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牢与女牢分开。青羽先去看铁生。她的概念里,大牢应该很大才对,但牢子把她领进一个小院子,铁生住在木房间里,除了门上窗上装着铁条,其余同普通居家也不差什么。他见了青羽,不说话。青羽握住他的手:“你好吗?你不用死了。听说过几天要流放,我会叫他们关照你。你要好好的。”
铁生喉头动了动,说的是:“青姑娘,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秦歌不怪你的!他好善良。快死…嗯,梦里时我见过他了。他没有怪你。所以你不要内疚,好好活下去,嗯?我马上去见你的其他家人。听说他们都还好呢。”
铁生温厚的对她笑笑。
她不知道,他是个憨人,对待别人也就有点憨。幼时,有人羞辱他,说他是傻子,绊了他一个大跤,后来过意不去,又来扶他。他额头痛得冒汗,死不接那人的手,靠自己两只手爬回家,好像是骨头裂了,饶年纪小、生长快,也养了半个月才好。
他不喜欢的人,哪怕后来对他示好,他也不接受。
他不喜欢秦歌,欠了秦歌,终要还上的,不必秦歌原谅。
青羽并没看出他的心事,宽慰几句,又去看云心。云心一样也住着木头屋子,粗布衣服,倒也干净。青羽穿了件短外氅,樱桃红毛领子把颈边伤口遮住,云心看不出伤来,见她脸色疲倦、没什么血色,但想:“她必是为救我们辛劳了。”便感慨道:“年前到现在,你都没好好歇一歇,你先生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子呢。从今快好好的养起气血来,不然我心里也过不去。”青羽一把握住她的手,待要说话,忽然吓一跳。
她手腕上有深深的伤痕。
“谁打你?这是什么?刀砍的?”青羽拎着她的手腕看,无论如何看不出这是怎么造成的。大片皮肤被磨得一塌糊涂,像用刀挫过。
“何必打。”云心淡淡的笑,“手枷而已。”
为了防止囚犯逃跑或者自残,手上都要戴铁枷,既然是铁,难免有点份量,如铁生那样粗壮皮厚的,不在话下,如哪位囚犯不巧生得单弱点,那说不得只能自己消受了——全部合理合法,并无人刻意虐待,你受了伤是你命苦。
青羽咬唇,捋起她袖子,要看得仔细些,拉动她的臂膀,云心痛得呻吟一声。
颈枷比手枷更重,她肩骨都已经受伤。这还是好的,有些犯人站在站笼中示众,枷上还要垒砖头,几日几夜不能坐,有活活站死的。
“为什么…”青羽忽然醒悟,“你不是一直呆在这个房间的对不对?你原来关在哪里?那里是什么待遇。”
云心默不作声的向后面看一眼。
“牢头!捕快!衙役!请带我到后面看!”青羽腾的站起来,乱喊一气,用词还是客气,怒火已经极盛。
主持接待的岂只是个牢头?是这一带大牢的长官,官职说小不小,也有正五品,是个通判,今日宫里娘娘、大扇府院主亲临探监,他就觉得不好,小心安排过,到末来仍然出了岔子。
“娘娘、院主大人!后面…后面脏,您去不得啊。”他苦着脸拦阻。
“云心都去过的地方,我去不得?我身份比谁都低微!”青羽今生未有过的提高嗓门,看通判还是不动,一拉箕:“带我去。”
箕没动、也没说话。通判简直要跪上来拉她的衣角了。
“少城主叫你来跟我的是不?你要听我的是不是?谁要动我你得拦着是不是?”青羽辞锋如今也厉害了,下令,“你护着我找过去。谁拦我,你替我开路!”
箕走到她面前,轻轻拎住通判的衣角,提起来,放到一边。再往前走,碰到一个,拎一个。青羽愣了愣,紧跟着他走。
她终于进了嘉探访过的大牢。
青羽原以为没有什么臭味比得上死尸的臭味了,到这里才知道,错。
死尸只是死物,而这里,是粘稠的生命,是不知多少已经死去、和正在死去,是不知多少已经不被人看作是生命、却偏仍仍是生命的囚犯,经年累月从肺里、血管里、甚至骨胳里散发出的臭味。
一想到有人要在这里生活。跟她一样十月怀胎、一朝落地,有血有肉会疼会痛的人在这里生活,她忍不住发抖。
“娘娘,里面脏,您留步!”通判在后面追着,真的哭出来。
“知道脏,为什么不改变呢?为什么?”青羽霍的转过身,逼问。
“他们、他们是囚犯…”通判结结巴巴。
“囚犯不是人吗?国法有砍头,好的砍头;国法有流放,好的流放。但国法中有一天说要用这样肮脏的环境和沉重的器物折磨他们,让他们伤的伤、病的病,伤病而死了的就活该么?你也是人,让其他人陷于这样的处境,你亏不亏心!?”青羽愤怒得难以控制。
“监狱、监狱…都是这样的啊。”通判委屈太过,激起脾气,脖子也梗起来了,“娘娘不满,请找少城主说好了!”
