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琅,她的白琅,他回来了。
她禁不住咬了唇有些羞又有些欢喜地微笑起来,虽然城墙上没人会注意她。每个人都忙着开弓射箭支援城下的精锐骑兵,谁会发现她的目光始终贴着那个转身跃马厮杀回去的少年将军呢。
见得白琅冲阵,秦念才算是明白了他何以被叫做“白无常”。返身掩杀之时,他已然将马槊抛下,只用马刀,那黑骏马铁蹄所过之处,竟是断肢残体纷飞——既不见活着的,也不见死得保有全尸的。
无常索命,不过如此。
而秦念看着这几乎是屠杀的场面却并不觉得如何别扭,反倒有一些隐隐的骄傲——那神勇的白将军是她的夫君,即使还不曾成亲,但迟早是她的。
她还以为自己见不到他了呢!但天无绝人之路,他回来了,也许今晚,她就能和他遇到了。
想到这一出,秦念却忽然变了脸色,她去寻了执戟长,道:“援军已至,重围已解,我便先回府去了。”
那执戟长对她好一番赞扬,秦念却来不及听完,陪着笑跳上马背便走——要她用如此尊容见白琅,不比杀了她容易。
她要回府去沐浴熏香,梳妆打扮,她要白琅从尸山血海里回来时,见到的还是京中那般花一样娇美的她。
她想看他对她微笑,不说话也好,笑一下就好了。
她自己也不知晓怎生会这般想见得他,又如何会像小猫小狗渴盼主人怜爱一般盼望他的好意。明明先前做王妃时也不曾这样在意广平王,如今却如十三四岁未曾既笄的小娘子一般心思,说出去怕要笑死人了。
且喜府上林氏心思灵敏,给她备好的沐浴热水中尚放了活血疏络的药材,她一进了浴桶,便恨不得整个人瘫在里头才好,那热水顺顺地漫过肌肤,淡淡药香萦绕鼻间,怎一个惬意了得!秦念此刻方觉得自己从骨头到肉没有一处不酸痛的,沐浴罢了竟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她向婢女打听一声,才知城外恶战已然将尽,大军追杀残敌去,约莫要第二日才能回返。秦念听到这话,瞬时便疲惫得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在榻上便睡了过去,不吃不喝直睡到第二日辰时方睁眼。
这时醒来便要好生打扮了,她将细白的粉扑在前胸后背襦裙所不能遮挡的部位,穿了自己带来落凤城的最好的衣裳,乍一看又是从前的自己。
只是要对了铜镜,秦念才能悲叹于自己容貌的粗糙——她的脸叫太阳晒黑了,又被风吹伤,连洗面的温水碰在脸颊上都有丝丝的疼痛,而双唇干裂,便是用香油兑了蜜糖厚厚敷一层,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复原出从前的娇嫩。
至于双手,那叫弓弦勒出的血口子,更是不能叫人看。
战场的确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莫说厮杀的情形太过激烈血腥,便是这风沙肆虐昼夜颠倒的生境,都足以将一个小娘子最在乎的容颜毁掉一多半儿。
这般想着,秦念此时是再没有先前的兴奋了,她甚至想,若是白琅能来府上而不必见她,她只躲在屏风后头偷偷看他,那便最好了。
男人总是不怕丑的!
然而她终究是打扮好了,肌肤上怕是有细小的裂纹,她便先用了蜜糖兑了水薄薄地在面上匀一层,再扑上素粉,这样乍一眼看去也不算是太过异常。及至将眉唇绘好,花钿贴罢,铜镜里的人除了仍不能细看之外,倒也不差了。
白琅那般行事谦谨的人,总不会仔细盯着她看。
这般想着,她便从妆台前起了身,而恰在此时,她闺房的门开了,林氏进来,笑道:“七娘醒了?这一打扮,真是天上仙子一般的人物啊——说来,郎君他知晓七娘的行举了呢,邀七娘过去说话!”
“阿兄身边,没有旁人吧?”秦念先问了一句,见林氏点头,方与她款款行去。
秦悌身边果然是没有外人的,他见得秦念,便笑了,道:“七娘当真是个女儿身?行事同七尺男儿比也不差毫分!”
