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餐的菜式丰盛得令人瞠目。整只羊一分为二烤制,老戈登听从苏抗抗的建议,熬了一锅酸辣杂碎汤,炉火上炖着土豆鹿肉块。满餐厅弥漫着紫苏叶,九层塔和肉类浓郁的香气,惹得就餐的基地官兵们频频翘首张望。
苏抗抗体会到队友的热情,这才明白周戉出手慷慨的用意,分明是听她说起想从技术小队大叔们那里偷师,张罗一桌为她拉拢人心。
她邀请共事的加尔少尉和他的同僚一起晚餐,正忙着拼桌挪椅,乱成一团的时候,卢加带着两个下士风一样卷进来,边走边搓着肚皮嚎:“饿了,戈登,有什么吃的都端上来。”
一眼瞧见苏抗抗,卢加大步不停,径直往这边来。他抢先坐下,自来熟地招呼纳尔逊和安其罗:“不用客气,坐吧坐吧,是苏的同事?那就是一家人。”
饭后卢加抹着胡须上的油,偷偷溜进了厨房,不一会他抱着偌大两个肉香四溢的锡纸包出来,涎着脸,站在厨房后门问:“老戈登,明天准备做什么大菜?我明天——”
话没说完,老戈登吹胡子瞪眼睛地把门一摔,险些撞上卢加的大鼻子。
第五装甲师驻扎在裂石堡市东北面,索拉山脉边缘的盆地里。这支代表联邦最高科技水平的机械装甲师拥有近万人,上千台机甲和履带式坦克,以及数个反坦克炮兵营和一个重装备保养营。
在长达数个月不知疲惫地向敌占区挺进,争夺每一寸领土的战事之后,第五装甲师获得了短暂的假期。
休假期的周戉一样公务缠身,身在随时面对死亡威胁的战地,意志和体能必须保持在高度准备状态,不容懈怠。所以苏抗抗离他仅只半个小时车程的距离,周戉也不能时时得见。
这日卢加不仅顺利完成任务,将三百台机甲悉数运回营地,还带回两只烤制得金黄流油的鹿腿。他计划得很完美,一条腿孝敬头儿,一条腿留给弟兄们分享。
联邦军队有禁酒令,但不禁止休假期小酌一杯。卢加还做着宵夜时大家来一小口,热乎乎地钻被窝的美梦,周戉审慎的目光从腕表移向那只肉香四溢的锡纸包,再移向正打着饱嗝的卢加。
想起晚餐那顿没滋没味的辣炖牛肉和玉米派,他夸张地沉下脸。“一级上尉卢加!”
卢加楞了楞,随即脚跟一撞,挺胸大声应道:“有!”
“按规定,几点回营?”
“晚八点。”
“现在几点?”
“现在……”
“一级上尉卢加违反军令,口头警告一次。今早缺席八千米跑,现在补上!”
凉风彻彻,星光黯淡。一团的人聚堆围坐在营房边缘,幸灾乐祸地瞅着绕圈跑步的卢加。时习之吮着油津津的手指,锤子从地上拔了一根枯草撩牙,身旁铺开的雨布上只剩两根光秃秃的鹿腿骨和披萨的残屑。
卢加由远处跑来,一伙人为他鼓劲,“第四圈,继续”,他倒是大气也不喘一口,只是抓狂地逮住大家问:“我怎么了我?我做错什么了我?”
随即他眼睁睁地瞧着周戉踏上军车,卷起漫天沙尘,飞驰出营门。分明是朝着裂石堡市的方向。
驻军基地的夜生活无聊到极点,对有限的几个电视节目毫无兴趣的技术队大叔们,每晚热衷于打扑克。
一辆军车驶入生活区,停在联排的简易房前。听见皮靴声渐渐清晰,三叶虫技术支援队的人停下出牌,面面相觑,慌乱地问:“是查房?”
