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将梅秾枝上告的事情瞒得紧,皇后听到消息时,已是两天之后。
她正在喝茶,是太子进献的南山茶,五年才发一次芽,春分时节长的新叶才能采摘入茶。
“这样难得的东西,亏得他有心了。”皇后满意地放下茶杯,朝太子妃望一眼,见她坐得端正,脸色苍白,似乎还没有完全从宣儿的死讯中回过神。
皇后本想训她两句,甚至找理由罚她,也是应该的。无论如何,她没有照顾好宣儿,她让皇家失去了一位优秀的皇长孙,她有罪。罪当该死。
皇后笑着咬了咬嘴角,不动声色地捧了杯茶往太子妃那边递。
现如今,还不能动她。太子需要太子妃身后的家族势力,在如此紧张局势下,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是愚蠢的内斗。
皇后暗暗地将太子妃记在了她心中的那本账里。待日后太子登基,太子妃决计是不能做一国之母的。她会为太子另择佳人,当得起国母威仪的忠臣之女。
太子妃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先行谢礼,双手高高举过额头,拂至胸前的时候,绿瓶慌慌张张地闯进内殿。
皇后及太子妃同时看向绿瓶,相比皇后被人打断的不悦,太子妃脸上的神情是充满嫌弃的冒犯,这样不知礼数的小宫女,想来皇后宫的礼教也好不到哪里去。
太子妃想,待以后她成了这皇后宫的女主人,定要好好整治一番,重兴王朝典雅礼仪。
这样突兀的表情仅仅只存在了一瞬间,下一秒,两位高贵的女主人们恢复往常神情,该递茶的递茶,该接茶的接茶。
茶杯黏上太子妃手指的那一刻,绿瓶正好行完大礼准备开口。可怜她慌慌张张而来,硬被强压着以温吞的语气禀事,声音颤颤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梅中书家长女上告圣人,说皇后娘娘您欲行挑唆之事,企图以迷药逼迫皇子就范祸乱皇室…”
太子妃一吓,茶杯摔地,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室中央的西域地毯。她抢在皇后之前开口,训斥:“混话!”
绿瓶小心翼翼看一眼皇后,皇后哪里还有半点淡定神情,整个人懵呆了,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
绿瓶只好转向太子妃。皇后做的事情,太子妃不知情,许是能想出什么办法来。“回太子妃娘娘,奴婢说的事情千真万确,现如今圣人正派人往皇后宫来,说是要召皇后娘娘去承天殿。”
承天殿!那是什么地方?是专门用来审皇亲国戚的地方,凡是后宫位高之人,若是犯了罪,一般也是被押往那个地方受审的。圣人一点情面都不留,竟要直接召皇后入承天殿!
第 100 章
皇后沉浸在震惊中还未反应过来,圣人派来传话的人已经将皇后宫团团围住,凡皇后宫中之人,没有特许,一律不得出入。
所幸还有太子妃。皇后被带走之前,朝她使了个眼色,大概就是让她立刻去找太子。
太子妃一路颠颠撞撞回了东宫,一想起方才皇后宫剑拔弩张的画面,就觉着涔得慌。
宫中戒备森严,且此次之事圣人有意隐瞒,就连只蚊子都飞不过宫墙去,更别提泄露消息了。故此,太子这边并不知情。
太子妃推开东华殿,这是太子燕居时常待的地方,她碍于面子轻易不会主动找他。
殿前无人伺候,应该是有意被遣散了下去。只一个小太监在外殿守着,一见着她,神色诧异,张嘴便要通报。
太子妃瞪他一眼,下意识觉得不对,命他不得出声。提裙点脚步伐轻盈入了内殿,还未踏过金玉镶成的门槛,便听得里头传来男子嬉笑的声音。
太子妃心中一紧,屏住呼吸掀起了帷幔帘子,一眼望见她朝思暮想的太子殿下,此刻正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举杯浇愁躺在陈安的怀里。
陈安与太子做同样的打扮,青衣衽带,姿态肆意。太子妃呀地一声发出尖叫,撇过眼去,捂住胸口,久久不能回神。
她方才看见了,看见太子脸上的温柔,忧愁下仅有的一丝温存,不是给她,不是给东宫其他嫔妾,而是给一个男人。
太子妃回想以往种种,一个她回避已久最不可能发生的念头飘荡心间,疼得她浑身上下仿佛快要被撕裂。
陈安望见帘子后有个人站着,喊了声:“是谁?”