秦念听得兄长夸奖,心里头还是欢喜的,她自小就怕秦悌,此人在翼国公府上时若与她说话,定是言辞锋锐难以招架——她若不曾记错,这是秦悌第一回夸她而并无挖苦促狭之意。
然而她还是低了头,假作并不在偷笑,道:“事不得已,也是没法子的。若是城中有哪怕一个靠得住的将军呢,我也不想上城头吹风喝灰去啊。”
“幸甚有你。”秦悌道:“然而我看你现下也还水灵的很,全不似才打完仗的模样。可见女孩儿家还是同男子不一般,总要打扮才好见人的。怪道木兰辞也要说那一句当窗理云鬓!只是你可也要出门看看那些随你守城的将士?小秦将军这一声称呼,倒是有趣的很。”
秦念此时方觉得羞,她是在府上见得外男都要掩面的贵女,竟然那般不讲究地和一群儿郎守了那么久的城墙!这虽是不得已,可也没规矩透了,若是白琅也知晓了,会怎么看?
“堂兄,”她鼓足勇气问了一句:“白将军…他知道此事了么?他,怎么说?”
回应她的却是沉默,秦念低着头等得有点心慌,可一抬头对上秦悌的眼神,那一份慌便益发明显。
秦悌开口时,声音很是低沉:“白琅…他…”
“怎么?”
“他,没回来。”
第34章 尴尬
秦念从半下午便到了城墙上,带着四个随伺婢子,静静地一直坐到了日薄西山。
就在这个地方,昨日她射了一箭。那锋锐的白羽箭擦着他的后心,射倒了偷袭的敌人。
她还记得那匹黑马在他驾驭下不疾不徐转的那半圈——彼时来不及注意,如今想来,却仿佛有光在他盔铠上流动。
那是她见到他的最后一面吗。
想到这一出,她便觉得胸口被什么利器挑戳一下,尖锐地疼那么一瞬,随即又恢复成麻木。仿佛这念头只是一个残酷的猜想,而绝不可能成真。白琅怎么会战死呢。
“白将军率部追杀残敌,对方顽抗,我军竟而不支。及至逃奔的散兵收拢归来之时,才发现将军没了踪影。白将军性烈,怕是不肯做俘虏的。”
堂兄喟叹着说这样的话,言辞之间尽是可惜,可她听着,却觉得荒诞,一时连惊讶痛苦都不曾有。
白琅性烈不肯为俘,但不做俘虏也未必就要战死。他也许只是迷了方向,也许,也许还有生还的可能。
堂兄已然遣了人去寻找,然而突厥大军并未全然退去,甚至还有本事阻击,那些寻人的军士也不敢走得太远,一日之内,徒劳无获。
她坐在此间,也只能看着城下忙着收敛尸体的军丁民夫忙碌。且喜已然是秋日,塞上几乎下了霜,否则尸体臭烂起来,真是要闹疫病了。
可便是这么看着,她心里也会突然晃过一个念头——他若是真的不在了,他的身体会在哪里?没有人可以找到他,也没有人带他回到故乡。其实回不回去,对于白琅这样尚未成亲,更没有子嗣的人有什么区别呢,可她秦念,偏生就不能想让这个自己深深在意过的人永远安眠在这远离她的地方。
塞北的风那么冷。冬天的话,听说雪都能堵住宅院的大门。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很冷的,也会很孤单。
不过未婚夫妇,她连未亡人都不算。她与他之间也不曾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然而现下回想,她闭上眼便还能记起每一回见面时他的眉眼神色。
她可以再嫁旁人,这是无妨的。可是世上还有谁能比白琅好?从容貌到才德,她有过白琅这样的期盼,便很难再为旁的儿郎心折了。
这一刻,秦念忽然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然把此生走到了尽头。最美的年岁上,遇到了最值得欢喜的那个人,那么她最好的一篇已然写完了。
今后还会有的漫长一生,也不过是一曲歌的余音。
太阳沿着天边青黛色的群山滑落,最后一丝温热渐渐消融在冷起来的风里。随侍她的婢子是秦悌府上的,自不如翼国公府的脉脉与殷殷知心,此时虽然依旧安静,交换的目光里却依稀有了些不耐。
秦念正好转了身,看到,不由轻轻一笑:“咱们回去吧,很晚了。”
几个婢子相视一眼,应了,便要为秦念牵过马来。然而便在这一瞬,秦念的身子突然绷紧了——她有一种奇异的预感,耳中听闻的一声马嘶,仿佛预兆着什么。
来不及顾及婢子们的想法,她回身扑到城墙垛口边向下张望,果然见得白琅的那匹黑马如天降一般出现在了城墙下。它仰头嘶鸣,缰辔上缀饰的银花片竟被残阳照出了温润的红。
秦念一手敛了裙摆,一手撩开遮面帷帽的垂纱,三步并做两步冲下了城墙。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跑得那么快的,总之仿佛是眨眼之间,她便扯住了黑马的笼头。
“你认不认识我?”她问它:“白琅呢,他在哪里?”
