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郭襄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洗手间冲洗了被冰鞋轮子轧破的手背,水管子的水放了十几分钟,她还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这是怎么了?她不停地问自己,怎么都没法驱除心里的不痛快。一直被她小心翼翼地藏着的骄傲,在今天不甘不忿地露了头儿,却被不由分说地狠狠敲了一榔头。她撇了撇嘴,眼圈竟然红了一小下。
墙上的挂表指到了4点,今天父母分别会从襄阳和临安到汴梁来,很难得的,一两个月才和她们姐妹团聚一两周的日子。回家。她想。把刮破了的手塞进裤子口袋,活动了几下扭了的脚,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尽量平稳地走了出去。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左摇右摆地滑着的令狐冲,隔着老远跟他喊我有事我先走了,然后不等他回答,就换了鞋领着书包离开了滚轴大厅。
她的扭了的脚还是很疼,她想拦一辆计程车,可是经过她的每一辆计程车都打着客满的牌子。她的心里越发地郁闷起来,走到一个公共汽车站,把书包扔在地上,坐在了路沿上,托着下巴看着过往的车辆委屈着。
旁边一个8,9岁大的小孩被她爸爸逼着背诵唐诗宋词。磕磕巴巴地背过了将进酒又背了长干行。她爸爸不停地数落着她真笨,这么久还背不下来,说那么你背一个短一点的,辛弃疾的丑奴儿吧,背不出来,今天晚上不许看动画片。
郭襄忍不住回过头去,看见那小胖姑娘一脸苦相地抓着头发,嘴里喃喃地嘟囔着,“辛弃疾。。。。。。丑奴儿。。。。。。”重复了几遍之后,突然一拍脑袋,大声说,“想起来啦!”于是她用清亮的童音,吐字清楚地背了下去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郭襄回头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她很开心地笑着,想来晚上是可以看电视了。郭襄怔了一怔,见一辆公共汽车正在开进站,于是拎起自己的书包,甩在背上,轻轻地吹了声口哨,跟在背诗的小姑娘后面,窜上了车子。

第二十章 到爱的距离 1

正准备冲进卫生间洗掉一下午滚轴搞出来的一身粘腻腻的汗然后钻进被窝看大片,杨康听见他爹以非常严肃的态度,跟他说,“康儿,咱们商量一下你二十岁的整生日怎么过”。
杨康有点不明所以。
最小的时候,过生日,他跟父母要一个“大派对”,用西域文字讲就是大party,把一起玩的小孩都叫来,尽情地吃蛋糕,折腾,闹;从七岁也不是八岁那一年,他认真地跟他爹说,大party算了,折成一个大礼物给我怎么样;十三岁生日前一天,他考虑了一下,说,大礼物算了,爹,折现吧。。。。。。
这几年他越来越不觉得生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连往哪里塞那些堆积成小山的精致的生日卡片和根本派不上用场的礼物都让他头痛;当然,生日的时候,蛋糕,寿面,和夹着几张面额不小的钞票的,写着“祝康儿生日快乐,永远快乐,前途似锦。爸爸。”以及洋洋洒洒数千字,以“写给我最爱的儿子的生日”开头,“你的妈妈”结尾的长信,每一年都没有少过----并且有十七封这样的信已经被收录在了不同的个人,多人文集里,诸如《爱的河流》,《兰心蕙语》,《写给孩子的话》等等等等。杨康忍不住大略地核算了一下,这些年这些信赚的稿酬,基本是一个字可以换一个双层的生日蛋糕或者一张正版游戏盘。不过他可没跟他娘提这个想法,这么拿铜臭亵渎文学的话,他不敢对他娘说。
杨康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爹,琢磨着所谓“二十岁整生日怎么过”到底什么意思。这时候完颜鸿烈递过来一张纸,开头写着“康儿二十岁生日客人名单草稿”,上面写了不少名字,当杨康看见一众兄弟以及生物竞赛,化学竞赛的队友的之外,夹杂在完颜鸿烈的至交好友中间丘处机夫妇和马钰夫妇的名字的时候,他恍然大悟地想到自己算是生得很是时候,正好在生物学院换届选举的前一周。
他瞥了一眼他爹,看到了一丝尴尬的回避;完颜鸿烈清咳了一声说道,“整生日么,你逢五的生日,前两次都是隆隆重重地过的。。。。。。”杨康打量着他爹的神色,忽然觉得很不忍;他皱了皱眉头说,“爸,你手抖得更厉害了,这两天血压怎么样?你不是说要做个脑部核磁共振么,做了没有?”
