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这种想法是浅薄是虚荣是一厢情愿。总之人们在这种场合下,宛如沉浸于荣耀中,莫大容焉溢于言表。
只是陆铭虽然引领着那位殿下与和宴会场人们一一会面亲切交谈,整个过程都很得体到位,然而却不知他好像意识到什么,那双一直平静的眼睛,突然渐渐有些貌合神离起来,甚至内底,有一种隐约透现的愠恚和失落。
宴会觥筹交错,而角落里的侍女,面容逐渐显出一丝意兴阑珊。
这不过又是一场在她面前展现无疑的众生脸谱相而已,像极了那些讽刺政治权势天才绝艳绘师油画里的描景。只是往日她是在家园的长廊墙中欣赏,此时却眼见活生生的现实中。她甚至有些对这场宴会失望。
于是她准备离去。
而那个双手捧着盘子里一块半吊蛋糕的胖子,却不知何时和她并肩站在一处。
…
这是宴会厅的角落。没有人会注意一个穿着上尉军官制服的滑稽胖子,或者哪怕就是见到了这么一个胖军官和一名俏生生侍女站在一起,大概也会在这种宴席上很快被忽略。
此时此刻,再美丽的女子,都比不上此刻那名身份尊贵光环耀眼的女殿下那般夺目。让人忍不住要把所有的目光,都倾注于她。
“失望了?还是对人性有更深刻的领悟?”胖子军官的声音,像是从啃蛋糕的间隙中嘟哝传来。
小侍女唇角一扬,“算不上,大概是早有预料。只是从未如此深刻的理解到蒙德的那句名言——‘权力和违背良知的盲崇,会使人渐渐失去温厚善良的美德。会让最有抱负理想的少年变成自己最憎恶可怖的猛兽。会让蛇蝎女子变得顺眼纯净可人。会让最坚挺的脊梁卑躬屈膝,会让最热血的理想遍体鳞伤…会让最纯美的爱情,变成送葬的哀歌。’”
“这里没有哀歌,只有欢颜。”胖子军官继续嘟哝道。
“这里还有被权势荣光蒙蔽的锐利双目,蒙蔽了的令人激赏的敏感内心和热血理想。任何看来高尚的事物,都似乎经不得权贵的颠扑。”
“有句古话——永不向权势低头,但要遮帽为礼。”田胖子微微一笑,“这个时代再没有一醉累月轻王侯的狂士,而事实在现今的世界,藐视权贵的人如果不是缺筋愚蠢,就是低能儿!我是这样的低能儿,所以我一点不觉得那个殿下如何美丽,相反你这个侍女,倒是让我目不转睛!”
小侍女不置可否一笑,“你哪里是低能儿,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狡猾无耻的胖子!”
“我是不是该为这个赞美表达我的荣幸?”
侍女探手一指,遥指之处皆是这颗星球最有才华的人物,“那位是才不久轰动音乐大厅独奏《星辰》的钢琴家博朗克,但他目前却只是一个贩卖自身标签的推销贩子。那位是《天鹅夏湖》的作家秦斯,但现在却只是一个在上流贵族前词穷的小人物,哪里有他描述的阳春白雪,哪里是他的绝代风华?那边那个手持酒杯大腹便便的革马拉,他的《战争论》让我读之心折…但这个自诩批判‘耻辱架会钉住那些上位者’的凛冽之人,现在却为何口口声声将他鄙夷批判的那些人理论大谈特谈,难道是因为那些人曾是王室册封的勋章骑士?…绘出不朽名画《晚钟》的金发画家纳维斯,却竟然是个一日成名便丧失所有天分的酒鬼颓废献媚之辈。不知道今日笼罩这个宴会的荣光淡去,他们离开这方古堡,回归星区社会之时,又是不是会戴上另一幅面具,成为人人眼中道德楷模和崇拜的高大完美之人…”
胖子军官叹了一口气,“无论人前再怎样完美高大的存在…您都要承认,他们始终首先是人…在那位殿下的面前,在这座古堡主人的面前,相较之下,那些人任何之前高人一等的光环都有足够理由溃散…他们,相比之下也不过是普通人。你要允许他们像普通人那样,有各种各样的不完美和缺点。在世道中生存…谁都不容易,谁都有自己的生活智慧。”
“这就是所谓的,不向权势低头,但要遮帽为礼?”侍女福至心灵的一笑,魅惑众生。说不上疲惫,但却很惯常平淡道,“所以我才意兴阑珊…看米兰·兰德今天的那副模样,也发现些问题了…大概很快需要一个正式会面。”
胖子军官点点头,目光像是发现自助餐桌上一块肥美的鸡腿,跃跃欲去,走前,却又想起些什么,回过头道,“看见那边角落那个小子了吗?是学院里一个讲师。你要是还没有被所谓的‘虚妄的完美’和‘面具下的生活智慧’失望到恨不得立即回去睡个大觉…那么,不妨‘接见’‘接见’他。”
侍女顺目望去,噢,是那抹阳光?
