经在进宫参宴的路上了。她独自坐在窗下用早膳。今早的油煎包异常香甜可口,平日晨时不吃油炸食物的她也忍不住吃了三个。
支摘窗开着,窗口放在一瓶盛大的插花,红红紫紫的鲜花怒放这,借着吹进来的春风,将幽香源源不断送到月皊面前。
月皊咬一口白玉糕,浅红柔软的唇上沾了一些雪色的面屑。她从支摘窗望出去。远处的梅林里,已谢了大半,只有晚梅仍旧安静地趴在枝头。
“娘子!”花彤双眼弯成一条缝儿,喜滋滋地脚步轻盈进了屋。她一直走到月皊面前,压低声:“恭喜娘子,我可真替娘子高兴!”
最近几日,月皊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次花彤的道喜。她蹙蹙眉,喃喃:“你就没有旁的话说了吗?”
“有呀!”花彤拍了拍胸脯,“马车和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随时能出发呢!”
月皊赶忙将细指间捏着的最后一小点白玉糕塞进口中,再端起茉莉茶抿了一口放下,便不再吃了。
“这就走吧。”月皊说。
今天,不仅是圣人的知天命整寿,也是江念婉的生辰。人已经不在了,如今她的两个兄弟情况也不算好,也不知道会不会记得她的生辰,给她烧一些纸钱。
一想到一起被关在教坊里的日子,月皊眼睫颤了颤,继而皱紧了眉头。
花彤瞧出来了,赶忙说:“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娘子不要再想了。或者你带着阿凌、藕元她们逛铺子准备大婚的东西,我替娘子跑一趟去寺里给四娘子上上香、烧烧纸钱。”
“不。”月皊摇头拒绝了。一想到平日里骄傲开朗的四妹妹落得个投井的下场,月皊心里就很难受。她还是想自己跑一趟,亲自给江念婉诵诵佛经,愿她早日投胎,来生顺遂,再不遭厄难。
月皊起身,褪下居家的衣衫,换上一身春意盎然的草绿色襦装。
她款步走到梳妆台前,在盒子里的各种香料里挑了挑,最后挑了一瓶春桃伴青柠的浅香。这瓶香料还是离娘亲手调的。离娘之前说这个味道很适合天暖些的时候。
月皊望着手心里的这瓶香料,想起离娘来。今日是圣人的寿宴,各族使臣必然要出面庆贺,那个微生默今日也该进宫祝寿才对。
如果微生默已经回来了,离娘是不是也回来了?
也不知道离娘到底是不是那个微生默的女儿,更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月皊琢磨了一下,临出门前派人回了一趟织云巷的宅子,看看离娘可有回去过。
圣人不崇尚铺张浪费,往年的寿辰都很简单。因今年是知天命的整寿,才大办了一回,流程颇多,复杂耗时。
华阳公主和长女江月慢皆穿着正式的宫装,毕恭毕敬地立在人群中,听着各地使臣送来的贺表。不仅枯燥乏味,而且一大早进了宫,几乎整个上午这样端正枯站着,也很累人。
华阳公主悄悄环视,视线落在远处江厌辞的身影上。她略偏过头,压低声音对江月慢说话:“娰娰,你是不是更想留在长安。”
虽然大女儿没有跟她直说过,可是华阳公主隐约有感,比起洛北,大女儿似乎是更喜欢长安的。
江月慢抬眼,视线越过了人群,落在弟弟的身上。她眼尾轻勾,扬起一抹温柔浅笑来,说道:“比起地方,人更重要。母亲和弟弟都要回去,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你怎么可能是一个人?你现在可是成家了。”华阳公主含笑摇头。
江月慢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没有问过沈元衡的意思。或者说,在母亲提起之前,她从未想过要去询问沈元衡的意思。
江月慢的视线从弟弟的身上移开,望向立在江厌辞身后不远处的沈元衡。
沈元衡忽然转过头来,望向她。四目相对,沈元衡那张因为贺寿流程无聊而浮现厌烦神情的面孔,在撞见江月慢目光的时候,变戏法似的瞬间扯起嘴角笑得灿烂。
江月慢忍俊不禁,含笑着移开了目光。
后来到了午宴后,江月慢寻了个机会,朝沈元衡走过去。沈元衡的那双眼睛好像随时都掉在江月慢身边似的,江月慢还没走近,他就瞧见了,赶忙婉拒了身边人的敬酒,起身快步朝江月慢迎上去。
“有事情吗?”沈元衡问,“刚刚就瞅见你看我,是有什么事情吧?”