完颜鸿烈摇摇头,“我怎么也还是临床医生出身,自己有数。你这次过生日请的客人。。。。。。”杨康把那张纸拿过来,折了折放进裤子口袋里,无所谓地说,“那我去给他们打电话去。嘿嘿,老丘老马看见这一群他们当年带着参加化学和生物竞赛的毛孩子跟他们眼前晃,肯定又该心潮澎湃,觉得自己桃李满天下了。”
完颜鸿烈脸上掠过些微如释重负的神色,之后又沉吟着说,“不过孙不二过来,你妈。。。。。。”
“我妈从来对热心读者都巨有耐心,”杨康不在乎地说,“你等孙不二真抓着她,一边背诵她作品的字句,一边跟她倾诉自己年轻时对感情的彷徨苦楚的时候,我妈肯定得拿出知心大姐的架势来。”
完颜鸿烈瞧了瞧儿子,心里有几分不自然。这二十几年来,他做的但凡稍微可以跟比较纯粹的,高尚的思想感情沾点边儿的事儿,都是在老婆儿子面前;而那些在任何地方都做得理直气壮的追名逐利倾轧弄权的手段,不得已地在老婆儿子跟前泄露出来的时候,他就总是多多少少地心虚。
给儿子过生日这件事,在他而言,本来是很诚恳真挚,不掺杂丝毫的杂质的。每到这一天,看着这个多年前,被自己亲手接到世界上来的脸皮儿皱巴巴的瘦弱的婴儿,一年一年地长高长大,叫着自己“爸爸”,一晃儿,就成了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的少年了,他都有很多的感怀的情绪,觉得就冲这声“爸爸”,什么也都值得。
而这一次,却似乎在本来纯粹的情绪中掺在了杂质,他觉得对不住儿子。
其实杨康根本是无所谓,只是觉得没劲而已。没劲不等于不能做,他现在越来越发现,凡是能归之于“有用”的能跟赚银子混饭吃联系上的东西,全都没劲。

杨康的第一个电话是给穆念慈打的,打电话的时候他躺在自己的大床上,脑袋陷在大白枕头里,一只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无所事事地蹂躏着床边垂着的窗帘的流苏。他懒洋洋地对着电话说,“那个,我爸说,我二十岁整生日,得好好过。要请好些人来。”
穆念慈啊了一声,然后说,“那我帮你准备东西吧。”
“成啊。”杨康翻了个身。 “我正懒得想买什么饮料,叫哪家馆子的菜呢。”
电话另一头,穆念慈笑了,想象着这时候杨康是怎么个吊儿郎当的样儿,她的目光从线性代数的课本上移开,落在床头放着的高中毕业他们班合影留念的照片上。她看着照片,对着电话说,
“那你爸没给你提什么特殊的着装建议?”
“什么?”
“比如一身白制服好显得你比别人都玉树临风。。。。。。”她的笑容加深,右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
“呃,值得考虑。要不你也给个面子配合一下,穿条蓝布裙子来?”
听到这句话的这个瞬间,穆念慈闭上眼睛,对着听筒微笑,后来他们又说了几句什么,她都忘了,只是挂断电话之后好久,她的心里都暖洋洋的,头枕在胳膊上,看不进书去,拿出给杨康买好的生日礼物,笑着。
三天前她买了这只羽毛球拍,跟杨康断了的那一只是一个牌子的,手感很像,不过是更新了多少代之后的产品了,材料更轻一点,柔韧性更好一点;她本来想找到完全一样的型号,可是已经不再生产。
黄蓉说过,杨康的这个生日,在他们俩的感情“向着非常喜人的方向飞速发展”的时候到来,很凑趣,她应该别出心裁地送给他一件非常特殊的,浪漫的,有纪念意义的,能够让他一看就感动无比然后把礼物和人一起搂在怀里以后记一辈子的东西,当然要是自己亲手制作,不能是那种谁花钱都能买来的,那就不独特了。
可是穆念慈想了好久,还是给他买了一只谁花钱就都买回来的羽毛球拍,而那虽然已经打了七折还要600多的价钱,对杨康黄蓉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对她而言可真不是个小数目,等于她做两个月家教的收入。
黄蓉瞪圆了漂亮的眼睛问她说,“干嘛买球拍?太普通了。”
