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完头,她没像往日那样立刻退走,而是跪下去给如瑾磕了一个头:“奴婢多谢姑娘大恩,谷妈妈已经在库房里当差了,那里管东西是最适合养老的,要是没姑娘帮助,这样清闲的差事无论如何轮不到她。谷妈妈正在做针线送给姑娘当谢礼,做好了就给您送来亲自谢恩。”
如瑾淡淡一笑,打发她去了。自从跟张氏摊了牌,寒芳也就没有了退路,不怕她会出什么岔子,如瑾就请秦氏将谷妈妈安排了。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已是小事,感恩不感恩的,她亦不在意。
因为起得太早,收拾停当后还没到往日请安的时辰,如瑾在院子里随意走了走,隐隐地却听见院子外头有些声音,似是许多人在奔走的样子。
“怎么回事?”如瑾侧耳听了一会,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蔻儿腿脚快,抢先跑出去打探,隔了一会又跑回来,一脸茫然:“姑娘,说是前头传旨呢,大家都去看热闹。”
“什么?”碧桃没听清,追着她又问了一遍。
“传旨,说是京里来了人传圣旨哪,侯爷和老太太、太太都在外院接旨。”
如瑾脚步一浮,立刻就载了下去。
“姑娘!小心着些…”青苹碧桃几人手忙脚乱的拉住了,抬头间只见如瑾脸上已经没了血色。
青苹急了:“一定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都怪我,不该任着姑娘坐到天亮。”
“姑娘又半宿没睡?最近这也太劳神了。”碧桃值夜的时候也多次遇到过这种情况,连忙叫小丫鬟抬了椅子过来,就地扶着如瑾坐了。
明晃晃的日头从东方天际升起来,照破半天云霞,空气中还带着昨夜雨水的湿气,本是一天中最清爽凉快的时候,如瑾坐在那里,一阵一阵的汗却漫了上来,只觉胸口发闷,难以呼吸。
蔻儿再不提什么传旨的事情,赶紧退到一边要去给如瑾拿软垫,刚跑几步又被叫住。
“你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如瑾盯着她问。
蔻儿吓了一跳,被如瑾从未在她跟前展现的严厉之色惊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奴婢、奴婢不知道…就是问了几个往前跑的姐姐,都说是前头有人快马来传旨,府里已经开了大门迎接圣旨。”
“什么圣旨?”
“奴婢不知道…”
如瑾站起来,急步就朝前院走,唬得碧桃等人连忙追在后头叫,“姑娘等等,您这是要去做什么?早晨的点心还没吃呢。”
如瑾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点心,只想着立刻冲到前院去看个究竟。蔻儿的话几乎把她惊晕过去,如果真是有人前来传旨,那会是什么旨意?前世潋华宫那道明晃晃的颜色在她心里埋藏了这么久,如今乍然被揭开,就是钻心刺费的尖刀。
真有旨意么,会是什么?前世这个时节可从没有过圣旨到家!
不自觉的就联系起了近日里父亲暗中的行动,难道父亲真的不管不顾惹下了天大的祸端,以至于抄家灭族的旨意提前这么早就下来了?
如瑾心急如焚,先是疾走,后来干脆跑了起来,一路飞奔,直把路上其他的丫鬟婆子们看得发愣。闺阁小姐满园子乱跑,那可是只有以前的五姑娘会做的事情,三姑娘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有人就忍不住腹诽,难道是谁得意谁就会染上这种毛病?
如瑾顾不得旁人诧异惊讶的目光,一路穿过园子,跑过南山居,直到内外院落相连的一片空地。遥遥还能听见有尖细的嗓音在前院里说着什么,待她跑到院子后门附近,那声音却消失了,只有祖母和父亲等人的声音响亮地说着。
“谢主隆恩…”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果然是在传旨…如瑾扶着后门外垂柳粗粝的枝干,顿住脚步,再也不敢向前一步。到底是什么旨意,宫里头那位无上的至尊又要做什么…
“姑娘,姑娘你也要来看传旨吗?”碧桃几个气喘吁吁围在身边。后门外还堆着其他处的丫鬟婆子,都是跑来看热闹又不敢进去的,只在这里等消息。见到如瑾等人这般模样,都是咂舌不已。
啪!轻轻一声脆响。如瑾新近养起来的指甲折断在树干上,掀起了半片与血肉相连的甲盖,有鲜红色的血液从指尖透出来。
“姑娘你怎么了…”碧桃青苹几人纷纷掏出帕子给如瑾包扎。
如瑾脸色苍白,感觉不到指上的疼痛,任由她们动作,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后门,等待从里面走出的人能够解答她满心的疑惑和惊惧。
“祖母,母亲!”终于,蓝老太太被秦氏扶着,从后门里走出,朝内宅行来。两人俱都是按品级大妆的诰命行头,只有在正式场合才会穿着的命妇朝服。如瑾抽出手就朝两人疾步赶去,指尖刚包好的帕子就掉了下来。
“瑾儿,你怎么来了?”秦氏诧异,一眼看到女儿手上滴出的鲜血,面上一惊,“你的手怎么了!”
