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春吉的脸色陡然发白。
女官淡笑着又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听说太子妃的娘家,将军府的人最近行事很是猖狂张扬,已经有不少朝臣怨声载道,敢怒而不敢言了,如今太子尚未继位,已经引发众怒,却不知将来……会是什么气象。”
“我们家……这是有人诬告!”孔春吉忙道。
女官却并不理她了,扭头道:“奴婢的话说完了,奴婢告退。”
又过数日,年迈的皇帝发了一道罪己诏。
大意是说皇室子孙不贤孝,罪在皇帝教养失当,也是皇帝寡德,皇帝会亲择日往太庙跪拜列祖先皇三日夜,祈求免除灾祸,庇佑皇嗣以及子民。
皇帝年高,身体又不好,若是不吃不喝地跪上三天三夜,恐怕……所以这道罪己诏一出,群臣即刻力劝不可。
在这期间,皇帝又下旨处理了孔将军府纵容门下之人殴打文官之事,并连砍了涉事十数人的头,雷厉风行,震动朝野。
本来世子赵琝“失手打死”了言官的事弄的朝中大臣这样不满,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将军府的人仗势行凶,让一向自高自大的文官们很是愤怒。
在这种情形下,言官之死成了一根导火索,本来大家很想把世子烧之祭天,没想到皇帝发罪己诏在前,铁腕处置将军府在后,如此一来,文官们的怒火已经消的差不多了。
何况又有当时在场的人指出,本来就是言官自己主动挑衅在先,而且世子并不是故意要杀,只是踢了那人一脚,谁知那人醉酒没站稳……自己摔死了。
更有甚至说世子原本并没动手,而是言官凑上前厮打……却失足跌死而已。
尤其是那言官本来也是个品行不良之徒,每每喝醉酒就胡乱说话,就算是言官的同僚们也瞧他不上,甚至有很多人曾给他得罪过,不愿跟他为伍。
之前大家齐心协力讨伐赵琝,其实也并不是为他“讨公道”,只不过是想借机出气而已,如今皇帝给足了颜面,大家自然不再理会此人之事了。
世子赵琝出狱之时,永宁侯裴宣亲自陪着他走出镇抚司的大门。
而在门口,是等候已久的世子妃周绮。
镇抚司门口的石狮子旁边,裴宣向着赵琝举手道:“下官送到这里就罢了,以后,世子青云直上,自然再也不会到这个地方来了。”
赵琝回看裴宣,目光闪烁:“多谢永宁侯吉言。”
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下来,回头看向裴宣,轻声说道:“侯爷想过吗,如果结局不是如你所料……”
裴宣眼睫一眨:“最坏的结局不过一死,世子不是也清楚的很?世子在乎吗?”
四目相对,赵琝挑眉,一笑摇头。
裴宣道:“所以现在,世子觉着可值得?”
赵琝点头:“值得。”
裴宣的目光却又越过赵琝,看向他身后的周绮,他淡淡地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或许我不该说,但是……世子妃很在意世子,也许,是有些太在意了。”
赵琝垂眸:“我明白,多谢。”
第188章
赵琝答应了裴宣一声,头也不回地往前。
不远处,世子妃周绮双目泛红,眼中隐隐有些泪影,她凝视着赵琝,似情难自禁。
赵琝的反应却极为平静,他缓步走到周绮身前,只淡淡地说道:“回府吧。”
周绮似失而复得般,恨不得即刻将赵琝拥住。可她却也知道明里暗里一定有人在盯着这边儿,于是忙答应了声,转身上轿。
赵琝则翻身上马,一路回到了世子府。
同入内宅,周绮也不顾身边还有宫女在,已经忍不住握住了赵琝的双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含泪道:“世子比先前更加清瘦了。”
原先从关外回来,整个人便清减了许多,也有些黑了,眉宇间倒更加多了一股冷峻沉稳之气,之前那个养尊处优走鸡斗犬的康王世子形象似乎越来越远。
周绮一则心疼,一则有些隐隐地不安。
再加上赵琝似乎对她冷淡了好些,且从不曾同房过……所以听到那些流言的时候,周绮才越发的坐不住。
此刻赵琝将手抽了回来,他后退一步,示意周绮落座,道:“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
周绮只得先行落座,想了想,微笑道:“妾身自然要为世子担心,在镇抚司里……那些人可为难殿下了?”