第一百五十五章 伴我飞弛
在胖军官这番话下盯着那个角落里的青年看了半晌,然而却恰恰出乎意料,女子突而道,“我累了。回去休息了。”
胖军官愣了愣,“你就一点不好奇?”
“学院的年轻讲师,有什么需要值得我特别在意的?就算他是你口中所谓‘不虚伪’的那种人,我也应该没有接见他的必要理由。”并不作态掩饰自己的女子蕾丝边的女仆裙随转身带起一圈散开的涟漪,翩跹若蝶朝胖军官摆摆手,“安啦…做个好梦。”
看着女子的转身,胖子军官觉得女子性格还真是简单而强大。
但她的人生仿佛决定了这种简单强大。
“有些话我忘记告诉你了…”胖子耸了耸鼻子,啃了一半的蛋糕顺手搁长桌上,想了想,然后才郑重道,“在前年您说服了王室以230873号中尉身份加入戍卫侦察营,坚持要驾驶机甲进行巡边侦察任务的时候。曾经有一台拾荒机甲出现在那里,机甲的驾驶员从那以后,就消失于人们视野,帝国方面没能找到那个人…而你面前的那个青年,他来自52号行星。”
巨大的帷幔挂在落地格窗玻璃的宴会大厅边缘,两人在帷幔遮罩的雕纹柱后,隐蔽而并不显眼,所以这番对话,只存在于两个人之间,不敷有任何人听过去,或者打扰到两人的交谈。
伴随着他的这番话,女子修长身段下脊背如弓般渐次绷紧,片刻语气泛出薄薄的意外,“…你找到他了?”
只是这时目光看向那个青年,她的脑海仿佛瞬间捕捉到当时的画面。
风暴!风暴!警报伴随着警示灯频闪尖锐急促的响彻座舱。离心力的急遽转换中,经受过军训机师考核的女子,也是首次面对那种可怕风暴的局面,第一次在自然面前感觉到渺小…无论你是何等身份,如何高贵,何等尊严,面临死神跗骨之蛆之镰刀,都会感受到那股无法推脱,无法抗衡的绝望。
但是当将她被传递至机甲座舱内各种狂暴偏移向心力随意摆布,周边护卫机甲相继被摧毁的时候,她的机甲就突然被乱流中一股牵引力托住了。
于是她在狂飙身不由己的风暴里,第一次感受到心脏有了搁地的安全感。
在她的人生中,她从来不需要别人伸出援手。相反还有很多人,等着被她舍予机遇垂青。她那双覆雨翻云的手掌下,可以许以衷心者优渥前程,也可以令作恶者万劫不复。
然而就是这样的她,却在那时被一台拾荒者的机甲,伸出手抓住,顶着肆虐的毁灭风旋,脱出了炼狱场。
她在事后以最快的速度像是个真正诺曼家族人那样摆脱了阴影,但每每都会从夜里惊醒,然后抱着腿,蜷缩在窗纱下,轻轻颤抖。
那架破烂机甲,最后还是离开了,垃圾星的晖色夜光在机甲凹凸起伏的表面泛出狰狞的毛刺,甚至有撕裂的创口还在朝外漏着黑褐色的机油,原本正中驾驶舱所在的位置,却是一个深得看得到内部损坏零件和电光的大洞,没有驾驶员,甚至她一度怀疑那里面根本就没有驾驶员,而是某种类似于黄泉幽灵的事物。
臃肿狰狞的机甲身体转身而去,每一步都透着牙酸的机械摩擦声和哔啵的炸裂声,让人怀疑它下一步是否就会垮塌成一堆垃圾。但他终于远去,像是一条经历了严苛战斗挣扎的野狗,最终消失在石林中,不知道会不会寻求一个地方静静的死去。
那就是垃圾星带给她的所有记忆。
像是所有女孩在童年时期待过的英雄救美的古老童话,只是这样的故事蒙上了一层现实暗化的色彩。没有某位想要争取荣耀光芒万丈的王子出行,然后撞到了公主的落难,随之衍生出一个万古传颂朗朗上口的俗套故事。
只有一个捡垃圾的破烂机甲骑士怎么办?
关键是自己曾无数次的想知道这个破烂骑士是谁怎么办?
…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垃圾星上,会不会是那些脸上有狰狞疤痕的雇佣军,拾荒者?或者是某些空贼?匪帮?
但能在那种时候冒着巨大危险对陌生人伸出援手的,一定本性善良,这样的人不太可能面目狰狞,就算面目狰狞吧…他多大年纪?
高大还是矮小,肥胖还是瘦弱?
