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军群龙无首,自乱阵脚。耶律澈派人佯装成夏国士兵,趁乱将密函送至困在山谷中的袁君华手中。两边里应外合,抵死一战,竟然绝处逢生,生生地杀出一条血路,突围而出。
虽经此一劫,但军师精通医术,处理及时妥当,姜军损失甚微,而夏军却兵败如山倒。
消息传来,我竟不能自己,在书房里当着众多议事大臣的面痛哭流涕。这是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众人面前展露我的狼狈。
人道女皇陛下行事果决,雷厉风行。殊不知,我根本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坚强,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为自己丈夫担心的普通女人。我同千千万万的思妇没有分别,数着月亮圆了一回又一回,盼望着远征的人早日归来。
***
今年的除夕来得相对较早,恰是二月初一。一月末,宫中张灯结彩,准备迎接新年到来,一派欢乐喜庆的景象。
窗外北风呼啸,白雪飘飘,天地之间满目银装素裹。
圆润折来几枝盛开正好的腊梅花,插在羊脂白玉瓶里,喜气洋洋道:“皇上,您瞧这腊梅开得多漂亮。今年冬天天气格外寒冷,倒促成了腊梅盛放。”
清冷幽雅的香气扑鼻而来,我慵懒地倚在凤榻上,怀里抱着熏炉暖手,笑道:“要不然,人家怎么说梅花傲雪,凌寒独自开呢?哎,好像好几年没有下过这样的鹅毛大雪了,朕记得上回,仿佛是…十五岁的时候,我还叫你陪我打雪仗来着。那时候,我把雪塞在你的脖子里,你冷得哇哇大叫,越清在一旁笑看我们…”我喃喃回忆,往昔的记忆清晰如昨。
圆润一边插花,一边陪笑道:“没错儿,正是四年前的除夕夜,皇上的记性可真好。皇上还在王府门口堆了个特大号的雪人,连看门的石狮子都被比下去了。”
“除夕…”心中怅然若失,我扶额叹道:“打我十岁以来,今年还是头一回一个人过除夕。”
前几日前方来报,姜军基本剿灭负隅顽抗的夏军,目前进入谈判阶段。在公在私我都想亲自去,但我的身子一天比一天沉,根本不宜出远门。无奈之下,只能派舅舅和范重延担任谈判大使,代表女皇陛下远赴西北。
李民德盛怒之下将王后和李元皓贬为庶民,责令他们终身不得再入夏国都城西平。
圆润奉上热腾腾的安胎药,温声安慰我道:“皇上,您不是一个人。您忘啦,您还有小皇子。况且,早则正月迟则开春,苏公子就会回来的,说不定,还能赶上小皇子出生呢。”
是啊,指日可待了呢。我以为我害怕离别,原来我也同样害怕重逢。八个月没见,也不知道他是胖了还是瘦了。不对,西北乃苦寒之地,行军又艰辛重重,他一定是瘦了。等他回来,非要把他补得流鼻血才行。
思及此,我不由得轻轻勾了勾唇角,说:“圆润,把舅妈和表弟接进宫吧。舅舅不在,他们也会不习惯的。”
圆润道了声是,忽然门外响起一阵吵嚷之声,紧接着,一人慌张推门而入,圆润刚欲张口喝他,那人已跌打滚爬至我面前,惶然道:“皇上,大事不好!”
我定睛一看,竟是范重延!他蓬头垢面,浑身衣衫褴褛,多处血迹斑斑,委实狼狈不堪。
我坐正身子,示意圆润扶他起来,沉声道:“出什么事了?”
一贯作风沉稳的范重延竟然涕泗横流,御前哭诉道:“回皇上,微臣与王大人行至会州城外,忽然遭遇夏军伏击。微臣立即派人请求支援,王大人拼死保护微臣,他说使臣代表国家尊严,俘虏一个已是奇耻大辱,万万不能两人都陷入夏军手中。微臣连夜赶回来禀告皇上,求皇上一定要救出王大人啊!”
“你说什么!”我猛然震惊,不禁拍案而起。谁知,一句话刚到唇边,腰腹间一阵剧烈的痛楚汹涌而来,瞬间将我吞没…
64 天上一天,人间万年
恍惚间,似有人用铁锤用力捶我的腰,痛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痛苦地失声尖叫,歇斯底里地喊。谁知越喊越疼,呼吸变得沉重不堪,每吸一口气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越清,越清!”
此刻满脑子都是他,他为什么还不回来,我很难受…
“皇上,深呼吸,快深呼吸!”
