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夫人颇为自矜地抬了下颌,“自是知道的,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往后的日子可是他们两过的呢,自是要同他讲的呀。”岳夫人眼神不着痕迹地也朝那竹帘子望了一望,神容越发矜贵,“王家也是户好人家呢,王家太夫人是个最风趣不过的人了,王家与岳家也不坏,哪日约着打双陆,夫人别托辞不来就好呢!”
长亭笑而不语。
岳夫人一走,长亭便掀开竹帘子,见小隔间桌上的茶汤还冒着热气儿,便问旁边的小丫头,“玉娘做什么去了?”
小丫头才进府不知玉娘和岳家这一出,糯声糯气的,“胡姑娘要了盅茶汤喝,喝了两口就说困了回去睡下了。”
长亭默了一默,点了点头。
慢慢就放下了,这世上哪有什么放不下啊,痛了自然就放下了。
双陆肯定是不打的,要打也不能王家、岳家一起打,那得多尴尬呀。次日长亭特意递了帖子进甘泉宫和庾皇后说起此事,哪知长亭才提了个头,庾皇后便是大舒一口气,侧身吩咐晚烟,“...公主出嫁往前没先例,就照着礼制办即可。”再转过头来朝长亭道,“你去递信请岳家请个来媒人来吧,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早办早好。”忽而又想起什么来,“前日石宛就说想见你,正好今天你过来了,要不去后罩房见见?”
石宛想见她?
石宛是想撕了她吧?
其实从长亭私心来看石宛嫁给张黎做小,她才最欢喜,奈何投鼠忌器,又想看石宛倒霉又舍不得自家满秀以后吃亏...长亭脑子里走着神,面上婉和着应下庾皇后将才那番话头,又同庾皇后寒暄了几句,晚烟便带着长亭往后罩房去。甘泉宫彻彻底底清理了一遍,后罩房都打理得很清雅,石宛自那日之后一直禁足于后罩房中,长亭看其间摆设便知庾皇后并未亏待过石宛。
代价太低了。
长亭想法很市井,如今只希望岳夫人能好好折磨折磨她。
长亭一把推开门,便见石宛背对着她坐着,面向一个大青釉水缸,手里约摸是捏着鱼食吧,听闻身后推门的声音,石宛后备猛地一耸,如同受惊一般转过头来。

第三百三十五章 真相〔中〕

第三百三十五章真相(中)
光从打开的门缝里投射而出,照在嵌了粗金砾的青砖瓦上,长亭见石宛一张脸煞白,眼下乌青,比以往看上去更怯懦,整个人身如纸薄,好似在瑟瑟发抖。
不是装可怜,是真可怜。
长亭偏头打量石宛,晚烟在长亭耳畔轻声道,“皇后也没着意作践她,只是禁了她的足,吃喝用度要多好是没有的,可什么都没有短少,心里藏着事儿,没法儿坦荡活着。”
晚烟声儿是压着说的,可也着实不算小声了,石宛听得挺清楚的,抬起头来看了晚烟一眼,再把眼神移到长亭身上来,轻声道,似是怕惊了浮尘,可嗓音里的啜泣清晰可闻,“是要把我带走了吧?带到哪儿去?慈云寺?还是送回冀州?庾三呢?她好过不?”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我虽然不好过,但看到你也不好过,我就放心了。
“庾三姑娘早被送回邕州了。”长亭一面回答,一面落座,“今日收到的信笺,乱世流匪甚多,庾三姑娘这样一路恐怕不好过。”长亭环绕了石宛这间不大不小的内室,什么都有,什么都周全,洗脸的银盆、敷脸的香膏、绣着蝴蝶的长绦子,什么都有,长亭莞尔一笑,“反正是没有你好过的。”
石宛当即向后一缩,下意识冲口而出,“原就不是我自己想做的!是她...”石宛四周望了望,看向晚烟,当即闭口不谈。长亭斜睨一眼,晚烟知趣阖上门,屋内便只有她与石宛两人了,长亭笑了笑,“我自然知道是她庾三的主谋,她为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当时你在屋内,一口咬定阿宁和石阔私会,且手上握有石阔贴身之物。石阔的东西,你们很好拿,这一点没有异议。我只想问你,你是否知道,一旦此事暴露你将会面临什么处境?”
未待石宛回答,长亭轻声道,“庾三姑娘有皇后保她,且众人并不知道她才是主谋那个。纵然阿宁会在此番算计中下嫁石阔,庾三姑娘这门亲事作废,可为了庾家的脸面,石家的脸面,庾三还是会嫁进石家的,旁支也好,偏系也好,她至少不会死。”
石宛神容阴郁,向后一缩再缩,直至缩无可缩。
“而你一定活不了。”长亭紧随后言,“这些你应当都清楚明了,如今时过境迁,阿宁无事,庾三收惩,你也有了着落,虽说或许非你之所想,可到底还留有一条性命。也怪我好奇心重,我只想问你一句,当时当日,你为何要如此抉择?”
之后,内室无人开口。
一片静谧。
隔了许久,石宛佝头闭眼,手摁在腿上紧紧攥住帕子,开口低吼,“不是每个人都有娘家当臂膀的!我没有!我没有!我母亲只知吃斋念佛!我父亲去得早!我一无长兄,二无靠得住的叔伯。如若我有错,首当其冲,便是我来担!我担不起...反正都是一个死...与其那样毫无尊严地死去,我还不如落得个干净,不叫他知道我...”
不叫蒙拓知道什么?
长亭颦眉。
石宛说着便捂脸低啜,“我有把柄在庾三手中....我没有办法的啊...”