如瑾顾不得手指,看到祖母和母亲一脸喜色,连忙问道:“是有圣旨么,不知是什么旨意?”
蓝老太太见她如此,有些纳罕,上下打量她一眼,只道:“先将手包上再说话,你气息还没喘匀,是不是一路跑来的?头发都跑散了,哪里还有小姐的体统。”
虽然是责备的话,但是衬着一脸喜色,也听不出什么不满之意,反而显得有些疼宠在里头。如瑾愣了愣,仔细看了祖母和母亲半晌,整个人顿时松了下去,差点倒在丫鬟怀里。
还好,还好,看来不是什么抄家灭族的恶事,反而像是好事?如瑾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才感觉到手指上钻心的疼痛。
十指连心,半片指甲都被掀开了,怎能不痛。秦氏看着心疼不已,连忙叫丫鬟扶着如瑾回去上药。蓝老太太道:“我那里离得近,去我那上药包扎罢。”
如瑾正要询问圣旨的事,就跟着进了南山居,到屋里让丫鬟取药包好的伤口,蓝老太太换了家常衣服坐下喝茶,这才含笑说道:“是京里来了褒奖的旨意,你父亲平叛有功,圣上特旨嘉许,赐了良田百倾,黄金一千,并恩准你父亲亲自入朝谢恩,隔几日便要动身了。”
平叛有功?
如瑾惊愕非常。父亲一个在家闲居的闲散侯爷,不如朝堂,不上战场,平的哪门子叛乱,又哪里来的功勋?这些日子他虽然总是出去行事,但也只在青州城里转悠,连城门都没出过,何谈平乱有功?
“祖母,是平叛的褒奖么?父亲又不是军中守将…”如瑾恐怕祖母是听错了。
蓝老太太呵呵笑起来,朝秦氏道:“看看,说给谁谁都不信吧?原本我也不信的,跪在那里接旨,还以为是宣旨的公公念错了呢。”
她眼角的笑纹越来越深,饮了一口茶,这才跟如瑾说:“但看你父亲那样子是没错的,一定是确有其事,细节处我却也不知道呢,现今你父亲在外头接待传旨的天使,待回来之后才能与我们妇道人家细说。”
说着说着,老人家就是十分感怀,悠悠看着窗外,似是想起了旧事,“我们蓝家是有多少年没这样荣耀过了,自从老祖宗跟着咱们大燕太祖得了功业,之后几代子孙就再也没什么能人,到了老侯爷那一代还…唉,此事不提也罢。如今总算是咱们苦尽甘来,不但家业逐渐兴旺起来,还有了实打实的功勋。赏下的田地和银钱虽然不算多,但这可是圣旨赏下的,与自己赚出来的却又不同,是无比的荣耀。”
如瑾听罢只是默然,勉强陪着祖母笑了一笑,看看母亲脸上也是满满的欢喜,心中不由暗暗叹息。所谓功业,所谓恩赏,比那天边的云雾也厚重不了多少,风一吹就会散,日光一照就会消失,过眼烟云说得正是此理。
曾经在宫里陪伴着最最至尊的人,曾经亲眼看着恩宠从无到有,再由盛转衰,最后整个家族一败涂地,如瑾此时的心态,又怎能因为一道褒奖的圣旨就欢喜欣慰?反而是越发的担心了。
平叛,既然有叛,涉及的就是朝堂上最最敏感的话题,沾惹到这种事情里比什么都危险。今日有功,说不定明日就转了祸,可叹祖母一生也曾经历起伏,心思也是灵透,却终究悟不出其中的道理。
传旨的消息到了东府,张氏躺在病床上立时就坐了起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快!快给我梳洗更衣,我要见老爷!”她忙忙的下了床,支使得满屋子丫鬟团团转,片刻后就收拾停当,由人搀着急匆匆去了蓝泯歇息的东府前院。
禀告消息的小厮正在屋外候着,见了张氏进来慌忙行礼。张氏看了看紧合的房门,以及屋中影影绰绰低垂的帘帐,眉头就是一皱:“老爷还没起?”