我使劲抽一口气,剧烈的痛楚教我冷汗直流,整个人像是浸在泥沼里一般。
好像有很多人在眼前晃动,我想看,眼前所见却只有一道红光,紧随而来的便是漫无边际的黑暗。
耳畔有人急道:“怎么这么久了,还是只开两指?”仿佛是舅妈的声音。
“回夫人,皇上动了胎气导致胎位不正,加之早产凶险万分…”
下巴被人抬起,口中弥漫起浓重人参的味道。小腹拼命朝下坠,像是有股力量在撕扯我的下半身,我已然透不过气来了。
“皇上,您听我说,深呼吸,然后用力…”
我意识昏沉,紧紧握着她的手,跟随她的口令用尽全身力气。极度的痛楚将我逼到崩溃的边缘,只觉得腰仿佛要折断了似的。
许久之后,不知谁急喊了一句:“糟了,皇上宫缩无力,怕是要难产了!快取银针!”
酸麻之感自小腿上传来,却只有一刻功夫,转瞬间便被更为汹涌的疼痛感所取代。
“越清,越清…”我浑身颤抖,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声一声喊他的名字。在一次更为摧心折骨的痛楚袭来之后,感官渐渐薄弱下去…
“皇上,不要停下来,快吸气,快吸气!”
“王夫人,用这个香囊!”
恰在这时,鼻前弥漫起一片熟悉的清新气息,生生将我拉了回来。我贪婪汲取那属于他的气息,不放过任何一丝一缕。
“皇上…”是圆润吗?“皇上,您听奴才说,这是您和苏公子的孩子,再怎么艰难,您也要把他生下来!”
我一怔,顿时泪流满面,泪水冲刷眼眶,连带视线都慢慢清晰起来。
果不其然,圆润正附在我耳畔低语:“苏公子得了消息,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您只要生下孩子就能见到他了。”
“真…真的吗?”我无力地拽着他的衣服,气若游丝道:“他…他就要…回来了吗…”
圆润瞪着绿豆小眼,肯定道:“千真万确!”
不知何处注来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我咬紧牙关,“我生!”
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永无止境。我如一叶扁舟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起起伏伏,时而被巨浪冲至云霄,一瞬间又被甩下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但不管多么难受,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生下他的孩子。
“开八指了!皇上加把劲,孩子就要出来了!”
世界在我眼前明明灭灭,迷糊间,我好像看到了多年未见的父王母妃。他们在不远处向我招手,呼唤我过去,全家团聚。
父王笑着说:“我的瑶瑶长大了,看来希明将她照顾得很好。”
我哭得昏天黑地,哽咽着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父王,我好想念你…我现在好难受啊,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瑶瑶,跟我们回去吧。”母妃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记忆中那么温柔美丽。
“皇上!不要看他们!”有人用力地掐住我的人中,“想想苏公子!苏公子就要回来了,见不到你,他会伤心的!”
苏越清…
我不由得后退两步,为难地说:“父王,母妃,我现在还不能跟你们走。我答应苏越清的事情还没有做到,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我要回去了…”
有人喜道:“开十指了,开十指了!”
“皇上,孩子就要出来了,快,深呼吸,用力!”
父王叹道:“希月,我们的女儿嫁人了,终究是心向着夫君了。”
母妃嗔他一眼,复柔声对我说:“瑶瑶,既然你舍不得、放不下,那便快回去吧…不要害怕,父王母妃会帮你的,你和孩子都会平安的。”
父王母妃的身影在眼前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舅妈的呼喊声:“皇上,不要停止呼吸,快吸气!”
我猛地吸气,换来的是却更为剧烈的疼痛。
吸气…吐气…
在我最后一丝意识彻底丧失之前,腰腹间骤然一松,似有一块肉从我体内掉了出来,瞬间结束掉一切痛苦。
下一刻,一声嘹亮的哭声破空而来,圆润万分欣喜地嚷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皇子!”
我茫然地望着他,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顷刻之间,尖锐的剧痛再次传来,一道热流自身下汩汩流出,太医惊慌失措地呼喊:“啊,血崩,血崩…”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无边无际的黑暗将我淹没…
***
春日晴好,微风带来缕缕芳香,鸟儿在枝头上下雀跃。山涧溪水潺潺,如环佩叮咚,曼妙之音不绝于耳。
我蹲在溪畔的巨石之上,满心愉悦地欣赏这一派明媚风光。溪水清甜甘冽,阳光慵懒温暖,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停留。
袁君华不知从哪里走出,自顾自坐在我身边,笑道:“瑶落,我早就知道你定会喜欢这里的。”
我奇道:“是你带我来的吗?”
他得意地点点头,道:“这里是四月的会州,山明水秀风景宜人,是我心中梦寐以求的桃源佳境。怎么样,还不错吧?”