第三百三十六章 真相〔下〕

第三百三十六章真相(下)
长亭今日来这儿,只是想知道,石宛为何要成为庾三的马前卒,也还想求证一件事儿。
是什么把柄,长亭已经不是很想听了,因为你有把柄在庾三手中,因为庾三手中有捅你的刀子,所以你要转而拿这把刀来捅一个与你从无怨尤的小姑娘?这是什么道理?
其实石宛口中的把柄是什么,长亭大约能猜到点儿。石宛能做什么出来?她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情,哭哭啼啼恶心恶心人是有的,但真要她有什么握在庾三手里这样要挟的把柄,除了杀人放火,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而言,那就是少女怀春了。
或许...真的是这样,石宛才不希望让蒙拓看到?借此来保全她最后一丝颜面?
长亭一直知道石宛对蒙拓的感情,当一个小姑娘对郎君有了割舍不掉的感情时,一腔浓情无处疏解,石宛又好附庸风雅,舞文弄墨,那么留下只言片语就好理解了。石宛与庾三一向臭味相投,这把柄落到庾三手上那就非常好理解了。石宛宁愿选择跟着庾三做出这种蠢事也不愿意让自己在蒙拓面前颜面扫地,对于石宛的个性而言,长亭也能理解。
长亭轻声道,“此间绝路,与他人无由,全是你咎由自取。”再一笑,“嫁给张黎怎能称为绝路呢?张黎与你年岁相差不大,又前途无量,家底殷实,嫁过去虽然是作妾,可到底还是锦衣玉食,对比起前途未卜的庾三娘子,你的处境实在好太多了。”
长亭话头一顿,轻声再道,“你别忘了,当初阿宣是真正看到张黎在内宫走动的哦,众家夫人都是看着的,这事儿谁也赖不掉。”
那日,她并没有和石宣有过任何沟通接触,她一听到白春回禀未曾找到长宁并且石宛也不在堂内,她第一反应其实是害怕石宛危及长宁性命,可想一想,又觉得没有这个可能,故而才会下意识地让白春将张黎请进内宫来,无论出了什么事,张黎既是底牌又是盾牌——这不他帮阿宁挡了多大一个煞呢!
长亭嘴上不咸不淡地威胁着,“你们都以为我顾忌满秀,可这有什么好顾忌的?只要我还在建康,只要陆家还没倒,张黎就一辈子不可能宠妾灭妻,石家也绝不可能为区区一个侄女出这个头的,我没有顾忌的地方。男人纳个小是件多正常的事儿啊,何必闹得满城风雨呢?”
石宛哭得婉转哀戚,双手捂住面容,哭起来语声呜咽,“...我对不住阿宁,可能不能别把我嫁到张黎家去,我不是庶出的,我不能做妾的,我做小,我母亲会当场气死的...我这样嫁过去,岂不是要一辈子低着头做人?”石宛哭出了声,“求您行行好,我再也不敢了...我去给二姑娘磕头认错,我再也不敢了!”
长亭起身轻轻掸了掸裙上的灰,抿唇浅淡,“磕头认错不必了,我只想问你一句。”
石宛眼中顿时闪现熠熠亮光。
事情还有回寰!
长亭莞尔一笑,似睨非睨地打量石宛,“你说实话,或许这件事还有辗转的余地。你若说了假话,张黎就是你最后的归宿。”
石宛陡然抬起下颌赶忙点头,“我必定知无不言!”
“那日在马车上,将长宁推下马车的到底是谁?”长亭身形微微倾斜,腰肢小倾,整个人被笼罩在从窗棂处直射而来的光影中,“你不要想再拿假话糊弄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我知不是你,你手够不到那么长。我只想听到实话。”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大白