“我会找他!”青羽脸红脖子粗的大叫,提起裙子跑了出去。
她不要再回去见云心。把监狱改好之前,她有什么面目回去见云心、铁生、还有他们的家人。说是朋友,可是他们在这种地方受苦时,她还在宫里、在大扇府里吃饱穿暖的过好日子呢!救回他们的死刑,就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嘿,多了不起!他们在那种狱里生活,不是比死更惨吗。虽然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那种地方的生活,不是比死更惨吗!
她大口大口喘气,眼冒金星,喉头蹿起血腥味。
箕拉住了她。
“我要马上回宫!”她挣扎。血腥味更浓。
“血。”箕低低的说,握住她的双臂,扶她坐下。
她情绪太过激动,伤口裂了,血涌出来。箕手指稳定点住她穴位止血,轻轻将纱布拆开,将随身带的伤药敷上去,再重新包扎过。他的手势那么轻,每一下碰触都似有若无,只怕惊动了她似的。云压得很低,要下雨了吗?风中是什么气味?青羽呆呆看着他。她是认识他的吗?这样熟悉。哪里见过?什么人?
“咚!”一件什么东西撞在墙上。
箕的手指迅疾握住青羽的下巴:“不要动。”
他力气不重,完全没有捏疼她,但却稳稳固定住她的脑袋,绝不让她乱晃乱动、再扯裂伤口。青羽只有努力把眼珠子转过去,只见一个海青色长袍男子痛苦的倚着墙,脸色极度难看,手臂不断哆嗦,手里拎着的食盒撞到了墙上,他仍然用最大努力握住,不让它跌下来。他是云贵,面孔被痛苦扭曲得那么厉害,她几乎认不出来。
“没事,我会处理。”箕飞快的对她说,极敏捷的包扎完了她的脖颈,按一按她的肩,“安静呆一会儿。”起身向云贵走去。
云贵是个不知多骄傲的人,此刻走在路上、骤然发病,难堪得很,看见一个铁面人走过来,本能的把头向墙扭去。
“没事。”箕道。声音还是很低,而且哑得可怕,但不知为什么,就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云贵略呆了呆,箕已经接过他手里的食盒摆在地上,同时抓起他手腕,熟门熟路三个手指搭上去,“噫”一声,一掌贴上他的后背。云贵但觉一股暖流透过心田,头痛顿时舒缓很多。箕再次诊脉,这次诊了半盏茶时光,方才放手,将云贵转个身,双掌都贴上他后背,也不知运了什么功,云贵渐渐头也不痛了、手也不抖了、腰也能挺直了,长出一口气,拱手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在下谢过。”
箕摇了摇手,走回青羽身边。青羽此时脖颈早已不流血了,仰头道:“云当家,你来看云心么?”
云贵唇边掠过一丝苦涩的笑,并不答腔,仍对箕道:“阁下宝居何处?多蒙诊治,在下当将谢仪备好送往府上——”
“不用。”箕答道。此刻他又惜字如金了,不像青羽刚弄裂伤口时,还有句囫囵话。
对了,箕是龙婴派来的,收什么钱?要钱,问龙婴要去。青羽心里这么想着,便帮着箕道:“云当家不用太客气了,他说不收钱,就不用你的钱了。您来看云心?我刚才急了,没跟她多说几句话,请您替我向她道歉,并说我一定会想办法把牢里改变的。”
云贵脸上微挂起笑意,不浓,冲不淡底下的凉意:“已经多劳青姑娘费心了。”略一踌躇,下定决心道,“正巧见到青姑娘,也好,请带话给贵坊主,云水坊的招牌,还是改了罢。留着平添惭愧。”
“云水坊,为什么要改?”青羽张大嘴。
“你不知道?”云贵也一怔,想了想,“请带话给贵坊主就好。”抱拳谢过他们,告辞往牢里去。
“我问坊主去。”青羽喃喃着,牵起箕的手。她从未与箕这样亲昵,信手一牵,竟自然而然,箕一震,要夺手出来,青羽牵着不放,他怕硬扯扯痛了她,只有把手留在他手里。
“箕,是这个箕字吧?东方七宿的末星,司风。你是东大陆乘风而来的吗?先生也是海客,你…是先生吗?”她问。
箕眼睛扑簌簌眨动,没有说话。
“不只因为你会诊脉。还因为你的语调、气息。还有你的手。为什么我一直没意识到!”青羽颤抖着把手伸向他的面具,“先生,你为什么藏起脸,不见我?”