小厮回道:“已经起了,正在梳洗,听了圣旨的事情说这就去西府恭贺。”
张氏忍着心中不快,走到廊下,林妈妈向内通报:“老爷,太太来了。”
蓝泯在内说了一句“进来”,张氏这才扶着人走了进去。屋子里浓重的熏香气息扑鼻而来,呛得张氏顿时咳了几声。几个小丫鬟走来走去的端水传东西,隔着珠帘,能看到内室里蓝泯坐在软椅上的身影,旁边一个俏生生的丫鬟正在给他梳头。
张氏脸色立即沉了下去,适才忙忙冲过来的兴头全都消散了,闷不做声走进内室,坐到榻上。梳头的丫鬟正是素莲,福身给张氏行了礼,回过头去又接着给蓝泯梳头。隔着轻纱的屏风,张氏隐约看见床上散乱的被褥,以及未来得及收拾的衣衫,半幅女人长裙垂在床边,颜色那样鲜亮,像是故意嘲笑她似的。
素莲梳完了头,张氏立刻盯了她一眼:“你先出去,我跟老爷有话说。”
素莲并不应声,低头看了看蓝泯,见蓝泯点头才躬身退了出去,看在张氏眼里又是一阵上火。
“老爷,西府那边得了褒奖,还要上京谢恩,恐怕日后恩泽不断,这家业就要兴隆起来了。”张氏想起正事,顾不得计较素莲,忍了气开言。
蓝泯脸上本有些喜色,听了这话眉头却微微一皱:“原本是高兴的事,若是你不辞了西府管家权,这圣恩我们也能分些。”
张氏一滞,不提防蓝泯提起这个,只觉憋得难受,却不得不接口劝说:“虽然话是这样说,不过您认真想想,就算是我继续管着西府,侯爷得了这个褒奖,也毕竟是侯爷自己的,落不到咱们头上。赏下来的田地和黄金又值什么,花一阵子也就没了。”
蓝泯道:“这次赏的不值什么,但这个势头下去,日后恩宠多了,有进项的地方也就多了…”
“老爷,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张氏真想跳起来骂他一顿,林妈妈在旁拽了拽她衣袖,这才让她醒过来忍住了气,“老爷,再多的进项,再多的银钱,那也是西府的,就算我管着那边能从中捞些出来,终究还是皮毛零头罢了,老爷也是老侯爷堂堂正正的嫡子,怎能只盯着这样一点蝇头小利?”
“蝇头小利?那你说说什么是大利。”蓝泯听见嫡子这事就有些不耐。
“老爷,如今最要紧的不是巴着西府要银钱,而是借这个机会想想咱们自己,与其一辈子仰人鼻息靠人吃饭,不如咱们自家硬起来,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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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 远走他乡
“咱们自家硬起来?”蓝泯重复了一遍,用的是嘲讽的口吻,也不知是在嘲讽张氏的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在嘲讽自己身为嫡子却不是老大的尴尬。重复完了,还轻嗤了一声。
“老爷您听妾身说完行不行?”张氏耐着性子,尽量放柔了语气,“妾身知道您的难处,在家不能袭爵,在外无有机会为官,一身本领都埋没了,只能在一些银钱庶务上施展些手脚,然而终究是大材小用,连妾身看着都替您难受,怎么不知道您自己心里头的苦呢?”
张氏的话就像突然袭来的一支利箭,一下子扎进了蓝泯的心里,将他心底深处埋藏了许久,连自己都不敢承认和深想的念头扎了出来,顿时大为窘迫。
蓝泯待要恼怒,抬眼看见发妻一脸的哀伤和关切之色,却又忍了下去。张氏此时没施脂粉,一脸病容,但反而比上次厚粉扑面的时候耐看了一些,蓝泯这一看,刚刚升起的薄怒就成了些许的感动。
“说这些做什么。”蓝泯道。
张氏立刻觉察出蓝泯声音中细微的变化,知道他听进去了,于是又将语调放得更柔:“老爷,此时正是您可以借势的大好时机呀。侯爷那边有功受奖,还要上京去谢恩,这是许多年没有过的风光事了,别说散落在外的勋贵,就是京里那些也轻易没这个福分的。所谓闻风而动,想必有许多官宦公卿会前来附和结交,您不趁着这时候给自己铺平了路,又更待何时?”