第三百三十七章大白
石宛脸色陡然卡白一片。
浮光若梦,长亭静静看着石宛,如果当初石宛在她们跟前指证是庾三下手只是为了同她们套近乎的话,那长亭有理由怀疑这个指证不准确,很大的可能是庾三为了给她们顺利下套而指使石宛说的假话。既然是假话,那么真相是什么?
如果这个真相一直被藏匿在水下,那么长宁就会活在危险之中——这让长亭寝食难安。
长亭再意味深长地开了口,“无论你的回答是什么,庾三姑娘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你无须因私心攀咬庾三,我只想知道真相。拿一句话,换你后半辈子堂堂正正地做人,你觉得亏吗?”
人都是有私心的。
如今的石宛恐怕恨毒了庾三,自然会希望看到长亭恨上加狠去打压报复。人有了私心,真相便只会遥遥不见天日,故而长亭才会说一句,无论今日是谁的名字出现,庾三都不会善终。
石宛眼神一闪,埋首轻声试探,“如果我说了...我是不是就不用嫁张黎了?”
长亭微微颔首。
堂内又静了下来,石宛深吸一口气,隔了良久,清了清嗓子后方开了口,语气有些怯生生地,好似漂浮在空中,落不下,也挨不到地面上,“那日我是坐在皇后身边的,夜袭来得太突然了,大家都很慌乱,我不知道别人看见没有,反正我是看见的...”石宛手上紧紧揪住衣角,“不是庾三姑娘和庾五姑娘推的,也不是我推的,更不是皇后推的...”
车厢里只有这些人,除了她们就是长亭三人。
等等...
长亭微微眯眼,车厢里还有一个人。
崔氏。
崔家阿霓,石闵的妻室。
长亭目光灼灼紧紧盯住石宛,闷声道,“你是说,是大嫂推的?”崔氏有什么理由推阿宁?长亭蹙眉,把阿宁推下去,当时外头战况正乱,阿宁遇害的可能性非常大,一旦阿宁遇害,那么陆家就算不要求石家拿出一个说法来,可平心而论,陆长英和长亭心里头也会有个疙瘩,一旦陆家和石家起了嫌隙,那么石阔就等于有了一着废棋。而石阔倒霉,最欢喜的大概就是他石闵了。甚至,陆长英会要求彻查夜袭之人的底细,一旦顺藤摸瓜发现来人是与符稽勾搭上的胡人,照陆长英的个性必定要他血债血偿。符稽原本是石家的事儿,如此一来,摇身一变,变成了陆家的敌人,陆长英出了头,石猛便可坐收渔利。
石宛紧紧抿唇,手将衣角都捏得成了渣,“...别说我是我说的...要是叫皇后与大嫂知道了,我许是连性命都保不住的...”
长亭眼神斜睨,内厢气氛怪异,石宛确实不聪明,不聪明的人一旦投入感情,有时候也是一场灾难,太一根筋太倔,这对自己对别人都没好处。长亭也很倔,所以她对石宛的感官一直很复杂,说不上太恨,却更说不上喜欢,有时候觉得她可怜,又有时候觉得她可恨。
“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长亭轻言出口,敛裙向前走了几步,“岳家虽不算太好,可到底也不算太次。岳番人不坏,只是太听母亲的话,没主见罢了。没主见的男人好也不好,他能听他母亲的,那他照样能听你的。”
石宛不知心头作何感想。
长亭再偏首看她,目带怜悯,“往后呀别对这女人哭了,要哭就对着男人哭吧。对着女人哭,女人只会当看笑话一样看你,眼泪只有对着男人的时候才有大用处。”