箕没有躲,青羽的手已经触到他面具上,掀了起来。
满脸坑坑洼洼的疤,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灼过,触目惊心,一只眼睛也瞎了,另一只眼睛的眼皮则耷拉下来。他这张脸一分像人、九分像鬼。
青羽吃了一吓,手一松,面罩“当啷”落下。
“对不起。”青羽喃喃。
箕整了整面甲,肃立在旁边,仍然不回答。“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脸的…”青羽低声下气道完歉,老得不到回应,也说不下去了,只好跳过那么多礼貌,问重点:“我去找坊主,你一起来么?”箕木然不动。青羽走出几步,看后面,他跟了上来。
要说嘉近日的所在,不是宫里,就是大扇府了。青羽刚从宫里出来,听说坊主出去有事,那便往大扇府寻。奇怪的是寻到了,嘉也不在,问了管事的,管事的回答:“听说是与一些大人商谈。”毕竟不知底细,青羽失望的转身要走,见到一个人走过去。
他一身金灿灿的员外服,体型肥胖,戴着个暖和的元宝帽,帽下露出花白的头发,青羽总觉得眼熟,定睛看去,不觉倒吸一口冷气:他是秦老板!
在归鸿堂外等嘉那会,他还是油光粉圆、意气洋洋的,此刻他一样穿得金灿灿,帽下的头发,竟然已经变白,在刚有些变暖的春风中拂动,看起来很萧瑟。更可怕的是,他猛然间瘦下很多,身坯还在,皮肉却都耷拉了,转头时,腮帮子上的肉都会晃,像个袋子。
“秦老板。”青羽颤声叫唤。
“啊…”秦老板转过头,看了一会儿,才认出她,又是怒、又是怕、又是伤心、又是赔笑,种种表情在脸上挤压出复杂的漩涡,“青娘娘,小号应大扇府的条儿,到这边交割材料的…”
“我不是娘娘。”青羽跪下去,“您原谅我!我不是故意不让秦歌报仇,我只是、只是——”
“娘娘折煞小的了!”秦老板避过一边。
“请您原谅我!”青羽要叩头下去,箕拦住:“娘娘,少城主不会喜欢这样。”
“娘娘大礼,是要让老小儿死无葬身之处吗?”秦老板跪在她对面,头叩得比她狠。并没人拦他。
“您是不原谅我了?”青羽绝望道。
“娘娘要是没别的事…”秦老板转过头,“老小儿告辞了。”
走出大扇府黑漆的腰门,他抹了把脸,脸上一片冰凉,下雨了。
年近迟暮而丧子,这种损失无法原谅。他知道杀了凶手,也不能让孩子活过来,但包庇两个凶手的人,他无法原谅。
大牢特辟的木屋中,云贵给云心递过一匣子点心:“你瘦了。”
“你才是。”云心笑,“担心什么呢?我就知道青羽那丫头会救我。她才是宫里得宠的,她要保我,料嘉也没法子了。倒是…”压低嗓门,“坊里如何了?香蝶扇售得如何?”
她想了许多年:轻薄的扇子,用各样鲜艳颜色染出来,各各形状都不同、各有各的香味。她作为小姐,也会喜欢这样的扇子的,每袭不同颜色的裙子、每种不同的妆容,可以有不同的扇子搭配,像衣带、鞋子一样买回来一格一格放好,等着出门时挑一件搭,那是多么有趣的事。有了青羽的蜡方,她已经叫云贵去做了。她陷在这里,并没什么要紧。她的香蝶扇可以在市面上飞呢。
“很好。”云贵埋头拿点心给她,“你吃。”
云心起了疑心:“怎么了?——嘉是不是在帮不帮忙云水坊?”
