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喝了一口粥,看着他道:“若是你现在想辞去这个爵位,不知朝廷可会答应?”
陆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无奈叹息道:“你怕是不晓得,我从摄政王手里买到的是一顶铁帽子,摘不下来的。”
竟是世袭爵位?锦瑟微微有些吃惊:“要价几何?”
“无价呀。”陆离苦了脸,“我以后就唯有认人剥削了。”
锦瑟很配合的叹息:“这笔买卖,你可真亏啊。”
话音刚落,伴随着几声咳嗽,对面的位置忽然就多了一个人。锦瑟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因此只是低了头吃东西。
“王爷也病了?”陆离看着苏墨,道,“不若返回江州城休养几日?”
“没事。”苏墨摆摆手,目光自锦瑟身上扫过,才又看向陆离,“你倒是可以回去江州一趟,传令给本地官员,让他们通通前来此处。我昨夜略略察看过地形,从此地沿河而上是最好的位置,我要亲自去看看泾水的地形河道,也好研究出治水良方。”
陆离一听便直摇头:“这样劳苦的事,何必王爷躬亲,派几个人下去便可。”
苏墨冷笑一声,道:“这么些年,哪次不是本地官员治水,年年治水年年洪涝,这一回我倒想看看,这水究竟有多难治!”
“说的也是。”陆离目光倏地回到锦瑟身上,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带着宋姑娘回江州,她也病了,女儿家身子弱,还是回去才好修养。”
锦瑟抬起头来看他,陆离得意地朝她挑眉,锦瑟眉心一蹙,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从远处而来的裴一卿。他刚一过来就被众多村民围了起来,但凡家中有病人在那破庙之中的,无不忧心地拉着他问东问西。
“我不回去。”锦瑟忽然就道,“我只是偶感风寒,裴先生一两剂药便可医得好,这来来去去,一路颠簸,反倒折腾人。”
闻言,陆离立刻换了一副烂泥扶不上壁的目光看着她,外加各种眼色提醒,锦瑟就是当看不到。
苏墨却似乎并不关心锦瑟怎样,掩嘴又咳了几声,才对陆离道:“天气热,你趁着此时出发,倒还凉爽几分。”
陆离无奈的抚额叹了口气,果真便起身离去了。
他一走,那边的裴一卿便走了过来,撩袍子坐下:“王爷,宋姑娘。”
苏墨点了点头,道:“那些村民病情如何?”
听他这样问,锦瑟心头咯噔一跳,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裴一卿。
“纷繁复杂。”裴一卿喝了两口粥,道,“虽然到现在还没有疫症的情形出现,但只怕也快了。这天气一直这样热,那些没被寻到的尸首必然已经腐烂,只怕不消半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却察觉到锦瑟的目光,这才转眸看着她,见她面色不佳:“宋姑娘染了风寒?”
锦瑟却不答,只道:“裴先生,我可以帮忙,替你打下手吗?”
裴一卿淡淡一笑:“这样的事,哪里敢劳烦姑娘。若是海棠还在,由她来做是再好不过的。”
锦瑟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苏墨眸光自她脸上掠过,沉眸不语。
良久,锦瑟才终于轻声道:“我也不会做什么大事,不过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裴一卿虽然婉拒了锦瑟,然而用过早膳,锦瑟跟随他去到破庙时,他还是极自然的指挥起锦瑟做事来。
第一件事自然就是熬药,她一个人守几十个药罐子,忙得停不了手,呼吸之间全是药的苦味,却还是坚持下来,熬好了药,又一一送去给病人,倒是解脱了裴一卿那两个小医僮。
一上午下来,锦瑟手上便被烫伤了大大小小十几处,到了下午又要熬夜间的药,如此下来便一整天都呆在药庐之中,她只觉得自己身上也全是药味,连夜风都吹不散。
回去的路上裴一卿给了她一小盒擦烫伤的药,锦瑟一面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手上抹,一面回头去看那座破庙,道:“裴先生,这些人都身染重病,难道要一直躺在这破庙中?”
“用来安顿他们的大屋还未盖好,如今不过是暂且安顿。”裴一卿答了,又道,“从明日起,我要前往附近的几条村子为村民瞧病,不知宋姑娘怕不怕辛苦?”