我深呼吸,仿佛连空气都是甜丝丝的。这厢正乐不可支,转念一想,又觉得甚是奇怪:“会州?这个名字好熟啊,好像在哪里听过。哎,你不是在西北打仗吗,怎么会带我来这里?”
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凑近我耳边,说:“这是梦。”
我惊得掩住了嘴:“梦?你是说,你带着我一起做梦?”
细回想,方才我明明就在延福宫生孩子,再者说,现在也不是人间4020电子书…难不成,这真的是梦?
“不信?”袁君华似是看出我的犹疑,轻点我的脸颊道:“不信你掐自己试试。”
我依言掐了掐自己的脸,好家伙,果然没感觉。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他的眉宇间略带几分怅然,眼底笑意亦淡去几分。
“道别?”我不禁更奇怪了,这一切简直就是莫名其妙,“袁君华,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他忽然伸过手来抱我,轻声道:“也许这辈子再也没法相见了。”
我浑身一哆嗦,“你要去哪里?”
他静默半晌,并没有回答我,而是说:“我虚度二十几年,对这个尘世没有什么留恋,唯一舍不得的只有你。瑶落,我收回我之前说的话,来世我一定要比苏越清先找到你,然后死守在你身边,不让他再有可乘之机。来世,我跟你在一起。”
受他的情绪感染,我心里也沉甸甸的,想说话却觉得喉头发涩,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缓缓放开我,不舍地摸了摸我的脸颊,说:“瑶落,我要走了,你也该回去了,他们一定等你等急了。”
不知怎么,他的手冰凉冰凉的。
我脱口而出:“没关系,我再陪你一会儿吧。”
袁君华微微一笑,摇头道:“你没听过‘天上一天,人间万年’这句话吗?此地不能久留,时辰到了,快回去吧。”语毕,他用力推我一把,我的身子竟然腾空而起漂浮在空中,徐徐离他远去。
陪君醉笑三万场,不诉离殇。瑶落,这是我最后一次仰望你,不要为我的离去而难过。此生我为恩情所累,已错过太多,不愿再见你为我落泪。
今生我陪你一程,来世我陪你一生。
他笑得如初见时那般爽朗,挥手道:“再见,瑶落,记得下辈子!”
…
65 尾声
“瑶瑶,瑶瑶…”
我慢慢睁开眼睛,一张熟悉而憔悴的清俊面庞映入眼帘,满是惊喜之色。
苏越清狠狠地将我搂紧,几乎是梦呓般的呢喃:“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
我环顾四周,这里是延福宫。我探手抚摸苏越清的脊背,暖的。又使劲掐了掐自己的脸,疼的。
不是做梦…
“越清,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伏在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瑶瑶,对不起,教你受苦了…”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脑袋,颤声道:“你醒了,瑶瑶,你醒过来了…谢谢你,没有舍我而去…”
繁芜的记忆纷至沓来,我迷茫四顾,抽泣问道:“…孩子呢?”
苏越清轻轻放开我,让我舒舒服服靠着,自己则坐在榻边。
他一边替我擦拭泪水,一边道:“孩子很好,奶娘在照顾。你产后血崩,昏迷了整整十天。我赶回来的时候,太医说你牙关禁闭,不受药石。我彻底慌了神,我怕我空有一身医术,救得了天下人,却救不了自己所爱的人。天可怜见,好在你到底醒过来了,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凝望他的憔悴不堪脸庞,眼窝深陷、胡渣凌乱,如玉冠蒙上尘埃。可以想见这十日来他过的是何等非人的生活。
欣喜之余,我内疚地笑道:“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和孩子呢?只要你不推开我,我也绝不放手。即便你放手了,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追回来。”
苏越清嗔道:“不许说不吉利的话,谁都不会先放手,我们一家人要好好的在一起。”
我连连点头,边笑边流泪,心中是满满的酸楚与感动。
我的身体在苏越清的照料下渐渐康复,从抓药熬药到端茶递水,他寸步不离,事必躬亲。可怜的圆润已然被挤到地平线之外,成天怨念地嚷嚷要去服侍老楚王。
我不舍苏越清这般辛苦,他却说,失去过一次,格外知道珍惜。
其实我何尝不是呢?
青灯苦禅,我在佛前守他十日,如今他亦在病榻边守我十日。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皇子诞生,普天同庆。钦天监问天得卦,断言此子乃真龙转世,日后必成一番霸业。我却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要他当什么江山霸主,我只盼他平安喜乐,衣食无忧。”
苏越清翻阅典籍,替他取名为“玉霖”,还颇有些得意地啧啧道:“握瑾怀瑜,君子端方如玉。上善若水,降甘露为霖。赵玉霖,望他日后能光风霁月,福泽百姓。”
我不甚在意地抢过他手里的书卷,摇头道:“依我看,苏玉霖更好听。”
苏越清眸光一黯,道:“你不愿让他继承皇位?”
