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和香阁,是舒姬的闺房。
说起舒姬名儿的来历,却要先说到这片大陆,因在沧浪之大洋的西边,有时又被称为“西陆”,至于大洋的东边,自然就是“东陆”了,太古时分,东陆来了位圣人,称作明帝,他替西陆扫清了吃人的蛇兽妖魔,划下十二城的格局,每城的城主,封为“君”,君的孩儿,男称少君、女称少姬,少君中封了世子的,称为君世子,少姬要嫁人时,赐个封号晋为公主。因此,这栖城的城主,正式尊号应是栖君,少城主席其青,便是栖少君了,只为本代城主只有一个儿子,下届城主的位置,除了他还是他,因此不必谦让,也便可以“少城主”的叫唤起来。席其青有个妹妹,正当芳华,未论婚嫁,还是少姬,她出生时在春季,草木和舒,城主赐了个“舒”字,正式尊号应是“栖大少姬舒”,太拗口了些,因此众人又称她“舒姬”。
栖城的宫殿里,统总就这么个城主、这么个少城主、这么个舒姬,伺候他们是何等重要的事。少城主一上进,竟作主把三个人身边服侍惯的老人们都撤换了,这就够令人诧异。更糟糕的是,人事一变动,好好的舒姬就疯了。
她疯得很有层次,最开始,是拉着人不停道:“你是忠君的,你是忠君的。忠君是何意思你可知道?水火不避,救我救我。”她是千尊万贵的大少姬,养在和香阁里,还能救到哪里去?说破了天,也没人敢把她“救”到宫外一步。于是她开始拿剪子扎人、拿刀子劈窗子,被绑了几天后,又哭又笑、不再胡乱动手,成了个老老实实的文疯子。
新调上来伺候的那些奴婢们,平常连看舒姬一眼都没资格,舒姬的香车经过,他们是要立刻伏地请安的,瞥见舒姬一点面影子,回来能激动的说上半天:“我们栖城的少姬大人,果然天香国色,倾国倾城!”
如今舒姬说疯就疯,而且疯成这样,动不动面目扭曲、流口涎流鼻涕的,从前的秀美是不剩几分了,别人要是多看她两眼,她翻个白眼,甚至会张开嘴,森森白牙一口咬过来。吓得谁都躲到一边,没事不去看她。
可今儿个,少城主要亲自来看妹妹,还带来了一名画师,说要给她画像。少城主固然是兄妹情深,只苦了底下人,总不能让少姬大人邋遢着见兄长、画像儿吧?先要洗个澡,好么,光洗澡就洗了三个时辰,整个房间水泼得精湿,像有八百条鲤鱼在这里跳龙门、且跳了八百次才成龙飞去似的。舒姬大人洗了个澡,所有伺候的宫女都叨光陪着洗了一次、有的肚子里也灌了洗澡水,从里到外倒是都清洁了。
洗完澡,该穿衣服,这次舒姬死活不让衣服上身,撕破十八件华裳之后,有个老成的宫女出了个主意:咱不穿亵衣、不穿肚兜、也不穿中衣了,就拿长长的白布条子,左一道右一道,一圈圈捆得结实,外面再把真红大袖云霞翟衣罩上、金垂瓣花绦并玉罗长裙也系了,看看齐整,松口气,替她梳头、上胭脂。
龙婴进来时,舒姬头发刚梳了一半、胭脂刚画上几道。她脖子没被绑住,呜呜的不断用力转动挣扎,那半根辫子、几抹胭脂,都不晓得宫人是多么辛苦做成的。看到少城主驾到,她们吓得忙伏地请安:“少城主恕罪!”
