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张氏冷汗颗颗滴落,如瑾微微前倾身子,又细细补了一句,“只是不知婶娘这番心思,是否能帮助大姐姐得选宫嫔,耀你门楣。”
噗通!张氏腿一软,重重跌坐在地上,鬓发之上金钗滑落,精心梳理的圆月髻就松了半边下来,另一边却被刨花水黏在一起,仿佛月亮被天狗啃了一半。林妈妈赶紧上去搀扶,但拽了几把都没能将主子拽起,原是张氏已经完全脱了力。
如瑾冷笑一声,转向早在一边瑟瑟发抖跪倒的褚婆子。“你以为我不认识你么?红橘原是你相中的儿媳妇,你跟她家已经议了亲,只等年岁一满放出来就叫你一声婆婆。”
“你、你你你满口胡言说些什么…还不快住嘴,我叫人将你打出去!”张氏瘫坐在地上,手指哆嗦指着如瑾。
“好,婶娘若想让更多人听见,不妨多叫几个人进来,侄女一定如您所愿。”
如瑾盈盈起身,款步走到张氏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发髻散乱的狼狈模样。“我已经说了,这些事,我不逼着婶娘认,只要您心中有数就行了。日后您若能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些上不的台面的事情也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您明白侄女的意思么?”
说着又看了看林妈妈:“还要感谢妈妈,若不是您,我还不知道刘姨娘是被婶娘指使。”
“你胡说!”林妈妈脸色大变,立刻跪在了张氏跟前,“太太别听她瞎说,我绝对忠心耿耿!”
如瑾淡淡看了她们一眼,扬脸走出了房门。“婶娘不必相送,侄女改日再来请安。别忘了,昨日的事情您要尽快出手,我替母亲先谢过了。”
寒芳跟在后头快步走出,只剩了张氏、林妈妈、褚婆子三人或坐或跪的愣在地上,一个个都是脸色铁青与惨白相交,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张氏眼皮一翻,重重倒在了林妈妈怀中。
“太太!太太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如瑾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听到屋中林妈妈声嘶力竭的呼喊,满院子丫鬟婆子都匆匆聚到了堂屋门前。“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大夫,快过去——”
等你醒了,还有一份大礼等着呢,叔父大人就要回来了。如瑾提裙登车,径自回府。
“姑娘今天真是痛快!”一进梨雪居内室,碧桃脸上的喜色就再也不必掩饰,拍着巴掌只在那里笑,都顾不得给如瑾更衣倒茶。还是青苹按部就班做完了一切,扶着如瑾坐在榻上歇了。
碧桃侧身坐到脚踏上,喜色难禁。“要是能亲眼看见二太太的样子就好了,可惜我只在廊下候着没进屋…不过也痛快极了,听着姑娘在屋里说的那些话,要不是顾着院中人多,奴婢当时就要跳起来。”
青苹将如瑾换下的衣服塞到她怀里:“快去打发小丫头洗衣服吧,只知道说嘴,谁都知道你痛快高兴,都写在脸上呢。”
“你不高兴么?”碧桃抱了衣服也不出去,继续坐着说,“尤其是说林妈妈那句,真是绝了,不是姑娘谁也想不出来这种话来离间她们,依着二太太的性子,想必以后林妈妈有的难受了…”说着又拍了一次巴掌,“要说起来呀,咱们还得感谢范嬷嬷那个堂弟,为了银钱什么都敢往出捅,自家姐姐也不顾了,只一个劲儿的帮衬咱们,连刘姨娘私下跟范嬷嬷说的话都被他偷听告诉进来。”
她在这里说得高兴,青苹却注意到如瑾脸上并无喜色,反而微微蹙着眉头,只盯着纱窗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她连忙拽了拽碧桃衣袖,朝如瑾努嘴,碧桃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掩口。
“奴婢去交待小丫头干活。”碧桃抱了衣服低头出去了。
青苹将热茶递到如瑾手上,拿了素纱团扇在如瑾身边轻轻扇风,一下一下的,轻柔而和缓。如瑾沉默着坐了许久,偏头看看她,淡淡笑道:“你也下去休息罢,我一个人静静。”
青苹柔顺起身,将团扇摆在如瑾手边的矮桌上,“姑娘若是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在外间候着。”说罢福身退了下去。
如瑾看着她掀开帘子出去,拿起团扇,轻声叹了口气,靠在身后柔软的迎枕上,阖了眼睛。
日光透过轻软的天青色纱窗照进来,在长榻上留了虚虚淡淡的光晕。没有纱窗的地方,阳光透不进来,就将窗棂的影子打在矮桌上,像是不懂绘画的小孩子胡乱划下的横竖线条似的。如瑾嗅到角落博山炉里散发出的寒梅淡香,这香气进了口鼻胸腹,却并没有将原本的苦涩冲淡,反而越发衬了先前的苦。
为什么不能如碧桃一样欢喜高兴呢?为什么将一切抖落开来,看到张氏面如死灰的样子,自己心中反而升不起一丝报复的快感呢?