蓝泯被说得意动,看着张氏的目光就柔和了几分,微微沉吟:“那这个路要怎么铺才好?”
“老爷,妾身愚见,第一条是银钱之路,正好趁着这次将咱们家的商铺田庄都做得更大些。另一条就是老爷的前程,若是能有机会得个官职最好,若不能,也要多多结交些大小官吏,日后好办事。”
“嗯,你所虑不错。”蓝泯笑了笑,“娶妻娶贤,你还真是老爷我的贤内助。”
张氏不自主的就在心里补出了后半句,娶妾娶艳。想起素莲两个,心中就是一酸。然而面上却不敢露出来,趁着蓝泯心情好,赶紧把最要紧的说了出来。
“老爷,无论是赚钱还是为官,其实都在其次,都不如身为勋贵体面风光,您现今做不了襄国侯,但也不是没有其他机会。”
“你指的是?”
“璇儿啊。老爷,如今太平年景,封侯封伯靠的是什么?军功是靠不上了,都得指望跟皇家结亲呢。宫里头贵妃往上,娘家就有封爵的希望,嫁给皇子藩王之类也是有指望的,璇儿就是咱们这支日后飞黄腾达的倚靠了。”
蓝泯眼睛一亮,“我这次上京,那位内侍也说,看过咱们璇儿画像之后,他觉得大有把握。”
“是呢,所以老爷您赶紧去西府贺喜吧!”
蓝泯起身理了理衣衫,笑看了张氏一眼,满脸喜色出了屋子,临走时还嘱咐了一句“你好好在家养病”。
张氏被这一句弄得坐在原地愣了半晌,眼圈不由自主就红了。自从蓝泯从京里回来,一次这样的话都没跟她说过,甚至是尽量连面都不照的,整日不是宿在段姨娘那边,就是在前院睡,那自然是有近身侍婢相陪的。此时因了她的苦心积虑的出谋划策,竟然说出了一句关切之语,张氏感动之余,免不得也重重叹了口气。若是她不能做这些谋划,是不是蓝泯早就厌弃她了呢?
林妈妈在一旁看得分明,多少体会出一些主子的心情,小心劝道:“太太不必伤心,老爷离不开您,被那些狂蜂浪蝶眯了眼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过后还不得丢开手,妥妥的回到您身边来。别人都是一时,只有您是最长久的,等她们被丢到一旁的时候,您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所以这时候咱不跟她们置气,养好了身子最要紧。”
“对,你说的很对,我就让她们先得意着。”张氏被这一番话打消了心中哀怨,冷冷一笑,“等我的璇儿成了娘娘,她们这些东西给我舔鞋底都不配!”
明亮天光照进屋子,白玉鹦哥在房檐下尖着嗓子叫嚷“老太太安好”,夹着远近树上各种雀鸟婉转啼鸣,南山居的院子里虽然无人大声说话,但也是热热闹闹的。
蓝老太太含笑端坐,八宝金簪明晃晃闪在花白发间,一脸喜庆,听着外头鸟啼莺啭,便道:“这些雀儿也知道喜事临门,一个个叫得欢畅呢。”
有丫鬟笑盈盈近前禀报:“您要添的菜都已经做好送来了,东间摆好了碗碟,专等您过去。”
“不忙不忙。”老太太摆手,“且等你们侯爷回来,一家子吃喝说笑才热闹。”
“可不是,这不儿子就来跟您凑热闹来了,也给大哥恭喜。”外间响起中年男人洪亮的声音,宝珠垂地帘一挑,蓝泯一身鹦鹉绿净面杭绸直裰,笑眯眯走了进来,利落上前给老太太请了安,又朝秦氏问好。
“你来得倒是快。”老太太笑呵呵让他坐。
“这样的好消息儿子怎能不快来恭贺,真是莫大的荣耀啊,咱们家总算扬眉吐气了。”蓝泯一句话说到老太太心坎里,老太太脸上的喜气又添了几分。
母子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话,蓝泯惯会奉承,老太太心情大好,一时热闹极了。屋子里丫鬟婆子们都笑着凑趣,秦氏如瑾母女也含笑听着。
一时蓝泯又问:“怎么大哥还不回来,我这里还等着跟他恭贺呢。”
“在前头招待天使呢,估计也快回来了罢。”老太太话音未落,那边襄国侯蓝泽已经进了屋,一脸红光意气风发。
“大哥功勋卓著,光宗耀祖,弟弟给你道喜啦!”蓝泯上前就躬身作了个大揖。
“好说好说。”蓝泽志得意满,坐下来一口气饮尽了杯中香茶。
蓝泯眼珠一转,笑着问道:“大哥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声不响竟然立下了这样的大功劳,连皇上都惊动了,我们家里人却还蒙在鼓里呢。不行不行,今日大哥一定要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是呢,适才天使在前我也不能深问,你这平乱之功是怎么回事,赶紧说与我听。”蓝老太太也催。
心神不宁坐了这半日,终于说到正题上,如瑾屏住气息仔细看着父亲。
蓝泽呵呵一笑:“谈不上平乱,是圣旨上太过褒奖了,只是帮着皇上识破了反贼阴谋,让叛逆们不能得逞罢了。只因我上报及时,免去了一场兵祸,反贼未待行动就已经悉数被擒拿,这才有了奖赏的旨意下来,也是皇上体恤我忠君爱国的拳拳之心。”
说得十分自谦,却掩盖不住满满将要溢出的得意。如瑾心中一紧,这样说来是密告之功了?若是这样得来的功劳,可真算不得什么光彩…
“是哪里的反贼,可是青州城里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过呢?”蓝老太太诧异。
蓝泯在外行走却知道一些事,略微一联想,也是惊讶万分:“大哥,莫非…莫非是前些日子赐死的晋王?”
