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寻她,却没想到自己要寻的人,竟一直跟在自己身后。锦瑟脑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只一瞬而过,她抓住了,却又放开,朝着池蔚招了招手。
池蔚果然便走过来,锦瑟取下自己头顶的斗笠戴到她头上:“你没事?”
池蔚却只是看着她,一双乌黑的大眼紧紧锁在锦瑟脸上:“锦瑟姐姐,摄政王妃说我是你的替身,说我的性子有几分像从前的你,可是我始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像?”


何妨惜清欢(九)
密密的雨点从头顶上砸下来,瞬间便模糊了人眼。锦瑟看不清池蔚的面容,可她提出的问题,却还那样清晰的摆在她眼前。
锦瑟被大雨冲刷得几乎连呼吸都停止,许久,才艰难地开口:“其实…不像,一点都不像。你比我好,好很多--”
“那他为什么喜欢你?”池蔚依然睁大眼睛看着她,眸中却有泪珠开始止不住地滑落,“为什么这么些年来,他还是喜欢你?丫”
锦瑟抬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雨水,终于有一瞬间看清池蔚的模样,只觉得冰凉的雨水忽然就彻骨寒凉起来。顿了顿,她抬手解下了自己身上的蓑衣,披到池蔚身上,一面仔细地为她系好,一面低笑了道:“是不是做姑娘的时候,都爱胡思乱想?池蔚,在我还是姑娘家的时候,也与你有着相同的想法,总觉得他是喜欢我,而且,最喜欢我。”
池蔚眸色先是一黯,随即便回味过来她话中另一层意思,忽然便愣了愣媲。
锦瑟为她系好蓑衣,又抹了抹她脸上的泪,继续道:“可是近日我才想明白了,我凭什么自以为是地觉得他会喜欢我呢?就因为他从小就对我好,任我怎样唐突讽刺都不怪罪,可是我却几乎忘了,他对我的这些包容,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姐姐,到今时今日,仍然是因为姐姐!他不是喜欢我,从一开始我蓄意接近他,他半推半就地接受我,到后来一路纠缠,一直不肯放手,其实都是因为姐姐。因为他害死了姐姐,他心中有愧,所以他对我好,所以他一直没有放手,而其他人才会觉得,他是喜欢我。其实不是,从来不是!”
池蔚听得呆了:“他…害死了你姐姐?”
锦瑟这才想起这姑娘原是不知道这层缘故的,不由得勾了勾唇角:“是啊,十年前的事了。他到底还是有良心的人,依然挂念着和姐姐年少夫妻的情意,故而才对我格外包容,却不是我们所有人以为的喜欢。”
锦瑟看了看小姑娘呆滞的面容,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波涛汹涌的江面,忽然长长地松了口气,又轻笑起来:“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自从我下定决心要为爹爹好好活下去之后,我撑得很累。所有对我好的人,我都一一失去,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任的人,偏偏,还要跟应该最不应该的那个人纠缠。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从来没有。可是我却不能结束自己的性命,我必须要逼自己活着。很辛苦,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干脆借别人的手…杀了自己算了。”
池蔚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为她这样云淡风轻地说出最后那句话。
“池蔚。”锦瑟轻唤了她一声,略自嘲地道,“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懦弱得连死都要寄望于别人。而你,却是勇敢快活的姑娘,我们一点都不像。他不是真心喜欢我,更不可能因为你与我像,而对你好,你明白了吗?”
锦瑟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大雨冲刷着自己的其他感官,也不再说话。
池蔚心思百转千回,却愈发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间,却似有一声遥远的马嘶,穿过厚重的雨帘,极其不明显地传了过来。池蔚登时一个激灵,回头,只觉得大雨那头,似乎有一个身影正逐渐靠近。
她心头一震,再度回头看向锦瑟,忽然急切开声问道:“锦瑟姐姐,你真的觉得很辛苦吗?”
锦瑟却似乎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仍旧站着一动不动。
池蔚又回头,先前那个模糊的身影已经逐渐开始清晰,她心头一时大乱,最初的念头和此刻的心绪交加,她忽然向前两步,伸出手来,猛地朝锦瑟背上一推!