龙婴自顶替席其青以来,为了保住身份的秘密,把必要的人杀的杀、关的关了不少,他手段老辣,民间还不太看得出风声,宫里人春江水暖鸭先知,最能辨苗头。如今借这些宫人几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忤逆龙婴的任何命令。舒姬没打扮周全,她们吓得腿都抖了。
龙婴目光淡淡扫了扫,倒没训斥,走到舒姬身边,搂着她,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妹妹力气很好,看来这几天饮食不错,这就好。你要是没力气,为兄要担心。”
舒姬喉咙里“咯”的一声,也许是刚刚挣扎得累了,没再怎么动。
“不梳就不梳头吧。”龙婴道,“让画师画个好头发就行了。你喜欢叫他画什么?归燕髻、双鬟望仙髻?戴翠珠牡丹钗、白玉云圈好不好?你看,哥哥答应过你,你生日时要画一幅美美的画给你,哥哥没忘吧?”将她刚流出的一股口水抹去。
他的语调与手势都很温柔,外人看起来,绝对是个温柔的兄长。但舒姬仰头看他,只像看个陌生人。
龙婴招呼:“上来画吧。”
这画匠不是别个,乃是离上人。他最擅花鸟,人物也是极工的,衣襟裙带,俱能画得飘飘似风中飞舞,毫无涩重感,面貌也有灵气,或颦或笑、或忧愁或振奋,种种神态都能跃然纸上。
今日他对着舒姬,画得格外用心。舒姬做鬼脸、吐口水、狂笑、乱骂,他一概不介意,只是凝视着,凝视许久,画一笔。
晚风吹动檐下铁马,一只仙鹤飞来、又去了。他终于搁笔,将纸拿给龙婴看。龙婴注目于画纸,“咦”了一声。
舒姬原来是含含糊糊念着疯子的胡话,到这时候,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哪个女孩子对自己的画像会不好奇。
只是,还会好奇的,又怎会是疯子。
龙婴似乎并没有注意她,只是唇角微微扬起来。舒姬忙错开眼,一颗心卟卟乱跳。他发现了吗?发现她猜到他是假哥哥,装疯想让看管的人放松警惕、好逃出去?
这个冒牌货,到底是什么人啊!还说什么减下肥肉,骗人的!瘦下来之后的这张脸,是他真面目吗?跟哥哥还是好像,而且…实在太过英俊一点、眼神却太过凌厉。
她的心越跳越快。
“妹妹,你看,画得真像。”龙婴笑着把画卷展给她。
她别着头,终于忍不住用眼角余光一瞥。她在画上,冰绡朱缎、衣袂飘飘,泪滴般的珠子垂到眉心,眼目端庄明丽,十八岁的鲜妍、二十八岁的成熟。完全是她没有装疯前的样子。
“离画师还要回去慢慢的上好颜色。”龙婴把画卷还给离上人,“裱好后,如果少姬还是病着,怕碰坏了这幅画,就先挂在我房里吧。”
谁愿意把这么美的一幅自画像,挂进一个冒牌哥哥的房里。舒姬漠然不应。龙婴离去后,她咬了咬嘴角,越咬越狠,直到嘴角淌出血来。
院门外,职公公小步赶过来向龙婴报告:“少城主,青羽姑娘说扇子好了,明日早晨若少城主有空,她呈给您。”
离上人回到地院,将舒姬的画像一拓两份,给了一份甲先生:“喏,你要的。”甲先生喜不自胜的接过。
“少姬大人虽然名声响亮,料不到你也对她感兴趣。”他斜甲先生一眼。
“不是我。”甲先生只是笑。
“你又同谁做了交易?小心,钱赚到差不多就好。你我出力如此,少主必定奉养我们终老的,你莫因小失大。”离上人警告。
甲先生不答,倾出两杯新酒来,香味又不上次不同,浓郁芬芳,似春风都化它不开:“香雪酒虽喝完了,幸好我又弄到过梁金,也是安城锦娘娘亲手酿的。听说里面有琥珀金盘花,你看看尝不尝得出来。”
离上人早已酒虫大动,嘴里还在嘟囔:“叫你戒掉这爱钱的毛病…”
“你如戒酒,我也戒钱。”甲先生笑,“四大皆空,遁入空门,到底有什么趣。人是为何来这人间一遭?噤声噤声,喝酒喝酒。”
离上人果然闭嘴,专心品酒。饮至半酣,忽喃喃道:“安城的娘娘会酿酒,华城的娘娘会弯弓。老甲,那罗丫头,可不会制扇。”
离上人笑容不变,将坛底最后的过梁金给彼此满满倒上,举杯道:“喝酒。”
第五章 墨意吹离树
清晨是什么时候?寅时已过,天地间有了蒙蒙的白光;辰时未至,万物还没有泼辣辣的醒来。
这时候,二月的栖城,天地间都是雾,张开眼,雾似能漫进人眼中来。比龙婴与青羽初见那日还浓。
“能证明‘天’的扇子,做好了?”龙婴冷冷道。
内心深处,他在喊:“不要这么麻烦!只要你向我低头,说以后什么都听我的,只忠于我一个。你好好的求我,什么要求我都会考虑的。”
青羽道:“嗯!”低头,打开一只桶子,桶子里躺着一把团扇。“请少城主亲手拿起。”她道。
龙婴狐疑的瞄了她一眼,探手入桶,感觉到一股寒意,但却没什么湿气。这桶子里也许是用冰块镇着、又用石灰吸潮。
陈静明见到秦歌的尸体时,曾顿足:“尸体你们不用冰镇房间再用石灰吸潮?坏了怎么办?!”这把扇子莫非也是尸体,所以要如法炮制?