蓝泽眉眼飞扬:“正是。”
“啊!真的吗!原来这事是大哥的功劳?”蓝泯听到了答案,却是更加震惊,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喃喃说道,“…我从京里回来的路上就听到这个消息了,不过是听听就算,谁想到竟然跟大哥有关系!这可是莫大的功业啊!”
如瑾几乎喘不过气来,紧紧按住了晨起受伤的手指,让那钻心的疼痛狠狠侵袭而来,才勉强保持住了心底一份清明。
晋王谋反之事!竟然牵扯进了这里!
晋王,除了当今皇帝,先帝留在世上的儿子就这一个了,如今竟然因为父亲的密告而被皇帝赐死…这天家兄弟之间的恩怨是非,对错难辨,动辄尸山血海,怎能,怎敢卷进这样的漩涡!
如瑾紧紧盯着父亲意气风发的笑脸,恨不得这个生父立刻消失在世上。
原来这些天神神秘秘的频繁外出,这些天他满心期待等待的消息,竟是这样危险至极的事情,危险到一个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家业倾颓。他一味的想着建功立业,想着重振家族,却连骨肉至亲的安危都不顾了么?
他…他竟然如此…
如瑾猛然想到前世那场荒唐的获罪抄家,难道,难道也是因为父亲某个愚蠢的举动才导致的么?只可惜她那时不知底细,什么都阻止不了…
而且,前一世时直到她死,晋王都还好好地活在藩王府中,如今却…如瑾忽然觉得背脊发凉。自从重生之后,有多少事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迹,又有多少人已经不是前世的模样?父亲这一番动作,恐怕与佟太守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佟太守家中以及他自身的变化,追根溯源,又何尝不是因了她的改变…
对于如瑾来说,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她心心念念不能重蹈前世覆辙,然而在一一避开前世那些陷阱的时候,她以为她成功了,可有些事情已经因了她的变化而变化,又生成了新的危机。
这让她感到很不安。
“瑾儿你怎么了,脸色这样不好。”坐在旁边的秦氏突然发现女儿脸色白得吓人。
“没什么…许是被父亲的功勋惊着了,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如瑾朝母亲虚弱一笑,勉强吐出“喜事”二字。
秦氏觉得女儿有些不太对劲,但满堂喜庆之下又不能扫了老太太的兴致,只得低声说道:“要是不舒服,你回去歇歇?跟你祖母说是手疼得厉害就行了。”
“无妨,母亲不用担心,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没什么的。”如瑾稳了稳心神,将脑海里纷乱的思绪赶走,深吸几口气,觉得稍微好了一些。
蓝泽母子三人说得热闹高兴,没注意到如瑾这边。蓝泽正在那里跟老太太道喜:“…还要恭喜母亲。这次虽然恩准我上京谢恩,但期限却没定得太严,传旨的内侍说了,皇上亲口提起,说似乎是老侯的忌辰快到了,允我给父亲祭扫完毕再上京去,也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是以我这里想着,这个期限,正好不耽误您的寿诞。”
老太太立刻眼圈发红,关注的却不是自己寿诞:“竟有这种事?皇上还知道咱们老侯爷的忌辰?真是…莫大的恩典。”
蓝泯连忙相劝:“母亲您可别哭,这是好事,说明皇上念着咱们这些勋贵后人呢。”
蓝泽深以为然,点头道:“那么就这样定了,先给母亲大办寿诞,之后咱们给父亲祭扫后就全家上京。”
“全家上京?”蓝泯惊喜,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大哥蓝泽已经先提起了让他一起上京的事。
“是啊,正好让孩子们也见见京城风光,盘桓一段日子再回来。”
老太太想了想,点头允了:“倒是也好,我也许多年没有去过京城了,那里还有亲戚在,隔了这么多年没见,想去看看。”
如瑾愣住。进京谢个恩而已,全家都跟去算是怎么回事,这个褒奖得来的本就不光彩,难道还要大肆招摇着惹人猜忌议论?
