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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幻生:相见
杜衡的心砰的一下炸开,仿佛被潮水从脚底淹上来,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原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东坡的那种情愫,眼前的两人,尝的殆尽。五年了,再次相逢,竟然恍如隔世。
赵石南比原来瘦了许多,憔悴许多,面对面直视,赵石南头上的几根白发,眼角的几许细纹,扎的杜衡有些心疼,她的眼眸垂了下去,没敢看赵石南的眼睛,她害怕。她不知道那眼眸是什么神情。
杜衡的正面,让赵石南的心砰的跳了起来,她的眉眼,依旧温婉如故,那双令他魂牵梦绕的眸子,没有一丝变化,还是那么灵动,那么轻盈,却又总是欲说还休,似乎有着无穷的深意让他琢磨。那一刻,在布鲁塞尔,这个周围全是洋人的地方,赵石南仿佛看到扬州城初春的嫩芽,琼花的花苞,都在缕缕绽开。那绽开的,也是他尘封已久的心。
“衡儿。”赵石南的声音竟有些微微颤抖。刚才记者的出现,他便知道,这又是那个小小人儿忍不住的援手。世上本没有那么多拔刀相助的赤子真心,何况是眼下的情势。只有她,才会是那个哪怕只有一点绵薄的力,也会拼了命出来护他的女人。那一刻,赵石南不管不顾,扔下了展馆所有的事给豺羽,从另个出口堵了过来,他想堵她,也是能堵到的,不是吗?
杜衡听到这句满含情感的衡儿,体内一股热流冲来,几乎要站立不稳,赵石南的手已情不自禁的向杜衡的肩探了过来,杜衡一震,忙向后退了几步,惊慌的抬眸看着赵石南。
赵石南苦笑了一下,把手放了下去,对杜衡说着:“我们聊聊吧。”
“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吧。”杜衡咬唇看着赵石南,他眼里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像碎裂了一样的疼痛,眸子里的哀伤几乎要把杜衡湮没,杜衡的心又是一阵不忍,叹了口气说着:“去哪里聊?”
赵石南愣了一下,他没想到杜衡会忽然改主意,面上竟然露出了孩子般开心的笑,那是没有一丝杂质的开心。赵石南柔声说道:“你昨天下午喝咖啡的那里,就很好。”
杜衡的心一颤,何苦!何苦!她知道他跟着她,却不知他跟了那么久。杜衡低下眼眸:“那我们走吧。”说着快步在前面走去。赵石南一步步跟在了她后面,看着她的头发,她的衣服,她露出来的胳膊,都不知道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抑制住想抚上去的冲动。
到了咖啡馆,杜衡比划着点了两杯咖啡,和赵石南面对面坐着,那窄窄的一张桌子,竟像隔在他们中间的天河。
半晌,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还好吗?”愣了一下,又都淡淡笑开。赵石南勾唇笑道:“你先说。”眸子里是浓的要燃烧起来的深情。
杜衡抿了口咖啡,声音很浅淡:“承蒙几个朋友照顾,我很好。一直在北平的大众报分社做记者。”
“以前也叫马辛吗?”赵石南问着。因为杜衡以前在报社做过校稿,他也关注过一些报纸,主编副主编撰稿人都看了个遍,从没有见过叫马辛的,如果见到,他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杜衡,而无需隔了这么久。
杜衡摇摇头,启唇轻声道:“我以前发稿不叫马辛。经常改名。大众报总要出些激进的文章,叫一个名字很危险。只好打一枪换个名字。”杜衡微微笑了。赵石南却听得一阵心疼。他的衡儿,并不像她说的那么轻松,按照她的性子,也必然不会做个庸庸碌碌的记者,只怕字里行间,都是被当局牙痒痒的那些思潮在串动。当初她就总说那些“民主”“革命”,如今她倒是真的以笔做枪了。赵石南的心又开始慌,她走的那么远,而他却退回去了。
“你呢?”杜衡的声音很轻的问着。
赵石南的心嗵的跳起来,犹豫了一下,看着杜衡笃声说着:“我一直在找你。”
杜衡的心“刺啦”一声,绷得紧紧的防线,被这一句轰的坍塌扯断。我一直在找你-------杜衡的头低了下去。她不是没有听说扬州城的赵石南废了,也不是没听说成悦锦被禁止流通了,可当那个人在她面前就这么承认那份相思煎熬的时候,杜衡有些承受不住了。
杜衡放在桌上的那只手腕很白,像词里说的“皓腕凝霜雪”,衬得那只镯子更加碧翠莹莹。赵石南的手又忍不住放了上来,还没触到杜衡,杜衡像只受惊的猫似的把手缩到了桌子下,一双剪水双瞳看着赵石南问道:“家里还好吧?老太太,你的儿子都还好吧?”