“不可能啊,查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一伙人有的连忙将纸牌塞进被窝,有的悄声开门张望。如勾弦月下,房门缝隙间,一列额头贴着画有猪头纸条的脑袋由上至下,注视一位联邦军官四下看了看,认准苏抗抗的房间,走上前去。
“嘘,这是……”
几位大叔将门轻轻掩上,房间里传出猥琐的笑声来。
苏抗抗听见敲门声时,正在电脑上画图。锤子曾经提出机甲双引擎的设想,这些天她认真观察联邦新旧型号机甲引擎系统的细节,有些启发必须诉诸图纸。
裂石堡昼夜温差极大,开门前她捞了件外套穿上。周戉只觉嫩白细腻的肌肤在眼前倏然一晃,还没有细细观赏,瞬即被三叶虫灰青色的制服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苏抗抗表情讶异。“周……”
那天情急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此时再喊周戉似乎不太尊敬,但像以往那样喊一声周上校又未免太过生疏。
“这么晚,有事吗?”她问。
夜深出营,仅仅为见她一面。周戉鲜有服从欲望,自我原谅的时刻,几乎每次都因为她。他怔然想出个理由:“我饿了。”
说完他们同声而笑。周戉笑自己拙劣的借口,苏抗抗笑他尴尬的表情。
“你等等。”苏抗抗将门掩上,再出来时已换下睡衣,穿上平常的制服。她拨拨才洗过的湿发说:“老戈登应该还没睡。”
老戈登揉着油膏越发丰腴的肚皮,正躺在行军床上打盹,朦胧中听见动静,顿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同时顺手抄起床边一把废弃的大锅铲。
后门被轻轻推开,老戈登不管不顾地扬起锅铲,随即被一把握住,他用力往回抽,黑暗中对方高大的身影巍然不动。一旁的苏抗抗低呼:“老戈登,是我。”她说着扬扬手中的钥匙。
老戈登心头一松,不是那些偷食的兵蛋子就好。他嘟囔问:“怎么不叫我?”
“我看黑灯瞎火的,以为你睡了。”
随着她按下感应灯,老戈登打个激灵:“上……上校。”
平常严肃冷峻的周上校居然朝他笑了笑,解释说:“借你的厨房用用,不介意吧?戈登。”
“不,不。”老戈登恭敬地让出通道,注视两人身影消失在走廊,不久后大厨房里亮起一盏小灯,他这才坐回床沿,在枕头下悉悉索索地摸出一支皱巴巴的香烟点燃。
苏抗抗熟门熟路地找到老戈登藏宝的壁橱,打开来问:“想吃什么?”
“随便。”
她动作麻利,不一会,桌前摆上一碗胡萝卜焖鹿筋,一碟小油菜,一碗米饭,又递给他一双干净筷子。“鹿筋是我给戈登大叔留下的,他腿脚不好。油菜现炒的,周将军说你讨厌白水煮菜。”
“你才来几天?竟然和老戈登混熟了?”
苏抗抗抿嘴一笑。“大概是缘分?头一天来吃晚饭,就说了句大叔辛苦了,临走时他塞给我两只煮熟的鸡蛋。”
“他没儿没女,在部队呆了一辈子,把第五师当家,估计难得看见个女孩子,把你当女儿了。”
她讶然问:“你知道他?”可这等级也太悬殊,一位是上校军官,一位是厨房伙夫三级军士长。
“第五师的老兵我几乎全认识,知道来历。”他漫不经心地边吃边说。
抬眼间,见她又是惊讶又是钦佩的表情,在他看来极为平常的小事忽然也有了特殊意义。
“你从入伍就在第五师?”
他无声点头。
“既然对它有归属感,那时为什么会去星枭?”
周戉深沉双眼袭上一层浓重阴影,昏暗灯光下,如潭如渊。他思索片刻,平静又淡漠地说:“总有些悲剧的发生,不能以个人意志转移。”
厨房一角陷入静默。意识到自己语气艰涩僵硬,周戉转而开玩笑似地说:“不去星枭怎么会在G4星球遇见你?”
目光相撞,苏抗抗打鼻子里哼一声,“说得好像很希望遇见你似的。”
他微笑不语。
苏抗抗托腮端详他吃饭的样子,忽而道歉:“对不起。”
“为什么说这个?”
“我刚才不该问那种问题,探听隐私。”每个人或许都会有些不愿被触及的隐痛,强行撕开,更加残忍。
他停下筷子,凝视她,温柔地问:“这是在暗示我,以后不要继续窥伺你的秘密?”
两人相顾而笑,苏抗抗笑完扬起下巴,略带挑衅地说:“也要你有那个本事。”
“我现在就想知道一个秘密,你有什么绝招?好像长辈都挺喜欢你。”
她难得现出一丝羞涩。“哪里有?”