锦瑟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睁开,便任由自己如一尊石像一般,一头栽进那滔滔江水之中,还来不及下沉,便被浪头卷走。
比先前的雨水还要冰凉的江水一股脑地灌进她的身体,她却仿佛没有知觉,由着一个接一个的浪头席卷拍打着自己的身子,只等着彻底失去知觉的那一刻。
到那时,所有的一切便都会去到尽头,再也没有伤痛,再也不会辛苦。
她在江水之中浮沉,却前所未有的安然舒适,直到那无边冰冷的江水之中,却突然多出一只手臂来,猛地缠住了她的腰身!
她本已经浑浑噩噩,却在意识到缠住自己腰身那人带着她浮出水面之时猛地睁开眼来,入目,竟是苏墨冷峻的面容!
锦瑟张了张嘴,却立刻被冰凉的江水夹杂雨水涌进口中,再发不出一点声音。苏墨立刻便将她往上搂了搂,锦瑟这才喘过气来,却仍旧说不出话。
“不是说要为了你父亲活下去吗?”浪声雨声之中,苏墨的声音却异常冷凝清晰,“怎的就甘心淹死在这里吗?”
锦瑟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水底的脚缓缓抬起,重重往他身上蹬了一脚,借着水势,竟成功脱离他的手臂,被另一个浪头卷走。
苏墨霎时脸色大变,再度钻入了水中。
汹涌的浪潮之中,他循着她被卷走的方向划去,挣扎努力许久,才终于再度握住她的手,锦瑟神智却已经开始模糊。
“锦瑟!”他揽着她,一面躲避浪潮,一面用力唤她。
锦瑟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却又见着他的脸,尚未有心力体会自己的心情,却忽见他紧皱了眉,似受了什么痛楚,随后便往水里沉去。
锦瑟终于稍稍清醒了些许,却已经不见了他的人,只感觉自己水下的身子被人猛地托了一把,其后,周遭便再也没有了苏墨存在的迹象…
*
“池小姐,王爷至今仍未清醒,你一直在这里哭也无用,倒不如省些力气,还王爷一个清静!”
摄政王府,苏墨居处外,溶月前所未见的沉下了面容,看着缩在地上抱着自己哭的池蔚。
池蔚努力想要克制,却还是止不住地抽噎,溶月终于彻底冷了脸:“来人,送池小姐出府!”
池蔚却在此时自己站起身来,泣道:“不用了…我自己…走…”
溶月蹙眉看着她颤颤巍巍地走到园门口,目光却又移到园门口突然多出的一个身影上,脸色微微一变,索性转身进屋,对身后的管家林平吩咐道:“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池蔚捂着脸出了园门,却蓦地撞到一个人身上,顿时一惊,待看见是锦瑟时,整个人便僵住了,许久,才嗫嚅着道:“锦瑟姐姐,你,你是来看他的么?”
锦瑟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群裳,却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只道:“我是来看你的。”
池蔚一愣,又捂住脸平息了片刻,才终于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了一些:“我没事。我已经证明了,他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是喜欢你的,他真的喜欢你…而且,你也应该可以相信,无论怎样,你身边总还有他对你好,总还有他值得你信任…”
锦瑟本看着她,闻言目光却忽然闪烁了一下,没有说话。
池蔚低了头,又道:“我知道你不会怪我…可是也许他会,所以我要走了…等他醒了,不气我了…我再来看他…”
说完她转身便走,锦瑟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却见林平从园中走出,朝锦瑟唤了一声:“夫人。”
锦瑟微微一顿,道:“林管家,请你派人送送池小姐。”
“是。”林平低头答应了,待再要说什么,锦瑟却已经转身,朝自己园子的方向走去了。
又过了一夜一日,苏墨才终于在深夜醒了过来。
溶月几乎喜极而泣,张罗着准备了一些流质的吃食,又与苏墨说了许久的话,这才终于安心:“王爷万金之躯,以后万不可再冒这样的险,几乎吓得妾身魂飞魄散…”
苏墨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微笑道:“不过是场意外,不值一提,以后也定然不会再发生了。时辰这么晚了,你这两日必定不眠不休照顾我,先回去歇息。”
溶月本不欲离去,然而话到嘴边,却还是变了:“是,那王爷也好生歇着,妾身明日再来探望。”


何妨惜清欢(十)
苏墨点了点头,眼见溶月离去,刚刚阖上眼片刻,便忽闻得一丝娇俏的笑,学了先前溶月的口吻:“王爷以后可切莫再冒这样的险,真是吓得我魂飞魄散!”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苏墨尚未睁眼,便已勾起了唇角:“该是你莫让外间人见着,否则倒真是会吓得人魂飞魄散。丫”
床后的幕帘蓦地被人掀开,一紫衫女子盈盈款款走出,语笑嫣然:“只要王爷还活着,对我来说,便已足够了。”
苏墨睁开眼来,看向坐在床畔的女子,但见其红粉绯绯,面若桃花,却正是早该长眠于地的海棠!