第三百三十七章 反目

第三百三十七章 反目
长亭回甘泉宫和庾皇后问了安才告辞出宫,回镜园后,长亭偏过头见内厢里亮着灯,初秋时节,风叶萧索,风将树叶吹得簌簌作响。内厢暖光好似要溢出来了,温和隽永,长亭顿时浑身都充满了气力。什么是最好的感情?就是他既能成为你的盔甲,又能成为你的软肋。人这一生活着吧,大约只有两个期望,一是期待着自己对得起自己,二是期待爱人对得起你。
万幸万幸,长亭私心觉着这两个期望都是成了真的。
父亲以生命维护她,继母一命换一命救了她,长兄爱护,夫君珍重,幼妹尊敬,挚友信任,长辈包容,纵然其中存在算计、虚伪和私心,可长亭不会殚精竭虑地为了存活而背弃道义与良知,不会忧愁明日生死,不会操心自己的一腔心血付诸水东流。在这乱世中,长亭活得算是坦荡,在士族中,长亭活得算是任性。
至少,比背后下黑手的有些人活得更快乐。
长亭轻轻推开门,蒙拓的身形背对着她,矮几上点着灯,灯旁边种着几台云竹,云竹的片影投射在樟木桌面上。蒙拓正在练字儿,拿着狼毫笔照着帖子不知在写哪一篇。长亭走上前去看,原是在临摹《告家尊长者书》这一碑。长亭笑了笑,悄声缓步上前轻声道,“今儿怎么还练上字儿了呀?还规规矩矩地练上正楷了...”
蒙拓字儿一直不太好看,方正是方正了,风骨也有了,棱角也有了,可就是不太好看,就算使劲看了也找不着好看的地方。长亭一问,蒙拓启蒙是十岁,十岁的郎君启蒙已经非常晚了,身子骨和手指都长硬了,就连拿笔都要纠正很久。陆家的郎君启蒙一向在三四岁,通常由自己的父亲或伯父进行启蒙,再请外面的名儒来教导,几年下来写字这项基本功已经练得很扎实了。
陆长英曾经就私底下说过,“字如其人,蒙拓那一手字写得太臭了,旁人若不了解他的,恐怕会以为这个郎君不可靠或是太木讷。”
不可靠纯属瞎扯,太木讷也是枉自揣测。
长亭以为蒙拓不是很在意别人的评价,加之军中事忙,许多时候蒙拓连家都回不了,饭都吃不上还在乎什么字儿啊。
云竹熙熙攘攘地长成了一团云的模样。
蒙拓臂力惊人,故而抬笔极稳,一横一竖都写得很专注,待写完一个字儿后方放下笔来,温声应长亭的话,“心烦,练练字,静下心来。”隔了半晌,才又开口道,“你哥哥不是也要到建康了吗?总不能叫他看我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吧。”
长亭笑起来,敛袖磨墨,“哥哥的话,你听一半丢一半便可。”再问,“心烦什么呀?”长亭一偏头,见纸上的字儿是沉住气才一鼓作气写下来的,不像是心气郁结的样子啊,再道,“可是军中出了什么问题?”
蒙拓下意识摇头,想了想才点点头,“也算是军中。”语声朝下一沉,“岳番来信请调回建康,其中理由却叫人生气。”
“什么理由?”长亭柔声问道。
“他说他要回来成亲。”蒙拓语气里有无奈加失望,“他说岳家迟早要迎娶石宛,请调回建康后,他才好成家娶亲。”蒙拓话头再一顿,似是咬牙切齿,又像是无可奈何,“他说我不要因男女之事流放贬谪他,他说...这不公平...”

第三百三十八章 成仇(上)