“不曾。”赵琝并不看他,好像正在思忖什么。
周绮顿了顿:“我已经叫人准备了洗澡水,殿下随时可以沐浴更衣,或者殿下想先用饭?”
“都不必,”赵琝吩咐了一句,这才抬眸看向周绮,“我听说这些日子你为了我的事,去过张府?”
周绮一愣,然后低头道:“是。”
赵琝问:“你是去找七宝,还是张侍郎?”
周绮略觉不安。
赵琝突然出事,周绮无法可想,后来又打听说到世子为何打杀言官的原因,又是气急,又是心疼。只不过她知道现在发脾气或者迁怒于人都无济于事,所以……那次她前往张府,却是想让七宝在张制锦面前说一声,让张侍郎帮着赵琝周旋周旋。
想不到赵琝居然立刻知道了。
周绮轻声道:“当时我着实吓呆了,生恐殿下有碍,所以才去跟七宝说了。”
赵琝凝视着她的双眼:“你既然去求七宝,当初怎么又因为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去怀疑她。”
周绮浑身一震:“殿下……”
赵琝继续道:“你这次是去求她的,还是因为觉着我出事是因为她?”
周绮有些发抖,赵琝居然连这个都猜想到了。
她试图辩解,但是手却越握越紧:“我……”
赵琝转开目光不去看她:“我从没有跟你提过在关外的事,也没告诉过你我落在北人手中遭受的折辱,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差一点就死在了关外,如果不是七宝出现,你们恐怕连我的骸骨都找不到。”
他的语气是云淡风轻的,但偏是三言两语,却包含着令人无法想象的苦痛艰难。
周绮呆呆地看着赵琝。
赵琝想着那日七宝偷了药跟肉饼前去探望自己的情形,唇角浮现一丝难以形容的笑:明明看着是最娇弱的女孩子,在那种复杂凶险的地方,却比世间大多数男子更有勇气。
七宝的为人跟她的心意,如果有人胆敢怀疑半分,便是极大的亵渎。
这是赵琝所不屑且无法容忍的。
赵琝垂眸,像是将关外的风刀霜剑都压下:“那日在宫内为了救父王,你选择跟我共进退,因此而折损了我们的孩子,从那时候起,我本来想真正地把你当做我的世子妃,是想跟你白首到老的。但是……”
周绮的眸子缓缓睁大:“殿下!”
“你是七宝的四姐姐,你本该最知道她的性子,”赵琝皱眉道,“别人说什么都不打紧,但不该是你。”
赵琝说完后便站起身来,往外走了。
周绮想站起来叫住他,但不知为什么,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消失殆尽一般,周绮只哑声叫道:“殿下……”
眼睁睁地看着赵琝的身影消失面前,周绮举手捂着脸,悔恨交加,几乎痛哭出声。
——
天气转暖的时候,太子赵雍的身体却越发有些不大好了。
七宝的肚子更越发大了些,她毕竟从小娇生惯养,又是第一次怀孕,未免有些手足无措,行动几步就会气喘吁吁。
张制锦放心不下,特请了石琉过来给她诊看,七宝的身体倒是无碍,不过因为她的体质偏弱,只怕分娩的时候会有些艰难。
石琉特教了七宝些素日“强身健体”的法子,其实不过是些简单的动作,想让她无事的时候略加锻炼,希望能帮着她在生产的时候可以容易顺利些。
七宝虽然照做,但每每才跟着做一招,就有些受不住,气喘吁吁娇汗微微。
张制锦得闲时候也亲自督促着她,但七宝别的不大擅长,撒娇偷懒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一旦累了,任凭人如何的劝说拉扯,便趴在地上不肯起身,若是逼得她急了,就不顾一切地大哭,竟连张制锦也对她无可奈何。
不过因为石琉常常过来,七宝终于想起来把那颗北营里老妇人给的药丸拿给他看了。
石琉看了半晌,又琢磨了大半天,才说道:“这丹药闻着,里头却是有山参,紫芝,蟾酥的味道……且这气息并不是寻常的补药能够相提并论的。”
七宝忙问道:“这么说,这就是颗好药了?”