一句话问的赵石南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扯痛,他和她之间,不是只隔了张桌子,还隔了不少的人和事。她知道他生了儿子,可他此刻,却由衷的希望,哪怕用所有换一个她,换一个平静的从前,哪怕不要北平的生意呢,哪怕不要后继有人呢,只要她!赵石南平静了许久,才深看着杜衡说道:“都好。”顿了下说着,“只有我不好。”
杜衡脸上的表情抽了一下,努力挤出个微笑:“她们都好,你怎会不好?”
“衡儿。”赵石南看着杜衡,神情苦涩,“你知道我的心情。又何必说这个呕我?”
杜衡低下头没有说话。咖啡店里放着异国的蓝调,玻璃橱窗外是安宁的街道,临街开放的郁金香。一切都很平静,却又很梦幻。
赵石南过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衡儿,人生很短暂,我们之间不知道还有多少个五年,我们何苦要这样?”杜衡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赵石南恳切的说着:“我需要你。如果你不想回扬州,我们可以就在北平。就像五年前那样。”说着声音有些悠长的轻颤:“院子里的海棠现在正是开的时节,秋千还在。”
杜衡的思绪,似乎也随着赵石南飘到了很久以前,那些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懒懒的坐着,他轻轻的推着。墙内秋千青衫薄。五代十国时的帝王钱鏐的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成了多少女人梦里的情话。如今这个男人异曲同工的告诉她“海棠花开,可缓缓归。”她的心里却是说不上的滋味。
杜衡想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深看着赵石南的眸子,缓缓开口:“石南,”这是多年后,她第一次叫赵石南的名字。以至于他都有些激动。
“如今,不是五年前。五年前,只有你我。”杜衡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我们之间,却隔了多少人事?”
杜衡在外这些年,也看到了一些事。那个时代是有不少人,违逆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勇敢的和家庭抗争,有的解除了婚约,有的没有解除,却在上海,南京等大城市又成立了家庭,结了文明婚,有了新事业。
可赵石南不同,他是家里的独子,又是丝绸世家的传人,承担着整个家族的兴衰。而西山派和改组派之争后,赵石南的生意无法做到北平,势必整个赵氏产业都在扬州,家里,族里,他哪能说走就走?去北平,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
更何况,他家中的娇妾幼子,不是父母安排给他,是他心甘情愿要的啊。孩子长大,还要子承父业。这一切的一切,和杜衡有什么关系呢?她已经在这种掺和中褪了层皮,这辈子,不会第二次搅和进去了。一生一世,只要一双人,现在不但有了第三人,还有了孩子,这道坎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迈过去了。杜衡咬唇道:“石南,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这句话瞬间像掏了赵石南的心肝,他不顾一切的抓住了杜衡的手,双眸刺痛的哀伤绝望:“不要,衡儿,这不可能。这辈子我认定了你,你是我的妻子,这怎么改变?怎么会结束?”
“石南。”杜衡的手已经酥麻麻的吃痛,看着赵石南的固执,眼圈有些红:“如今的社会,是可以离婚的。”顿了下狠心说道,“连清朝的逊帝溥仪,都可以和他的淑妃文绣离婚。何况我们普通老百姓。”
赵石南愣在了那里,离婚?这是他做梦都没想到的一个词。他听说过,可那个词离他很遥远。他的世界里,只有休妻二字。他固执的认为,只要他不放杜衡,不肯休妻,这个女人就永远是他赵石南的女人,哪怕她逃到天涯海角,也是他的。可她,竟然说离婚?!赵石南看着杜衡眸子像死灰一样:“你是要和我离婚吗?”