离得近些了,江月慢闻到了沈元衡身上的酒气。她没有回答沈元衡的问题,随口先道:“少喝些酒。”
沈元衡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怕酒气熏扰了她。
江月慢瞧着他的动作,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厌辞与月皊成婚之后会回洛北。这些年母亲和祖母的关系算不得融洽,她也会跟着一起回洛北。”
沈元衡认真听着她的话,时不时点点头。
江月慢顿了顿,再言:“母亲问我要不要回洛北。你想回洛北去,还是想留在长安?”
“听你的啊。”沈元衡脱口而出。
打量着沈元衡一脸真挚的表情,江月慢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多此一问。不过她仍是温声说了句:“你可以再想想。”
江月慢没有和沈元衡多说,便转身往回走,回到华阳公主身边去。
还没走到地方,江月慢隐约觉得席间的气氛有点奇怪。和她刚刚离席前的热闹欢笑场景差距很大,一个个人脸上都有些欲言又止强压着心情的表情。
她在华阳公主身边坐下,压低声音询问:“母亲,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华阳公主轻轻点头,同样低声向江月慢说道:“秦簌簌倒大皇子怀里了。”
江月慢讶然。
这事儿,自然不能随便声张。只是华阳公主和江月慢所坐的这几桌都是皇亲国戚,很快各自得了消息。
江月慢皱皱眉,眉眼间浮现几许嫌弃的神色,她没有压低声音,用寻常的语气,意味不明地说声:“这也太心急了。”
旁人都听见了,谁也不能在明面上接话,可都不由自主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或者短暂地目光交汇一瞬。
华阳公主很赞同江月慢这话。秦簌簌这手段太拙劣,简直是孤注一掷地赌一把,透着股上不得台面的无赖气。
“她当然极了。”华阳公主仍旧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江月慢道,“皇后一朝倒了,没有撑腰做主的长辈,也没有强势的母族。而且姑娘家的年纪可不等人。”
“能成吗?”江月慢皱着眉问。
“李漳又不是前太子李淙。李漳聘妻,一定会把母族的势力放在首位。”华阳公主冷笑,“就算原本能成,咱们也得让它不成。”
江月慢琢磨了一下,才又说:“我却觉得也未必需要咱们做什么了。就算秦簌簌能赖上李漳,李漳也不可能让她如愿。正室,她想都别想。大皇妃的位子都空了四五年了吧?李漳看得可重了。”
华阳公主想了想,赞同地颔首。李漳的发妻,家世是何等的显贵。李漳若再娶妻,身份地位低于发妻太多,他恐怕看不上。
秦簌簌倒在李漳怀里的时候,李漳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又瞬间恢复了寻常。他甚至任由秦簌簌在她怀里坐着,没将人拉开。还是秦簌簌自己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再朝李漳福身诉歉。
李漳笑笑,道:“无妨。”
他垂首,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衫前襟上的褶皱。
待秦簌簌走了之后,身边的亲信凑到李漳面前低声道:“这位县主恐怕马上就要哭哭啼啼地去求恩典了。”
李漳接过江厌辞递过来的酒,漫不经心地说:“去就去吧。”
江厌辞瞥向李漳,略显诧异地问:“若她真求了赐婚的圣旨,你就应了?”
江厌辞觉得秦簌簌这手段太令人不齿,若李漳应了,岂不是太吃亏。
李漳抬眼,给了江厌辞一个古怪的眼色。
“有话你就直说。”江厌辞道。
李漳反问:“你以为我是你?”
李漳笑了笑,手指转着指间的酒杯。他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秦簌簌真的求到了赐婚的圣旨,他不仅不会拒绝,还要满面堆笑地谢主隆恩。
当然了,至于秦簌簌能不能活到大婚的那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将手肘搭在江厌辞的肩上,笑道:“反正有人与为兄说过——没有他杀不了的人,我明面上不能做的事情,他都会帮我去做。”
杀个烦人又贪心的女人,多简单的事情。
江厌辞瞥了李漳一眼,将李漳搭在他肩上的手拿开,道:“也就半个月了。”
李漳还没想明白江厌辞这话是什么意思,江厌辞已经站起身走出了宴席。
李漳目光追随着江厌辞的背影,看见了立在远处等候的太监。他微微眯眼,认出那个内宦是父皇身边的人。
江厌辞要去见父皇?