龙婴的手指已经触到扇柄,并不冰手,扇柄上缠了一层棉布,柄子材料大约是木头。他拿起来,没有什么事发生,这好像是一把普通的团扇,只不过团扇的中间,画了一只眼睛。
画了一只眼睛,就要混充天眼么?荒唐!他想叱责,又觉得青羽不至于如此粗疏。
那只眼睛,忽然流下泪来。
血泪。
清澈透明的泪珠,在眼睛中涌出,滚下来,变得血红。
旁人都惊叫起来。龙婴也刹那间倒吸一口冷气。他目光如电,看出眼睛下面似乎涂了什么粉末,被血泪洗刷开,正待细看,“呼”!火焰燃起。
货真价实的火焰,全无预兆的“呼”燃起,倾刻间吞没扇面。“少城主小心!”侍卫高呼着,就要扑上来表达忠心。
这种小火,何需他们保护。龙婴早已把扇子丢在地上,看它顷刻间烧得一干二净,连残骸都没留下一点,只余扇柄与边框。若说扇面是布帛纸张等易燃物所制,为何烧后看不见余烬?
龙婴面色发白,一字字问:“这是天之扇?”
“天若有情天亦老。”青羽轻声答,“这是天老扇。”
天若有情,天也会死去;天既有情,人又怎能无情!
她以这把扇,求他对她的朋友留情。
龙婴长长吁出一口气,仰起脸:“你赢了。”
他的目光,与小罗刹相遇。小罗刹今日打扮精心,面上用了上好的宫粉、涂了新制的红蓝花胭脂,艳色扑人,煞是好看,此刻血色忽然褪去,宫粉与胭脂无所依托,像纯白艳红的一个面具,贴在一个无色的娃娃脸上,甚是诡异。
她指着侧前方的宫墙:“哥哥,那里、那里——”
龙婴凝眸望向那边,察觉不到什么异常的动静。功聚双耳、听得仔细了,才似有极轻微的呼吸。是站得远远的侍卫、又或者什么神秘人物?为何小罗刹这样紧张?他全神贯注,向那边走出两步,忽心底叫一声:“不好!”
回头,小罗刹收回手,手指甲的尖儿正抚过青羽的脖颈。
“你敢!”他吼。双臂怒振,小罗刹毫无抵抗飞出去,裙裾扬起、似一朵失血的花。青羽脖颈上鲜红的烟花,同它一起绽放。
雾蒙蒙的夜晚,天上略有几颗星,月光很柔和。地下结了一点霜,是栖城难得寒冷的日子,想必快到过年时分了。一个少年坐在池塘边,将一个东西丢进塘里去。
“丢的什么?”有个人并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却很自然的在他身边坐下。
“一个女孩子的塑像。我不忍心指证她。”他温言回答。
“呵。”她扬了扬头,“女孩子。”
“每个故事都有结局、也总会有人死去。我只是没想到先死的会是我,一点也没想到。”他转头看她,“我不怪你,真的。”
“怪我什么?”她咕咕的笑,头倚到他肩上,困得要睡着。他的肩没有温度,但是不冷。有的时候,不冷就已经足够温暖。他让她安心。
(没有梦就是好梦,是谁说的?奇怪。她模模糊糊的想。)
“不要睡,你该回去了。”他道。
“回哪里?”她累得要命,腿像麻木了,完全不想抬起来,“我跟你在一起不好吗?”
“你不是真的这样想的。”他笑,推她,“只要知道我不怪你就好。我感谢你。喂,回去吧,他们在等你。”
“他们是谁?”她生气,“你又是谁?你有什么权力决定我要到哪里去?”