杜衡的脑子一团乱麻,她是话赶话到了那里,并不是刻意提离婚。她舍不得,她没有告诉赵石南,她多少个笔名,都是姓赵。以她之名,冠他之姓。
可如今看着赵石南的情形,她忽然明白,他和她,一旦见面,就是天雷地火,如果不离婚,就只有继续纠缠下去。这又不清不楚的算什么?杜衡的声音微颤着:“我觉得可以考虑。”
☆、情幻生:佯病
杜衡没有抬头,自顾的说了下去:“你的孩子,也可以有个堂堂正正的嫡母,而我也可以有新的生活-----”杜衡的声音低了下去,心撕扯的几乎要窒息。她能有什么新的生活呢,心中的他已经扎根破土,钻到了灵魂深处,要拔去就是心肝俱碎,能再有条命就是幸事,又怎么能够忘却?
赵石南握着杜衡的手加了力气,他只觉得心都被抽空了,脑子里空白一片,过了很久,直直的看着杜衡,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眸子空洞的像被抽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问着杜衡:“衡儿,你告诉我,你决定和我---离婚吗?”赵石南不知道怎么艰难的说出离婚二字。
杜衡抬起头,眸子上早就罩了一层薄雾,她看着赵石南的神情有些凄楚,决定吗?决定吗?她几乎要把自己逼得撕扯。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的阳光已经开始斜照,她深呼吸的一口气,准备要说话,赵石南的另只手忽的覆了上来,艰涩的说道:“衡儿,不要说。”说着痛苦的叹了口气道,“如果离开我你能过的更好,我----”赵石南说不下去了,只看着杜衡满眼的挣扎哀求:“衡儿,不要和我离婚。”
杜衡的心“嘭”的一下,跳的激烈,她从没见过赵石南这样的神情,那是种完全脱了他大男人面孔的、从心底泛上来的悲伤。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石南,不要这样。”却怎么也挣不脱赵石南的手劲,不觉急的凄惶,“这又算什么?这么拉拉扯扯的,你让我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如果你觉得离婚丢脸,可以说我死了。也没什么忌讳的。”
赵石南眸子一恸,说她死了?他怎么会舍得?他松开了手,想了许久,看着杜衡道:“衡儿,不要冲动,我不拉扯。”说着看着杜衡,眼神却好像透过杜衡飘向了很远:“还记得你刚嫁过来的时候吗,比现在还瘦小,一张惨白的小脸,我几乎都看不出你长什么样。那天你的送嫁队伍很长,当时我就在想,我赵石南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可惜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娶一个扯走我心的女人。”
“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杜衡的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成亲的隆重也瞬间跃到了她的脑海。那漫天的红,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庄重。她也还记得第二天,她懵懂的跟着他去拜见老太太,“全福人”在他和她头上撑开的大红伞,说着“开枝散叶”的吉祥话。她到现在都记得,就在那时,她绊了个大跟头。那是不是已经是不吉利的预兆?自己为什么偏巧不巧的那么背,要在那里绊个跟头,那一绊,就绊住了她一生的幸福。她一生的羁绊,就是永远无法“开枝散叶”。想到这里,杜衡的心又要滴出血来,眼泪也越发的止不住。好好的姻缘,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地步。
“衡儿,我八年前就说过,我赵石南,只会娶妻,不会休妻。如今我还是这句话。不是为了我的脸面,也不是为了赵家的脸面,只是为了我的心。”赵石南的眉头微微蹙起,抬起手放在桌上握拳用力顶着胸口,心很疼,从未有过的疼。
过了会儿,他调整了下气息,看着杜衡道:“如果你不愿意见我,我不会打扰你,只是恳求你,不要躲着我,哪怕让我远远的看一眼也好。”半晌又说着:“直到哪天你真的有了新的------生活,再来找我。我会同意。”赵石南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把后半句话说出。
先缓兵之计吧,话先说在这里让她安心。如果哪天,她心里已经全是别人了,那他也该还她个自由之身。但是,他赵石南不会让这天发生。
杜衡听了赵石南这番话,心里稍稍平静些。也罢,既然他同意不打扰她,她若有了新生活也可以找他再谈离婚,她也不愿壮士断腕般非得现在揪着去离婚。她的心,也疼啊。只要他不再如此般炽烈撕缠就好。
杜衡努力把心绪平复了些,对赵石南努力扯出了个笑:“那好吧。”一时两人又陷入沉默,似乎有很多话要讲,却又好像无从说起。过了很久,杜衡问道:“双叶还好吗?”
