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矿区是个半封闭的环境,而且许多矿工到此处都是有来无回,所以所以他没能像先前那样,恶名远扬。

第65章 走为上策

一九四五年,八月。
顾云章直到十七日这天,才从公司总办那里得知了日本投降的消息。
这对他并没有什么触动,日本战败,至多意味着他失去了这个当把头生财的机会。他这样镇定,下面的小把头们也就不便胡乱惊惶。
赵兴武有条不紊的派人把账房内清空,将有用的账簿子搬去顾宅,无用的陈年老账就一把火烧成了灰烬;然后趁着工人们还无知无觉,他像个老狐狸一样脚底抹油,溜回市里的住宅中去了。
翌日清晨,工人们还照常排队前去上工,忽听有人在铁丝电网外面呼喊了日本战败的消息,登时就都一起愣住了。片刻后有那老工人走去打听了情况,又回想这些日子的活计的确是清闲,把头们也从上到下的不再露面,就心知这喜讯是确实的了!
特殊工人中本就存有一部分士兵,这时这些人就成了骨干,把狂喜的工人们组织起来捣毁电网抢夺武器,组成大队冲出矿区,涌向市内。
工人大队攻开了市内的日军武器库,取得枪支弹药后立刻占领了本溪湖市内的所有厂矿企业。这时先前那些居家观望的大小矿主把头们就傻了眼,一个个心惊胆战的武装起来,生怕工人们会打入家门。
沈傲城没见过大战乱,如今见到这番情景,就十分慌神。而顾云章搬出家中存有的长短枪支,却是满不在乎:“二叔,你别怕,有我呢!”
经过这几年的安逸岁月,顾云章闲的无聊,养出了一点烟瘾。沈傲城见他叼着烟卷站在客厅内,一脚踩了矮凳,动作熟练的把弹匣往手枪里上,那神情不但不惶恐,倒仿佛是有些兴奋,就走上前去劝道:“你舞刀弄枪的干什么?现在这个时候,你还要和工人对着干吗?”
顾云章把枪掖进腰里,而后俯身捡起一杆步枪,哗啦哗啦的拉动枪栓,口中不服气的轻声咕哝道:“我怕那帮挖煤的?笑话!”
沈傲城知道他野,所以此刻也就不再废话,自去吩咐家中听差关闭大门,不敢再去惹是生非。
在这天下午,赵兴武乘坐汽车跑过来了,告诉顾云章道:“大哥,总办大楼让工人给占了。现在日本人都像那过街耗子一样,半个屁都不敢放;工人还要成立保安大队呢!”
顾云章端坐在家中,听了这话就抬眼看了他,面无表情:“然后呢?”
赵兴武是经过枪林弹雨的人,并未因此而失措,只是单纯的想要来讨个主意:“那要是保安大队打到咱家门口了,那咱该怎么办呢?”
顾云章哼了一声,也不激动,平平淡淡的答道:“那就打回去。”
赵兴武试探着在他面前坐下了:“大哥,那咱可能打不过他们啊。说句老实话,平时那帮子工人真是苦透了,心里不恨咱们才怪。现今好容易翻了身,他们能饶了咱?”
顾云章冷笑一声:“命苦怨他爹娘去,还找补到我身上来了?一帮工人能厉害到哪里去?不过就占个人多势众罢了。你要害怕,就自己走吧。”
赵兴武讪讪的摇头:“大哥……我不走,这回肯定不走了。再走我就不是人了。”
顾云章双手拢住上衣前襟,懒洋洋的向后靠去:“把你老婆孩子找地方安顿了,然后你就搬到我这里来吧!”
赵兴武把他老婆以及一对儿女乔装打扮成乡民模样,而后装上马车,连夜送出城外庄子里去了。按照计划,赵太太在那里缓过一口气后,就会随着庄上的师爷去邻县上火车,一路奔去秦皇岛——赵家在那儿有房子。
赵兴武暂且没了后顾之忧,便迁来顾宅避难。几日之后,街上渐渐平静,工人大队忙着保护工矿,却是并没有去找这些把头们雪恨。
沈傲城松了一口气。这天他顶着烈日,亲自出门走了一趟,许久之后方寸大乱的回来了,见到顾云章后劈头就问:“云章,你说这本溪湖让谁给接管去了?”
顾云章想当然的反问道:“难道不是中央政府么?”
沈傲城满头满脸的冒汗,一脑袋花白短发都被打湿了:“共产党,八路军!”
顾云章对于共产党这种存在,一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所以现在听了也是懵然:“共产党……听说他们是劫富济贫的?”
沈傲城见他毫无知识,就急得一边擦汗一边说道:“现在谁是富?谁是贫?你还傻坐着看我发呆?快给我起来准备逃命吧!”
顾云章果然听话的站了起来,但还是止不住的发出愚蠢问题:“八路怎么了?矿上挖煤的特殊工人里面不是有不少八路吗?也没见得他们有什么厉害地方!再说我惹过八路?我没惹过啊!”
沈傲城听到这里,就照着他那后脖颈狠拍了一巴掌。
顾云章挨了这一巴掌,却是恍然大悟,那情绪也没个过渡,直接就起身奔去书房,从嵌入墙内的保险柜中取出一沓地契以及些许金玉珠宝,快速装进了一只衬有钢条的结实皮箱中。
顾云章很奸猾,他走时并不声张,只带上了沈傲城和赵兴武,悄无声息的就想从后门开溜,哪知他一只脚刚跨到门外,就听后面听差遥遥的呼唤,说是家里来客人了。
顾云章毫不惊慌,只让沈傲城和赵兴武原地等着,自己只身走回前院待客。及至见了客人,却发现那是个陌生面孔,自己是不识得的。
“你是谁?”他迟疑着问道。
那人浑身上下一身粗布短衣,瞧着像个小康之家的农人,脖子上还搭着条白毛巾。对着顾云章一弯腰,他态度拘谨的低声说道:“顾爷,我是从奉天过来的,我们团座姓海,原来是您的老部下。”
顾云章明白了,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什么事?”
那人答道:“我们团座已经撤出奉天了,知道您现在情况也危险,所以派我来请您过去。”
“过去干什么?”
那人把腰又弯下去了些许:“我们那儿人多,能照应保护您。”
顾云章短暂的思索了一瞬,忽然问道:“海长山是不是跑山里去了?”
那人点头答应了一个“是”。
顾云章真是不想再见到海长山,可是心知本溪湖已被工人大队所占据,而自己往日在矿区内外大摇大摆的出入,一张脸早被人看了万遍,如今想要平安逃离,也的确是有些难度。
但如果离开市区进了山,那就不一样了。
顾云章思前想后的,末了点头应道:“行,我跟你走。现在走?”
那人摇头道:“我还得去找一位赵爷,我们团座让我把他也得带上。”
顾云章一摆手:“那不用找了,赵兴武就在我这儿。要走马上走,听说苏联军队这两天就要进城了!”
顾云章领着沈傲城和赵兴武,先是一起换成了乡民装束,又将那个皮箱用破布棉花做成大包袱抱住,随即跟那使者溜出后门,徒步走了能有两里路,最后就上了一辆大马车。
马车一路前行,沿途遇到关卡盘问,那人坦坦然然的回答了,只说是自家几位兄弟叔伯上城来,一五一十讲的头头是道,没有一丝破绽。如此走了小半天,两边景色渐渐荒凉,果然是离开市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