海棠眸中秋水涤荡,看着苏墨,笑道:“王爷,似乎有心事?”
苏墨再度阖了阖眼:“只是有些后悔罢了。媲”
海棠眸光一闪:“后悔不该用这样的法子来逼她?”
“当初若非痛到极致,又怎会逼自己遗忘?我明知那丫头所有的心思,明知这几年她过得有多苦,却偏还对她用这样的法子。”他看向海棠,语带轻叹,“你可知,她如今竟以为,我是因着对锦言愧疚,所以才对她好。”
闻言,海棠却轻笑起来:“难道不是吗?”
苏墨凝眸,海棠却又低头看着他道:“王爷最初对锦瑟好,不正是因为当初皇子妃早逝,所以王爷才心疼锦瑟吗?未料,那丫头年岁虽小,却已将王爷摆上心头多时。难得王爷心疼那姑娘,那姑娘身上偏又接连发生事情。王爷将她摆上心头本也没什么大不了,偏偏,摆着摆着,就再也放不下了。”
说完,她轻叹了一声:“那姑娘吃了那么多苦,说起来没甚福分,可实际上,她的福分却是不小的。”
“若真是福分,倒也好了。”苏墨轻叹一声,坐了起来。
海棠回头看了一眼屋中铜壶滴漏,道:“王爷,都快丑时了,你这时候去看她,她不早睡下了?”
苏墨穿好鞋袜,道:“她这几日要是睡得好,那便不是她了。”
苏墨没有猜错,已经是丑时,锦瑟屋中却依然点着烛火,只是廊下屋前,却一个侍女都见不到。
房门并未上闩,他径直推门而入,屋中,锦瑟正披了被子坐在床榻边,守着床脚一个烧得旺盛的火盆。
其实天气还远未寒冷到需要取暖,可是她身上披着厚厚的被子,还离得那火盆那样近,模样竟似寒冬。苏墨拧了拧眉,缓步上前。
锦瑟始终低着头,竟未曾察觉有人入屋,直到低垂的视线之中蓦地出现一双男子乌靴,她才惊愕抬头,目光触及苏墨还微微泛白的脸时,眼中竟闪过一抹慌乱。
苏墨将她的反应收入眼底,上前坐于她身畔:“冷?”他一面问,一面将手探入她紧裹的被中,捏到她的手,竟果真一片冰凉!
锦瑟复又低下头去,只是盯着那火盆,沉默许久,才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这边不好,晚上总是冷得厉害。”
苏墨便道:“那明日就换个住处。”
锦瑟又沉默片刻,忽的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那我睡了。”
她裹着被子就躺了下去,苏墨坐在床边看了片刻,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方褪了鞋袜躺上床榻,另取了一床棉被覆住自己与她。
隔着厚厚的棉被,锦瑟亦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不禁往里挪了挪。苏墨却突然就伸出手来,将她连人带被搂住,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锦瑟惟紧闭了双眼,再也不动分毫,苏墨也再没有任何举动。锦瑟逐渐心安下来,神思开始变得模糊之时,却忽然听得头顶两声压抑的低咳,她心头一震,灵台复又清明如许。那阵低咳总是隔一段便出现两声,于是锦瑟再没有一丝睡意,直到天明。
苏墨也是彻夜未眠。先前在水患灾区生的那场病其实并未断根,如今又被勾起了咳嗽。一直到天亮他才终于睡着一会儿,再睁开眼时,锦瑟已经起身了。他伸手进锦瑟裹的那床被中探了探,察觉到一丝尚未消散的暖意,这才微微放下心,也起身来。
这晚,锦瑟果真就搬到了王府西边地段的园子,而苏墨仍旧宿在她那里,往后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
“嘶--”溶月蹙眉,吸着气看向铜镜之中披头散发的自己。
新来的丫鬟手脚笨,梳头极其不利索,一不小心便扯痛了主子,忙的跪倒在地:“王妃恕罪。”
溶月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出去,叫文杏进来。”
不消片刻,文杏便走了进来,执了梳子熟悉利落地为溶月梳头,一面轻笑道:“王妃的头发还是这么好,真是教人羡慕。”
溶月却心不在焉,根本没听见,过了许久才开口道:“王爷昨晚,仍旧宿在那边吗?”