穆念慈老实地回答,“我也想不出他需要什么,正好他一直用的球拍折掉了,就买一只新的给他好了,倒是用得上。”
“球拍他可以自己买啊!姐姐,这个是生日礼物,不见得非得‘用得上’吧。有纪念意义比较重要。”黄蓉泄气地说。
“他对拍子挺挑剔。”穆念慈说,“折了的那只,是他用着最顺手的,要想找着轻重,手柄粗细,重心都一样的也挺麻烦,他肯定懒得出去一家家地转,试。正好我也用过不少次他的拍子,基本有个感觉,正好替他省了这个麻烦。”
“没法说你。”黄蓉扫兴地翻漫画去了,“哪怕送一最俗的‘温暖牌’围巾呢,虽然现在基本没个男生都能从女朋友哪儿得到一条,但好歹也是亲手制作呀,况且你手那么巧,织出来的肯定把其他的‘温暖牌’都震慑住。”
穆念慈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编织毛活儿这件事对她而言太熟悉了,熟悉得根本不能夹杂进去浪漫的感情。她9岁时候全家的毛衣毛裤就都是她织出来的,后来“手织”的围巾帽子像“手擀面”“手工水饺”一样在市场上走俏,她就跟着妈妈一起接一些批发点零碎拨下来的活儿,收入还非常的不错;她早就练就了“盲织”的本事,如同绝大多数用熟了计算机的人能够“盲打”以便尽量少占用念书的时间。
给批发点织一条围巾手工费才四块钱,一个“不特殊”,“太普通”的球拍等于150条以上穆念慈手织的围巾。黄蓉不会从这个角度去理解球拍的珍贵性,她从一懂事就有花不完的零花钱,完全没有把金钱与努力联系在一起的习惯,看上什么拎回家就是了,爱吃什么到馆子点就是了。所以“亲手”作,对于黄蓉而言才是很了不起很有意义的。
穆念慈没再跟黄蓉解释,心里想着给拍子上多少磅的弦,是上跟以前完全一样的,还是留给他自己去上。想着这个,她不知怎么的想起当年杨康帮她挑球拍的情形。那会儿杨康教给她打球已经有几个月,说她“基本入门”,该是买个趁手的拍子的时候了。这个懒虫居然及其有耐心地陪着她走了好几家体育用品商店,一款款地试,终于挑中那只她当时不可能花两个月的饭钱去买的拍子之后,杨康看也没看她一眼地付了钱,说提前送你生日礼物了。
认识杨康已经有八年的时间,一个梦想,在她的心里,由模糊而具体,也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长久得让她都不太敢去想梦想实现的可能性,而只是任由它高高地飘在空中。而今,这个梦想,竟然真的要降落在她能够抓住的地方了。穆念慈的心,颤悠悠的,不知道是幸福,还是不安,或者是幸福来得太过突兀,所以不由得不安了。

第二十章 到爱的距离 2

在汴梁火车站涌动的人群中,杨不悔抓着风衣的领子,一脸痴呆的表情。这种表情跟郭襄所设想的,“火车站上的杨不悔”的激动万分的或者热情洋溢的或者失落惆怅的样子,都相差甚远。
事实上,一个小时前当她从地铁站钻出来,远远看见火车站那标志性的大时钟指到了12点35分的时候,心跳开始加快,甚至有点想掉眼泪的冲动,似乎下一分钟,她就立刻可以站在这些天来,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的人面前了。于是,她大步地往火车站跑去,衣襟飘飞,奔跑的姿势也相当潇洒。在这短短的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是一个很文学很浪漫的画面,一个面孔秀丽身材高挑的少女,向着她的爱情狂奔。。。。。。。
然而之后,当她踏进举目望去全是人头的火车站大厅,澎湃的激情立刻遭受到了迎头痛击。----她想象的是她站在站台的某处,看着他从火车上走下来,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眉宇间有多少烦恼;然后她可以决定,是豁出来地走到他跟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这些天都很挂念你,你还好么?还是躲在人群中,偷偷地跟着他。前者是她崇尚却未见得做得到的大胆爽气的风格,后者是她略为鄙夷也偶然有之的小资情调。可是到了现在,她突然醒悟过来,无论做农民还是小资之前,都还有一些技术性的问题需要解决。
