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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小巷的吉敷却呆站在了原地——眼前是一片用木桩和铁丝网围成的空地。虽然还保留着一小块草地,但绝大部分已化为泥地。咖啡屋,还有那一排纤细高挑、并排立于河畔之上的白桦都已全部消失。空地狭窄得让人感到意外,不远处就是北上川。
白桦舍已不复存在。腹部紧贴着缠在木桩上的黑色铁丝网,吉敷呆站了许久。尽管阳光带来了丝丝暖意,但河风一吹来,还是会让人感到寒气逼人。呆站了一阵后,笑意渐渐浮现,吉敷再次切身体会到“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和通子时常光顾这里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若以现在的心绪回首往事,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像个小学生,稚气未脱,从而感觉流逝掉的岁月比实际要长。
白桦舍的消失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身边的环境发生了改变,自己也上了年纪。后来的自己和通子开始过起各自的生活,孤家寡人的日子都持续很久了,却偏偏认为这家咖啡屋会永远存在下去,这种想法实在有些愚蠢。自己似乎都把这家店和宪子当成北上川的一部分了。
吉敷沿着铁丝网外围信步向河畔走去,奇妙的不协调感始终挥之不去。眼前的空地让人感觉非常狭窄,那家店有这么窄吗?之前每次走进店里,两人都会直接走到窗边,感觉那段路很长。左侧有个吧台,宪子总会站在吧台后边,一看到两人进店,就露出迷人的微笑。自己会抬手和她打个招呼,而走在前面的通子也会冲她微笑示意。
如今空地上连个告示牌都没有,无法获取到任何情报。是要在这里重建一家新的白桦舍昵,还是已经搬到别处去了?再或者,是她已不再开店了?这一切全都无从知晓。没有广濑宪子的消息,换作在东京,肯定会留下搬迁通知和新店指引之类的信息。如今自己在这里连个熟人都没有,想找人问问都不行。
总觉得一下子变得没精打采起来,究其原因,吉敷觉得是寂寥所致。这样一来,盛冈这个城市便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了。当年与通子一起到这里来时,稍稍能与自己亲近交谈的人,就只有通子的父亲和白桦舍的宪子。其他说过话的,大概只有市场里卖菜的老板娘和快餐店里的掌柜了,而且只是一般的客套话,从来没有亲切地交谈过。
其实仔细想想,与通子父亲之间的谈话也算不上亲密。他那人给人的印象似乎很排外,吉敷至今仍搞不清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第一次和他见面是在涩谷的外科医院里,当时吉敷是去探望因交通事故而受伤住院的通子,一进门就看到她父亲在病房里,板着脸,看上去就像偏执而倔犟的魔鬼。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笑过一次,更没对吉敷说过一句话。连吉敷和他打招呼他都不理,搞得吉敷很尴尬。
婚礼当天也是如此。让吉敷来说,他就是警员中常有的扑克脸。不过与通子结为夫妻、结伴返乡时,他倒不像以前那样总板着脸了,偶尔也会在吃饭的时候和吉敷聊上两句,但也仅止于此,而且饭后马上就回自己房里去了。仅有的几次饭后一起喝酒,吉敷总会感觉有些怪。刚才还紧绷着的脸,突然间笑逐颜开,挤出满脸的皱纹;紧接着下一秒,他的脸又再次拉得老长。就这样不断反复,从来没有放松的感觉。在通子和自己离婚时,吉敷感觉他好像长舒了一口气。