“很好,她和冬桑成了亲。”赵石南柔声应着。杜衡的唇角泛起了自从见到赵石南后,最没有防备的一缕笑意:“他们两个,在北平的时候就整天叽叽咕咕的,能说到一起,一个爽快利落,一个聪明体贴,正是天作之合呢。”
说到双叶,杜衡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又问着半夏,豺羽等人。赵石南觉得那个氛围很好,能看到她嫣然一笑,却又觉得不好,她好像生分了许多,问了那么多人,惟独不想细细的问他,每次在他要细说的时候,便将话题扯开。赵石南只觉得一肚子的相思,说不出来。
到了傍晚,杜衡执意要走,而且要和赵石南分两条路,赵石南一心想送她回去,顺便认认她现在住在哪,杜衡却怎么也不肯。再争执下去,赵石南又怕惹恼了她又躲起来。只好目送着她的背影在自己的视线里一点一点的远去,最后和天边的晚霞一样,化作一个点,转身进了另外的街道。
晚上豺羽看到赵石南心事重重的表情,有些好奇的问道:“少爷,出什么事了?”豺羽眼里的赵石南还从来没为了什么事情发愁,只有一样,不禁又补了句:“是和少奶奶聊了吗?”
赵石南抽抽嘴角冷笑一声:“你倒聪明。”
豺羽吓得忙道:“小的不敢。”忙转着话题:“今天展馆都布置好了,咱们的丝绸终于找着地方,都拉开大幅了。引了不少洋人看,还有人拍照呢。可惜就是听不懂他们说什么。”
赵石南淡淡笑了:“你要是听懂,也越发猴精了。”说着走到里间,往床上靠去,今天没怎么走路,却身心俱疲,豺羽给他递了茶水,正要转身出去,赵石南忽然悠悠问道:“你出来这么久,家里头的都安顿好了?”
豺羽早在从北平回去,就成了亲,是扬州城一户染坊家的姑娘。豺羽心里明白,少爷这哪是关心他,这一准是见了少奶奶心里又不痛快了。豺羽恭敬的回答着:“都安顿好了。我家里的是个粗人,有吃有喝就行了,省事。”
赵石南闻言淡淡勾唇笑了笑,是啊,杜衡要是也是个粗人就好了,没那么多想法,没那么多心思,吃饱喝足就一切安好。可转念一想,若杜衡真成了那个样子,他也不会喜欢,他喜欢的不就是那股七窍玲珑劲儿吗。
豺羽看赵石南笑了,大着胆子说道:“要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若说寻常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不过是两相说和。”
“你怎么说和的?”赵石南脱口而出。他也没想到,什么都难不住的赵石南,被女人难住了,还得向下人讨教。
“无非四个字,说,逗,哄,骗。女人心眼小,和她讲不清道理。哄哄就行。”素来稳重小心的豺羽,说到自家媳妇,也满脸通红。
“那要是她就不理你呢?”赵石南不禁追问着。
豺羽心里都想笑,果然猜的没错,少爷又在少奶奶那碰了一鼻子灰。自己家里那个,说上两句好的早没脾气了,哪用得着这么哄。豺羽想了想道:“我家那是个粗人,绷不住脸。倒是看隔壁家的,有个小娘子,动不动就脾气上来,不过她丈夫原先是个秀才,本来要再考上去的,结果大清朝也亡了,没得考。落魄之下得了魔怔,一生气就过去了。他家娘子每次嗓门一大,他就晕过去,渐渐的也就好了。”
赵石南皱眉摇头,冷声道:“这不是成了耍赖?不是大丈夫所为。”豺羽闻言脸一红,没敢继续接茬退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豺羽进去请示赵石南,是否还到展馆去,却看到赵石南躺在那里翻着书,眼睛也没有抬说道:“不去了。今天起,不论谁问起,就说我心疾犯了,起不得床。”
豺羽一愣问着:“少爷,那去医院看看吧。咱不懂洋话,有翻译啊。”
赵石南一抬手:“不用了。你去展馆吧。若是有记者问起,也是这么说。”赵石南说完低眉看着书。
豺羽听到“记者”二字恍然大悟。忙答应着退了出来,心中窃道:昨天是谁说的,这不是成了耍赖?不是大丈夫所为。
杜衡此次来欧洲,钟主编的话说的很和软,让她出去见识见识,如果有时间,写写会议的报道。但是钟主编又出船票又出经费,若杜衡一篇稿子也拿不出,也实在愧对钟主编。修整了几日后,杜衡又到了万国博览会的展馆,逐个参观起来。到了中国馆这里,豺羽一看到杜衡,满脸欣喜道:“少——”
杜衡忙打断笑道:“我是马辛记者。”说着看看四周道:“赵先生呢?”她已经在展馆里来回溜达了几天了,都没有看到赵石南,这有些不寻常。又听人说他心疾犯了,这才忍不住过来。
豺羽的脑子反应很快,少爷这些天的卧床,只怕也就为了今天了,忙答道:“少爷心疾犯了,连床都起不来。”
☆、情幻生:看望
“心疾?”杜衡有些紧张,“严重吗?怎么突然有心疾呢?”她心中的赵石南,像座铁塔般刚直坚毅,生病都很少,怎么会有心疾?