太子妃在帷幕后站着,没有出声。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又何谈说话呢。
陈安虽长得不好看,但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从远山之上飘来的缥缈之音,柔柔和和,既没有拒人于千里外的冷淡,又没有天下人皆是友的热情,他的声音透着仙气,说话像是在唱歌。
太子妃想,或许太子只是一时迷了心智,喜欢上了陈安的声音。去乐坊找几个同有天籁之音的人入东宫,太子天天听着丝竹之音,总有一天会腻掉的,会回心转意的。
她躲在帘后不说话,陈安皱紧眉头,起身就要去探。太子一把扼住他的手腕。
这种时候入殿且不通传的,除了太子妃,还能有谁。太子垂下眼眸,拽住陈安的手愈发用力,倏地,他一把将其拖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朝外走。
太子妃躲在帘后,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中小鼓越敲越响。忽地帷幔被拉开,露出太子冷漠的面容。
他卷起袖子,抬起手,那手牵着陈安的,牢牢相依。他望向她,眼里没有半点温度,似冬日寒冷至极的冰块。“你今日来,想必是为的这个。往后不用偷摸着进这东华殿了,我与安儿的关系,既然明朗,无需再掩。”
太子妃迎上他的视线,只觉得双耳嗡鸣似鼓,方圆周遭的声音都无法入耳,太阳穴胀胀的,她几乎忘了呼吸。
过了几秒,她缓缓开口,“母后入了承天殿。”
太子一怔,而后放开陈安的手,上前慌张问:“你说什么?母后怎么会入承天殿?”
太子妃低眉盯着地上,此时此刻她无法面对太子,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恶心。
她尽可能不去呼入这殿内的空气,那是太子和陈安呼吸过的,令人作呕。憋住鼻息,压低嗓音,她尽可能让自己平静,却依旧压抑不住内心叫嚣着的声音。
说出的话,音是抖的。“事情起因自不用我来告诉你,很快,你的人便会呈上详细的筏禀,今日我来,只为托母后一句嘱咐:无论如何,一定得保住她的后位。”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身后太子没有追上去,他懵在原地,旁边陈安焦急地安慰着。
太子妃走到殿外通天广场的台阶上,青曼石砌成的台阶整齐而恢宏地排列着,一路延伸向下,她朝外看去,天边团团烈云,火烧般滚滚翻腾。
要变天了,一切都要变了。太子妃喃喃自语,扯袖捂脸,嚎啕大哭。
太子跪在丹陛前的石台前,着衮冕,戴白珠九旒。李福全手执拂尘,弯腰相劝,“殿下,回去吧。”他这一声劝,意味声长,太和殿外站着的侍女太监,听得胆战心惊。
若连李大首领都这番说话,此次太子而来,圣人定是要再动龙怒的。
而就在太子来之前不久,圣人已经动过一次火了。连带着御前一向得宠的侍茶宫女们,都被杖责了。
太子不听劝,低垂着脑袋,后背梗得硬硬的,像是压着千斤重。
既然来了,便没有回去的理。他这一辈子都习惯于听命与母后,讨好父皇,此次母后遭难,他再傻,也知道,纵前面有刀山火海,他也得来太和殿这一趟。
不来,便是不忠不孝。来了,即使不能为母后求得几分情,也好歹能知道父皇心中所想一二。
李福全不动声色地叹口气,今日太子这劫难,看来是免不了了。他转身朝太和殿里通报,又尖又细的声音,喊出来却丝毫不觉得刺耳。“太子求见——”
圣人并未宣太子觐见,而是让他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
太子跪得早已毫无知觉,他低头盯着视线里的一方刻了蟠龙的石块,张牙舞爪的蟠龙仿佛要破石而出,压得人胸口慌闷。
头上斗转星移,要下不下的雨憋在云后,一时间随乌云消散。星星出来了,却又不知道何时会被笼笼乌云所替代。
衣料窸窣,一方红色纱衣突入眼帘,“若是想求情,便早早离去,不用说那些无用的话。”
太子一怔,抬头看,圣人刻板而威严的脸摆在眼前,他不知从哪来了勇气,脱口而出:“父皇,求您饶了母后!”