锦瑟摇了摇头:“我愿同裴先生前往。”
裴一卿点点头:“我让医僮令拣了两剂药,一副是宋姑娘的,一副是摄政王的,宋姑娘给自己熬药时,莫忘了将摄政王的药也熬好。”
锦瑟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熬药自然要费些时辰,她回来得又晚,等到药熬出来,苏墨的房门已经紧闭,似乎已经躺下休息了。
她喝下自己的那碗药,眼见着苏墨那碗就要凉了,终于端起来,敲了敲苏墨的房门。
过了许久才听见里面有响动,一阵咳嗽声以后,房门打开来,苏墨披了发,身着寝衣,果真已经睡下,见是她,脸上并无些许神情,转身回到床边坐下。
锦瑟默然跨进门,将药搁在屋中那张简易的木桌上,道:“趁着还温热,你喝了药再休息。”
苏墨抬眸看她,只见她微微垂了头站在一边,也不再多说什么,仿佛就等着他喝完药,她再取了空碗出去。
他们上一次单独相处时,就是苏墨离开仲离前一晚,那旖旎似梦境的一夜。至今锦瑟想起那一夜,仍旧不知道自己究竟中了什么魔,可是那天晚上,他的态度却是那样清晰,哪怕是后来她因困倦而睡去,也能察觉到他拥着自己温言细语。
后来她也曾恐惧,怕再见他时,那夜的事会被提及。却万万没有想到,两人再见,却已经是隔了海棠的死。她再不用担心他会因为那夜的事而纠缠不清,因为他根本已经不再理她。
她心中并无悲喜,只是空。明明胸腔只有那么点大,一颗心却空得无边无际。
海棠临死前对她说,苏墨心中所系只有她,言辞之中大有请锦瑟珍惜相待之意。而锦瑟也曾经一度以为,自己在苏墨心中的位置,大概是有些不同的,可如今想来,却只想嘲笑自己不自量力,又忍不住觉得遗憾。若海棠仍活着,知道她自己才是苏墨心中所系,大抵,会很快活?
可是海棠已经不在了,她无从知晓,锦瑟也无从探寻。
锦瑟静静地等待苏墨喝药,可是他却始终没动静,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药凉了。”
苏墨淡淡垂下眼去:“不用了。素来只有海棠知晓我服药的习惯,不是她煎的药,我喝不下。”
锦瑟抿了抿唇,顿了许久,才终于勉强一笑:“那么打扰了,你休息。”
语罢,她伸手取了那碗已经凉透的药,转身就离开了苏墨的房间。
她心头是有负疚,可那负疚是因为海棠,对苏墨,她实在没有负疚的必要,只不过因为他是海棠心心念念牵挂的人,她心头才会有一些异样的情绪翻涌。
锦瑟默默地倒完药汁药渣,回到自己房中,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没有亮,她就跟着裴一卿踏上了前往邻村的路。
隔壁几条村子的情形与陆家村差不多,也有一群人因为水灾的原因患了各种病,因人手不足,无论是京中下来的御医还是民间郎中,都无暇顾及这样的小村庄,唯有裴一卿隔几日探访一回,对众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福音。
而跟随裴一卿走这一遭过后,锦瑟才深切体会到这一回的水患有多严重,眼见着那么多的人流离失所,是她从来未曾经历过的震撼。
十日过后,当她跟着裴一卿踏上第六个村子,却惊闻村子里已经有好几个村民先后染疾病逝,而眼见着裴一卿沉重的神色,锦瑟知道,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来了--瘟疫!
整个村子几乎立刻便被控制起来,却已经晚了,不消两日,附近的村子接连传来有人身染瘟疫而亡故的消息。
如此情形之下,不少医者自发前来疫区医治防疫,即便如此,裴一卿却比以前更加忙碌,连带着锦瑟也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一天要跑两三个村子,走得越多,便越发惊觉此次疫情的严重,同时,药材也出现了短缺的情况。
裴一卿每到一个村子,总会召集所有医者,讨论药材的问题,却始终得不到解决的法子。锦瑟心头的担忧并不比谁少,尤其是想到裴一卿说过,若海棠在,定能想出法子解决这个问题,心头负担便更重。
“姐姐…我是不是医不好,要死了?”