有时吉敷会去想他为什么会这样?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或许因为通子在场。吉敷认为,或许所有的岳父在面对女儿和女婿时,都会自然而然地变成那副样子。但即便如此,他的态度还是有些不自然。通子曾解释说,因为父亲以前曾是村里的村长,当时的习惯难以改掉,但吉敷认为这样的说法让人难以信服。原因是他在面对乡亲邻里时并不那样,可能是因为通子很少回家吧,所以他才会那么紧张。
总而言之,自己和前岳父之前的关系并不怎么融洽,因此可以说,在这个镇上吉敷就只有广濑宪子这一个熟人。而且通子的父亲已经过世,记得是昭和五十七年(一九八二年)的事。当时吉敷和通子已经离婚,因此一直不知道此事,直到平成二年,重新联系上通子以后,才通过电话得知了此事。现在,连广濑宪子也消失了,吉敷觉得自己与通子的牵绊已被彻底斩断,不禁感到惆怅寂寥。
顺原路返回,走上大路,越过开运桥,感受着北上川反射的旭日晨光。恩田幸吉当年杀鸡的地方在何处?大概是在更靠近上游的地方吧。走在开运桥上时,吉敷突然想到恩田家开的店里去看看,还想和恩田的儿子儿媳谈谈。恩田之妻繁子发的传单此刻就在吉敷手里,上边写有那家店的大概地址,不过没写番地,估计找起来要花上一段时间,还是先找处地方填饱肚子吧。
走下大桥,又往前走了一阵,吉敷发现了一家位于二楼的咖啡馆,广告橱窗伸到街边,画着三明治和意式拉面。看时间应该已经开始营业,于是吉敷走上通往这家店的楼梯。
皮鞋踩在楼梯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推开楼梯尽头的玻璃门走进去,店里铺的亚麻油毡马上将脚步声完全吸去,听不到半点声响。店里看不见半个客人,吉敷穿过左右并排放置的桌子,向窗边走去,最终在一张桌旁坐下。窗外就是堵塞拥挤的大路,这座小镇,如今也已变得喧闹嘈杂。
吉敷点了份早餐套餐,顺口问了问点餐的小姑娘这附所是否有家据井律师事务所。小姑娘歪着头想了一阵,之后说了句“请稍等”,快步回到在吧台后面洗东西的男子身边。如此之快就能查明地址,这多少让吉敷感到有些意外。
那两个人交谈了一阵,之后小姑娘回到吉敷身旁,说就在沿店外的马路往前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吉敷又问是否知道电话,小姑娘说可以把电话簿拿来。吉敷说了句‘不必,我自己来’,随后站起身走到绿色的公用电话前。如果连这种事也要他人代劳,会感觉自己像个老年人。
没费多少力气,吉敷便找到了据井法律事务所的电话。这也是小都市的一大好处。街镇虽小,但规划得整齐有序,而且据井法律事务所只有一家。
吉敷插入电话卡,快速按下按键。接电话的是名女子。吉敷问据井律师在吗,对方回答说老师十一点来。吉敷又说可能的话今天想和他见个面,询问据井律师今天有什么安排,对方回答说下午老师要去法庭,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的这一个小时应该有空。于是吉敷说自己十一点过去。对方询问吉敷的姓名,还有大致是怎样的委托。吉敷如实回答说想就恩田幸吉一案请教据井,对方听罢问吉敷是不是记者。无奈之下,吉敷只得压低嗓门,用店里的人无法听到的声音说自己是警察。对方似乎吓了一跳,连忙回了句:“啊,好的。”
回到座位上,吉敷思考起来。警察一般很少会去律师事务所,对那个接电话的女孩子来说,很可能是她就职后第一次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如果是想看公审报告,刑警应该会去检察厅,因此,据井律师肯定会想当然认为,自己是在看过报告之后来找他见面的。如此一来,对方必定会认为事态严重,甚至有可能怀疑吉敷此行的目的。在据井看来,别说重审了,这件案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冤案。而实际上,走在盛冈街头的吉敷,已有些淡忘自己此次造访的最初目的了。坐在咖啡馆,通子的事一齐涌上心头,尽管以前两人从未一起来过这家店。对通子的追忆总是从“夕鹤九号案件”开始。一开始回忆,脑海里便会响起电话铃声。昭和五十九年的腊月,阔别了五年之久的通子的声音突然传人吉敷耳中。
“竹史,是我。听出来了吗?”