事情起因早在来的路上便了解清楚,母后欲行那般祸乱皇宫的事,实在难为一国之母所启齿,偏偏还被人逮住了把柄抓手上。只是,这事可大可小,小则能化之,大则会废后,一切都取决于圣人所想。
至于沈灏那边,太子此刻已无瑕多想。是他指使也罢,不是也罢,总归两兄弟是要走到这一步的。
太子正想着,忽地圣人开口道:“梅家之女上告那日,朕命人彻查,却不想发现,这一件荒唐之事,只不过是你母后所犯之罪的九牛一毛。”
太子扑通一下伏地,往前匍匐,抱住圣人双腿,眼泪说来就来:“父皇,万不可信奸人之语啊!”
圣人低头看他,背着光,太子只能从朦胧泪光后,琢磨此刻圣人脸上的神情。
圣人却没有给他留观察的时间,径直一脚将他踢开,冷笑道:“奸人?这后宫最大的奸人,便是你的好母后!”
太子被踢得头晕目眩,头磕在护栏石上,隐隐涔出鲜血。
他想起小时候与其他皇子争夺墨砚的事来。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太子,刚入太学学习,母后告诉他凡事都要争人之前,这样父皇才会喜欢他。所以他拼了命一样发奋读书,他要成为最优秀的人,成为能够被父皇和师傅夸奖的人。
刚开始他尚能列于人前,但渐渐地,他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比不过其他皇子。甚至连懒惰怠学的三弟,随随便便考前念上几句,得到的评语也远比他的要好。
是他们太聪慧了,还是他太愚笨?太子不敢想,也不敢去问,他生怕自己一说出口,便会引得他人侧目。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只要不说出口,那便是子虚乌有的事。
他拼上远比与以前两倍的努力,却终是只能取得中庸的成绩。远远谈不上名列前茅。他可以埋头苦读,兄友弟恭地与他的弟弟们相处,哪怕他心中嫉妒得快要发狂。
直到有一次,父皇说他写得文章好,有孔孟之范,赏了他一方南山墨砚。三殿下瞧上了,说也要,便求他赠予,他如何会肯,三殿下是什么样子的人,天下第一泼皮,好言地劝不来,便用抢的。
三殿下想,反正他才五岁,大哥哥都八岁了,定不会与他计较的。却不想,太子那次,却同他这个六岁的小弟弟打了个头破血流。
太子咋呼呼地将墨砚护在怀里,撅嘴冲闻讯而来的圣人道:“阿耶,三弟要抢您赏我的墨砚。”
圣人一巴掌打过去。
太子顾不得左边高肿起的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心中如天神般存在的父皇。
父皇为什么打他,明明是三弟的错!
圣人指着太子怒斥:“为人兄长,当表典范,岂可与幼弟相争!”
太子想,或许这次他是错了。他是哥哥,他应该谦让的。
年幼的太子以他近乎天真的想法接受了这样的训斥,直到有一次,他看见二殿下抢了三殿下的东西。
太子心想,这一次,父皇定会像教训他那样,教训二弟的!
圣人却让三殿下向二殿下道歉。
“为人弟者,岂能与兄长相争?当友爱敬仰之。”
那一瞬间,太子明白过来,原来父皇的公平,不是给所有人的。而后的二十年,他几乎时时刻刻都感受着这份不公平,却无法呐喊反抗。
圣人转身,毫无感情地丢下一句话:“即日起,太子禁步东宫,反省三月。”
这一刻,太子忽地不想再继续沉默了。他喊出了声,用平生最大的力气,“圣人留步!”
第 101 章
圣人朝后望一眼,眼神冷漠。往常这种时候,只消圣人一眼望过去,太子万万不敢再出声的。
他畏惧这个父亲,比任何人都要畏惧。此刻的太子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的脸上不再有害怕,不再有儿子对父亲那种小心翼翼想要靠近却又不敢接近的怯弱。
太子扶膝从地上而起,仰头望向圣人,他的声音顿挫有力,像是失声的人第一次开口说话那般珍惜每一个字的脱口而出。同时却又是充满颤抖和沙哑的。
“圣人,您是打算废后,还是废东宫?”