冯叔叔可是提起她就赞不绝口,爷爷没有在电话中详谈,但从语气中也能分辨一二。
“被你一提,我也觉得好像是这样。老戈登,老爹,老盖……,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G4星球上,有位老爹?”
周戉饶有兴趣地望住她。
她支颐遥想。“老爹有把淡金色的胡子,身体很硬朗。他很大年纪了,在G4,时间没有具体概念,所以多少岁估计他自己也弄不清。他去过主星,会修矿车矿机,还自己琢磨着学会了修理太空船。我常想,他如果在年轻时能接受高等教育,以他的天分,一定不逊色机甲研究所或者三叶虫集团中任何人。”
“……我常在他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沉默,勤劳,刻苦,智慧。记得读书时,我曾经有畏难心理,有一次父亲告诫说,小到手表,微型悬浮车,大到凌宇的太空母舰,都不过是个金属包装的机械物体。究其本质,无非是制动驱动和传动三大系统的协同工作的过程。老爹可以说是我见过的,最能把这一理论实践运用的人,他能拆下电饭锅,矿车引擎等等设备零件,在太空船上再利用。”
“在G4时,我跟他学到很多。”苏抗抗话语一顿,神色黯然,“可惜离开G4太仓促,没有时间带他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亲人和故事,哀伤无法掩饰。“很想念他们?”他语调柔缓。
苏抗抗笑一笑。酸涩感觉由心底蔓延开来。
“等等。那位老爹,有一把淡金色的胡子?”
她怔怔点头。
周戉回忆当初从G4返回主星的卓越级战舰上,幸存者中似乎有这么一位不修边幅,落魄且悲伤的老者。没有经过求证,周戉不忍她经历希望与失望。他隐去这个细节,站起身来看看表:“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
月色皎洁,地上两条被拉长的影子一前一后,向生活区的宿舍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一辆军车前。
周戉打开车门,又倏然回头。帽檐阴影之下,两条浓黑长眉更显得双眼深邃。“这些天,有没有去过裂石堡市区?”他问。
“太忙,暂时还抽不出空。”
“这个星期如果还没有接到开拔前线的命令,周末一起去市区?我知道西区有家餐馆很不错。”
这是约会吗?而她居然毫无拒绝的念头。苏抗抗迟疑片刻,在他迫切的目光下,轻轻点了点头。
“周六晚上七点,我来接你。”随着这句话出口,他冲动地抬起手来,想托住她的脸颊,俯身在她光洁的额角印下一个晚安之吻。
可他终究克制住了欲望,指尖只由她发际轻抚而过,周戉收回手,叮嘱说:“头发干了再睡。”
在那只宽厚大掌袭来时,苏抗抗条件反射地稍稍退后了一步,莫名地担心他接下来的触碰。可不知为何,慌乱心跳平复如初后,她发现,让她不知所措的不止是他的举动,更有自己心头隐约的一缕失望。
“晚安。”周戉凝视那双鹿一样明润清澈的眼睛,将黑眸中不安的情绪,和她强自镇定的微笑一起刻印在心底。
“晚安。”她说。
第二天在餐厅午饭时,老戈登几次出现,苏抗抗不明白最忙碌的时刻,为什么他还有空在她桌旁打转。等她收拾好托盘,老戈登又出现在过道,欲言又止。
她走过去问有什么事。
老戈登示意她进去屋里说话。他为自己在厨房最里端围了间睡房,紧守着后门,只摆了一张行军床。
苏抗抗进去后,老戈登开口直接问:“苏,你跟周上校很熟?”
她沉吟一下,说是。
老戈登拖了张凳子过来,请她坐下,自己坐在床沿悉悉索索地摸索床褥,最后掏出个盒子来。“能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吗?”
“我能问问是什么吗?”
“一个银行账号,两个军功章。”老戈登打开盒子,留恋地看两眼,又紧紧扣上。
苏抗抗愕然失语。
“我老了,也不知还能干多久。又是战时,说不准哪天,砰!”他模仿炮弹飞来的动作。“这些东西提早交给他们,我放心。”
“他们?”