“自然是好的,”石琉点头,又说道:“非但是好的,照我看,怕还是能够起死回生的呢,听说北人之中有年老的人,最擅长采参,只是那些千年人参最是难得,一旦采到,立刻配合名贵药材调制成药,预备着关键时候保命的。只不过这种罕见珍贵的东西,普通人手中是没有的,多半是在贵族手中……何况北人的贵族最是惜命,当然不会把这种东西给别人,你是如何到手的?”
七宝说道:“是……是我在北营里偶遇的一个老婆婆给我的。”想了想,到底不便就把那老妇人乃是管凌北母亲的话直接说出来。
石琉道:“原来如此,我想着老婆婆定然出身不凡。不过……小七宝,你也算是万中无一的讨人喜欢了,怎么落在了敌人的手中,非但毫发无损,还能得这样珍稀难得的馈赠呢?”
七宝得意地哈哈笑道:“那是当然了,夫君也说我是小福星。”
石太医见她笑的满面生辉,突然想起一件事,却不便跟七宝说。回头只跟张制锦提了。
原来石琉因为担心七宝分娩的问题,一直在担心,如今见有了这保命的药丸,却突然间像是眼前出现一道光似的,如果真到了那至极为难的时候,这颗药丸岂非能够助一臂之力?
——
四月中旬,太子赵雍自宫内搬了出来,仍旧回到了东宫居住,陪同他一块儿的还有太子妃孔春吉。
只不过,先前跋扈飞扬的太子妃,如今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双眸暗淡失神,早没有了先前的张狂之态。
隐隐听说太子的身子又有些不大好,只是不知道究竟如何。
七宝也听说了这消息,但她因为身子沉重,近来都不曾出门,只在府内休养。
忽然这一日,门上有人来报,说是太子殿下驾到。
这时侯张制锦并不在府内,七宝突然听说这消息,还以为赵雍是来找张制锦的,才要让人去告诉一声,太子已经缓步进门了。
七宝一眼看见那头戴金冠的身影,吓了一跳。
两人猝不及防地打了个照面。
对于赵雍而言,眼前的女孩子,却比他初次相见时候越发的娇丽了许多,也不知是因为将为人母的缘故还是如何,那绝艳无双的眉眼之中,更带出了几分令人倾倒的温柔。
虽然仍是容貌依旧,但是气质上到底是变了,不再是之前那个当着自己的面儿大胆表白的周七宝了。
对七宝来说,赵雍……似乎并无多大变化。
七宝对于太子的印象,多数还停留在之前他病恹恹几乎站不起身来的时候,着实的印象深刻,难以淡忘。
至于后来赵雍恢复了……七宝一则是跟他不大相见,二则完全对赵雍不再上心,所以竟然没怎么留意。
这会儿相见,见赵雍神情举止如常,而且也并不是格外憔悴的样子,看着却如同一个正常康健之人。
七宝先是愣了愣,然后才想起来要行礼参见。
赵雍却上前制止了她,含笑说道:“你身怀有孕,何必多礼。”
七宝说道:“殿下怎么亲自来了?可是要找夫君的吗?”
赵雍摇头道:“并不是寻锦哥儿的,我是特来找你的。”
七宝一惊,忙看一眼赵雍,见他并不似玩笑。
只是对上他有些熟悉的眸子,七宝心中突然也想起自己以前因为一心要救国公府、不惜对着静王“毛遂自荐”的壮举,一念之间,脸上就红了起来。
此时赵雍已经缓缓落座,因为他心中正也想着一件事,并没有留意七宝的异样。
七宝趁机后退了几步,特意离赵雍又远了些才站住。
这会儿厅上只有赵雍,七宝,还有一名心腹的太监,并同春两个。
太子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有一件事想问七宝。”
七宝忐忑:“不知……是什么事?”
赵雍手拢在唇边,轻轻咳嗽了声:“听说你先前离京,是玉……玉笙寒她将你带走的?她……如何,一路上可为难你了吗?”