她只知道他坐的火车是从山西大同来,汴梁时间一点到。可是如何在一点钟的时候等在他乘坐的火车即将驶进的站台,她完全没有概念。
家在汴梁,又在汴梁上的大学,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需要接来送去的,她没有机会跟火车站飞机场打什么交道。进进出出火车站,从来没有过一个人的时候,她又很少主动地去动脑子想,都是跟着别人跑来跑去,这简单的进到站台的过程,她竟然一无所知。
她跟他之间隔着人山人海,很多条甬道,她不知道从那条甬道进去,而他不知道她在这里。
除非等着奇迹,让她四顾茫然的时候,偶一转身,正好看见他向着她走出来。
可是,她的理智,让她实在不能相信“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可行性,她现在想,那多半是风花雪月的诗人在做梦,即使是真的,那个“众”字也很有水分,至少“众”不到汴梁火车站的人数那个份上。
诗人,不是精神病,就是骗子。杨不悔愤恨地想。
她只有努力地回忆,曾经跟着她爹去接人的过程。
站台票。
似乎是要去买一张站台票才能进去。
车次。
似乎是要知道车次才能从正确的进站口进去。
可是怎么知道车次呢?应该是可以查的。怎么查呢?又到哪里查呢?问询处。问询处在哪里?!那么,站台票又是在哪个窗口买?依稀记得,买站台票是要排老长的队的。十二点五十五?!居然已经十二点五十五分了。。。。。。。。
杨不悔颓然地看着墙上的挂钟,走到了一点的位置,走过了一点的位置,滴滴答答有节奏地继续往下走着,而自己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先的地方,她觉得浑身充溢的热情,被时钟的标针,一点点地带走,而自己,便如同那片儿泡在浓缩溶液里的油菜叶子,迅速的失了水分,皱巴了下去。
她不知道呆站了多久,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到了一点四十。
她皱了皱眉头,忽然想,有面镜子就好了,看看自己,现在是一幅什么鬼样子!想到这里,她居然忍不住笑了,再把现在的衰样儿放进曾经设想过的画面,就更加不可抑制地大笑了起来,虽然笑到后来,心里面的委屈挫败,让她的笑容有点悲愤。她掠了掠头发,那股天生的蛮劲儿逐渐从胸腔里升腾了起来。今天我怎么也得看看那个站台,那班火车。她有点发狠地想;说不准,火车就晚点了呢?即使太晚,跟他已经错过了,她也要进到里面去转一转。
两个多个小时的时间里,杨不悔双手插着风衣的口袋,在汴梁火车站无穷无尽的人群中游荡,她的脑袋里很乱,一会儿是她为了一碗打翻的面哭鼻子,抬起头,他站在门边;一会儿是她撞坏了小孩子模型船,被揪着衣襟,手足无措,他娴熟地复原了模型,却没看她一眼地走开;一会儿,又是他对她说,我要看看手术后的病人,你,跟我去吗?那种似乎期待的眼神。。。。。。她微笑了一下,心里有一丝暖和,他总是在她最烦恼的时候,在她的身边。。。。。。可是,她呢?突然间,韦一笑说的话,---“他已经够烦恼的了,你就别给他添乱了”---钻进了她的脑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很不忿,非常大义凛然地反驳了他;可是如今,方才自己茫然四顾,不知所措的傻瓜样子就晃在眼前。她如同一个傻孩子,坐在茫茫人海中哭着喊着“我喜欢你,我就要跟你在一起”,却不知道怎么走到他的身边去,需要他来先想办法把她找出来,再带到自己身边照顾,那么她的“喜欢”,不是“添乱”,又是什么?