大约是锦瑟的脸色实在是有些凝重,面前等着她送药的男孩有些虚弱地开了口。
锦瑟蓦地回过神来,忙笑着抚了抚他的头:“自然不是,你和你的那些小伙伴,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我听爹爹说,你们的药材…不够用,我们很快就要没有药医了…”
锦瑟心中难过,依然微笑:“不会的,医治你们的药材很快就会送来,你不用担心。”
“姐姐,我爹爹会采药…你需要什么药材,告诉我爹爹…他会去山上采的…”
锦瑟伸手将他扶起来,将药碗送至他唇边,一边喂送一边道:“嗯,所以说,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记住每天要好生喝药,不许嫌苦。”
男孩喝完药,乖巧地点了点头。
锦瑟便从袖中取出丝绢,打开,露出里面包着的蜜饯。这是前些日子陆离遣人给她送来的,在当下的环境中,她哪里还有心思吃零嘴,便都留了下来,哄孩子们吃药,倒是很有成效。锦瑟取了一颗放进男孩口中,道:“今日你乖,这便是奖赏。明日若还这么乖,还有赏。”
男孩欢喜地将蜜饯含在口中,点了点头。
锦瑟收了药碗,目光触及碗底的药渣,耳旁回想起男孩方才说的话,脑海中似乎有个什么念头飞快地一闪而过,她却抓不住。
无奈摇摇头,站起身来,那个念头却突然猛地一闪而回,生生霸进她脑海!
啪!
锦瑟手中的药盒倏地落到地上,里面的空碗登时四分五裂地碎了一地,惊得好些病人都朝这边看过来。锦瑟却什么也不顾,转身提裙就跑了。
“裴先生!”她飞快地奔到裴一卿所在的地方,气息未稳便拉了他的袖口,气喘吁吁道,“我知道去哪里寻药材!”
裴一卿立刻转过脸来:“什么?”
锦瑟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焦急道:“那依山,是一座百草园,那里…很多珍奇药材,应有尽有…绵延起伏的山林里…都是药材!若派出大量人手,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不用十日便可来回,一面采集一面运送,必能缓解药材短缺之急!”
裴一卿先是怔了怔,待回过神来,向来清冷的眼神之中竟浮起喜意:“来人,立刻给知府送信!”
锦瑟按住自己的心口,看着他,终也露出了笑意。


何妨惜清欢(五)
当锦瑟随着裴一卿再次回到陆家村,已经又是半个多月以后。苏墨携本地官员勘察河道地形未归,好在此时疫情终于得到控制,而短缺的药材也都得到了补充,裴一卿始终凝重的神情至此方才缓和了些许。加上汛期渐过,村民们的屋舍也正式投入新建,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丫。
然而锦瑟却丝毫没有得到轻松,疫情虽得到控制,疫症患者中没有康复的仍大有人在,因此她每日依旧有大量的事情要做,常常一天下来,只有两个多时辰可以休息。
这一日照例又是忙到夜深,偏偏还遇上两个无论怎么也不肯安睡的小鬼头,锦瑟哄了许久,终于将他们安顿好,这才起身离开。
走出大屋,被外间风一吹,忽然就异常困倦,仿佛这一个多月来积累的疲累通通袭上来,竟再不能走动一步。
锦瑟心头叹了口气,顺着墙根坐下来,只想着休息片刻再回去,没想到一坐下,便连眼睛也几乎睁不开了,不消片刻便陷入了近乎昏迷的沉睡。
夜间的风本是寒凉的,然而这一夜,她睡梦之中却异常温暖媲。
翌日卯时,锦瑟几乎准点醒来,一睁开眼便迅速起身,只想着该熬药了,却在准备梳洗时,才蓦地惊觉自己竟身在一个似曾相识的房间里,方才躺的那张床,温被软枕,根本不是她房中那张冷硬的砖木床。
再细细一回想,才记起自己昨夜在药庐外睡着的情形,谁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桌上散乱的放着一些折子,并朱砂毛笔,锦瑟心头一跳,上前拣了一本折子打开,果然是京中官员呈给苏墨的折子。
他回来了?
她正踌躇,手中的折子还未来得及放下,房门忽然就被人从外面推开来。
一个多月的亲力亲为,风餐露宿,苏墨黑了,也瘦了,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没有多大变化,见她站在那里,只淡淡道:“醒了。”
锦瑟低低应了一声,也不多说多问,侧身便从他身边走过,准备出去打水梳洗,刚刚踏出房门,却就吓了一跳--苏墨旁边本就是她之前的房间,可是此时此刻,旁边却是一堆坍圮的废墟,她的房间去哪里了?