正宴开始没多久,圣人便离了席,回到自己的乾元殿,靠在榻上闭目养养神。
一上午繁复的流程走下来,即使他不同于下面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站立着,他就算是坐在龙椅上也有些吃不消。
圣人不得不承认自己这身体越来越不中用。
静贵妃坐在他身边,动作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给他揉捏着肩头,又顺着他的手臂,慢慢捏下去,最后反复去捏揉他发木的手,这双手每日批阅奏折处理国事,经常乏得慌。
圣人身上的疲惫逐渐得到缓解,他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你这手艺最解乏。”
“能给陛下解乏就是好的。”静贵妃含笑道。
圣人睁开眼睛,望着坐在身边的静贵妃。其实他心里一清二楚——静贵妃是为了李漳忍着恶心来伺候他。
恍惚间,圣人好像回到了年少新婚时,那时候的阿静是个性子开朗火热的姑娘,不会因为他的身份就伏小做低,会跟他吵架,气得极了,也会将他撵到门外不准进。
世事无常,沉浮几十载。又困在这深宫中,事多且杂,慢慢将年少的情分耗尽,也冷了她的心。
若不是因为李漳,静贵妃如今应该还是会深居浅出描她的画,喝她的茶,抄她的经。
“罢了。”圣人忽然长叹了一声。
静贵妃不解地抬眼望向圣人,显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亏欠你这些年的后位,只能用太后之位来补。”圣人道。
静贵妃惊住。她轻捶圣人手臂的一双手悬在那里,好半天忘了反应。她在一片震惊与慌乱中,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去揣摩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提前告知了她李漳的储君之位,还是一种试探?
深宫几十年,那些试探与怀疑几乎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圣人将静贵妃悬在半空的手握在掌中,有些感慨地说道:“李漳不是不好,而是太像我。”
太像自己,反倒成为不被喜欢的原因。这话听起来倒是有点荒唐。
圣人再叹息一声,抚着静贵妃的手,感慨道:“待日后他龙袍加身,你……记得劝一劝,别让这孩子也终成了孤家寡人。”
到了这个时候,静贵妃终于明白圣人今日的话并不是试探。她压下心里的惊骇和别样的复杂,从软塌上起身,蹲跪下去:“臣妾谨遵圣旨。”
圣人没有再多说,也不愿意多歇。他扶着软塌一侧的扶手起身,朝不远处的书案走过去。在书案上摊着一张描绘详细的军事地图。
为帝三十余年,他近日来时常反思总结这三十年的政绩,问一问自己如今的成果可对得起登基时的雄心。
这些年,他立下的一个个目标陆续实现。若说遗憾,便是尚有最后一块失地未能收复。这些年他压缩收支、筹集军饷、强加训兵,为的就是能在活着的时候将这最后一块失地收复,为这三十余年的为帝生涯,交上一份令他自己满意的答卷。
静贵妃立在一旁,蹙眉望着身形日渐佝偻的圣人。她眼前浮现许多年前新婚燕尔红袖添香时的情景。这么多年很多事情都变了,这个男人对这片江山的炙爱却不曾变过。
静贵妃恍惚,原来他们都老了。
那些怨与恨,慢慢都散去了。面前这个老态龙钟的男人,忽然又变成了他们初遇时的模样,那个一腔热血满腹抱负的郎君。
静贵妃走过去,默默为他研磨。她的眉目不由自主柔和下去。
不多时,内宦进来禀告洛北郡王到了。静贵妃便退了出去。
华阳公主已经提前询问了圣人身边的内宦,询问圣人今日下午可有空。圣人得知江厌辞求见,就将下午本来要和使臣议事的事情推到了明日。
圣人对江厌辞的印象很好。
毕竟江厌辞先是救了李漳性命,已经给圣人留下了最初的好印象。再得知他身世的曲折,又让圣人多记上一笔。再到后来江厌辞出乎所有人意料夺得了状元郎的头衔,圣人本是爱才之人。忆起天妒英才的江眠风,如今已经不是对江厌辞印象好,更是看重。
更何况,圣人如今已经决定立李漳的为储君。储君换了人,这朝堂之上自然也要跟着有变动。
还未正式将立太子的诏书颁布下去,圣人就已经开始提前准备调换朝堂布局。
不仅是关系远近的问题。李漳和李淙性情差了太多,能辅佐李淙的臣子未必适合当李漳的臣。这些年,圣人在一定范围内为李淙织了张结实的朝臣网,如今不得不将这张网挑破,重新筹划着,为李漳量身定做。
江厌辞与李漳关系匪浅,圣人打算好好利用一下江厌辞,把江厌辞调到高处,日后更好得为李漳所用。
江厌辞行过礼,圣人亲自将人扶起来,含笑道:“是什么事情要私下与朕说话?”