会不会是一个浑身机油味的中年男人,或者是个牙齿都要掉光的老者。这两种人最有可能,因为有足够的经验操控机甲,在垃圾星那种地方,很少有年少的人可以有资格取得到机甲这种资源,就算是拾荒机甲…
她曾经睡不着觉的时候,会这么构想着。
会在电子光幕上用纤细的手指画出一个臃肿肥圆歪歪倒倒的机甲图画,然后偶尔蛇精病一样的笑,“呵,破烂骑士…破烂骑士…卡西莫夫…”
所以她看到了那个青年,这是她第三次正眼看他,和构想里的有很大差距,但仿佛也差不离奇。
清俊的面容,眼睛像是古老的星空,又黑又亮,却又带着某种不可极达的未知神秘。正如她看不透的那架破烂机甲。就像是传说故事里女郎爱丽丝被外表狰狞但内心善良的神祇卡西莫夫的第一眼吓哭。
那是帝国古老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叫爱丽丝的贵族女郎,因为受到贵族舅舅迫害,走投无路下躲入了一个钟楼,在那里她遭遇到了比鬼魂还要丑陋的可怕怪物卡西莫夫,她被吓哭,用各种手上的东西丢掷,想要把它赶走,甚至用随身的匕首捅对方…和怪物相处了几天几夜,最后她了解了怪物原来是远古的一位创世神,怪物身上的脓肿,正是背负着人间污秽的创伤,贵族追兵到来,创世神卡西莫夫大展神威救下了女孩,最后封善良女孩爱丽丝为国王,统治了她的领地。
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爱丽丝统治的国内,政敌觊觎她的权力,嫉妒她的美丽,于是掀起了一场政变,爱丽丝在政变中被处死。创世神卡西莫夫赶到,深觉人世间的堕落残忍,他拥着女郎的尸骸,也放弃了自己永恒的生命,然后兵解,整个位面世界都因此在送葬中崩塌。【注】
但她眼中的这个“卡西莫夫”并非传说中的那个长相丑陋古怪的神祇…而是刚刚好的样子。
她本应该古井不波的心脏,竟然有些微加速。
但此时的宴会中,她仍然只是一个侍女。
她伫立原地,听田胖子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他的命运比初时想象得还要曲折复杂,几乎差点就泯然于众,找到他也是需要一些运气。所以可以排除那是刻意安排的援救了。”
“能让你这位帝国第六枚紫星勋章秘授荣耀者也差点失之交臂,找到他或许真费了不少的功夫,辛苦了。”女子语气仍然不受此时心中异样悸动的渊停岳峙,平淡清净,在原地沉默片刻后,瘦长的双腿迈出,但不是向前,而是转身。
“…此后自有人会给予他应得的奖励和赏赐,那么,就这样吧。”
这番话囊括了很多信息,首先是她明白了这件事,然后是她会吩咐下去,会有人给予这个田胖子寻到的青年讲师以足够配得上他见义勇为的赏赐。最后她要离开,离开宴会,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将这一切都放在暗中,不会有任何人知道,那个青年,就是垃圾星上的“破烂骑士”,他会得到他应得的丰厚奖赏,让他此时的身份保证立刻上升无数个台阶,毕生衣食无忧,只要诺曼家族在这个帝国说话还算话,他和他的妻子,孩子,一家人都将因为勇敢而受到尊重和庇佑。
就是该这样,这才是故事的结局。
就这样吧。
看着正要离开的女子,田胖子沉默片刻后道,“真不打算和他见面聊聊?”
女子侧头朝田胖子笑了笑,神态竟浮出一种旷远怆然,道,“好人应该有最好的生活。”
这番话似简单而又不简单。
最好的生活是怎样的生活?
荣华富贵,权柄滔天?
都不如平静安详的流年。
静湖畔的小院别墅,美丽妻子在斑驳的艳阳下递来香气四溢的咖啡,草坪的桌面三五好友吹牛打屁聊天,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争论,为女人是腰细好还是腿长好吵得快打起来,地上或许还有一条金毛讨爱的狮犬,在脚边跑来荡去,然后扑向坐在长椅上静美的女主人怀里,亲昵示好。
所以哪怕女子再如何想要揭开神祇卡西莫夫的面纱,她也知道那不过是另一个天真自己的臆想罢了。
她可以轻而易举给他一个恢弘的人生,但也说不定是将他拖入了帝国未来暗藏不知的漩涡深渊。或者是给予他的东西,让他丧失了本应有的善良和纯本,变成和最初设想大相径庭的模样。
权势是天堂也是地狱,欲望是甘醇也是鸩毒。
她不祸害他。
田胖子似听懂她的言语内容,沉默不言凝神点头,微躬,欲目送她的离开。
只是最后道,“但愿你的回避,不是因为怕面对他。”
就像是惊到了兔子的耳朵,就像是捋了母狮子的尾巴。就像是林间静湖被天落陨石砸下。
她的眼睛眯起,那张令人惊叹的脸突然有了一种清媚的味道,语气喷薄出的嘲讽火焰仿佛要烧灼一切,令世界都有些摇摇欲坠,“我为什么会怕面对他?”