他在她额角亲了一下:“别害怕,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青羽。”
“啊,我叫青羽。”她茫然的想。他一定在她背后推了一下,因为她飞了起来,轻飘飘的,猛然跌入一个疼痛的地方。天,她的脖颈疼痛得像要裂开!她呻吟起来。
“醒了,醒了!”有人惊喜的叫。
对,她是青羽,她想起来了。青羽、先生。有了青羽,还应该有一个人叫先生。“先生呢?”她问,声音低哑得像劈坏的二胡。
“青羽,我在这里!”有人紧握她的手,胡子摩挲在她手背上,有点疼。不过很好,疼,说明她已经回到人间来。
“你是龙婴。”她看清了这个人,在心里道。她从没见过龙婴这么狼狈的样子,胡碴青青的冒出来,都没有刮。他看起来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不是谢扶苏。
她在鬼门关打了个转,梦里、醒来,谢扶苏都不在。青羽叹了口气,牵动脖颈伤口,又痛得抽冷气。
“不要说话、不要动。你总算活过来了。总算!”龙婴的声音带哽,不等她开口,忙不迭告诉她,“铁生和云心都免了死罪。其余人等全都放归宁家了。你不用担心。”
是这样。所以梦里秦歌安慰她,叫她不用为他内疚。他也赞同她做的事。百年之后,他会等她们团聚,在那个没有寒冷和疼痛的地方,他们所有人像最初一样相亲相爱。
青羽落下泪来。
龙婴取了手巾,仔细将她的眼泪印去,低道:“扇子的眼睛上是喷了金粉、醋和白磷吧?金用冰块镇冷,雾在上面凝结成水珠,和着醋滚下来,遇到下头扇面喷的石蕊之液,变成红色,金粉被冲开,原来被金粉保护住的白磷碰到空气,就燃烧起来。但扇面是用什么做的?为什么烧掉后看不到痕迹?”
青羽微微一笑:“蛛丝。”
一种炎热地方生长的金蜘蛛,而且必须是雌性,采丝的季节又只有在腊月与次年春季之间,才能采到最坚韧的蛛丝来,足以处理成扇面。青羽运气够好,样样都凑手。
她的笑容动人,龙婴情不自禁伸手抚摸她的面颊。
旁边有人动了一步。
青羽看到这人,吃了一惊:人家穿铁甲,最多从头穿到脚,他除了头和脚,还戴着一个铁甲面具,把脸全遮住,看起来就像一副铠甲竖在那里,忽然一动,特别像幽灵顶着铠甲挪步。
“不怕不怕。”龙婴忙安抚她,“这是你们坊主给你找的护卫,以后跟参商一起寸步不离保护你。他脸丑,所以遮起来。你不用看,免得吓着。”
帘子一动,参商捧着药碟子进来,腿一屈:“青姑娘得罪!给青姑娘换药!”
青羽以细不可闻的声音问龙婴:“坊主呢?”
“她…”龙婴的脸色有点尴尬,“她在陪小罗刹。”
那日小罗刹杀青羽,龙婴大怒出手,将她直拍出去,青羽喉管已被划断,龙婴急着召太医救命,小罗刹被拍得气血逆流,他却也不能不理。
小罗刹自作孽,就算今番真的死了,他也不同情。但小罗刹的父亲,一直替他奔走,已被他安插进军队,成了罗将军。看在罗将军的面上,他不能对小罗刹太绝情。
于是罗将军进宫来探视女儿时,小罗刹不在狱中,一样锦褥玉被、宫人太医环绕,替她治伤,只是宫门紧闭、百来个侍卫守着,已将她软禁。
老罗刹握着女儿的手,一声“傻女”,老鼻子发酸,竟不知从何说起。
“爹,我要杀人,那女人要活人。他听那女人的,就是不要我了。我,没其他法子了。”小罗刹平躺着,目视屋梁,虚弱道。
“他怎会不要你?”老罗刹着急,“他亲口答应的,封你为左夫人。你为大、那女人不管怎么都为小。她越不过你去!傻丫头,你别瞎担心。”
“龙哥哥的母亲,不是左夫人吗?”小罗刹淡淡道。
老罗刹“噫”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室内的人们,出手。
众人似觉屋内有清风卷过,眼前一黑,已被点了穴道。
灵台穴,死穴。他们永远都不必醒过来了。
老罗刹到门外,吩咐下去:“不要叫别人进来。”这才回到女儿病榻边,抱怨:“秘密不能说的,你还说。这不逼我杀人吗?”
小罗刹听若不闻,痴痴说她的:“因为城主宠爱别的女人,左夫人实在受不了,愤而出宫,另嫁了龙叔叔,生下龙哥哥,不是吗?龙哥哥回来,软禁了城主和少城主,夺了城主的权,不也是替他娘报仇吗?他娘是左夫人,尚且有仇,我怎会没仇?”说到伤心处,咳起来:“我杀那女人,不后悔!龙哥哥现在在哪里呢?他是否很生我的气?”