我依偎在他胸前,轻声说:“谁说姓苏不能继承皇位?我的孩子只能姓苏。”
他身子微颤,旋即将我紧紧带入怀里,似要将我搂进身体里方才罢休。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君无戏言。
***
玉霖百日之时,我在宫中大摆筵席,宴请文武百官、各族女眷,与众同乐,以示天恩。我从未觉得人生如此完整,只是,若我不是帝王,一切便更美满了。
此前苏越清三令五申,女人坐月子时不能喝酒,我只好抱着玉霖逗他乐。玉霖粉雕玉琢,细皮嫩肉的像极了苏越清。他不怎么怕生,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乌溜溜地打转,将女眷们萌得直流口水。只是因为先天不足,略嫌瘦小一些。苏越清说这个急不来,要慢慢调理。
他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几乎不怎么哭闹,稍稍一逗就咧着小嘴咯咯笑个不停。
我微微侧身对苏越清咬耳朵道:“瞧你儿子,这么爱笑,搞不好日后要万花丛中过,踩碎一地芳心哟…”
他淡淡地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撇撇嘴,又对玉霖道:“瞧你那淡定的爹…”
夜色渐渐深沉,筵席将散之际,圆润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低声对我道:“皇上,王大人求见。”
我颔首,转而将玉霖交给奶娘,起身随圆润出了大殿。
三月初,春寒依旧料峭,舅舅垂袖静立在假山之侧。我裹紧身上的貂皮大氅,加快步子走过去。
“舅舅…”我这样叫他,恍然而生隔世之感。
所幸当日范重延求救及时,援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夏军残余部队尽数歼灭,舅舅也得以安然无恙。只是难免受到惊吓,自回京以来,他便一直称病不朝。
他并没有行君臣之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慈祥地笑道:“瑶瑶,风大,过来这里。”
我心头骤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乖乖地走到他身边。舅舅将一枚玉佩和楚王令牌交给我,凉玉入指,触手生温。我愣愣地盯着那块玉佩许久,不祥之感顿时袭来。
他说:“袁将军临终之前,嘱咐我将这枚玉佩交给皇上。”
“你说什么?”我怪异地抬头看他,完全听不懂他说的话,“你说谁临终?”
他叹息,低低重复了一遍:“我说,袁君华。”
简直荒谬至极!
我笑道:“舅舅,今天是玉霖的好日子,你别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皇上,那日在会州,袁将军为了救我孤身闯入夏军包围,身中数十流箭。越清急于赶回来救你,所以他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并发感染,伤重而亡。临终前,他嘱托我将这枚苍狼玉佩交给皇上,并转达一句话:愿为曦容。”
字字句句,如天雷般在我耳畔炸开!
“皇上,请节哀…”
寒风拂面,顿觉脸上冰凉刺骨。探手一抚,竟已满是潮湿。
今生我陪你一程,来世我陪你一生…
他到底还是走了。
我强颜欢笑道:“我没事。”
“皇上,微臣还有一事相求。”舅舅端端正正地跪倒在地,手托一本奏折呈至我面前,恭声道:“恳请皇上将臣外放,恩准微臣出任江南巡抚。微臣已近知天命之年,对朝中诸事有些力不从心。皇上励精图治,选贤任能,爱民如子,相信定能将大姜的基业传至千秋万世。”
我愣住了。
明明期盼许久,可当我看到舅舅耳鬓的华发,日渐苍老的容颜时,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当年朝堂阔论、指点江山的龙图阁大学士,终究成为过往,一去不回。
我默默地接过奏章,将他扶起来,问:“舅舅,你实话告诉我,为什么想走?”是不是因为,我的猜忌,我的打压?
他恍然一笑:“舅舅为国鞠躬尽瘁,将前半辈子都奉献给了大姜江山。经历此劫之后,我忽然想明白了很多,对于不少事情看开了,也释怀了,不想再无谓地执著下去。瑶瑶,舅舅中年得子,一大把年纪才有你表弟。舅舅想在老去之前,多留点时间陪陪你舅妈和表弟。瑶瑶,你不会怪舅舅自私吧?”