所有见过她的人保管都会被她此刻这种清媚而凌厉的模样吓得噤若寒蝉,她的这种表情和语气往往带着刀刃,可以轻而易举让冒犯的人千疮百孔。
但面前这个获得帝国紫星勋章第六骑士的田胖子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表情,朝宴会厅那头驽了驽嘴,示意之处,有女子双手合十捧起,似念叨又似祈祷,眼巴巴望着大厅里那名兰德家族的米兰·兰德。一副集体“好帅啊!”般桃花乱冒的绯红神态。
女佣装女子立即柳眉倒竖,吹弹可破的肌肤之上一双大眼透出的表情,似乎要让这个胖子军官变成一条烤猪。
她的脸色在阴晴中急遽变幻之后,不亚于经历了垃圾星的那场璃红风暴。
然后她转回身来,深吸了一口气,长腿跨出,走入厅间。
她的修长身段伴随着行走开始骄傲挺立,女仆的裙裾随风而远,走出帷幔之下,走过立柱之侧,身线在宴会大厅划出一条灿烂的轨迹,翩若惊鸿…直指那名宴会角落里,不起眼,但有些难以言明吸引力的清俊男子。
林海看到了那双眼睛,看到了那惊艳的身影,根据工程师的思维测算轨迹,说明那个女子目标正是自己。
而不远处同样发现这个女子朝自己走来的陆曼娜与管家王叔低头附耳,低声交流着什么,目光不断在逼近的男女两人身上巡视。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面对女子的那双大而乌黑的眼睛,林海胸肺里某个部位就那么“咯噔”一声,努力想保持平静,但心口还是不争气的跳了一下。
“…来了!”
…
【注】卡西莫夫神这段出脱于《巴黎圣母院》。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忍我忍我忍
那个侍女出现在宴会厅的时候,乍看豪不起眼。大部分宾客都注视在古堡的主人家和那位传闻中的女殿下身上,极少有人注意到这样僻静一隅的异常。
或是就算注意到了,一个侍女和某个青年教师这样的身份,委实不在他们的关注范围内。
就像是某时候的直觉,四周人都麻木不仁,并不在意,但你知道,下一刻,事情就会在你身上发生。
远方的王叔和陆曼娜两人,可以说和林海有着鲜明的个人恩怨,所以或带着锐气的目光,时而会瞟向林海,这是潜意识对他的戒备,放在一个警惕的目标位置。所以见到这一幕的他们一时不理解,女殿下的侍女,为什么会冲林海而去…难道他们之前认识?但那名侍女,无论从层级还是身处的世界来看,都不像是能够和林海相熟相识的。
因为就连在首都星圈的陆曼娜,也只是无数次的听闻了那位女殿下的事迹,但除了这场古堡宴会的正式会面,之前也从未见过,甚至她身边的侍女身份都绝不会外泄。连她这种首都星名媛都未曾熟识的人,林海又怎么会认识?
所以陆曼娜甚至直接否决了心中泛起一个或许是女殿下托人给林海带话这种更不靠谱的念头。
而放在林海的眼中,陆曼娜和古堡管家王叔的暗中接头,让他很自然的想到之前两人在休息室中的那番准备暗中对付自己的对话,再结合这名走过来的城堡侍女,一切是显得那样的昭然若揭。
只是他没有想到,陆曼娜居然如此雷厉风行,手段这样迅疾快捷。她仿佛就这么迫不及待看着自己和眼前女子登上头条的新闻出世,给他一种凌厉的下马威。虽然“身败名裂”这个词对本一无所有的林海而言没有什么杀伤力和分量。但面对陆曼娜这种将这种手段玩弄得如此随心所欲的女人而言,哪怕她是陆铭的表妹,哪怕她的外表竟显得单纯,但这些上层贵族家的女孩,仿佛有的是早熟险恶的心理。这让他很不舒服。
看着那名侍女越来越近,林海在短暂的几分之几秒的怔神后,一瞬不眨的望着对方,像是拾荒星巨大垃圾堆上那些睁着硕大迷惑人深黑圆亮眼珠的狡诈箜狼,猎视着意图诱使自己掉入陷阱的诱饵,眼瞳表面,泛起一层漂亮到妖异的虹芒。
垃圾星的箜狼见过林海的这种表情,所有意图把他当成美餐的狼蠹,最后在见到他这样的表情后,都被剥了皮,成为他腊制加餐的美味。
一个跟所有人开了个无伤大雅玩笑的障眼法,将高贵身段以一身女仆行装收敛冷眼观察宴会群相的女子。受那个胖子军官之言反弹,而决定前往“亲自接见”那个垃圾星出身的拾荒青年。
一个因某种误会,而把那名侍女当成是贵族少女和腹黑管家阴谋产物,已经做出了戒备防御宛如星舰鱼雷炮门全开随时准备齐射集火目标的青年。
两个人的碰面就将这么一触即发,却提前令空气中都充斥了一种苍白的味道。
这种味道叫玉石俱焚。
…
束腰的女仆装,蕾丝边的肩带,令女子身材越加修长高挑,和林海错身而过,她也只是比一米八二的林海矮了半个头,而她此时却给人以她只是冲着餐桌收拾杯盏而去的印象。
既然是侍女,演戏就要演全套,宾客端着水杯巡走攀谈交际的情况,发生在她身上显然不适合,而且势必越加引人注目。侍女的主要工作是服务宾客,确保宴席的干净整洁,所以她现在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符合装扮身份的自然。
只是落在一旁林海的眼里,却破绽百出。餐盘的分门别类上就是大错特错,以她手头上磕磕绊绊的收拾法,一些宴会所用名贵瓷材制出的餐具,表面明镜般的釉面就将受到不可逆的划痕,立即便可以令这种艺术品般餐具的价值打个折扣。
就连伯爵家中的女佣,做得都比她更好,哪里有手脚如此笨拙的女仆?这更是越加证实了林海的推测,他倒是以水来土掩的念头,静待对方的发难。
片刻后,女子似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摇摇头,不去做这些无谓甚至暴露自己的举措,转过身,目视林海,然后开口,“听他们说,你是清远学院的讲师…这么年轻就成了讲师,难道不怕对那帮学生时威望不足,我听说清远的学生,和院名一样,最是清高骄傲?”