豺羽机灵,对杜衡叹气说道:“少爷这几年每日狂喝滥饮,早把身子都掏空了。时常心口疼,请了几个名医也不济事。这回来这个万国博览会,路途遥远,少爷本来也无意。可听说少奶奶来了,硬是强撑着过来。到了这里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再加上饮食不周,少爷自幼吃住讲究,这里洋人的大饼也不好吃,菜更是吃不下。虽说也有中餐,但那哪叫饭啊,我这做下人的都吃不惯。再加上前几天不知听了什么回来,整个人就被打倒了。”
“打倒了?”杜衡的心有些揪扯。
“是啊,回来就发烧下不了床,整天心口疼,要么就是心慌,一宿睡不着------”豺羽编到后面,有些磕磕巴巴,他也不是郎中,不知道这心疾该怎么的描述。
但杜衡却早已乱了心智,也没听出豺羽口中的漏洞,只是继续焦急的问着:“那怎么不去找医生?博览会上有西医的。”
“说话也听不懂。少爷说嫌麻烦,我怎么劝也劝不动。”豺羽耷拉着脑袋回着,心里直祷告杜衡可别再问了,再问他也答不上来了。
杜衡心里直打鼓,心疾可大可小,若说没事,多少年也不妨事,可若说有事,便让人猝不及防。这个赵石南,太任性了。
豺羽看杜衡面色犹豫,问着:“要不您去看看少爷,兴许他一高兴,就能好了?”
杜衡想了想道:“也好,你告诉我酒店地址。我待会过去。”豺羽眼睛一亮,忙把地址告诉杜衡。杜衡对豺羽笑着点点头离去。豺羽忙吩咐手底下一个机灵的:“赶紧跑回酒店告诉少爷,就说少奶奶待会要去看他。”可别少奶奶一进门,就看到少爷惬意的模样,那就穿帮大发了。
赵石南这几天在屋里呆着,也不出门。从最初的兴冲冲,听到走廊的一点风声就把心吊到嗓子眼,到后来,渐渐的有些没了信心,反变得焦躁,自己在她心里,真的没一点分量了?
赵石南正颓然间,忽听到手下的报信,心猛地跳突的激烈。他也纳闷了,杜衡就像那魔怔,只要提到她,想到她,自己好像还真有心疾般的砰砰凌乱。赵石南扯了床上的被子搭在身上,情不自禁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也不过就是半个小时左右的光景,赵石南却等的急迫,心也跳的狂乱,再不来,怕是真的要心疾了。每一分每一秒,此刻都是煎熬。终于,门上有规律的响了三声敲门声,赵石南赶忙抬手让下人去开门,自己硬撑起身子靠在了床头。这洋人的床也怪,软了趴趴的,躺在那里怎么都不得劲。
门开了,赵石南的心也跟着脚步声一点点又揪了起来,却是很快又跌到了谷底。杜衡是来了,但是除了她,还带了一个洋医生,和一个中国人。
杜衡走到他身边,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的说着:“赵先生,听说你有些不适,我特意找了博览会,给你派了位西医,这位是翻译,有什么问题,也好沟通。”
赵石南的心中顿时憋了一股的懊恼,这算什么?还真带了个医生过来,不禁看着杜衡淡淡道:“算了,静养就好。”
杜衡微笑着说道:“心疾的事,可大可小,还是看看吧。”这时翻译也插着嘴道:“医生只是先做简单的听诊,如果有必要,会到医院做详细的检查。”
事情既已发展到这里,赵石南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他不再推脱,看着杜衡勾唇笑笑:“那就检查吧。”太推三阻四,反倒更显得做贼心虚。
翻译和医生交流后,医生拿出听诊器和血压计给赵石南做了个初步的检查。赵石南的心有些沉,这些年杜衡是越变越聪明了,自己都已然快不是对手了。赵石南却不知,在感情的世界里,用情越深,越是零乱。
医生查完后,和翻译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翻译说道:“赵先生的血压正常。心跳有些过速,其它的暂时也查不出来。至于心脏的详细情况,要到医院检查,那里有可以监测心脏跳动是否正常的仪器。”彼时心电图在西方的医院已经应用的普遍,就连上海的一些西式医院,也有的用上了心电图。