云贵没想明白,答道:“帮忙啊!”
云心脸色大变:“她与我定约,我没遵守,她又怎会遵守?你实话告诉我,她做了什么?”
云贵握住她的手:“你不要急。我告诉你,我把云水坊卖给她了。”
云心耳边嗡嗡的,看着他,嘴巴张开,一开一合,发不出声音,像只离开水的鱼。
“你听我说!云心你听我说!”云贵着急的叫她,像叫一个越飘越远的人,“云水坊是我爹留下来的,那又怎样?我真的不在乎。她出的价很合理,够我们用一辈子的。我拿了这钱——”
“我啊,没有一辈子了。”云心惨然一笑。她的一辈子,只作了一个梦,嘉已把它买走。
“你有。”云贵道,“我已拿那些银子置了两椽屋子、几亩田地。你几时出来,我等你,那些地足够我们过日子;你如果死去,它们足够给我们办丧事。”
云心瞪着他,他说了“我们”?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云贵轻声道,“我只要你。云水坊的前途,是你答应我爹的,并不是答应我的。我想要的人生,你从没有答应给我。”
云心怔了有一朵花开放那么久,猛举手捂住脸,泪如雨下。
“外面好像下雨了。”她哽咽的说。
第六章 云痕写上窗
青羽是被龙婴强下三道手令,才从大扇府硬拉回玉光苑的。“听说你办了三件事,第一件,跟一个商人下跪;第二件,满城儿找大官;第三件,还问那些大官对监狱有何想法?!”龙婴怒不可遏质问,问到一半,几乎气得笑起来。
她不闹则矣,一闹,功力毫不在小罗刹之下。
“商人是秦歌的父亲。找大官是为了找坊主。问他们的想法…因为、因为我想知道。”青羽小小声的,一件件事辩解过来。
其实除了这几件事,她还去慰问何大宝他们了呢!可惜龙婴虽然对她好,没给她什么银钱,她去探望别人,才知道钱是重要的!于是只好把头上插的、身上戴的都取下来给他们。只盼龙婴不要看出来就好。
“叫你保护主子,你怎么保护的?由着她满城飞?!”龙婴不理他,扭头斥责箕。箕哑了似的,随他骂。青羽心里不好受,扑上去护住箕:“是我的主意,你要怪怪我好了。”
龙婴盯着她的手:“你再碰他一个指头,信不信我把他的肉皮削下来?”
青羽一愣,低头看,才发现自己心急,手张开来环住了箕的身子。她脸一红,急忙放手道:“你不要动不动就讲砍讲削的。我们讲道理不好?”
龙婴哼了一声,命令箕道:“下去吧。”箕也不知傻了、还是耳朵不灵、听不清,呆过片刻才退下。龙婴转了身问青羽:“我不跟你讲道理?你是未来的栖城夫人,不准给别人下跪。你要跟你们坊主讲话,我会帮你叫,不准你到处见生人。监狱跟你无关,你心疼你朋友,我收拾其他地方安置他们好了,你不用再去。”
他这算心疼她、还是吃干醋?青羽顿足:“先生不会对我这样。”说着,心里苦楚,“哇”的哭出来:“先生!”
“再叫!再叫我把你舌头割掉!”龙婴恶狠狠威胁,又觉话说重了,板着脸往桌子上一拍,“反正你要记住,我是你的夫君。”
他还是闹别扭,用了一个“反正”就当道歉,青羽怎么听得出来?心中气苦:“什么夫君?你有小罗刹姑娘。”
“又没说不娶她。”龙婴恼道,“你多学点宫里规矩,不准出去了!”
“我要出去。”青羽声势没他凛人,但每个字都吐得清清楚楚。
她从前随人怎么安排,都不会提抗议,但现在经历了许多事,才发现在许多场合,她这“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力量”也是有必要的。她已决定不惜做一切事求得秦家二老原谅、并且一定要改变监狱的样子。如果困在宫中,又如何做到呢?