骏马的鼻息喷在她手腕上,暖暖潮潮的。黑马大概是嗅出了她身上的气息,先前不安踏动的脚步也停下了,马头亲近地在她颈边挨擦。
“白琅呢。”她追问黑马:“你回来了,他在哪儿?带我去找他!”
将门出身,秦念早听说过用久的战马通人性,尤其是与主人心意相投。然而她却也没想到,这黑马聪颖到听得此言便转过身子,将马镫亮在她面前的地步。
她只一迟疑,便踩蹬翻上了马背。
骏马一声长嘶,却是不顾她手中无鞭更无弓刀,径自向西北方直冲而去。秦念一惊,想勒马亦半分作用不见,黑马的跑速反倒益发快。
城外打扫战场的军士们目睹了这一场,自是惊讶纷纷,有人反应快的,提脚便奔向城中要禀报秦将军,然而由得他们入了将军府把话说清楚,秦念早就去了七八里开外。
她也怕,她一样防身的东西都没有,莫说遇到突厥士兵,便是遇着狼,都没法子自救。
然而此时身不由己,她再如何勒马缰,用几近哀求的声音求黑马送她回去,由她带了军士来都无用。秦念索性也便认了——或许就只该由她一个人去见他,或许这是上天的意思。
那黑马跑出了多远,她是不知晓的,跑了多久,也无法精确的计量。只知最后一丝阳光也消失,一轮圆月升上天空之时,黑马方停了脚步,不安地喷着响鼻。
这一处所在,却把原本便很感寒冷的秦念吓得险些栽下马来。此处尸首纵横,显然是经历过一场恶战的,远处依稀传来兽的呜咽嘶叫,不似是狼,多半是撕吃尸首的野狗。
月光明净从天上洒下来,照得那一地尸骨血肉分明可见。秦念直叫那股子血腥味熏得快要呕出来了,然而她用薰过香的衣袖掩住口鼻,便是再怕,目光也还是盯着地上搜寻。
既然被带到了此间,那么白琅也该在此处。
她没有找太久,看了几个人,便寻到了他。
白琅仰面躺着,双目紧闭,面色温润,竟似是睡着了一般。她跌撞下马跑过去,跪坐在他身边,扶起他身体,让他的上身靠在自己怀里。
头脸脖颈皆无伤处,他的脸洁净得全然不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月光照着他密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和有些发青的嘴唇,这是秦念第一回这样切近地看着他。
她手臂加力,使劲儿抱着他,他的肩甲硌着她的腰腹,生疼的。
秦念觉得鼻间酸涩,她真的要哭出来了。他就在她身边,不言不语,所有的幻想和奢望,这一刻就被击碎了,再也拼不回来。
她不由俯下身,用自己的面颊贴住白琅的面颊,她也不知晓这样算不算是亵渎他,可如今她想这般便这般做了——白琅若是活着,总会是她的夫婿,他们做什么都不过分,而如今她能得到的,也只有这一个拥抱了。
然而在俯身下去的一刻,她却分明感觉到胸前一阵刺痛,待直起腰来看时,她不由倒吸一口气——刺着她的,正是白琅的护心镜,可那护心镜不知被什么东西大力击打过,竟然碎了。
当时的他,该有多疼呢?