文杏顿了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王爷这次回京,除了不在府中的日子,其余时候都是宿在那边。以前王爷可从没这样过。”
从前,尽管苏墨也时常不在王府中,然而每过三两日,总是要来溶月此处歇一晚,府中其余姬妾虽难得见他,每月倒也会有一两个得幸的。府中人尽皆知,王爷从不在同一妃妾处留宿连续两晚,即便是王妃也不曾得过这样的待遇。
溶月顿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伸手挑了一支步摇,笑了笑:“是啊,从前的想法,只怕他都已经忘记了。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溶月带着文杏走进锦瑟所住的新院落时,锦瑟正坐在庭中一架秋千上,看着几个侍女比赛踢毽子,个别笨拙的总也接不到,站在锦瑟身后的穗儿忍不住哈哈大笑,总能带着锦瑟也笑起来。
见到溶月,众人忙都停下来见礼,锦瑟也从秋千上站起来,刚要施礼便被溶月阻止了:“你我之间不必这样生分,坐下。”
锦瑟便依言坐回了秋千上,又指着旁边另一架秋千,道:“你也坐。”
溶月抬手抚了抚秋千绳索,颇为感怀地笑道:“我若是再年轻个十岁,也愿意坐这上头。如今,平白惹人笑话了。”
屋中一时便有人搬了凳子出来,溶月见锦瑟喜欢看侍女们玩乐,便一并打发了文杏和穗儿也过去,只余了她和锦瑟坐着说话。
“我看近日你气色好了不少,想来这新园子住得还习惯?”
“还好。”锦瑟笑了笑,道,“只比那边暖和了许多。”
溶月微微一怔,随即道:“我竟不知你原来怕冷,那回头我拨些银子,让管家多添置些上好的碳,都拨到你这里,也就不怕冷了。”
“多谢你。”面前的女子一向温和周到,锦瑟却总也不习惯她这样的好。
溶月笑了笑,又道:“近日王爷晚间睡得可好?”
锦瑟未料她竟向自己打听这个,微微一顿之后,记起苏墨这两日晚间仍有些咳,一时却不知怎样回答。
溶月却只以为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几日都不曾见过王爷,也不知道他身子还有没有不爽利。”
“他…每天都在喝药。”锦瑟匆匆答了一句,似乎仍旧不愿多提及苏墨。
见她的模样,溶月便道:“我知你心中可能仍旧不曾放开当初的事,只是如今王爷待你怎样,所有人都看得见,难道你这身在其中的人还看不清楚?过去的事就不要再多想了,如今好好陪在王爷身边不是甚好?若能早日为王爷诞下麟儿,便更教人欢喜了。”
闻言,锦瑟倏地一怔。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与苏墨并没有过任何亲密,更何况,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他生孩子。
“你也知道,这么多年来,王爷膝下一子半女也无,外间人还指不定怎么传出什么难听的话呢!”溶月突然轻叹一声,感念道,“若是当初,你姐姐腹中的孩儿能顺利产下,如今,也该有十多岁了。”
锦瑟握着秋千索的手蓦地一紧,良久,才终于转头看向溶月:“你说什么?”
溶月一怔,这才道:“你竟不知你姐姐曾有过孩子?只是可惜,孩子尚不足两月,便小产没了…”
锦瑟倏地站起身来,连呼吸都绷紧了。
姐姐竟然怀过孩子?为什么她却从未听姐姐提及半个字?