“周家有传统,周家人带的兵死了有块地,老了有抚恤金。”见苏抗抗惊诧莫名的表情,他点头确定地说,“据说这个传统是由第一代周家人,也就是周定邦元帅定下的。这么多年,联邦少有战争,之所以我还能知道内情,是因为以前有个关系很不错的同乡曾经告诉过我这件事。他是一团的,在帝国人打来的头一年阵亡,他死后不仅被送回故乡,孩子们也有被特别关照。我虽然不是一团的,但我也是第五师的人,这里有我多年积蓄,交给周上校代为保管我放心,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哪天尸骨不能返乡时,还能有块碑。”
老戈登娓娓道来,毫无修饰,可内容却如石破天惊。死了有块地,老有抚恤金。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以团计,以师计。那是怎样的天文数字?
苏抗抗一脸骇然,许久后才恢复镇定。她犹疑地问:“戈登大叔,你会不会多虑了?联邦有福利有规定,不会亏待退伍和阵亡的将士。”
老戈登苦笑,黝黑的皮肤挤出道道沟壑般的皱纹。“打了四年多五年了,还要继续多久,没有人知道。联邦的福利,……我在第五师呆了这么多年,从下士到军士长,四年来厨房里伙食待遇标准一年比一年差,我看在眼里。”
他把盒子递给苏抗抗。“在周上校那里挂个名,不用再担心身后事。”
小小一个正方型金属盒,似有千钧重。苏抗抗定神看了看,推开老戈登的手。“下次见到周上校,我会告诉他这件事。戈登大叔,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你亲自交给他更好。”
平常悍猛无双的老戈登突然忸怩起来,“我……,他可是周家人。”
苏抗抗微笑,“周家人又怎么,他可是记得你。”
“记得我?怎么会?”
“我没骗人。”苏抗抗想起昨晚的对话,踌躇地问,“戈登大叔,你在第五师这么久,知道周上校为什么离开第五师吗?”
他脸色忽变,注视苏抗抗,一时拿不定主意。“一年多前,联邦就想夺回裂石堡。”
他在枕下摸出一支烟点燃,劣质香烟烧到只剩半截,他才皱着眉头开口。“本来定下进攻日期,可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帝国狗那个师长,把裂石堡没走脱的联邦人全部用锁链铐起来,丢在市广场正中心。周上校当时带领机甲队另有任务,可为了救人,延误了战机。不仅任务失败,损失也不小。市广场地下埋了无数炸弹,”老戈登迟疑的语调越来越高亢,咬牙切齿地,“炸开了之后,漫天血雨……”
原来周戉昨晚的话是这个意思。以他缜密的心思,稳健的性格,他会不知内有陷阱?可他仍试图以人力挽回悲剧。一瞬间,苏抗抗似乎看见亲睹那漫天血雨,目呲欲裂,悲愤难以宣泄的周戉,似乎看见因为延误战机,被申饬被解职,被迫离开科顿星,壮志难酬苦闷压抑的周戉。
在G4星球时,她所认为的冷酷心肠,原是因为对联邦极度的爱,才有了对帝国人极度的恨。
再次见到周戉时,苏抗抗不知自己已然换了全新的目光。
车里,熟悉的皮革烟草味道之中,另有一抹沐浴后的淡淡清香浮动。
他注意到她时不时的偷窥,也注意到她小黑裙下偶尔露出的光洁精致的膝盖。
“为什么一直偷看我?”他终于从后视镜中逮到她。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你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
他换了一套簇新的制服,须后水带有无花果树微苦的木香。周戉清清喉咙,力持严肃表情,可在她研究的目光下,还是不自禁地嘴角轻扬。“爷爷说过,我穿起军装格外有先祖的威武气概。”
苏抗抗不由轻笑,没料到他也有在乎外表的时刻。
在她促狭笑声中,目注前方的周戉瞥一眼她,伸出手来揪住她小巧鼻尖,“苏抗抗。”
“喂!”她一掌拍在他手腕上。
“又沾了机油。”他故意嫌弃地摆手。
“胡说,我今天好好地洗了脸。”
他微笑不已。“我知道,你还换了裙子。”
她是刻意打扮过,可被他调侃,像有一种暧昧心思被袒露于人前。苏抗抗垂下头,脸颊泛起一抹可疑的酡红。体会到气氛瞬时尴尬的周戉,窘促地在心中寻找新的话题化解。
阒寂中,她佯作好奇地问:“那家餐馆有什么拿手菜?”