第三百三十八章成仇
不要因为男女之事贬谪他?
他以为蒙拓调遣他去邕州是贬谪他?真是荒诞之极!长亭被气得喉头都发苦,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岳番身边到底都是些什么人?那个叼着狗尾巴草四处逗猫惹狗的少年究竟到哪里去了!长亭只觉得岳番在破罐子破摔,成,大家都觉着他一定会接手石宛,那他就接着吧,反正也是如了大家伙的意。
长亭颦眉浅言,“...我倒觉得阿番是在跟你赌气。”长亭始终不乐意相信岳番会拿这种话来将蒙拓的军,玉娘是玉娘,一码事归一码事,就算蒙拓在排兵布阵的时候也不会考虑到要为玉娘出气而故意刁难岳番,兄弟和女人,政事和私事本来就不应该混为一谈。长亭轻声再道,“你要不要再写封信去给阿番?贬谪?什么叫贬谪?他从军这么十几年,最大的功劳就是把我和长宁给石家捞回来了,其余还立下什么大功了?连王朗都有平野之胜当作底气,不把他远调,把他放在建康,谁会记得起他,谁会看得起他?把他放在邕州,给他兵,给他粮饷,不就是为了给他底气吗?”
长亭手上墨块儿都快磨完了,伸手出去在帕子上擦了擦手,再叹一声,顿升起一股无力感,“我一个妇道人家都能看明白的事儿,怎么换到岳番身上,他就懵了啊?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啊!”
蒙拓将帖子一折起,“在冀州时,他日日吃酒与同僚相会,我说他,他便说做官领兵是需要出来喝酒交际的。”蒙拓笑了两声,“岳三爷终日在外,没有时间来管教这个儿子。我说一两句后,岳番下次见我便绕道走了,兄弟还是兄弟,情谊还在。我只觉得这个愣小子品性没变,就算被安逸日子冲昏了头脑也是暂时的,只要把他丢到外面磨练两年,原来那个岳番始终会回来的,可惜...”
蒙拓帖子折了快一半,似是心烦意乱起来,伸手将帖子重重阖上后才闷声道,“可惜这小子越走越偏差!”
长亭隐约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细细一想又觉得丝毫没有联系。
长亭甩甩头,“那你批吗?让他回建康来。”
蒙拓怪道,似是觉得长亭在说笑话,“我若批了,那岂不是承认是贬谪他了?更何况如今天下尚未大定,邕州摇摇欲坠,必须有人在此处镇守方可稳定军心!”蒙拓语声坚定,执拗劲儿也上来了,“我不批!”
“那如果圣人要批呢?毕竟石宛的亲事提上了日程...”长亭迟疑着道,“亲兄弟尚有阋墙之说,你这般作为,我害怕...”
害怕以前的情分完完全全被消耗了个干净啊!
“圣人要批就让圣人批!反正我不批!”蒙拓斩钉截铁中有丝恨铁不成钢,“玉娘一事可知岳番软弱,如今请调可知他短视,三爷在外浴血奋战,我岂能眼见同胞兄弟行差踏错!我一日能做主,我便一日不会批!”
长亭凝眉,忧心忡忡,“真不知道岳夫人到底在岳番耳朵旁边说了些什么鬼话!”
在岳番旁边说鬼话的人是有,并且人还不少。

第三百三十八章 成仇(中)

第三百三十八章 成仇(中)
邕州城外柳枝白墙,城门口守卫极严,路过行人多会遭到一番盘查,城外有众人排队进城,难民居多,入城之人黄皮寡瘦,头戴破布纱巾,手挎竹编小篮,里头装了几个风干了的馍馍。城中虽无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情形,可按时巡逻的兵士来来往往,一列跟着一列,虽市集上也有小贩叫卖,可认真瞧起来也知城中并不太平,或者说,也知城中并非看上去的这般青草繁荣的盛世之景。
邕州城中平坝之内,有军营驻扎,营中有军士来回值守,最里间那支帐篷最大,这只帐篷大门紧闭,密不透风,只能零星几句话语从中随风漏出来。
“...信应当今日送回建康,郎君写信的时候应当自己心里就有了一个底儿了——蒙拓不会相应。枕边风自然比咱们的信更让人信服。”里间有人在说话,语调很平淡,着白冠长衫,“他如愿娶了陆家的姑娘,血缘和身份都比你更近,甚至领兵布阵都在你之前,论起来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又如何会选择开罪陆家来为你说话?”
“够了!”那人旁边手一挥,听起来瓮声瓮气的,“别说了!”话一说完,习惯性地去叼嘴角,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一根狗尾巴草,不觉颓然。
事已至此,他什么招儿都想不到的。
他喜欢玉娘吗?
废话!要不喜欢能和她糊这么久?
可他喜欢玉娘到可以抛开家中老母,可以忘掉同僚嬉闹说他“只是为了跟陆家搭上关系才找了个连爹娘都没有的乡野女子”,可以放任自己的孩子也没规矩,有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娘亲吗?
岳番反问了自己三遍,对不起,好像不能。
他当然记得一路上生死兄弟的情谊,也记得和玉娘同生共死过来时的心态和想法,可到底那时候太年轻了,以为谈得来就是感情,以为那时候的感情足以支撑他们走下去死,年少轻狂,口无遮拦,如今石家的位子越攀越高,他们这群人只会水涨船高,往后的地位只会越来越好。
岳番闷头似赌气一般靠着墙角坐了下来,对面那人是他的谋士,也是军师,他爹说“一将无能,累死千军。”非得给他找谋士带到邕州来,这位郭先生看事儿倒都挺明白的,就是说话不好听。
“你如今不该追随蒙拓。”那位郭先生毫不畏惧岳番的低吼,“你是臣,他也是臣,要么东风压倒西风,要么西风压倒东风,你应该听君上的话,而不是听一个臣子的话。话说俗一点儿,当狗都要当乡绅家的狗,不当长工家的狗。”这位郭先生话上一顿,面无表情,“郎君莫嫌小老儿说话难听,话糙理正,说出口的话记在心里头的道理都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