我压着颤抖的声音,说:“不会,当然不会…”
舅舅,谢谢你的成全。
“瑶瑶,舅舅答应过你父王母妃,要替他们好好照顾你,看你嫁人生子,如今你长大了,舅舅终于可以放心地离开了。”他揉了揉我的脑袋,笑道:“瑶瑶,你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我呆立在原地许久,直至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纳入其中,方才回过神来。苏越清轻轻搓揉我冻得发麻的脸颊,柔声道:“瑶瑶,王大人走了,该回去了。”
是啊,他们都走了。
先是父王母妃,接着是皇叔和几个堂哥,然后是袁君华,现在连舅舅都走了。那些曾经出现在我人生里的鲜活生命,终究一个接着一个离我远去。
他们走了,我也该回去了。
不过,说到底,我还是幸运的。
至少有一个人,愿与我此生偕老,永不离弃,执手看遍秀丽江山。
66 袁君华番外:殷勤理旧狂
袁君华番外殷勤理旧狂
当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地平线,我站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翘首眺望东南边的天空。西北的夜晚,满天星斗,明月皎洁,同以往任何时候一般晴朗。
今夜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团圆之夜,思念愈加猖獗。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如深入骨髓的毒药,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原来,我爱她,比我想象的更加深呢。
“别看了。”耶律澈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跃下马车,毫不留情地浇我一头冷水:“你再怎么望穿秋水,她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
我自嘲地笑了笑,缓步朝他走去:“一切都打点好了吗?”
他轻轻颔首,这个男人,骄傲得让人咬牙切齿,却又不得不佩服地五体投地。
“什么时候走?”
“马上。”
“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想带她到处转转,转累了,就找个小村安顿下来。”他掀开帘子,柔情似水的目光停留在女子宁静姣好的面容上。她气息均匀,如同婴孩般安睡。然而,一睡无期,却不知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耶律澈喃喃道:“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最喜欢到处乱跑。可天高地广,总有一片适合我们停留的土地…”
我说:“其实你可以杀了李元皓,轻易放他走,实在太不像你。”
那日被困山谷,若不是为了就我们,耶律澈就不会铤而走险将密函交给夏王,抖出李元皓的生世。也不会招致李元皓不择手段的报复,连累无辜的晗月公主被灌下无药可解的剧毒,从此昏迷不醒。
“晗月最不喜见我杀人,我若为她大开杀戒,她怕是要生气的。况且杀了李元皓,只会玷污我的双手。”他放下帘子,淡淡道:“难道我杀了他,晗月就会醒了吗?”
我不是没见过耶律澈大开杀戒,那模样如地狱修罗,狂傲嗜血,教人想来便不寒而栗。
“你倒想的透彻。”
“事到如今,透不透彻又有何分别?”沉默片刻,他又说:“晗月总说,她跟我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终有一天她要回去的。可是我知道,她就是这般嘴硬心软,她哪里舍得下我?或许她只是暂时回去她的世界看看,或许她知道我难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了。”
美人关,英雄冢。纵使冷血如他,遇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会有化为绕指柔的一刻。
我喉头发涩,艰难道:“也许,那毒并不是无药可解,苏越清可以帮你…”
他笑了:“袁君华,你真的变了,你以前不是这么婆妈的人。”
我也笑了,我变了吗?好像是的。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遇见她开始的吧。
也许是在山野中,当那个漂亮的小姑娘手捧着热腾腾的点心,对着我甜甜地笑,叫我“哥哥”的时候…
也许是在醉仙阁后院,不经意间撞看见她对月而望,静静发呆的时候…
也许是在瘦西湖上,她贴身取出我送给她的玉佩的时候…
也许是在天牢,她焦急地掰着我的嘴唇,硬要把解药塞给我吃的时候…
也许,还有很多个也许。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年,让我的一生发生改变。
可是,尽管有那么多也许,只要有一个可是就够了。纵然今生无法厮守,可是我知道,她永远都无法将我忘记了。
“…不过,还是一样的阴险狡诈。真没想到,你对心爱的人都能用此心计。”耶律澈似真似假道:“因为任何人都无法跟死人相比,你诈死,恐怕她今生今世都要背负着对你的歉疚过日子了。”
“我就是要她歉疚,这样,来生她才会记得我。”
可笑,我是在跟谁赌气?我已经彻彻底底地输了,我还在跟谁争这一口毫无意义的气?