“你的朋友我都法外施恩了,你还要怎样啊!”龙婴嗓门大幅度拔高。
“我不要你法外施恩。如果是善法,那应该遵从。如果是恶法,那要改法。”青羽回答。
这两人脾气都犟,一下子就说僵住了。龙婴剑眉怒剔,手指不断合拢又张开,努力压抑住揍她一顿的冲动;青羽面色通红、眸中噙泪,却寸步不让。
“哟,这是怎么说,还没夫妻对拜呢,就扮起两两相望来了。”笑嘻嘻的声音,嘉掀帘子进来,搂过青羽,“少城主,咱们的小青羽纵然是块石头、不是美玉,您看的时候可也轻一点儿看,小心看融了、看化了,我可没处找这第二块蠢石头来。”就捧着青羽的脸问:“我听说你找我,嗯?”
龙婴看青羽的脸,红香软糯,像戳一个手指能戳坏似的,揍是舍不得揍了,只想伸过手去狠狠捏她一下,又觉得这种举动太过无赖,只有“哼”一声,别着手背过头。他左手有疤、席其青手上本来没有。为了避人耳目,他在自己原来的疤上又划了一下,包几天纱布,说是新伤的,现在把纱布拆下,露出疤来,也便不妨。贴在脸上的假皮肉,说是减了肥,每天小心的往下掀一层,也差不多恢复以前样子,负手而立,俨然又是当年临风的逆天王。
青羽扑在嘉的怀里:“坊主…云贵说叫我给你带话,说云水坊的名字改了好了。这是为什么?”
龙婴以为她要跟嘉告他的状,想不到开得口来仍然是朋友的事。醋意从脚底板直升到脑顶心。他他他、他连个状都不配她告么?
“哦,云贵想通了啊。”嘉笑。
“坊主,难道…难道,云水坊已经是你的了?”青羽完全不管龙婴,吃惊的抬头对嘉问。
“他们生意做得不好,我实在看不过去了,就盘下来,帮他们经营。给了一笔大大的价银呢!云公子这辈子吃穿不愁了。”嘉避重就轻回答。
“这样…”她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大扇府里还少不得并购的事,你不放心的话,多过问府里的事啊。”嘉吃吃的笑,一下子又把话题引开。
“他、他不让我出宫了!”青羽这才想起龙婴,奋臂直指。
“哎哟哟,晓得向娘家告状了。”嘉拿下巴亲昵的磨着青羽的额头,“少城主,我们丫头小门小户出身,您不嫌弃她,就该多帮帮她才好。一下子关进这种地方,足不许出户,她怎透得过气来?”
一声“娘家”,把龙婴闹别扭的肚肠顿时熨妥贴了。青羽有意见,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龙婴已像女婿般张手对嘉解释:“谁不让她透气了?怕她跑太多伤到自己嘛——好,只准去大扇府。”向青羽一瞪眼,“不准还价了。那里至少有人照顾你。”
青羽好辛苦把“我不要人这样照顾”一句话咽回去。她现在越来越能跟人顶嘴了,这样不太好,她想。
泥人也有个土脾气,但发脾气有什么用?多发脾气,不如多做事。
龙婴叫她只准去大扇府,可以,反正青羽在人院,她可以勤于政事。“吞并多马店张坊?为什么?他们现在不想经营了吗?…我们拿过来可以经营得更好?不!我们是官府没有错,官府为什么要与民争利。他们只挣半口饭,那也是他们自己的。”这是皱起眉头说出口,听到另一项,又眉开眼笑:“需要知道不同的人喜欢什么不同的扇子?好啊好啊!何必去问那些大商号买数字,拨几个人给我,我一个一个去问过来不好?”
旁人笑:“您现是院主,又要谁拨人给您?”青羽也笑,果然点了几个小兵,又问人院、地院有没有愿意出去走的,同样带出去几个。
说是为大扇府开商路、去统计数目字,其实不过是找个出去的办法。青羽拉了这块虎皮,只管去办她要办的事,嘉见她来来去去,只微笑而已,青羽心中有愧,道:“不敢瞒坊主,青羽…”嘉截口道:“咄!你有什么瞒我的?我大约太忙了,看不出来,只知道你这几天气色好一点、胃口也好一点。衣裳老是风尘仆仆?不,我看不出!我只知道你打小是个皮猴子。箕,看住这小猴子,它是早跳出我手掌心了,但凡有点儿磕着碰着的,少城主面前唯你是问。”
她假痴不颠、连消带打,把这节轻轻揭过。青羽从此不虑嘉到龙婴面前告密。她在宫外,参商不便跟,只有箕随身跟着,箕又是三棍子打不出屁的家伙,跟谁都只有两三字的对话,其余人等,只知道青羽是龙婴心尖上的人,奉承还来不及,青羽倒比平常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