江厌辞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军事地图,道:“前些时日与母亲商量为陛下献寿礼之事,最后愿归还爵位俸禄以充军饷。”
圣人并没有掩饰脸上的惊讶。这些年,他已经找了很多由头收回了京中权贵的一些爵位。可他还真没有想过收回江家的爵位。一方面,江家祖上的确功勋显著,另一方面,他仍感怀江眠风的惊世才学。若那些世袭罔替的爵位总要留一两个做做样子,江家必在其中。
圣人沉吟起来,并没有立刻开口给予江厌辞回应。
江厌辞跪下去,再道:“臣愿以白衣之身赶赴军中,为收复失地尽一份力。”
圣人越发意外,眸色几经变换,才道:“知你武艺精湛,又有学识,倒是不知你这孩子还有一颗从军之心。只是不知对领兵打仗之事知多少?”
江厌辞沉默了一息,再开口时语气坚定:“若领主帅之位,三年内定收复失地。”
圣人脸色微沉,心中起了疑,他问:“你这是军令状?”
“是。”江厌辞沉声。
这样的军令状背后总要隐藏些什么,更何况还是先将世袭罔替的尊贵爵位交出来。
莫不是先犯了抄家的死罪,想要戴罪立功?
圣人问:“你想要什么?”
“想要陛下的主婚。”
圣人愕然。断然没有想到江厌辞要的会是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家国大事和儿女私情毫无可比之处。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比较,简直荒唐。
可他亦明白这世间人与人所看重的事情并不相同,他不赞同,却也理解。
他望着跪在面前的人,沉吟良久,才道:“若你没有做到当如何?”
“以死谢罪。”江厌辞说得决绝。
圣人皱眉良久,忽然哈哈大笑。他弯腰亲手去扶江厌辞,笑着道:“好,舅舅就给你这主帅之职,等你凯旋!”
这倒是圣人第一次在江厌辞面前用舅舅这个自称。
“说吧,到底是相中了什么样子的女子,把我外甥难得要下军令状?”圣人问道。他心中确实诧异,明白江厌辞看中的女子恐怕身份有些棘手,才会想找他出面主婚,将事情压下去。
“月皊。”
圣人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明白江厌辞说的人是谁。他脸上的笑容愣在那里好半天才恢复正常。
圣人口中不言,心中却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天上仙子、寺里的姑子、宫里的宠妃,又或者男子呢。
圣人哈哈笑着道:“好好好!”
多大点事儿啊。


第91章
圣人拍了拍江厌辞的肩膀,笑着问:“婚期是什么时候?”
“五月三十。”
圣人点点头:“倒是快了。”
他又关切地问:“家里准备得怎么样了?”
江厌辞沉默了片刻,才说:“刚开始准备,不过不会影响婚期。”
圣人站得有点久了。他转身,朝书案走过去,在书案后坐下去,说道:“行。先成家也好。成了家,好帮舅舅好好领兵。来,过来坐。”
圣人的语气亲切熟稔许多,竟隐隐有几分舅舅的样子。江厌辞走过去,在圣人身侧坐下,与圣人一同望向摊开在桌面上的军事地图。
“你看这地方,这片山脉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当年能丢了这地方,完全是因为守城的叛国贼与敌子勾结。”圣人叹了口气,“如今想要重新攻打下来,却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江厌辞扫了一眼,道:“这军事图画得不对。”
圣人颇为意外地看过来。
“这地方看上去有七做大山相挨,很难翻山越岭横跨过去。实则在这里和这里的交汇之地,有一条隐蔽的山路。虽大军难过,精锐小队却能从这处穿过这片山峦。”
江厌辞这话,圣人听了耳中既意外,又不意外。不意外的是,他知道有那么一条隐蔽山路,可是因为这一片山脉范围是在是太大了,而那条山路在深山深处,很窄得一条,时常随着季节变换被草木遮住,所以在军事地图上并没有能画出准确的位置。
圣人意外的,自然是江厌辞能轻易说出这地方。
其实,在圣人答应江厌辞军令状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多少对江厌辞能力的信任。不过能不能是一回事,敢不敢是另外一回事。江厌辞敢来立这军令状,就足够让他欣赏。年轻人嘛,有勇气敢闯,就值得他另眼相看。
圣人又继续与江厌辞说了些失地的事情,意为试探。江厌辞每每言简意赅地回答。的确有些问题他答不上来,可还有些问题能够给出令圣人颇为惊喜的回答。
圣人与他越谈越欢,内宦进来添了三次的茶水。
江厌辞来了乾元殿这儿之后,与圣人相谈了大半个下午。之后太监总管弯着腰进来禀告一会儿要去前殿见使臣,圣人惊觉时间过得这样快,这才让江厌辞退下去。
江厌辞犹豫了一下,道:“还有一件事。”
正在喝茶水的圣人抬起头望过来。
江厌辞默了默,沉声:“安祁王暗中与羽剑门勾结,意图刺杀陛下。”
此话说出来,江厌辞心里空白了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