那一日,我亲手将她送到苏越清怀里,便知今生已经彻底错过。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东西太多太多,身份,地位,立场,甚至还有时光。
十年的时光,沧桑了年华,空白了等待。
从前我一直以为,只要我站得够高,终有一日能与她并肩执手。
所以这十年,我就凭这个信念,在刀尖上舔血,在血海里沉浮,于刀光剑影、风雨飘摇中杀出一条血路。别人依靠显赫的家世扶摇直上,我只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拼命厮杀,以性命换军功,一步步向着她的高度走去。
有时候,我也会觉得累,也会觉得前途渺茫,毫无希望。多少次,我身受重伤弥留人世,真想就这么闭上眼睛睡过去,甚至,我都看到过前来接我上路的鬼差。
可当那甜美的笑容浮现在眼前时,我又毫不犹豫地选择用力呼吸。
我要活下去,我要见她。
我所立下的赫赫战功引起了当朝丞相的注意,我得偿所愿拜入他的门下,在他的扶持之下,我平步青云,终于官拜镇远将军。可我永远也料想不到,我的恩师,竟然是背负她满门血债的仇人。
我笑,笑上天的不公,笑命运的残忍。
可是我不会认输,人定胜天,苦心经营十年,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就在我以为我终于能够与她相配之时,却见她身旁早已有一人陪伴。那人没有一官半职,没有高贵的出生,甚至没有健全的身体,却独独有她的倾心相待。
我不明白,我究竟哪一点比不过他,为什么上天会跟我开这么大一个玩笑。
很久之后,我方才幡然醒悟,他,值得她爱。所以我输得心服口服。
以前喜欢故意与他找碴,暗中嘲笑他弱风扶柳,除了医术再无专长,不能金戈铁马守护她的如画江山。可当日在茶楼,他亲口对我说出,要瞒着她秘密随军出征时,我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他道:“若任你在外冲锋陷阵,我却躲在宫里安享太平,只怕连我自己都会鄙夷自己的懦弱无能。”
我笑说:“苏越清,我以前倒是小瞧了你。”这个男人儒雅俊秀的外表下,是铮铮铁骨。
上了战场,我才知道,他是那么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军事谋略甚至更胜我一筹。
被困山谷十日,我们相互托付身后事,竟生出一种类似于手足之间的默契。
他受了箭伤,伤口溃烂流脓。奄奄一息之时,对我说:“袁君华,你出去投降吧。”
我习惯性与他抬杠:“开什么玩笑,你想让瑶落看不起我?我才不上你的鬼当。”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苍白地笑道:“你活下去,好好照顾她。”
我心中一滞,说:“我不去,要去你去。想让我背千古骂名,你当烈士流芳百世?别做梦了。反正你也差不多了,他们不会为难你的。我镇守西北多年,早被李民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逼死我,比逼死你意义更为重大。”
苏越清,瑶落选择了你,倘若你死了,她怎么办?
况且,你投降,她定然不会怪罪你。可若投降的是我,只怕生生世世都会被她唾弃。
他居然说:“你别搞笑了,我是皇夫,我死了夏国多有面子啊…我知道你是真心对待瑶瑶,她跟你,我死也瞑目。旁的人,我不放心。”
我狠狠地将最后一口水灌到他嘴里,揪着他的衣襟吼道:“现在才想到把她让给我?你早点干嘛跟我争得你死我活啊?妈的,要让不会早点让吗!还有,谁他妈知道你是皇夫啊?你给我记着,你不过是个军师!”
吵来吵去,吵到最后,谁也没有出去投降,却等来了耶律澈的援军。
…
“你打算去哪里落脚?”耶律澈打断我的思绪。
“还没想好…”我低头,再无法压抑心头的苦涩,“也许走遍天涯海角,也许就此隐姓埋名,当个山野村夫,也许…我会回到京城,一如既往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仰望她…”
他夸我道:“你真是个疯子!”
若真的疯了倒好,可以忘记一切,总好过现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曾经许诺,要带她走遍漠北草原、西南苗疆、中原大地,看江南的杏花烟雨,草原的苍茫辽阔,还有苍山白雪,洱海明月…
而现在,这些都无法实现了。
也许,我会一个人守着誓言,守着我与她的回忆,走遍千山万水,做曾经想做而不能做的事。
即便此生已尽,可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来不曾离开。
明媚晴朗的山林间,纸醉金迷的青楼里,轻摇慢摆的画舫中,还有阴暗潮湿的天牢、楚王府里的书房…这些熟悉的地方,仿佛眨眼间,依旧可以看见她亦嗔亦笑的目光。高兴时的爽朗大笑,尴尬时地囧笑,生气时的怒瞪,发飙时的狂吼…
细节丰盈灵动,记载着满满的曾经。
如果当年曦容能为君慧终生不娶,我又为什么不能为了她,一个人地久天长呢?
“耶律澈,就这么被除名历史,你真的甘心?”
他反问我:“换做是你呢?你会怎么做?”