她颤着手将碎裂的护心镜一片片捡开,扎着指尖也全然不顾。只是,最后一片碎片被她丢开时,她惊异地瞪大了眼——白琅这护心镜是内外两层的,外层虽然碎裂崩坏,内层却完好无损。
若是这般,他胸口所受的重击当不是致命伤。而借着月光,她分明可见,白琅周身并没有外伤造成的大片血迹。
秦念猛地打了个哆嗦,伸手将白琅手腕抓了,也不顾腕甲坚硬,便去摸他脉搏。
她紧紧掐住他的手腕,一时之间竟而惊喜得险些落下泪来。
指尖分明传来一下下有节律的搏动。他还活着,不过是昏过去了。
秦念忙抽手,意图捏他人中试一试,只是手指尚未触及他肌肤,白琅便那么平静地睁了眼,一点儿也不早,一点儿也不晚。
秦念对着他的目光,愣怔许久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尴尬地悬在人家面前,忙将手放下,可这一动弹,她却猛然醒悟——最是尴尬的所在哪里是她这只手!她还拥着他的上身,他的脸正贴着她前胸。
白琅大抵也未曾明白过来当下是什么情势,直至秦念如遭针扎一般瞬时松手,让他狠狠摔回地上之后,方才诧异地问了一句:“七娘?”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不知是牵扯了哪里的伤处,疼的眉峰一蹙,便是一大口血呕将出来。秦念先前羞得整张脸都红透了,甚至都不觉得这夜风肃冷了,可见得他吐血,也不由心头一惊,道:“你如何?”
白琅一时之间哪里能答,以手撑了身子,复又吐了几口血出来,方道:“不碍事的。”
秦念哪儿能信他伤处不碍事,忙向他靠近些,也顾不得方才龃龉了,道:“当真不碍?如何会吐血呢!”
白琅以手背擦了擦唇边血迹,轻声道:“不是鲜红的,便是先前陈血。”
秦念“哦”地应了一声,她虽然觉得无论新陈,呕血便是伤势不轻的意思,然而白琅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多话什么。
大抵是叫她看得不自在,白琅也有些赧颜,道:“走吧,回去。”
秦念一句话也不说,只点了点头。
唯有白琅这一匹马可供坐骑,她便坐在他身前。虽然羞还是羞的,可无法可想之时,这么做倒也不算得什么大不了的过错。
白琅沉默了半路,过了好一阵子才问一句:“你如何来了”。只是却不曾得到应答,低头看时,正见秦念合了眼,头斜斜靠在他肩上,竟是睡着了。
他面上有那么些许微笑,然而目光微移,却再笑不出来。
秦念裙上系带有些松了,锁骨往下的一片玉白,便比平时多袒露几分。加之他高大,这一眼看下去,便颇隐约见着了什么不该见的。
他狠狠咬了牙,伸手将秦念的裙腰提了一提,然后为她扎紧了束带。做完这一串动作,他瞥了秦念的脸一眼,这心思粗疏的美人还靠在他身上睡得香甜。
他不由抬起手腕至唇边狠狠咬住,半晌方才长出一口气,鞭马跑起来。他的马跑快了是极稳的,不会惊了她安眠。
第35章 并肩
将军府的正堂上支着一面巨大的云石屏风,屏风外头,坐着端然的军中诸将,屏风后头,坐着头痛欲裂时刻都可能栽到侍女怀中睡过去的秦念。
对于一个女孩儿家来说,穿着裙裳半夜出奔,实实是太过无行的事儿了。如今落得个重伤风的下场,委实活该得很。
且喜落凤城民风剽悍,女子原本也不若京中繁华之地那般动辄受限。加之她实在是太过英勇,以致做下这般事儿也不曾被评论成个坏了规矩的贱妇,反倒颇有人赞她女中英杰的。更是因了这一役,秦悌与将军们议事,也许她在堂后支起的屏风外听着了。
只是,这重重盛誉,秦念却自觉担当不起。那守城一事,实在称不上有多么的难。她比旁人多的,不过是一枪捅死易校尉的勇气罢了。至于战事,当真是仰仗了落凤城内物资充裕才坚持到惨胜的。
这一桩,百姓不知晓,屏风那一头的将军们却都是心知肚明的。不过便是他们,也不能否认了秦念的功去。
“原本我想,落凤城里有数百守军,凭着城高墙厚,便当万无一失,谁知这逆贼竟敢生心投敌。”是秦悌的声音:“若不是七娘心起,只怕此处不做抵抗便成了突厥人的。彼时咱们便是再如何大胜,无路回返天朝,也是不堪想的——各位可知晓,那逆贼怎么便起了投敌的心思?我看,是蹊跷得很。”
这城里的军将,如今一部分是随着白琅前来的援军,另一众却原本便是秦悌麾下的守军,此言一出,秦念便听得那些守军将校议论纷纷,大抵是说那易校尉从前也不过是酗酒,大节之上却无甚亏损,他们竟也没看出他有投敌的心思来。