那声音吉敷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全身骤然紧张。对方的声音听起来高亢而年轻,却感觉有些走投无路。
吉敷说很想和她见一面,通子却说她只想听听他的声音,之后又说了句“别来找我”后,便挂断了电话。吉敷立刻飞奔出樱田门,一路奔去上野车站。透过缓缓驶离站台的列车车窗,吉敷瞥见了通子的身影。
这就是那场痛苦案件的开端。看到发现疑似通子尸体的报道,吉敷跳上那趟夜行列车,在车里迎来了新年。最终解决钏路广里的那件案子,已经是年后的昭和六十年一月了。虽然感觉身体累得跟散架了似的,心里却很愉快。当时自己还年轻,骨折也好、疲劳也罢,没过多久便能彻底痊愈,因此体力没过几天便重新恢复了。换作现在,就算有天大的成就感,估计也无法恢复得那么快。
案件虽顺利地解决了,却给吉敷留下了一个心结。过后再给通子打电话,都始终无法联系上她。吉敷给通子在钏路的店里打了好几次电话,但是每次都只能听到电话接通的铃音,却没人接起。后来突然有一天,电话听筒里传出“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录音。书信倒是一封没寄过。工作如此繁忙,打电话的时间都很难挤出来,更别提坐下来写信了。
后来一问才知道,通子当时也给吉敷打了好几次电话。只不过是打到公寓里的,从没往一课打过。虽说是出于正当防卫,但杀人终归是杀人,通子实在不愿往警视厅里打电话。这种心情,吉敷也曾听有类似遭遇的人说过。一般人的心理估计都是这样的吧。而她也没有写信来,两人因此再次分离。
吉敷无法找到通子也是难免的,因为当时她已经搬到与钏路相隔万里的京都天桥立。吉敷身为搜查官,虽然可以查找户籍,但手续颇为繁杂,而且既然对方不愿意见面,吉敷也就不想强求。后来通子说,她是在钏路广里案件发生后的第二年搬到天桥立的。确切地说,是在昭和六十一年(一九八六年)的四月。这是在那件事过去很久之后,两人再次通过电话取得联系时吉敷才得知的。
钏路广里的案件结束后,吉敷与通子二人间的来往再次中断了三年。平成二年一月,两个人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下再次重逢。准确地说,从案发到再会,已经时隔五年。当时吉敷正在追查一件发生在东京的杀人案,而案件被害人每月都会给一个住在天桥立的亲戚汇款。[详情请见《羽衣传说的记忆》(新星出版社,2010.10)。]
机缘巧合下再次相会的这一年,吉敷经常与住在天桥立的通子通电话。通过这段时期的谈话,得知了之前所述的那些情况。可到了这一年的二月,两人却又断了联系。那次是因为发生了口角,关系变得疏远了起来,通子位于天桥立的家里的电话也打不通了。然后就是这次的恩田事件,和这件已然定案的案件扯上关系后,吉敷才发现案发现场居然在盛冈。就这样,吉敷来到了盛冈街头。
平成二年再次联系上的电话里,吉敷得知了许多后来发生的事。与自己离婚后,通子先经历了昭和五十七年八月的父亲逝世。通子早年丧母,父亲的离开使她终于成了孤家寡人。与丈夫离异,紧接着父亲也亡逝了,她又没有任何兄弟姐妹。
昭和五十七年,那是自己和通子离婚三年后。这是法律意义上的离婚,夫妻分居其实早从前一年就开始了。如果从她离开家门算起的话,就是四年后了。与丈夫离别,又遭遇父亲亡逝,即便如此,通子依旧孑然一身,这种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因为当年她给人的感觉比任何人都要黏人,所以吉敷根本就不相信,在与自己离婚之后,通子会变得如此坚强自立。离婚之后,通子又独自一人过了十八年的时光。不,与藤仓姐弟有关的那四年必须除外,如此一来,就是十四年。这期间,很难想象通子会一直保持孑然一身。周围的男子不可能会对她这样的女人视而不见。仔细回想一下,通子父亲是在钏路广里案件发生三年前死的。父亲死去时,藤仓一家就在通子身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这对通子而言又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通子刚离开家时,吉敷以为她是回盛冈的娘家去了,便打了通电话。当时她父亲接起电话后的那种冷漠语调,吉敷至今记忆犹新。就连对方那让人无法习惯的东北口音,都让吉敷感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通子她在一个星期前就离开家了。”岳父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么说来,一周之前她还在家里呢。开口一问,对方马上回答说没错,又说通子似乎在什么地方租了间房,就搬走了。吉敷忙问对方是否知道她上哪儿去了,以为肯定是东京的某处。他那时还对藤仓姐弟的事一无所知,因而认为岳父是在替女儿打圆场。然而通子父亲却回答得很随意,只说了句女儿没说。并表示他自己也曾问过,但女儿说等安顿下来之后会联系家里,没有直接回答。吉敷不禁怀疑,对方所说的是否是真的,哪有搬家却不告诉亲生父亲搬到哪里的事儿?