算是两个人第一次正式的对话。
就像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女仆,对年轻俊朗的知识青年表现出好奇的好感。然而在她会说话般笑吟吟的眸子深处,却又有一种冷静旁观。
就如同她之前对这场热闹宴会上每一个人的观察那样,意图发掘一个人的本质。
林海缓缓侧头,这个动作在她眼底有些微的刺眼,因为林海这个扭转头看她的神态,竟然斜睨出了某种帝国亲王般的感觉,关键是就是那些亲王,也没有人在她面前表现出这样的贵族气质。
认定面前女子来者不善的林海,格外冷淡道,“很简单…面对质疑和捣乱,你需要比他们更强势。”
侍女脸上笑靥依旧,“那么…怎么样才能算强势?”
“譬如开除,记过,处分,用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办法威胁他们,这就是最简单最有用的强势。”
“好办法。简单,直接,粗暴…我喜欢。”
侍女檀口轻吐出那个“我喜欢”的时候,足以让在她面前的任何男人感到一种受认同而带来的愉悦,以及几分虚荣上涨的快感。
然后她转折,黑色瞳孔一瞬不眨,道,“你刚刚那样的语气…是因为我冒犯到你了吗?”
平静的语气,双目不含半点杂质的质询,但却让林海暗呼厉害。
被人认同,这是人类最原始的成就来源,而别提是被一个漂亮女子认同。她刚才对他的冷淡完全视若无睹,林海隐约想到是因为如果当时她以冷对冷抵回去,很可能双方会演变成很难收场的局面,她却故意示敌以弱,刻意底下半分身段来出言认同自己,毕竟花花轿子人抬人,被架上来的林海,面对她的反戈一击,自然便很难再板起脸来回应甚至一时无措,这个女人,真是很不简单。
如果林海知道她的生平,大概便见怪不怪了。
她性格中向来有诺曼家的孤绝清傲,首都星圈,那些跺跺脚星图就会地震的大人物,小时竟然会对这个侄女或者小晚辈生出又爱又怕的情愫!
因为面对她,完全做不到对普通小女孩的那般轻松自在,她那张红扑扑的小脸,看上去比你懂得更多,反过来会像是个小大人般懂得圆熟运用手腕,让你在一件事情的态度和看法上,不得不受她影响,被她说服,却面对那张可爱的脸颊,还生不出反弹之心!
最不为人知却也最著称的是某个叔叔因为被她孜孜不倦的教育吸烟危害,再加上告知那位家中叔母为威胁下,于是痛下决心,大手一挥,帝国一直持续十多年的《烟草禁令》就此出炉。
虽然这些年烟草还是在帝国暗中流通,普通老百姓没有多大影响,但若是涉及官员,议会议员考核,有嗜爱烟草的,一般晋升都会受到阻碍。特别是帝国的议会制度,任何议员若是违反《烟草禁令》,竞争对手便可以抓住痛脚大肆打压,在私生活方面百般挑剔!就是这个帝国很多人深恶痛绝同时也最不理解的烟草禁令,谁都不知道最初竟然只是来源于对某位手掌帝国法令大权的叔叔胁迫的女孩。
而这个曾经的女孩俨然已经出脱成绝代风华的女子。
比林海还要自负傲慢高居人上的男人她都曾经遇到过,所以自然对林海有自己的拿捏。
在林海面对她温婉的质询也不免一愣正不知如何回应之余,她又似看破一切的露齿一笑,笑容清和而美,道,“但是…说到底,这只是权宜一时…没有核心价值人格魅力,能够被人从内心接受吗?治国治家治学如烹小鲜,咸淡相宜才好,松弛有度最佳。一味的以恐惧迫人就范,想过没有…你最终可能导致适得其反?”
…
“呃…”
林海愣住了,却发现自己一时好像处于下风难以反驳…这算什么侍女?