宫人大骇,纷纷跪倒,掩耳似未曾听到。
圣人拂袖,短暂的惊讶过后,脸上浮现的是寻常不过的淡定。太子笔直地站成一条线,缓缓地朝前迈开步子。
他终是将这话挑明了。多日来的冷落不正说明一切吗,若圣人对他这个太子满意,又岂会整日挑他差错?不,或许,从一开始,圣人就不满意他这个太子。
十二岁立为太子,他在这个位子上待得太久,都说东宫之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可他从未觉得做个太子,有任何值得欢喜的地方。或许在一开始他是欢喜的,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有机会赢得父皇的青睐。
太子的眼里,有渴望,有疑惑,他不甘心地朝圣人问:“圣人,我哪里做的不好?”
圣人背对他,挺拔的背影在太和殿逶迤的宫殿之下,显得冰冷僵硬,似一个永不会倒下的雕塑。“你回去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步入太和殿。
太子怔怔地在敞坪前站着,太和殿两扇大门缓缓闭合,啪地一声最终消沉于寂静之中。
李福全在太子身后站着,轻声提醒:“殿下,快到下宫门的时候了。”
在这种时候,也只有李福全能如此淡定,毕竟是跟随圣人多年的老人,在这样刀不见血的场合,尚能微笑着以轻柔之语,说着寻常之话。
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太和殿内外跪倒的宫人,背后一片冷汗,他们在祈祷着,向天上尚且闪烁的星星祈祷,保佑圣人不会因此发怒,他们能保住一条性命。
太子说了那样的话,凡是听到的,闻者皆有罪。
太子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东宫的,他一回殿,尚未来及褪鞋,便听得心腹急急忙忙而入。
心腹声音轻轻的,小心道:“听得巡宫门的侍卫讲,殿下前脚刚走,后脚太和殿的宫婢们便被拖了一波下去,全部杖毙。”
心腹不知方才太和殿发生的事,慌忙问:“殿下与陛下,可发生了什么冲突?”
太子冷冷一笑,“从今往后,也没什么能冲突的了。”他自嘲地走到书架边,从暗格中取出一块玉盒。里面放置的,是东宫红玺,太子专属。
太子拿出红玺,手指沿着上面的雕花暗纹缓缓抚摸,忽地用力一下将其往地上摔去,大笑道:“留着也没用,不如摔碎的好!”
心腹一惊,连忙上前拉扯,问:“殿下,你这是…”
太子瞧他一眼,眼中意味深长。心腹即刻明白,片刻的失望以及恐惧过后,心腹直面而问,“殿下,事情可还有挽回的余地?”
心腹本是皇后娘家氏族之人,所行之事,表面虽听命与太子,实际上却是以王氏一族马首是瞻。
如若圣人真的准备废后废太子,那么他们也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得赶紧商量出对策。
心腹往太子脸上瞧一眼,见他毫无斗志,整个人颓颓的,根本提不起一点精神。心腹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匆匆告辞。
太子被幽禁东宫的事情,很快传遍朝野。沈灏本只想以此次之事,重创皇后以及其后家族势力,却不想,圣人直接将太子牵扯了进来。这份意外收获,倒是沈灏未曾料到的。
他本意并非直接对付太子,毕竟太快了,他习惯于步步为营。梅家也是这个意思,太快了,若是此刻进一步对太子出手,难免会惹得圣人厌烦,还不如静观其变得好。
他们等得了,有人却等不了。接连好几天,沈茂的人连连弹劾东宫以及其势力范围内的人,顺带着连太子妃和皇后娘家的人都带上了,大有一举歼灭的意思。
圣人收了折子,却并未发表任何意见。没有发火,也没有表示赞同。沈茂胆子大,见圣人没有阻拦之意,便加大劲头,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往东宫身上扣。
沈灏约了梅中书至书房谈事。
梅中书愁眉不展,问:“三殿下一向鲁莽惯了,这次的行事,却连老夫都有点看不懂了。”
沈灏沉思片刻,“不是他的行事,而是他背后之人的行事——廊阁王大人。此人计谋诡谲多变,绝不会无的放矢。”
梅中书问:“倒是听殿下提起过。上次殿下说想收服此人,可否成事?”