吉敷往盛冈打电话,是在通子趁自己不在家时离开的两天后。吉敷还记得当时看到玄关处整齐摆着的、随时可以穿上的拖鞋时心里的失落之情。这是通子的习惯。即便在打算永远离开的时候,她往日的习惯依旧没有改变。
那一刻,吉敷感觉全身上下的力气都消失了,呆站在饭厅里。之后他仿佛听到玄关的门被人打开,通子说了声“我回来了”,然后是穿拖鞋的声音——内心的绝望让吉敷感到心如刀绞,坚持忍耐了两天,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岳父家的电话。
10
既然连行李都搬走了,吉敷猜想通子应该是雇了搬运工。区区一个弱女子,独自一人是绝不可能搬走所有行李的。既然雇了搬运工,吉敷便想当然地认为她是搬到东京都内的某处去了。
少了通子的东西,原本狭窄拥挤的公寓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这时吉敷才发现家中的家具大部分都是通子的。这种冷冷清清的感觉,仿佛是在告诉吉敷,如今这个无人居住的家就只剩下他自己了,或者是在说,接下来该轮到他了。这种感觉让吉敷感到如坐针毡。
通子只对父亲说重新租了间房子,准备搬过去住,等安顿下来之后再联系。之后她回到东京,雇来搬运工趁自己去上班的时候搬走行李,通子完全有可能作出这种事。因此,吉敷觉得岳父并没有撒谎。如果她不想让其他人——尤其是吉敷——得知她搬到何处了的话,暂时瞒着父亲的做法也是很可能的。吉敷没再多说,只是通子如此想避开自己这一点,让他大受打击。
吉敷请岳父转告通子,说自己愿意向她道歉,如果她联系家里,请务必转告自己。之后,吉敷便放下了听筒。吉敷听到岳父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没有半点抑扬顿挫的“嗯”。四年后,岳父死了。
尽管吉敷也没抱多大希望,但后来一直没再接到通子或通子父亲打来的电话仍让他痛苦万分。连日来,吉敷一直尽可能早地赶回家,等待电话铃声响起,甚至比通子在家时还要积极。回到家之后也尽可能地避免外出,就一直待在屋里。然而这一切全都是徒劳。
这样的事实,让吉敷很是受伤。如此下去,有种自己会永远这样守着电话度日的感觉。终于在某一天,不能忍受的吉敷一怒之下搬去了邻镇荻空。虽然犹豫了半天,但他最后还是把之前通子送的雕金作品全都扔掉了。打那之后,吉敷就一直在同一处公寓里住着。
这时服务生端来了吐司和咖啡。一边吃,吉敷一边思索。那之后,每次遇到事情,自己都会想起通子。不久之后,便对通子当时人在盛冈,是怎样找到新住所的事产生了疑问。据岳父说,她当时一直待在盛冈家里,却突然有一天说找到了一处新住处,准备离开。如此说来,当时应该有人替她四处打听租房的消息。吉敷不禁怀疑,她身边真有这样的朋友吗?当然,通子并非一个朋友都没有,可吉敷总觉得似乎没有哪个朋友能帮忙到这个地步。这件事一直让吉敷困惑不已,他猜想,或许是住在东京的某位女性朋友。
通子离去之后,吉敷过了一段极为糟糕的日子。他无法安心工作,时常会呆呆地陷入沉思。比起通子刚刚消失的那几天,一个月之后情况更为严重,仿佛缺油的机器,一开始只是吱呀作响,最后终于停止了运转一样。吉敷无法安心做任何事,整日待在屋里怔怔发呆,直到感觉饥饿才出门,吃过饭后总要到旧书店里逛逛,寻找一些能够控制自己的书。他不想借酒消愁,最终在书店里发现了通子时常提起的宫泽贤治的诗集。通子曾以宫泽贤治的童话为主题雕刻过许多作品,甚至还曾说过她之所以走进雕金的世界,全都是因为受了宫泽贤治的影响。那时的吉敷根本不像个刑警,变得和文学青年一样,整天抱着本书看。
对之前的吉敷而言,宫泽贤治完全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处在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世界。尽管吉敷并没对那本书抱太大的希望,不料却在受伤很深时遇到了能够震撼心灵的文章。那是一篇名为《青森挽歌》的文章,写于大正十一年(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贤治最心爱的妹妹因病去世,年仅二十四岁。巨大的冲击令贤治在其后的半年时间里无法创作出任何作品。夏日来临时他乘上火车,去了一趟库页岛[是俄罗斯联邦最大的岛屿,位于北太平洋,日本以北,紧邻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这篇文章,就是贤治在那里时写下的,其内容吉敷至今记忆犹新。
“她是否独自一人,走过这片空空荡荡的停车场?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走在这条不知通往何方、连接着哪个世界的路上?