她的话语乍一听不多,但处处空灵而大气,没有繁文缛节,却切实如润物无声将你缠绕,类似“治国治家治学如烹小鲜”这样生动形象的比喻,却让人一听就清楚。毫不晦涩难明,不故作高深,却极为简洁凝练。
若不是心知她是陆曼娜派来勾引自己的,林海还险些怀疑女子此时的侍女打扮绝对是某个来头不小的大人物伪装,险些要喝几大口烈酒压压惊先。
“我教的是知识,是道理,既然你之前说喜欢简单直接粗暴,在我看来,当他们简单直接粗暴的认识到那些知识或者技能对他们的人生而言有多么的重要…就总能受这些知识所吸引,而反过来对我的授课有新的认知。”
兴许是对女子有另外的打量,林海回应,眉眼也渐渐认真起来。
他没有如女子这般明白清晰凝练的大道理,他在垃圾星学得只是知识,他只知道自己是被知识的殿堂大门后的宏伟而震撼,于是发自内心的敬畏和求知。那种力量极为庞大,知识可以让他摆脱命运赋予的困境,可以摆脱无法打破的囚笼和困苦,可以令他摆脱一切苦恼,譬如那位行走在学院哪怕戴帽都会被人认出的帝国偶像的离开,靠着一头扎入研究室求知探寻的疯狂劲头,他才仿佛能忘却掉那段对他而言第一段难忘的时光。
于是当然认为,当自己的那些学生清楚他所教授那些东西的好处并深深为之震撼的时候,自然也就会被其魅力所吸引,投身进入攫取智能宝库的世界里。
了解知识带来的好处,并投身其中,这就是林海的认知。简单,直接,粗暴。
“这样是不行的。”女子却清浅微笑摇头,“要培养他们的兴趣,不是每个人都能清楚的明白自己需要你教授的东西,或许他们要用时间和人生经历去明白…这个过程要往后推延,他们离开学院的三年,五年,甚至更长时间。你需要让人喜欢你的课程…其实你不用担心学生暂时不好掌控的问题,学院并不一定要讲师在短时间里出成绩作为考核…”
“你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和学生沟通,了解他们喜欢什么,这是具体的东西,你要下面去做足功夫…同时利用优厚的资源,丰富拓宽自己的知识结构和内涵。业精于勤,毁于嬉…”
“攀登高峰,就要打破限制,利用身边的一切有利条件,去创造新的条件…”
她根本没想过会在这场宴会上与人讨论教学讲师这种内容。但她既做出了不扰乱他人生,保他一个平静生活的念头,便自然而然的想能顺手帮他点什么。
以至于连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细腻而耐心。
…
这是本分的付出,毕竟这个青年曾经驾驶机甲在险恶的环境中救过她一条命。
她知道要从贫民窟,走上大学教授的台前面对一干清高桀骜的学生有多么困难,这大概对这个青年来说是很难得的机会。
但清远学院,代表着米兰星区最高学术殿堂,这里任何一个拿出来都是帝国享受特殊津贴的教授。那些不受学生重视的助教,都普遍年龄三十五岁以上。如此年轻的讲师,可想而知学院的那群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如何会服?她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林海施展镇压手腕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虽然地位甚高,但也不可能插手干预学院内部事宜,总不可能命令他课上每一个学生严格遵守课堂秩序拼命学习?这是行不通的。
如果要让他在讲师日后还是教授的这条路上走得更好更平稳,最上乘核心的,还是在于林海可以真正的胜任一名受欢迎教师的身份。
她眼下便是料想到了学院方面可能要林海短时间出成绩,毕竟启用一名年轻讲师,哪怕对方有才华,也非常的冒险。为了达标,林海便用了强势的办法让学生臣服。
她让林海转而用温和的方式受学生发自内心的喜欢尊重,慢慢奠定日后在学院里不可或缺的地位。而这个时间,她可以保证的是清远学院不会因为成效不高而撤销他的讲师身份和扣减待遇,会给他足够长的自我增值时间。
当然这些都碍于她目前身份的伪装,不可能直接给林海点出来,隐晦提到,然后再让清远学院方面给他保证就是了。
而她说这些,还有隐晦的含义,她既然知道林海当初是从垃圾星的贫民窟好不容易才来到清远学院作为一名特聘讲师教课,而讲师是学院最低等的教习工作者,和助教类等。讲师要达到副教授的地位,这其中的差距和所耗费的努力不言而喻。更别提在清远学院这种强者如云的地方,如果不是前一辈的教授副教授们离职空出位置,林海几乎是根本无法更上一步。
她不会以自己的身份为他提供任何行政方面的助力,因为这对他这种自负清高的男人而言,几乎就是侮辱,这点从初时他的那副清高姿态就看得出来。在这场宴会里,他几乎是身份地位最低的人,但却有着不亚于亲王贵族的气质,锋锐无比…
她不会为因为受到他的冷淡而负气,相反她却好笑的认为这是一种强烈的自尊心和自我保护,可能若不是田胖子知道他救了自己,他都没办法出现在这样的宴会场合中。
这样的人要让未来的他知道因为救过自己,而此后被她关照一路平步青云,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巨大的羞愤。当他知道一直以来自己的成就都是因为曾经救过自己这个殿下的恩惠,他的强烈自尊会不会反弹?