一片商议之后,众人皆以为此事奇怪,却都寻不出个理由来。那易校尉的家宅早就搜过一遍,并不见里通外敌的证据,更是无法从中追查他的心思。
“白将军如何看?”却是秦悌压了一众人的商议,只问白琅。
白琅那一回伤得也厉害,如今事隔两天,说话中气都尚不足。他先前不爱讲话,如今更是说得简短:“此役蹊跷之事,远不止这一桩。白某以为,突厥人那边,有我朝的叛贼做参事。”
秦念坐在屏风后,原本已然觉得昏昏欲睡,听得这一句,却突然激灵了起来。
外头一片寂静,好一阵子之后,秦悌沉声道:“多半如此。突厥人擅野战,咱们原本是想借着他们骄敌之心诱之入围的,却不料咱们布置了那么久,骗来的只是小股袭扰的,他们大军却来攻城…攻城,便是我朝的人擅长的了。”
“哪儿有攻城不带器械的?若他们带了器械…”却是有人不服。
“须得有器械方可带。”秦悌道:“突厥地方,最东方与西方才有林木,可供建造器械。然而离此地太远,仓促之间,怕是不能运转的。我听守城执戟说,到得最后一日,他们已然想出了垒土铸道的法子,若是咱们再回来晚些,落凤城便当真是保不住了。”
“天佑圣朝。”片刻的寂静后,有人这样低声说,便引起了一片低低的慨叹。
“并不止这样。”白琅却道:“我率军追击,却正遇得敌方精锐。这一股子初时却不在围城大军之中。可见对方也有心必要攻下落凤城…”
“他们该也不是为了城中的粮草。”有将领接话:“粮草早叫秦家七娘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不为粮草,便是为了这座城了?”秦悌道,突然又笑出声来,似是自嘲:“罢了,咱们也莫要费心想他们为何非得拿下落凤城不可了。单只要知道一桩——如今突厥大军并不曾退去。此役…甚是凶险。说来,我尚不知晓,何人可将白将军伤至如此地步?”
秦念听得这话,不由从屏风的缝隙向外张望。他在她怀中醒来的一刻,她并不曾注意到他面色有异——毕竟,他还活着,于当时的她来说便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回到落凤城了,她自己先病了个头晕脑胀,自然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去军中探看白琅。是而这一眼,竟是她那一日后第一次见他。
果然,白琅的面色很憔悴,只一双眼还是清亮的。在听得秦悌这一句问之后,他的眉峰蹙起,却道:“伤我之人不过有一把子蛮力罢了。可怕的,不过是后头那个出谋划策的。”
他的声音不大,听着甚至有些空飘。然堂中一片寂静,无人开言之时,这样两句话,也叫人听得心下一沉。
大抵要有人说下一句话了,秦念在心中算着,却不料那下一句,是冲入堂中的军卒:“将军,敌军…又靠上来了!如今大约还有八十里…”
此言着地,秦念便听得一片甲胄响。外头的将军们已然一个个皆站了起身。
如今大军驻在城外,若是叫突厥人冲上来,措手不及只怕就要落得个全军覆没了。
纷然的响动朝向门外,秦念也不由起身,跟着出去。然而方绕出屏风,却见得白琅仍然坐在远处,一双眼,正看着她。
她突然便慌了,垂首,道一声“白将军”。
“贵女柔雅,当知进退。”白琅和声道:“回屏风后头去吧。他们马上便会回来。”
秦念一怔,果然听得外头的喧哗声正往堂内漫过来,忙几步折返,仓皇之中甚至被屏风脚儿绊了个踉跄。那些折返回来的军将们不曾见到,然而单是她隐约听得的一声轻笑,便够她脸红许久。
也是她慌了,不然如何想不到——此处是将军府的明堂,不是中军大帐。出了门怎么能看得到敌人呢,看不到敌人的话,便是出去了,又能如何?
还好她回来得快,否则这般模样叫那些将校们看去,也着实是太过失仪。
“敌军既至,怕是开战在即。”秦悌道:“落凤城狭小,驻不下大军的,若是放任军士们在城外亦难行…敌军有多少人?”
回答的便是方才前来通报的军士,他道:“大概五万左右。”
“五万。”秦悌重复道,点了点头:“想来白将军所遇的狙击之敌,已然汇入对方大军了。否则他们上哪儿再变出五万人呢。”
屏风的缝隙中,秦念分明看得白琅微微笑了:“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军队了。胜了便是了。”
“白将军说的好简单!”却有人忍不住抱怨:“突厥骑兵以一当三,外加您所言的厉害角色,如何能轻易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