“父亲,这恐怕…祖母的身体经不住长途颠簸,上京这样远…”如瑾话没说完,蓝老太太就道:“没事的,我这两天硬朗不少了,总在家里闷着也不行,多出去走走才好。”她是一脸期待欣喜,容不得别人驳斥了。
“好了,就这样,二弟你一会就随我出去置办寿诞的东西。”蓝泽说完又朝秦氏道,“这些日子你抓紧收拾东西,把夏秋的衣衫用物都制备好,算算时候,恐怕要在京里过中秋。”
蓝老太太吩咐摆饭,一家子在南山居高高兴兴用完早饭,蓝泽带着蓝泯出门去了,蓝老太太在这边又高兴地絮叨了一会,秦氏陪着闲聊,见如瑾脸色实在不好,就借着要收拾东西的理由跟婆婆告辞。
“快去吧,早些收拾好,别耽误了行程。”蓝老太太满口答应,催着她快走。
秦氏带着如瑾离开南山居,忍不住问道:“瑾儿你到底怎么了,今晨开始你的神色就不对,还有这手…”
如瑾摇摇头:“我没事,您不用担心,只是不小心弄伤了手有些忍不住疼,回去养养就好了。倒是母亲您,要是有机会就劝着父亲些,全家上京这事怎么想都觉不妥。”
“为何?”秦氏不甚明白。
“母亲您细想,咱们家多少年都是默默无闻的过来了,骤然得个褒奖就这么兴师动众的全家上京,岂不是让人笑话咱们没见过世面。”深层次的原因如瑾不好对母亲细说,只能略略提起体面上的事了。
秦氏想了一想,也觉得有些不妥,点头应了,却又叹口气:“你父亲的脾气你也知道,不是能听进劝的人,上次我不过稍微说了一句他就拂袖而去,是以我这次再劝什么,恐怕也不会有太大成效。”
如瑾默然,知道母亲所言不虚,“您试探着说上一两句,若是他不乐意就不要深说了,免得又惹了他。”
“别说这些了,赶紧跟我来歇一会,手疼得厉害是么?今日不要去上学了。”到了幽玉院,秦氏领着如瑾进去,又吩咐人去蓝老先生那里告假。
如瑾也是没心思过去读书,跟着秦氏到内间里坐了,满腹忧虑,却又不好跟秦氏多谈,陪着母亲闲话一上午总是心不在焉,用过午饭就回梨雪居去了。
这边晚间蓝泽回来,秦氏说起上京的事,刚提了一句,蓝泽笑道:“什么笑话不笑话,体面不体面的,那都是虚名,恩赏才是实打实。再者,我这番带你们上京却不只是为了风光,还有别事。”
“何事?”
“你上次说起几个丫头的婚事,我让你等等,如今就是这个时候了。这番上京带了她们去,见世面是小,议亲是真。”蓝泽换了在家的衣服,翘着腿在床头歪靠了,惬意道,“以前咱们家儿女议亲都难,小户人家我们看不上,高等门第又嫌咱们空有爵名,如今却是不同,有了实实在在的功业,咱这爵名也就坐实了,谁还敢小看咱们?京里权贵众多,此番前去定能给几个儿女定上好亲事。”
秦氏想起蓝如琳来,“那五丫头…”
“她不行,性子太不稳重,嫁去高门徒惹麻烦,嫁进县令家里还能将就,人家好歹不敢薄待她。且那家的儿子我见过,相貌堂堂,且是个精通世务的,日后兴许前程不错,也不算辱没她。”
“那这次上京要不要带她?婚期是在明年,上京一趟再回来却也不耽误。”
“不用了,让她安心在家待嫁。订了亲的人还出远门,让婆家说我们教女不严。”提起蓝如琳,蓝泽就会顺势想到刘姨娘,心里总有些不快,也就不愿多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