“房子那一角坍了,还好你昨夜不在那屋中。”苏墨略略解释了一句。
锦瑟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手上竟受了伤,见她看过来,便不动声色地负了手。锦瑟微微一顿,点点头之后,这才离开了屋子。
在药庐一忙就忙到晌午,锦瑟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拣了个馒头,就着茶水填肚子时,庐中光线忽然一黯,有男子高大的身影掀帘而入。
久未露面的陆离一见锦瑟就连连惊叫起来:“娘子,月余不见,你怎么憔悴成这般模样?外头那些人都吃上了米饭,你怎的还是啃这糙面馒头?”
“这馒头还剩着,我便随意拣了吃,能填饱肚子就成。”锦瑟骤然见到他,并没有什么重逢的惊喜,吃完馒头之后懒懒解释了一句,这才将他打量了一番,发现他竟还是一个月前玉面英姿,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不由得挑了挑眉。
陆离似乎很是嫌弃她这样的不讲究,抱怨道:“这药庐里全是苦药味,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呆下来的。”语罢,拉起她的手来打量,便又嫌弃了一番:“熬药熏得手都黄了,你还挺自得其乐。”
“你不在的时候,我更乐呢。”锦瑟收回手,毫不客气地回道。
“真是没良心啊。”陆离顷刻间便又是一副西子捧心之状,“亏我昨夜见你那间屋子坍塌,只以为你被埋在里面,当下恨不得将那间屋子都给掀了,将你救出,你却这般对我!”
锦瑟嘴角微微一抽,不知为何,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苏墨负伤的手,只淡淡应了一声:“是么?”
陆离微微冷哼了一声,道:“不过好在我冷静,很快便析出你应该不在里头,不然呐…”他顿了顿,别有深意的望着锦瑟:“摄政王的手,只怕已经废了。”
锦瑟蓦地朝他勾了勾唇角,满不在乎地道:“嗯。”
陆离还要说什么,锦瑟已经不耐烦地推搡着他往外走:“我又要熬药了,你不是嫌弃这个味道么?快些走,别在这里啰嗦,耽误我工夫。”
当天夜里,锦瑟并没有离开药庐。她住的那间屋子既然已经塌了,那还不若就在这药庐之中安顿,倒也省去许多麻烦。
第二天,裴一卿忽然遣了人来,接手了锦瑟熬药的任务,一时闲下来,锦瑟反倒有些不习惯,在药庐中守了片刻,索性走进大屋,陪那些尚未痊愈的孩子玩耍。
那些孩子皆由她照顾,又时常在她那里讨到一些零嘴,故而都对锦瑟喜欢得不得了,再加上她各种玩乐法子层出不穷,逗得那些孩子很是开怀。
苏墨带着几个官员走进这间大屋时,锦瑟正带着几个孩子比赛抓石子,其中一个孩子输了,很是不服气,朝着锦瑟嘟了嘟嘴,锦瑟看他一眼,忽然回了他一个大大的鬼脸,滑稽极了,几个孩子顿时都哄笑起来。
苏墨身后的几个官员亦都忍俊不禁,发出一阵短促的笑声。
锦瑟蓦然回头,见到门口站着的那几人,立刻便微微红了脸,迅速收拾起石子,将几个孩子送回自己的铺位。
苏墨等人前来既为探视,也是安抚,关怀问了众人的病情,又在屋中呆了片刻,便又各自有事情忙,待要离去之时,苏墨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锦瑟正呆在屋中最里头的角落,跟一个孩子说话,那孩子缠着锦瑟要她带自己出去玩,锦瑟想了许多的招,都没能将她安抚下来。
身后蓦地传来一人的脚步声,锦瑟身子微微一僵,愈发低下头来安抚那女孩,刚刚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她的头,却在半空之中被人握了去。
锦瑟手心冰凉,苏墨将她握得很紧,微笑了对那女孩道:“锦瑟姐姐很累了,需要休息。你好好养病,明日我让人做了木马,送来给你玩。”
“真的?”小姑娘几乎立刻就被吸引了,睁着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
苏墨伸出另一只手的小指来,那女孩欢天喜地地与他打了钩钩,这才肯放锦瑟离去。
而屋中的官员和其他村民,见苏墨握着锦瑟的手没有再松开,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多看,不懂事的小孩子们却纷纷拍手起哄,暧昧地笑。
锦瑟微微咬了唇,一直随着苏墨走到外面,才低低说了一句:“放手。”
苏墨却置若罔闻,仍旧握紧她往前走。
锦瑟刚想用力挣开他,目光却忽然触及他手上那些大大小小,尚未愈合的伤口,身子便禁不住微微一僵。
她怔忡的片刻,苏墨忽然顿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她。
他神情依旧很淡,却还是紧握着她的手:“锦瑟,海棠临死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她立刻变了脸色,下一瞬,便移开了目光。
苏墨伸手扣住她下巴,逼着她与自己相视,循循善诱一般:“告诉我,海棠临死前,说了什么?”