她茫然地走着,机械地去问询处打听信息,机械地买票,机械地找路。。。。。。穿行在人群中,甬道间。五点半,她终于看到了那趟停在站台,只剩列车员在打扫卫生的,经过大同到达汴梁终点的火车。她站在那里,看着那趟空车,突然之间,他临走之前的那个晚上,对她的抗拒和回避的眼神脸色,在她的脑子里放大缩小,缩小放大,最终,定格在他扭开头,把手从她的手中抽出来的那一幅画面上。她蓦然间明白,在难过的时候,焦躁的时候,她对他是如此的渴望,而他对她,却是那样的回避。
杨不悔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她从来觉得,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必要用“矜持”去遮遮掩掩。即使是他临走之前的冷淡的回避,也不过是让她伤心难过,却从来没有淡化过,她对他满心的惦念。然而这一个下午的游荡,一点点地消磨掉了那种不管不顾的冲动,不想后果的热情,代之而来的,是一种越来越浓重的,对自己的质疑。
她慢慢地坐下来,就坐在那趟火车对面,抱着膝盖,一动不动;不知道坐了多久,一个慈眉善眼的穿制服的阿姨冲她走过来,问道,“姑娘,等人?还是错过了接人?不会是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杨不悔抬起头,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流了下来;她站起身,抹了一把眼睛,飞快地说,“没事,我什么事也没有,谢谢你。”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站台。

九点半。汴大女生楼的水房里,杨不悔奋力地搓洗窗帘上的每一点油污。背后洗衣服的温青青疑惑地打量着她好像在做课题一样专著的神色,不大明白为什么平时连自己的牛仔裤洒上了咖啡也懒得手搓,一股脑儿扔进洗衣机,洗不掉就凑合着穿,并且号称“现代抽象艺术”的杨不悔,今天犯了什么毛病。她并不知道,杨不悔发现,专注在怎么弄掉那一点讨厌的污秽上,是搓,抠,还是磨;是用洗衣粉,肥皂,还是洗衣粉之后,再用肥皂。。。。。。让她的心思完全在此,每弄掉一点污浊心里就有一种简单的欢喜,暂时就抛却了那些缠绕不去的惆怅和失落。
许久没有如此干净的窗帘终于被晾上了铁丝,杨不悔站在宿舍当中,满头满脸的尘土,而身周的宿舍,任何一个角落也再找不出半点污浊。她提了提暖壶,满的―――仪琳留了个条子,说教会晚上有活动,太晚的话,她会住在一个姐妹家里。杨不悔知道,她晚上不回宿舍的话,一向会习惯性地把所有空了的暖壶打满。在这个宿舍里,杨不悔大大咧咧什么都能忘记,沐剑屏糊里糊涂经常不知道该做什么,朱九儿从小家里有两个保姆一个司机照顾,实在不懂得“劳动”也是自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她们几个,经常会在晚上想要睡觉前打开一包“好劲道”方便面,接下来便是一声惨呼“又忘记了打水”---然后开始躺在床上喊,谁给我送点吃的来,我就嫁给他。
不知道从哪天起,201宿舍的女孩们就有了这句大言不惭的口头禅。一个人摸着肚皮说出来,余下的人就嘻嘻哈哈地威胁,说,我要赶快把这个情报卖给某某班的某某某,告诉他,到挚爱的距离,就是从男生楼到川味阁,然后再冲到女生楼的短暂路程啊!然后几个女孩子,扭打在了一起,一个喊着,“我就要去说我就要去说”,另一个笑得倒在床上,“你赶快去,卖的价钱高点,至少请咱们全屋吃一个月西域食府的大盘鸡”,而被威胁的那个,举着叉子作势欲砍,“敢告诉某某某,我从第五肋间刺入你的心房,要说,也得告诉某某吧,他还比较帅。。。。。。”
起先,这句话隔三差五地被她们三个在宿舍里说一次,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狂热追求者幸运地在话音刚落时捧着饭盒出现。后来,沐剑屏和大宋联合大学的著名无赖韦小宝在餐馆里为了抢唯一的一份“茯苓猪”而相识,由气急败坏的怒目相向变成了眉梢眼角的浅嗔低笑,她心甘情愿地成了韦小宝“红颜知己”中的一个,他不找她,她安静地织着给他的围巾,他来找她,她逃实习旷课地跟他在汴梁城里漫步,晚上,她不会再想起酸辣粉麻辣烫,而是带着一个微笑,细细地打着五彩的丝节,编着晶莹的星星,她不会在开玩笑地胡乱许下自己已经有了归属的心;而朱九儿在一年前的暑假,再也不能忍受金丝笼里乖鸟儿的沉闷生活,给父母留下一封信,自己背着行李坐上了去福州府的火车,下了车拿着地图头痛欲裂眼泪夺眶而出的一瞬,一个浓眉虎目的男生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在泪雾中看到的是坦荡的关怀的眼光―――汴大法学院回福建老家探亲的学生,已经是隔壁宿舍温青青男朋友的袁承志,在那一个假期里,如同大哥哥似的照看着什么都不懂的九儿,带着她,把笑声都落在了武夷山顺山而下的竹排上,福州府卖燕皮馄饨的小店里,鼓浪屿古色古香的民房间。。。。。。开学之后,九儿回到了汴梁,本来的美丽更加了一分楚楚动人的妩媚,却从此少了那份无忧无虑的笑靥;而杨不悔,依旧大大咧咧地吵吵嚷嚷着,直到半年前的那天夜里,饿得发了疯的在外科急诊如同抛绣球似的扔出了这个愿望,话音才落,殷梨亭就走进了她的视线。。。。。。她竟然是宿舍里唯一一个,许诺被拾起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