“一样。”我答得干脆。
他扯了扯唇角,挥手与我告别:“好了,时候不早,我该走了。”说完,便扬起马鞭,驾着马车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我眺望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忽地生出几分羡慕。身周的一切渐渐恢复宁静,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不想再说什么了,但是看了大家的评论还是决定半夜爬上来说两句,勉强算是完结感言。
我知道这个所谓的HE并不完美,但是在这样的三个人的故事,要一个1V1的HE,必定要有一个人离开。
没错,只是离开,不是死亡。我以前在回复读者的评论里说,袁君华会用他自己的方式让瑶瑶记住他。
他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况且我认为瑶瑶的确对他有所亏欠,所以就算他用死亡欺骗瑶瑶,让瑶瑶背负着内疚度过余生,其实也无可厚非。
写这篇文的时候,我的心情很复杂,正好处于大学时代的一个低谷,各种打击接踵而来,当时真的觉得每一天的日子都非常难过。于是就有了这篇抽风的文章。初衷只是发泄,借此驱逐我内心的抑郁。但是越写越爱,越写越无法抽离。我没有大纲,没有梗概,打算写到哪里算哪里。没想到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不管别人,我个人对这个故事非常满意。
小苏和小袁是我自认为刻画得最成功的人物,俗一点说,有优点有缺点,有血有肉,形象饱满。我用自己的视角看这个故事,看他们所有人的悲欢离合。
刚开坑的时候,我确实对袁君华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但随着剧情的发展,我变得非常爱他。有一段时间,我对苏越清完全无爱,我唾弃他的优柔寡断,唾弃他的瞻前顾后,相反,对袁君华的敢爱敢恨愈发欣赏。我想过要让袁君华和女主在一起。
最终会设计这样一个结局,归根结底,还是“适合”二字。袁君华一点都没有输给苏越清,他只是不适合已经成为皇帝的女主,仅此而已。
这个结局我连写了三天,整整三天我没有迈出宿舍的门,码尾声和番外的时候,我几乎是一边哭一边写完的。我并不是心疼哪一个人,单纯是被曲终人散的悲凉所感染。
这就是我的HE,并不圆满,甚至是有很大的缺憾。但我会用新坑来弥补这个缺憾。
幸运的是,当我写完劝和的时候,也算彻底走出这段阴霾。我相信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我也会努力写出更好看的文。
感谢支持到最后的读者,鞠躬。
于1月12日凌晨
67 隋炀帝三寻玉琼花
作者有话要说:一时兴起的编外之作,权当娱乐。
唐武德三年,五月五,端阳佳节。夜风清爽,荷香幽幽,月华满人间。
江南江都,胭脂佳人地,物是人非。任他朝代更迭,江山易主,这里依旧歌舞升平,玉壶光转鱼龙舞。
城内大街上,昏黄的红灯笼随风微摇。碧树交错,琼花团团簇簇,盛开似雪。街边衣香鬓影,宝马香车,处处莺莺燕燕,直胜却人间无数。
布衣男子步态有些凌乱,手中提着一壶尚未喝完的雄黄酒,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灌。明明就已醺醺然,他的眸光却异常清冷深亮,甚至透出苍鹰般的犀利。周遭的一切繁华热闹好像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清风徐过,将琼花花瓣吹落他的肩头。他轻轻捻起,含在口中,眼内有一瞬的黯然失神。
壶中酒尽,他抛开酒壶,随意走进路边的一家酒铺,招呼老板:“老板,给我一坛酒。”
老板是个年轻人,不过而立之年的模样。他见了男子,立即取来一坛酒、两个酒碗,笑嘻嘻地坐在男子身旁,一边倒酒一边说:“荀玉叔,您来啦。来,满上。”
伙计送上香喷喷的粽子和水煮蛋,老板笑道:“今个儿是端午,您平日里替我白写了不少家书,这算是我请您的。”
荀玉没说话,低头自顾喝酒。
老板也不恼,自己小嘬一口酒,继续道:“又是一年端阳节,荀玉叔,您要找的人还没找到吗?江都说大不大的地儿,这都三年啦,就是翻,也能把江都翻个遍了。您真的肯定她在江都吗?”
端酒碗的手蓦然一顿,片刻,荀玉有些自嘲地扬了扬唇,声音沙哑道:“她若不想见我,纵然江都只是方寸之地,我都寻不到她。”
老板略有同情地望着他,思忖半晌,小心翼翼地问:“她…是您的发妻吗?”