锦瑟被迫看着他眼眸之中的一汪深邃,心头忽然涌起莫名的难过。
明明她就笃定自己不欠他什么,为何,海棠最在意的人非要是他?
与他之间的恩怨纠葛已经够多了,从前她尚可勉力将那些纷乱的纠葛划分清楚,可是,自海棠死后,所有的一切忽然又都乱了套。
锦瑟前所未有的恨起自己来。
*
三个月后,京都青州。
江、汰二省救灾之事终于大局已定,苏墨携一众官员班师回朝,竟得太后携幼帝亲自出城相迎,一时间,东城门成了京中重地。
“摄政王忠君爱民,为青越朝廷,为天下苍生不辞辛劳,鞠躬尽瘁,终将一场大祸化为无形,哀家在此代天下百姓,向摄政王说声多谢。”
季太后坐于銮驾之中,率满朝文武候于城门口,又在文物百官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虽未下车相迎,却已然给了苏墨最大的尊崇,文物百官皆纷纷下跪:“摄政王忠君爱民,青越朝廷之福,天下苍生之福!”


何妨惜清欢(六)
“好一场大戏。”苏墨身后的一匹马上,锦瑟作男装打扮,见此情形,忽然偏了头,对旁边的陆离道。
陆离一副大惊之状,看了看前方的苏墨,对锦瑟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丫。
苏墨自然是听见了,也不回头,自顾自翻身下马,刚刚落地,太后马车銮车之中,忽然就溜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面朝苏墨奔过来,一面欢喜地大喊:“二叔!”
小皇帝飞快地扑进苏墨怀中,被苏墨高举过头顶,欢畅的大笑起来。
锦瑟却在此时接到陆离惊诧的眼神:“那个是小皇帝?媲”
锦瑟知道他在惊诧什么,弯起了唇角:“是啊,是不是跟摄政王生得很像?”
陆离眉心微微一拧,只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同:“仗着他宠你,便果真什么话都敢乱说!”
宠她么?锦瑟看了苏墨的背影一眼,又迅速别过了头。
这几个月来,苏墨对她的态度仍然不冷不热,仿佛依旧放不开海棠的死,然而锦瑟心头却隐隐生出别的感觉来。若然苏墨当真是为了海棠的死而厌弃她,大可放她离去,从此眼不见为净,可偏偏他仍旧将她带在身边。再思及那日苏墨问她海棠遗言的情形,她只觉得,他似乎就是为了撩拨她的内疚。可这到底也只是自己的猜测,加之自己心神紊乱,锦瑟并不敢确定,只恐又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我不过是说事实罢了,如何就成了乱说?”锦瑟心不在焉地答了陆离一句,便将目光投向城门里头,那座繁华热闹,却曾经教她痛不欲生的城池。
终究,还是又回来了。
苏墨正抱了小皇帝说话,太后銮驾后方,一辆马车的帘子缓缓打起,有女子温雅娴静的身姿款款而来,终于在苏墨面前站定,温言带笑,语气却有一丝颤抖,是期待已久的惊喜:“王爷可算回来了。”
苏墨含笑看着她:“怎么你也来了?这种热闹你向来不爱凑。”
溶月又上前两步,轻挽了苏墨:“夫君远归,做妻子的哪有不相迎的道理?”
苏墨握了握她的手,溶月低眉一笑,却忽然惊觉了什么一般,再度抬起头来,看向苏墨身后的位置。在看到锦瑟的瞬间,溶月眉心惊讶一闪而过,目光再落回苏墨身上时,已经转为了温和笑意:“妾身早已将王府上上下下重新整理了一翻,就等着迎回王爷了。”
“好。”苏墨道,“太后在宫中设宴,她不方便前往,你且带她回府,先行安置。”
“是。”溶月答了一声,再度看向锦瑟,锦瑟却依然只是看着城门的方向,神情飘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