周戉暗自松了一口长气,恢复自若说:“有小牛排,还有整个联邦最出名的莫顿蓝奶酪。”
周戉的推荐毫无虚言,即使是战时,位于裂石堡西区的这间餐馆仍然座无虚席。人类善于自我犒劳,遍布疮痍的心更需要美食佳肴和醇酒抚慰。
为免话题继续发展到更亲密而危险的方向,他们很有默契的,只把聊天的范围局限于浅层的生活,当他谈及还在新兵营训练,抱怨不休的康笋,苏抗抗笑意盈盈。
随即,笑容在她唇边凝固,她勉强克制着,不让自己的目光追随那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她的忍耐已到极限,苏抗抗竭力将嘴角凝固的笑容转为抱歉的微笑,“对不起,去一下洗手间。”
熟悉的身影消失于阴暗的过道尽头,苏抗抗对一侧的女用盥洗室的指示灯视而不见,直追而去,直到一扇门挡住了去路。她深呼吸,然后一脚踹开,外面是一条冷巷,门侧堆放着数个残破的垃圾桶。
“霍小乙。”科顿星北半球晚间的风掠过巷子,凉意如水,连带着她压低的声音都带着一丝寒意。
作者有话要说:复更到现在,收藏不仅没有掉,反而多了近百个。
真好奇是从什么渠道看见这个文的啊?我一个榜单也没有。


☆、第四十二章

冷寂后巷,除了风,没有任何回应。
苏抗抗厉声再喝:“霍小乙!”
“你身上挂的那块黑布是丧服?”黑影从门后阴暗的角落现出,慵懒语调中,霍小乙一步步暴露在月色之下。“咦?居然是条裙子?”
“我以为你早死在科顿星了,丧服也是为你服丧!”苏抗抗冷眼打量他,从他漂染成浅棕的发色到白皙皮肤,到垫高的鼻梁。如果不是经年相处,他的气息和身形早已融入内心,哪里能轻易认出他来?
这个混蛋对自己做了什么?
恨铁不成的怨怒汹涌而生,苏抗抗抄起门边的那条烂扫把,没头没脑地冲霍小乙打过去。
“喂!疯娘们,吃了颠药了?”霍小乙一面跳脚往后躲避,一面用胳膊挡住俊秀的脸蛋喝阻。“还打?还打?再打我还击了啊?”
“打的就是你!打你不成器!”苏抗抗骂声连连,手上扫把挥击不停。“小刀是你带回来的,萨沙是你捡的。他们不是小猫小狗,由着你胡闹!做事全凭一时喜好,不想轻重。你一走了之潇洒自在,他们谁养?萨沙高烧没有药的时候你在哪?小刀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你在哪?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有没有责任心?”
“小刀有生命危险?”霍小乙不闪不避,站直了老老实实挨了一记。
苏抗抗拄着扫把,泠然而视。
“你知道我身不由己。”他面带委屈。
她气苦不已,呵呵冷笑说:“身不由己?做个普通人,过正常的日子有那么难吗?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鬼样子!”
他不为自己辩解,只以祈求的目光看着她。
苏抗抗下唇颤抖,随即紧紧咬住。
冷巷阴仄仄的,月光也投不到的黑暗中,周戉面无表情,注视相对无言的两个身影。
“你该回去了。”霍小乙提醒说,“那个联邦上校,你怎么和他搞在一起的?”就是因为太过意外,刚才在他们桌边多逗留了一会。
“我走了,你再次消失?”苏抗抗紧迫不放地问。
霍小乙为难地扫一眼左右,情急说:“明天晚上还在这里,有什么话你一样样问。我该走了,联邦军时不时清扫一次,没有植入天网芯片的全部拖进去一个个审。”
“你的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从他即将成年,就再也管束不住。苏抗抗深呼吸,平复心情问,“我只想知道小刀的事。他母亲,是怎么死的?有什么隐情?你隐瞒不说一定很重要。”
“我告诉过你千百遍了!”霍小乙扬眉,不驯地反驳。
她静静凝视他,一字一顿说:“我每次问起,你就转移话题。你想隐瞒什么?”
“小刀出了什么事?”
“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想杀他。”
苏抗抗语调平缓,说明事态已经平息,可其中经历过什么,她怎样解决的,没有时间细问详情的霍小乙,对她的歉疚由心升起到眼底。
“当时,他母亲乘坐民用太空船,由布鲁星去主星,途中被劫是有预谋的。我也是半途感觉蹊跷,航线,时间,甚至登船后马库斯的人直奔豪华舱的位置……,后来才知道,是有人预先付了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