荀玉失神,苦笑道:“不,她是我的妻子,不是发妻。”
老板不解,欲言又止,似是还想问些什么。荀玉却再也顾不得他,从襟中掏出一个精致小巧的藕色荷包,放在手中温柔地摩挲着。
良久,他解开荷包,一枚耳坠滑落出来。耳坠的做工奇巧,一缕发辫精心织成细绳,末端缀了一小颗红玛瑙,玛瑙中央镶嵌着芝麻大小的羊脂白玉。乍一看,像极了一颗饱满圆润的红豆。
荀玉痴痴地盯着耳坠看,眼底忽然盈满温柔爱怜,仿佛那是他失散多年的爱人。哪怕倾尽一生一世的时光,他都要这样注视着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红豆相思,泣血轮回。
昭明太子,你若在天有灵,请佑我早日找到她。我愿意用余生好好补偿她,若是余生尚且不够,那么还有来世。
荀玉猛灌一口酒,口中喃喃,语意炙热而痛苦:“你究竟身在何处,为什么依然不愿原谅我…我不要皇位不要江山,我只要你…”
老板听不清他说什么,却也不敢多问。三年来,每当荀玉喝醉酒,他就会对着这只耳坠絮絮低语。旁人若是想问,被他眼锋一扫,总是寒从心生,立即噤声。
那耳坠一看就知是个宝贝。红玛瑙莹润通透,成色质地都是世间仅有。羊脂白玉细腻温润,柔亮似星辰。还有那发辫细绳,编得极为细巧精致。况且,要在小小一颗玛瑙上嵌进芝麻大小的白玉,使之浑然一体,做工之细致精美,绝非普通工匠能办到。
没人知道荀玉来自何方,身世如何。他写得一手绝妙的好字,文采斐然,靠替人写书信赚些薄银维持生计。自他来到江都,便只为寻找失散多年的妻子,一找就是三年。
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说,他长得像当年镇守江都、招抚江南文士的前朝皇子,也有些在朝里当过官的人说,他长得像那祸国殃民、死有余辜的亡国暴君。
却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千帆已过,空余斜阳流水悠悠。
如今新皇登基,江山姓李,百姓关于前朝隋室的记忆,也恍如旧梦,不愿多提了。
指节蓦然收紧,荀玉将耳坠紧紧握在手中。
铺子旁的琼树开得正灿烂,大朵大朵的琼花团团簇簇,如云漏月。他颓然仰头,痴望着琼树,眼中竟渐渐泛出暗淡不明的水色。
一阵吵嚷,几个船夫模样的人前后走进酒铺,吆喝着要酒喝。老板连忙放下酒碗,起身招呼他们。
刚坐下没多久,一名船夫眼尖,一眼就看见了荀玉手中的耳坠,啧啧惊奇道:“真没想到,我老张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这宝贝耳坠!你们不知道,想当年,我…”
船夫话未说完,荀玉如遭雷击一般腾地站起来,扬起手中的耳坠,急切问道:“你说什么?你以前见到过这只耳坠?”
船夫愣了愣,眼前的男人虽是布衣打扮,甚至有些寒酸,可浑身上下却莫名散发出一种王者之气,那种不怒自威的尊贵与霸气,叫人生生地感到敬畏。
“见…见过。”船夫吞了吞口水。
“什么时候?”荀玉迫上前一步,紧紧攥着耳坠,掩饰不住心里的急切与喜悦,就好像濒临绝望的沙漠旅人见到了茵茵绿洲。
船夫一五一十道:“这样算来也有好些年了,我见过一个女人也有这耳坠,她坐我的船南渡。这坠子太稀奇了,还差点被人抢去呢。那女人性子可不是一般的烈,抵死不肯给,说是祖上留下来的。我看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孩子,孤儿寡母怪可怜的,就出手替她教训了那个抢耳坠的混账。我还很奇怪地问她,怎么只戴着一只耳坠,她说另一只弄丢了…”
不等船夫说完,荀玉急不可耐地打断他:“你可记得她坐船南渡去了哪里?”
“京口。”船夫想了想,肯定道:“我记得很清楚,她在京口下的船,说是带孩子回老家。”
孩子…
如此说来,她离开他那日,竟已然怀有身孕!
荀玉二话不说,箭步冲出酒铺,几乎是一路跑着朝城外赶去。期间冲撞了多少行人,他都不在乎。
若是坐今夜子时的最后一趟渡船南下,明日破晓时,一定能到京口。
夜渐渐深了,风转急,吹落片片琼花瓣,宛若一场初雪,洁白柔美的花瓣纷纷扬扬,款款洒落。
荀玉气息粗重急促,脚步却没有丝毫放缓。他的唇畔含起一丝不经意的笑容,温柔得好像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荀玉,寻玉。
玉琼,原来你早就回了南山,怪不得我在江都三年,得不到关于你只言片语的消息。
这次不会再出差错,纵使你不肯原谅我,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这辈子,我已对不起父皇母后,对不起江山百姓,那些犯下的错,已无可挽回。可是,我绝不能再对不起你。
玉琼,我杨广骄傲一世,终是愿意为你卑微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