还有一种情况,是让她隐隐不愿意见到的。那就是他对一切受用的心安理得,这几乎代表着他丧失了攀爬的理想,丧失了从贫民窟来到米兰星的这种拼搏精神。
男人,可以没有背景没有财富长得不那么像模像样,但却不能失去奋斗的理想,因为在顺境可以无忧无虑,但在逆境,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迎难克苦的向高峰攀爬,除此之外,任何外在的帮助都是阳春白雪般锦上添花的事物。
出于这个原因,她不希望见到印象中这个善良清俊如潋阳劲松的青年,会被这片世界摔打改变,变得贪婪媚俗,面目全非。
也许这是她纯粹出于自己内心个人执拗看法的一种自私,但哪怕就是自私也好…她坚持。
…
…
“你跟我说的这些,的确很有道理。但是你不觉得,这不过是理论的说法而已…你好像并不比我有更多的经验来教训我这些道理?”
听到林海的皱眉询问。女子不予反驳,仍然只是微笑着,但是却有几分高深莫测。
实际上,她在十八岁那年,一直在家中教导她历史学的第一皇家学院校长马丁因为不再出任历史老师,而她便作为马丁手上最优秀的学生代课教授历史学,在整个班级无人知道她真实身份的情况下,一个皇家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出色的女历史老师诞生了…以至于前年的历史学320班以全A以上毕业,留下了传奇的她就那么离开学院投身进了特勤机甲营前往52号行星…在教书授学这方面,她的确有授予旁人经验的资格。
只是她并不打算以这种资历压制他,一方面以他男人的清高,会不会被自己的资历所吓到?从而生出某些挫败感。她既然要帮助他自信,这些可能令他感觉丧气的事情,便最好掩饰起来了。
然而在林海眼里,越加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如果是要对自己用美人计,她的模样上已经很够格,站在任何男人面前,很难不让人心动,至于坐怀不乱这种事则更是没有人敢保证,这种情况…她为何还会这么跟自己絮叨教书的经验?难道真的希望他在学院教书这一块上,有更好的发展?这是怎么回事?
林海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越是想不明白,反倒越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于是晃了晃手中的空杯子,道,“…能不能帮我倒点水来?”
有那么一个刹那间,女子是怔了一下的,随即反应过来她此时的穿着打扮,还有林海这番话下的随意洒脱逸然。短暂的迟疑后,她抬头冲林海大气一笑,“好的,请稍等。”
平静接过林海手中的空杯。平静的素手捏住细脚杯的水晶玻璃柱,轻垂胸前。然后平静转身而去。侍女裙伴随着她的垂肩秀发,摇曳出一个婀娜的身姿。
有那么一刻,林海突然有些刚刚被某种无形而旷大的气场碾轧而过的气紧,有种觉得自己好像刚刚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罪恶的不祥预感。
他眯了眯眼。
但明明,眼前的女子就是侍女啊…
陆曼娜还想让她把自己骗上床侍寝…
…
来到自取桌面前,诺兰探手取下架子上的鹤嘴红酒瓶胆,然后倒入面前的杯子里,酒杯边沿还有林海喝过后残留的酒渍。
她明亮的眼睛专注的看着红色涓流成柱汇入酒杯,先是激烈翻涌,而后水线升高渐次平复。
绷着的面容,终仍不住笑靥如花,“我忍我忍我忍…”
第一百五十七章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空间是能给人压力的。每一个到古堡参与晚宴的宾客,都为主楼中开阔气魄而心折,甚至古堡最中间的吊顶大灯,让人都怀疑是不是用上了十万个水晶柔光灯泡,更感觉震撼的,莫过于这挑空可以自由游弋一艘飞船的巨大空间中,无数的挂画和雕镌精美的手绣壁毯,将四周每一寸都细细的妆点,令人身处其中,不会觉得到奢华,却时刻感受一股无以言喻的大气。
透过古堡的大扇木条格落地窗,上岛大学城被纯净的玻璃过滤得一片馨宁,更远方是米兰星最繁华的米兰城,几个大区,气象恢弘,区域间的跨海大桥,形成一道道光带,身处这个宴会中的人,往日也何尝不钦慕于那方城市的繁华名利场…但此时此刻,和位于古堡这场宴会的荣誉相比,那一切都显得澹泊起来。
人大概就是这种奇怪的生物吧。
宴会厅一角,那位年轻的女殿下,正细心的用餐巾抹去杯沿的酒渍,似乎根本不在意那是饮用过的酒杯。而后素手倒酒,手指修长而细腻,这是她第一次给一个陌生男子倒酒,但她却做得很细致。
在这个过程中,有名侍女从旁悄然来到她旁边,开口道,“小姐,我来就好。”
女子摇了摇头,做完了手上的事情。
侍女适时递上了一份电子资料本,外表看起来,仿佛是两个女佣正在商量餐点菜单的上法搭配。
只是那份电子显示板上,在装扮成侍女的殿下面前,显出了很丰富的内容。