赵石南暗暗舒了口气,还以为洋医生厉害,原来也和中医一样,话不说全,都是模棱两可的江湖话。心跳过速?看到杜衡,心跳就没正常过。
杜衡微微蹙眉,这样的结果,让她也无从判断。她看着赵石南道:“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赵石南淡淡道:“既然医生都说只是心跳过速,那定是没什么事了。”这时洋医生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翻译说道:“医生说,心脏病不发作的时候,仪器不好记录。可以先开着药备着,不舒服的时候含一粒。频繁不舒服的时候,就必须去医院诊治了。”
赵石南的表情越是淡淡无所谓,杜衡的心里越是发毛。起初她听豺羽说赵石南的情况的确焦心,原打算直接就奔酒店过来,但走出去慢慢想想豺羽的话和表情,心里又觉得有些故弄玄虚。却又不踏实,做不到不闻不问,就索性带着医生过来,给赵石南做个检查。可如今这检查结果,让她又犯了难。
医生和翻译先行离开。杜衡犹豫了下,还是留下对赵石南说道:“那我让豺羽去开些药,拿回来给你,若是心里不舒服,记得含一粒。”
赵石南看着杜衡,浅浅勾唇道:“每日都不舒服。”目光却渐渐变得炽烈。
杜衡有些心慌,忙说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说着转身要走。
赵石南不由抬手扯上杜衡的手腕:“衡儿,”他舍不得让她走,这么多天,只盼能看得一眼,却是看了一眼,便想看第二眼,便想牵扯,便想羁绊。
杜衡的眸子又有些惊慌,往后微微缩着,说道:“石南,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她害怕他执着的目光,她害怕他深情的神色,这是种让她抵抗不了的诱惑。
赵石南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收回了自己几乎又要迸发的情感,平息了一番,把手松开看着杜衡眉眼淡笑道:“我记得。我只是想拜托你,能不能帮我弄点好吃的饭?生病也得补补,是不是?”
杜衡一看赵石南并不是说那些天崩地裂的话,这才舒了口气,忙不迭的答应着:“行。我出去试试。”说着对赵石南微微一笑,转身快步的走了出去。赵石南看着她像只兔子似的溜了出去,心里有些怅然若失的酸涩,却也不禁浅笑,只要她还肯理他,就好。
在爱情的世界,只要情到深处,每个人都是无师自通。赵石南如今也是伎俩百出,他也不知怎么情不自禁就会要求杜衡帮他弄吃的,也许,找个问题让她帮忙,也是能把两人联系起来的一种办法。
杜衡走出酒店,才开始觉悟,他吃什么,关她什么事?而且这是布鲁塞尔,她又到哪里帮他弄吃的?可是已经答应了他,杜衡只好咬咬牙去想招。
杜衡先是在布鲁塞尔的大街上转悠了一圈,好容易找到一个中餐馆,却是点了两个菜尝了尝就作罢了。不知是哪里的风味特色,口味太重。看来买现成的是做不到了。但自己住的又是旅馆,就算买了食材,去哪里做给他吃?
想来想去,她忽然想到了万国博览会的厨房。找到了筹备组唯一的一个华裔,和人家蘑菇了半天,才找到了厨房里做中餐的师傅,那师傅也是个中国人,杜衡又和师傅攀了半天近乎,师傅终于答应她,每天晚上九点以后厨房不忙,下人们开始打扫,那时厨房有一个小灶,可以借她一会儿用来做点饭。但是不能超过十点,因为十点所有的厨房都要上锁。
一个小时已经够了。杜衡对师傅百般感谢。
两天以后,豺羽带了一个装着鸡汤的保温桶出现在赵石南的床前说道:“这是少奶奶让我给你的。”赵石南打开后,愣在了那里,只尝了一口,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说不上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