太子的语气听着很是平淡无奇,仿佛是随口问了一句、且只是关心七宝似的。
七宝说道:“玉姐姐、她先前受伤很重,几乎就撑不过去。”
赵雍微微震动。
七宝又看他一眼,才继续道:“玉姐姐虽然做了坏事,但是一路上多亏了她护着我,不然的话我就给那些坏人杀了。后来,也多亏了玉姐姐,我跟世子哥哥才顺利逃了出来。”
赵雍端坐着,双唇紧闭。
然后他的喉头动了动,站起身来。
太子迈步往外要走,却又看向七宝,犹豫般低低问:“她……有没有提起过我?”
“提、提到过的,”七宝咬了咬唇,说道:“玉姐姐,玉姐姐也是身不由己的,殿下……您别怪她。”
赵雍低头,半晌才道:“我知道。”他喃喃说了这句,却又微笑道:“这京内到底不适合她,也许,她已经找到她真正该在的地方。”
七宝虽然没有细说玉笙寒是如何提到自己的,赵雍却也猜到了几分,便未曾再问。
而赵雍所说的话,七宝也并不很懂。
太子前脚才离开,洛尘从外急匆匆地进门。
同春见他神情异样,举止颇见反常,忙先迎了出来,悄悄地问:“怎么了?”
洛尘拧着眉,看一眼里头的七宝,压低声音说道:“方才我遇见了随永宁侯的大辛,看他眼睛都是红肿的,才知道……”
同春听的呆住。
洛尘道:“这件事是不是得跟少奶奶说声?”
同春回过神来,忙道:“不,不行……姑娘的产期快到了,不能在这时侯跟她说这些。”
不料七宝因也看见洛尘急急地跑进来,担心有什么事,便站起身走了过来,正好听见同春这句。
七宝微怔:“出什么事了?”
同春色变,洛尘瞅着她,不敢多嘴。
七宝喝道:“快说,我最恨人家有事瞒着我了。”
同春见瞒不住了,终于陪笑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姑娘别急,只不过洛尘方才遇见了跟随永宁侯的大辛,听说永宁侯最近病了。”
洛尘不便多言,且他向来最听同春的,所以现在虽然知道她的“言不由衷”,却也只低头沉默。
七宝皱眉问:“什么病?”
同春一时答不上来。
洛尘咳嗽了声:“隐约听说是以前的旧伤犯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和平日的活泛大不一样。
七宝凝视着洛尘:“你一定还有话瞒着我,到底怎么样?”
虽然不敢违背同春的意思,可洛尘到底忍不住,当即跪在地上道:“少奶奶,之前、之前大辛说,侯爷像是不行了,已经吐了几天的血了……怕、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说到最后一句,自己的眼睛也红了。
第189章
其实在同春遮遮掩掩提到裴宣的时候,七宝就知道了不妥。
其实,早在前几天叶若蓁带了小侄子来探望自己的时候,七宝就有所察觉,因为那小家伙正是会说话的时候,无意中竟冒出了一句“铭儿的父亲病了”之类的话。
裴宣跟威国公府向来有交际,程弥弥偶尔也带裴铭去府内做客,所以两个小孩子自然认得。
那时候七宝只以为裴宣是寻常的病痛,询问叶若蓁,叶若蓁也说无碍,因此七宝没有格外放在心上。
七宝来至永宁侯府的时候,程弥弥得知消息迎了出来,竟是蓬头垢面,两只眼睛红肿不堪。
程弥弥大概也着实没有法子了,见了七宝,顿时泪如泉涌:“七姑娘!”她上前扶住七宝的胳膊,几乎要抱头大哭起来。
七宝在来的路上本来很慌,可看向来淡定自若的程弥弥突然变得这样,她反而不肯张皇了,七宝深深呼吸,挽住了程弥弥:“姐姐别怕,裴大哥怎么样了?”
程弥弥几乎泣不成声,泪不能停歇,听了七宝柔声询问,勉强遏制悲痛:“七姑娘,我们侯爷,连着吐了几天的血了,好几次昏迷过去,昨儿晚上……昏迷了半宿,一度连气儿都没有了,我、我还以为他……”
七宝的眼睛陡然湿润:“现在、怎么样了?”