“必须思考的事,无论如何都必须去思考。敏子并不知道,经历过死亡之后的人将会何去何从——”
这也是后来贤治在《银河铁道之夜》中讨论的主题。在他看来,死后之人的灵魂,全都会坐上一趟空荡的夜行列车。
“夜晚过去,若敏子在何方呼唤我的话,我就会堕落沉沦。然而敏子却没有呼唤。她在无法呼唤之处。如若不然,我又为何没有伴她而行?敏子是在另一个灿烂夺目的空间里静展笑颜,还是因为我的悲伤而全身颤抖,封闭感情?无论如何,我都会追思那个不知被藏到何处的敏子。”
吉敷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已把通子当成贤治已死的妹妹敏子了。这篇因悲伤而有些混乱的文章,同时也是吉敷的内心写照。当时的吉敷,同样在所有目及之物、所有看过的文章的角落里摸索寻找着有关通子的回忆。明知这样只会平添烦恼,却依旧仿佛接到了什么命令一样,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耗尽精力。对吉敷而言,与通子之间的离别,就是一种“死亡”。吉敷心之中的一些东西已悄然死去。
妹妹去世的清晨,贤治也做了一首诗。
今天就要远去了,我的妹妹。天空雨雪交加,门外却出奇地明亮。
(你说你想喝雪水)
两只带有缺口的陶碗,画着幽蓝的莼菜花纹,为了接满你想吃的雪,我就像一颗划出弧线的子弹,冲进了漫天纷飞的雨雪中。
还有这样一段:
今天即将远行的妹妹啊,难道你真的打算独自上路?告诉我,求我陪你一起去吧。哭泣着,向我这样述说吧。
对于这样的愿望,吉敷心中也深有感触。只要通子告诉自己有什么能做的事,吉敷全都会做。不管如何艰辛,也不论怎样危险,自己都会义不容辞。受伤或者失去性命,这些都不值一提。可为什么她不愿开口央求自己?如果错在自己,又为何不加以指责?自己究竟错在哪里?该怎样去改正?没有留下一句话,通子便消失在了东京的纷纭杂沓中。她知道吗,这是何等地令人心酸?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吉敷在心中如此自问。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心中不禁万分恼火。然而等到再次平静下来之后,吉敷又开始期盼祈祷,求有朝一日自己能为通子做点儿什么。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可以接受。这种空虚的感觉,除了当事人之外,又有谁能体会得到?
罢了,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吉敷安慰自己道。只要一想起与通子有关的往事,就会惆怅欷歔。虽然自己的性格本就有些遇事不擅放下,但不知为何,与通子有关的事情总会出现在工作中。或许,这不过是因为日本国土狭小所致?
吉敷起身付完钱,下楼走上街头,北方街镇的喧闹嘈杂立刻响彻耳畔。吉敷离开时,店里依旧一个客人都没有。换作在东京,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吉敷看了看表,已经十点五十了,吉敷在人行道上迈着悠闲的步子,向据井法律事务所走去。
很快便找到了,那是一栋破旧的杂居楼,头顶上高悬着招牌,要抬头才能看得到。这么一来,刚才那家咖啡馆的小姑娘不知道这里倒也情有可原,因为如果不抬头望天,确实无法看到。
走进大楼玄关,吉敷找到印有入住者名称的指示牌,“据井法律事务所”位于三楼。坐上晃动不已的旧电梯来到三楼,坐着一名年轻女孩子的接待前台便映入眼帘,还可以隐约看到接待客人用的房间。吉敷报上姓名,女孩立刻起身,转到了屏风后面。
女孩刚走,一名身着正装的年轻人便从吉敷身前走过,向门外走去,能看到他的衣襟上别着一只小小的律师徽章。看来这家事务所里的律师不止据井一个,但事务所却以据井命名,估计因为此人在事务所里最资深的缘故。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走了出来。与吉敷的预想完全不同,据井看上去颇为年轻。他身后跟着那名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