这些内容都和那个男子有关,当她开始和林海接触,她手下这些经受过系统训练的侍女,便自然会对林海的来历背景进行各方调查汇总,然后寻机呈报到她的面前。
那名侍女眉眼一边注视着林海,看上去就像是两个侍女对陌生男子的品评,但私下却轻声道,“已知情报看来,这名学院讲师的青年很有些特别,他成为学院讲师的情况异常特殊,平常人成为讲师需要很漫长的努力,首先是清远学院这种等级的帝国大学毕业,手上至少还要有两个以上的硕士学位,才能够得上清远学院的标准,这只是成为助教的第一步…而他却是一蹴而就。”
“一蹴而就?”女子清浅扬眉。
人的求知,技能,无不是努力打拼和天分结合所得,就算天分极高,不需要太过努力,可以当得上学业天才这种说法。但清远学院这种地方,是有严格的行政规章,怎么能用“一蹴而就”来形容?所以她微微疑惑。
侍女看了林海那边几眼,有好奇,有眉眼间的春意。大概是因为被殿下关注的人,自然也让她们生出好感,继续解释,“是康德会展,米兰星区的康德会展这次的突破口在小型能量阀的革命上面,原本有一个叫黑鸽的能量阀独领风骚…谁知道在最后的大奖决定归属之前,一家叫做雪初晴的公司横空出世,这家小公司中,林海有股份。而他们随即展示了一种叫雪晶的能量阀,事情那之后就明了了,原来黑鸽能量阀是脱胎自他创造的雪晶…当时被工程师协会的卡梅隆看到了他的雪晶,然后用草图记录下来,卡梅隆是米兰星区工程师协会的会长,事务繁忙,却不料草图被副会长巴顿利用,想要树威增名…这之中还打压过他们雪初晴公司,甚至对林海诋毁…只是真相大白,正名了林海本应的荣誉…他成了自康德会展诞生讨论的热门人物…最特别的是,他那时候还只是学院的学生。清远学院五人委员会之后通过了决议,给他发去了聘书,他就成了学院有史以来第一个最年轻的讲师…”侍女说到这里,还不忘朝女子扫上一眼,“和殿下你在第一皇家学院的经历很相似呢!”
侍女说完最后这句很有些关联意味的话,在女子看过来的目光下,连忙吐舌可爱状搪塞过去。
扮作侍女的女殿下也只能微微摇头而笑,没办法较真她们的多嘴。她和身边的这些侍女,就像是姐妹一样,这些都是特别遴选出来的,她们在六岁左右被选中,然后经受各种训练,礼仪,服务,军事格斗,枪械,应急战术,舞蹈,音乐…所以就算装扮成真正大公之女的“替身”,也显示出极为到位的涵养和优雅,无人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只是安排在自己身边后,她便并没有和这些侍女护卫有太森严的等级,有些甚至是她的儿时玩伴,知根知底…诺曼家族长辈们都心知她成长的独立性——在家中接受教育,没有进入过任何一所学院就学,身旁几乎没有青梅竹马的玩伴,所以也大抵就放任了她和身边侍女们的亲近。当然,侍女会有自己的训练日程和护卫她的使命。她也有自己的使命,成长之后,彼此间多少会有了那么些地位身份带来的隔膜,但小时候积累起来的情感,私下里朋友一般交谈还是没问题。
所以刚才语带隐晦挑惹,完全忽略了女子的真实身份。
见女子没有怪罪,侍女续道,“说句实话,遇到他开始,殿下你才真正像是另一个人了!以往的时候,你穿这身衣服,但谁又真敢把你当成是女仆?就算没有人认出你,但我们却很有压力呢!现在却觉得你亲切多了,毕竟什么时候见过你给人倒水?”
“能允许你这么饶舌而没有拔去你的舌头,还敢说我之前不亲切?”女子微微一笑。
侍女连忙可怜兮兮忘来。
女子无奈摇摇头,又静静的看着手中这份有关林海的资料,片刻后,才道,“原来刚才…有点小看他了呢。”
收起了手上的资料,她看了宴会一个角落一眼,那里有一名老者,以一个很肃穆的姿态,仿佛从宴会开始的那一刻,就宛如一根标杆,静静的矗立在那里。他身着灰色长袍,胸前的纹绣是一株橡树。
他静静的看着整个宴会,乍一看是可以被忽略的人物,但事实上,真正了解这个叫“张叔”老者来历的人,包括这座城堡的主人,都没人敢忽略他的身份。
来自神秘的皇室后院“圣橡树”。
灰袍书记官。
呵。女子唇角微扬起一个弧线,不知道在“圣橡树”那里,这个青年又会得到什么评价呢?
…
“其实我是有点失望的。”和那位“女殿下”并肩之时,陆铭开口。
“噢?怎么回事呢?”名为安琪,伪装成公爵之女的女仆,此时却不免有些心跳加快起来。莫不是自己做殿下的替身,从而被看出了端倪?她们的情报系统,按理说会比十三圆桌之一的兰德家族高一级别,所以面对没有见过诺兰容貌的兰德家族,如果他们要隐瞒殿下的真实身份,应该是没有纰漏,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陆铭迟疑片刻,然后笑道,“大概是因为,殿下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当初我在诺曼公爵府的那些荒唐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