程弥弥说道:“今日略好些。”说着便抬起左手擦了擦眼中的泪,“我才把铭儿带到他床前陪着,七姑娘,多谢你能来,我本来想请你过来一趟,又委实不敢打扰,我、我领你进去。”
七宝点点头,忍泪同程弥弥进了内室。
卧房之中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药气跟很淡的血腥气混合的古怪气息,几乎熏的人无法呼吸。
那小孩子乖乖地跪坐在床边上,虽然还不懂事,却也体会到父亲的病痛似的,粉妆玉琢的小脸上挂着泪,显得很是可怜。
裴宣靠着床边坐着,脸上白的如纸一般。垂在身侧的右手,玉指修长,因为病痛的缘故,消瘦的可怜。
裴宣似乎在跟裴铭说些什么,但因气虚的缘故,声音极轻,如同叹息。
程弥弥加快脚步走到床前,行礼道:“侯爷,七姑娘来探望您了。”
话音未落,裴宣放在床边的手突然狠狠地一抖。
与此同时程弥弥便叫旁边的乳母把裴铭往旁边抱了开去。
此刻七宝已经来到了床边:“裴……裴大哥。”
裴宣抬眸,因为脸色过于苍白的缘故,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幽黑,两个人目光相对,裴宣嘴角一动,仿佛想笑,却又无能为力。
七宝不顾一切地握住他的手,被她紧握在掌心的手冰凉,竟然没有一点体温似的。
就算七宝有些心理准备,给这股凉意在掌心里一印,仍是让她不由自主地透心发冷。
虽然强忍着悲痛,眼中的泪却仍然不听话的泫然摇曳,居然说不出话来。
裴宣定了定神,微笑道:“是她叫你来的?”
程弥弥立在七宝身后,并不言语。七宝说道:“不是程姐姐,是我自个儿听说的……可是、可是裴大哥你病的这样,怎么不派人告诉我一声。”
裴宣笑了笑:“告诉你……你又来做什么?侍郎自然不知道你来的,对不对?”
七宝忍不住落泪:“你越发古怪了,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裴宣待要再说,突然胸口血气翻涌,他知道自己很快要咳血了,但又不想让七宝看见,只是向着程弥弥使眼色,自己却转开头向内,抬手捂住了嘴。
程弥弥知道裴宣是想让自己先带七宝离开的,可是七宝早就看出来了。
鲜血从裴宣的五指之间涌了出来,点点滴滴落在了他盖在身上的被子上,血渍从缎面上飞快地洇开,像是一朵诡异的血花在瞬间绽放。
七宝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漫溢,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想扑上去帮裴宣止住血,但却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好像自己将眼睁睁目睹裴宣的死亡,却无能为力。
此时,给乳母抱在怀中的裴铭突然发生大哭起来。
正在此时,裴宣拼尽全力,哑声怒喝道:“带她出去!”
话音未落,因为气血攻心,那没有咳完的血竟从口中喷了出来。
七宝就在他身旁,半边脸上举着微微湿热,片刻又有些发凉。
此刻程弥弥早就泪人一样,她不敢违背裴宣的命令,上前来扶着七宝往外。
只是她现在也是心力交瘁,又因为失去了一只手,力气极小,幸而还有同春贴身服侍,总算把七宝带了出去。
来到外间,七宝兀自怔怔的,灵魂出窍一般。
同春见她半边脸上沾着血渍,看着十分可怖,心一阵慌张,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拭。
七宝呆呆地举手在脸上抚过,手指上鲜红而黏湿。
——
在七宝出门的时候,同春早就暗暗地派了个小厮,叫他快去吏部告诉。
偏偏张制锦却不在吏部,此刻正在内阁之中,等他出来之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张制锦听了小厮通禀,即刻放下手上事务,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永宁侯府。
他才进永宁侯府,便发现了石琉居然也在。
其实先前在裴宣病倒的时候,周承沐是早就知情的。他虽然不敢惊动七宝,却暗中求石琉帮忙。
石琉也已经给裴宣看过了,察觉他是因为之前箭伤过重,且病从内腑而生,已是回天乏术了。
此事张制锦是知道的。
如今见石琉在这里,张制锦一怔,心中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