老罗刹忙着替女儿推宫活血:“傻女!他在照顾青姑娘。青姑娘还没死。”
“明明截断了血脉,没死?怎么可能!”小罗刹发狂的睁大眼睛,“为什么为什么!”
“天命,天命!”老罗刹一掌一掌将她乱奔的气血抚回丹田,“男人总归有三妻四妾的。他会立你为左夫人,终身没人盖过你的,你就别乱想啦。”
“天呵…”小罗刹软下去,“爹,我们说敢逆天而行。但实际上,真的有个天吗?它是不可逆的吗?爹呵,我们拗不过它吗?”她嚎啕得像一只小野兽。
老罗刹紧紧抱着她,一滴老泪落下来。
他固是心疼女儿,把旁的都不顾了。龙婴听说满室的宫人都被点死,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就算已经把持朝政,满屋子死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纵然这次处理过去,两位罗刹父女若是点出瘾来,见天儿的点下去,他还怎么善后?干脆不用当城主了,直接当山大王领兵来屠城玩儿好不好?嘿!
嘉看出他心绪不宁,体贴询问:“可是罗姑娘那边吵嚷?唉,罗姑娘身体不知怎样。不过妾身去照顾她可好?”
龙婴感激涕零:“不用了。我怕…”他怕嘉也被一指点死。
“承少城主金诺,要立青羽为右夫人,两位夫人之间起争执总归不好。”嘉一笑,“妾身既同青羽情同母女、想稳做夫人的娘,这种时候也少不得替女儿跑上一趟,但愿借少城主鸿福,或可折冲樽俎,也未可知。”
龙婴心头一暖,答应下来,特特先跟小罗刹说好:从前的事既往不咎,再犯一次杀戒,大家一拍两瞪眼,什么城主什么夫人,都不用玩了,他大不了仗剑走天涯去,看她嫁谁!小罗刹叭嗒着两只眼,点点头。龙婴这才把嘉送过去。
嘉一去,倒也奇怪,小罗刹先是哭了几天,随即安静下来,也肯好好吃东西、好好睡觉了,连说话都和顺许多。老罗刹简直感恩得想给嘉作揖。
龙婴见嘉有这等手腕,动起了心思,有位都御史大夫未必看出龙婴是冒牌、但对老城主闭门不出很是疑虑,号召百官联名,要问清一个端倪。龙婴本想暗下杀手干掉他。但若嘉能兵不血刃收服他,岂不是更好?
“女人怎样收服男人?”嘉笑,“您是派未来的丈母娘去招这位都御史大夫作入幕之宾么?”
龙婴脸上血红,答不出话。
“也罢,我去试试。”嘉用袖子掩着口,“不过,我用什么方式,你不准问。”
青羽的脖子伤得很重,大血管全断,但幸而小罗刹下手狠而准,只盯着她的血管、并未浪费力气伤及旁边喉管、气管之类的杂物,肌肉都没划开多少的,所以血管接回去、人活过来之后,伤好得也算快。刚能走动,青羽就要求回大扇府。
“宫里养病!”龙婴命令。
“但我一定要去看看云心她们好不好。还有,我既然是院主,坊主说得有道理,我总要去那边露露脸的,万一…”她没敢说下去。以前她以为,任何人没了她都可以活下去。但现在铁生和云心是靠了她才活命的,人院名下由她管理的那些人,万一因为她的疏忽,又出了什么事呢?她害怕。
“我拿掉你的院主头衔就好了。”龙婴不假思索,“监狱太脏,你不许去。我帮人派你探访就好。”
青羽微微的笑:“少城主,就算先生,也会尊重我的决定。”
“你…好,你去!”龙婴吃瘪。他总不能输给谢扶苏一头。
宫外头,参商体型特殊,是不便露脸的,于是只有铁面护卫跟她一起去。“辛苦你了。你会口渴吗?想喝什么东西我买给你?你…怎么称呼?”
“箕。”他声音暗哑,听起来年纪好像很大。
“啊?”青羽不太明白是哪个字,等了等,等不到其他回答,只有点头:“哦,箕大人。”
“箕。”
“什么?”
“箕。”
“…是不愿意我管你叫大人?只要叫箕就可以了是吗?”亏青羽转过弯来。
他不再说话。也许是默认了。青羽叹口气,也不再同他说什么,只是步入监牢。
牢里的气味当然不好闻,但是比停了几天的尸体总好上许多,青羽想,可怜了云心,绣闺里那样齐整的,纵然隐姓埋名在引秋坊当丫头时,件件贴身物色也整齐清爽,呆在牢房里,可叫她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