何妨惜清欢(十一)
溶月见她的模样,也站起身来:“再怎么说也是过去的事情,你实在无需这般紧张。”
不该紧张吗?锦瑟很惶然。可是脑海之中却不断地开始翻涌很多事,那些曾被她刻意遗忘与忽略的事。
“姐姐有身孕,是什么时候的事?”她转头问溶月丫。
溶月一顿,随后才低声道:“其实,也就是你姐姐仙逝前的四个月。孩子流了没多久,你姐姐就--媲”
锦瑟倏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再不敢说一个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很多事情她都已经忘记,就好像一个失去记忆的人,记忆之中总有大段大段的空白。可是,此时此刻,有些空白开始一段段地被填上,却冲击得她几乎承受不住。
“锦瑟?”溶月见她情形不对,忙的伸手搀了她一把,“你怎么了?”
锦瑟忙退开一步:“没事,没事。我只是想休息片刻。”
溶月这才道:“那好,你好生休息,若是不舒服,定要叫人告诉我。”
溶月带了文杏离去,锦瑟不消片刻便又从屋中走了出来,没有带任何人,出了园子,穿过花园,沿着幼时无比熟悉的那条路,一直走到苏墨的书房。
苏墨不在府中,书房自然没有人,锦瑟推门而入,一阵熟悉的书香立刻扑面而来。
她这才想起,自己小时候,原是经常呆在这里的。那时候苏墨似乎也是很忙的,她来探望姐姐时,姐姐总是需要休息,她便时常来到这边找书看,却没有一次撞见苏墨。
锦瑟没有停留,径直走到书桌后的画筒处,将里面的画通通抱了出来,一张张铺开在地上,却皆不过是一些风景山水画,并无多少稀奇。
锦瑟几乎是屏住呼吸翻完每一张画,却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那张,起身往周围看了看,忽然搬过墙角的短梯,一排接一排地翻着书架。
终于,在翻到第十五排书架时,她又看到了几幅卷轴。
锦瑟却呆住了,站在梯子上看了良久,才终于缓缓伸出手,然而手却抖得厉害。在即将触到画轴的那一刻,她又猛地缩回手来,逃一般地想要下梯子,脚下却蓦地一滑,整个人便从梯子最高那一级摔到地上,梯子也随之倒下,被其中一段重重砸在头上,锦瑟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她醒过来时,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却是天已经黑了。头很疼,被砸的地方火/辣辣的,应该是肿了起来。锦瑟推开砸在自己身上的梯子,缓缓坐起身来。
屋中一丝光线也无,她抱住自己缩坐在两排书架之间,心中脑中,便如同这屋子一般,黑得教人绝望。
良久,不知多远的地方传来打更的声音,锦瑟才猛地回过神来,又呆坐片刻,终于站起身,摸到火折子,点亮了屋中的烛火。
书房已经被她翻得一片狼藉,她静静从被弃于地的那些书上踩过,重新回到先前的书架,扶好梯子,再度踏了上去。
再一次向那些画轴伸出手,这一回终于没有再抖,锦瑟迅速抓了所有四幅画轴在怀,跳下了梯子。
寻了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她缓缓展开第一幅,铺好,又展开第二幅,第三幅,第四幅,一一平铺于地。
眼前,一片似曾相识的桃花林,姐姐或坐或立,或颦或笑,皆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却又不完全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锦瑟忍不住抬起手来,抚过画中呼之欲出的绝美女子,忍不住想对她笑,嘴唇微微一动,眼泪却已经滚滚而下。
“姐姐--”她终究不敢再看,泣不成声地捂住了脸。
门外却突传大步而来的脚步声,片刻之后,书房门被推开,苏墨披了一身的夜色出现在门口。
锦瑟却只是抱住自己,克制不住地大哭。
*
回到自己园中,锦瑟并未哭太久,很快便收拾了心绪,陪晚归的苏墨一起用膳。坐到桌边时她看了一眼铜壶滴漏,方知竟然已经是丑时。
她一面低了头吃东西,一面讷讷地问道:“近来,朝中很多事忙吗?”
苏墨抬眸看她,她低着头,额上的伤就更明显了。他静静看了片刻,方道:“嗯。”
锦瑟便又默默吃了一阵东西,听见苏墨搁筷子的声音,才终于抬起头,与他相视,平静道:“姐姐…曾经为你怀过一个孩子,是不是?”
苏墨似乎并不意外她已经知道这件事,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
锦瑟抿了抿唇:“那…孩子为什么没了?”
“锦言身子不好。”他淡淡道,“孩子没了是意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锦瑟默默听着,许久,才终于又道:“那,这么多年以来,为什么你府中再没有姬妾怀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