沈灏摇摇头,“算了。据我观察,此人没有半点投诚之意。”他顿了顿,接着道,“舅舅,待此次风波一过,我准备…”他做了个杀的姿势。
梅中书闷声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只要除了他,三殿下便再无臂膀。”
两人说着说着又回到正题上来,梅中书百思不得其解,按道理讲,如此卖力地弹劾太子,三殿下肯定是希望圣人能够对太子有所惩戒的,圣人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三殿下却还是不厌其烦地遣人弹劾。沈灏点出重点:“或许,三弟只是为了弹劾而弹劾。”
梅中书想到一种可能性,惊讶道:“难不成…”
沈灏点点头,“舅舅与我想的,正是同一件事。”
太子无大罪,并无废黜之由。但若他被逼造反,那么事情便不一样了。
三王府中。
沈茂伏首案头。才结束了一天的议事讨论,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哪都酸得紧。适才有人推门而入,沈茂展展臂膀,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进来了。
“来,替本王捏捏肩。”
卫锦之解披风的手一怔,而后在屋里找了一圈,不知从哪拿了个棒槌,也没往沈茂身上使,朝他跟前的案首一砸,冰冷道:“不过一天而已,往后日理万机的日子,还有得你受。娇气。”
沈茂摊手一笑,提着棒槌往窗外扔。以防万一卫锦之考他学问答不出来,还是先把一切看得到的武器藏起来为好。
卫锦之果然开口便考他待臣之道。
这个他经常考,沈茂背得熟,一口气背完。卫锦之点点头,“不错,有进步。”
沈茂得意,“那是自然。”
目光触及到案上堆压的折子,沈茂想起一事,问:“太子那边,人手都安插好了吗?”
卫锦之瞥眼看他,一副“我办事你不放心?”的神情。沈茂自讨无趣,撇开话题,问:“以太子的性情,只怕干不成谋逆的事来。”
卫锦之抬头道:“他干不出来,身边的人却干得出来。且到了紧要关头,性命与道义,哪个更重要?自然是性命。真到了那步,以太子的角度来看,只有活着,才是唯一出路。他不仅可以得到皇位,而且从此再也无人位于他之上了。这样的好事,摊你身上,你要不要?”
沈茂答:“问我作甚,我肯定是要的。”
卫锦之从案上抽出一张白纸,提笔写下几个名字,“如不出我所料,用不了几日,圣人那边便会有所动静。这些人是东宫主要党羽的亲戚,所未在朝中担任重职,但只要找到理由将其诛灭,便足以达到杀鸡儆猴的程度。唇寒齿亡,东宫一党就再也坐不住了。”
沈茂静静地听他说完,沉默半晌道,“好法子。”
卫锦之丢开笔墨,斜眼睨他,忽地想起什么,沉声问他:“太子被除之后,下一个,便是平陵王,你可曾想过,或许圣人在你们二人之间,径直选了他呢?”
沈茂眯眼笑,“老子处心积虑做了这么多,可不是要为他人做嫁衣。退一万步讲,我这不还有你吗?就算圣人觉得我不是他心中的太子人选,那又如何?命运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他不选我,我自己选自己,不就成了吗?”
他这话说得极为隐晦,卫锦之却懂得他在说什么。
自己选自己,大不了谋个反嘛。
窗外更深露重,卫锦之披上来时的外衣,走到窗边将窗棂轻合,推门而出。
“殿下,看完案上摆着的《宝庆通鉴》再睡。”
沈茂恹恹地叹口气,哼,还以为这小子要嘱咐他早点睡呢。没想到竟还是让他看书。都忙一整天了,还不让人歇息,真是太无耻了。
心中腹诽万千,嘴上却是另番说辞:“知道啦。”
卫锦之满意转身,一头遁入黑暗之中。
·
半月之后,以私自运输买卖官盐为由,圣人下旨斩杀伺监令王氏等二十三个涉案之人,手段雷霆,丝毫不容人置喙。
东宫一党,在经历了两个月的如履薄冰之后,终于在一个初夏的夜晚,决定起兵造反。
众人将所有事情商量完毕之后,自东宫秘道,与太子相商。
太子听后,脸色铁青,一口拒绝:“为人臣子,怎可有如此罪无可恕的念头!”
众人跪倒,哀求:“殿下,圣人生性多疑狠辣,为求自保,只有此路可走啊!”
太子甩袖,气得跳脚,“混话!混话!”
众人跪求一夜,了无进展,太子坚决不肯松口。众人无奈,求了太子妃进宫,与皇后相商。
皇后在承天殿待了近三个月,一身华服尽褪,形容苍白,眉眼之间,却依旧戾然锋利。
太子妃将众人的意思传达完毕,低下头有些不太好意思。众所皆知,皇后对圣人的痴情,是深而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