如瑾只是感觉到无尽的疲惫,像是被很重很重的大石头压了一整夜似的,浑身筋骨都是酸痛的,一直酸到心里和头脑里。
她此刻,只想好好睡一觉。
三日之后,秦氏在蓝老太太跟前交付了中规中矩的查问结果——底下人吃食用度减少确有其事,原是底下一个管事故意克扣,然后又恶人告状的来抹黑秦氏。
这结果由不得老太太不信,因为另外几个告状的管事也先后用各种方法跟南山居透了消息,说是受了小人蒙蔽,对不起大太太云云,其中一个管事还就此辞了差事,自愿在底下做一个小小的杂役婆子,此人便是褚婆子。
孙妈妈打发丫鬟过去东府给张氏送东西,顺便带了一句话:“感谢二太太为我家太太的分内事如此尽心尽力,虽然交卸了管家权还是这样兢兢业业,实在让奴婢佩服。”
听闻张氏当晚就又晕了一回,自此真的生了病,东府里日日都有大夫来来回回的行走着。
如瑾听到了消息,心中依然没有什么快感。肩上的负担似乎是轻了些,可是心里的沉重反而增加了似的…只因为,蓝泽最近兴致又高了不少,听品霞表哥兴旺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是经常在外院书房里捧着书卷意气风发的长吟。
兴旺略微认些字,如瑾让他留意了书卷的名字,都是一些史书。
这不禁让如瑾更加担忧,父亲如此留意权谋之事,难道真的要参与其中?以他的手段又怎么能够让人放心…只可惜兴旺不过是个小杂役,打听来这些已经是很吃力了,还略微引起了外院管事的猜疑,要再想让他做什么基本是徒劳无功。
天气一日热似一日,如瑾的情绪也越发不能稳定。她觉得,这段日子似乎是重生以来最累的一段时光,就连当日和张氏母女对垒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心力交瘁。
而偏偏,导致她这样的人,还是她的亲生父亲…
着人去问了一次佟秋水,也是没有什么眉目,佟太守这种事也不会跟女儿说起。碍于佟太守的暗中盘算,如瑾也不好再去佟府打探,只能日日在自家心焦。
这样一直到了六月中旬的时候,蓝泯回府了。
感谢cjm1和zhtianlan两位的月票:)
今天修了一下001章,将“太监”都换成了“内侍”,原是忽然醒起以前听谁说过,太监这词不能乱用,回头查了查资料,果然是我疏忽了。在古代,并不是宫里所有的内侍都能被称为太监,它原是一个官职,底下还有少监等等,比如明朝掌印太监、提督太监、秉笔太监等都是内廷数一数二的要职,整个紫禁城也没几个。
另外,据说“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也不能乱用,具体什么场合能用我不是很清楚,有哪位朋友知道吗?总之我先把它改成“上谕”了。
PS:昨日写到一句话,钱因双戈丧尽古今人品,听说是今人写的对联,但太喜欢了,就用在文里了,大家别较真看看就好。后头还有半句,穷之一穴埋没多少英雄。
081 圣旨降临
张氏连日来卧病在床,整个人瘦了许多,又因着寝食不安的缘故,脸色苍白,眼窝青黑,看上去有些吓人。这日晨起,却顾不得什么了,张氏一睁眼睛就让人扶着她起来梳洗,原是早已听了赶前回来送信的下人回禀,知道蓝泯的归期。
丫鬟们不敢怠慢,帮着林妈妈将张氏从床上拽起来,扶到妆台边坐了。“怎么不对镜子?”张氏见梳头的丫鬟只闷头给她篦发,不像往日那样要放两面铜镜在跟前让她自己瞧着,不禁皱眉。
丫鬟停了手没敢吭声,林妈妈小心翼翼地笑道:“太太闭目养神吧,一会老爷回来好跟他说话,镜子就先不照了行不行?”
张氏脸色一沉:“我还没精神不济到这个份上,镜子拿来!”
林妈妈也不敢再说,只得朝梳头丫鬟点了点头,丫鬟连忙将两面鎏金镂花的大铜镜一左一右放在张氏面前,这才接着拿了篦子细细给她篦发。
张氏却在那里愣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镜子里的人影,满脸难以置信。“…我、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这是谁,这人是谁!”张氏激动起来,面上显出不正常的潮红,一把抓过镜子贴到自己跟前。
“太太息怒!”林妈妈带着丫鬟们跪了一地。
“怪不得你不让我照镜子…原来我现在和鬼一样,连自己都会被吓倒…呵呵…”
张氏凄然笑了几声,一松手,铜镜滑落在地,幸有锦毯铺在地上,倒是没有摔坏,张氏却一抬手,又将另一面镜子从妆台挥落。
“太太,太太您别着急,等梳完了头奴婢亲自给您扑粉,一定能让您和以前一样好看的,不过是些睡眠不好留下的黑青,用粉一盖就遮住了,等您睡几个好觉自然就好了呀!”
“睡几个好觉…我什么时候才能睡得安稳,家里这么不省心,一个个不顶用的奴才,不是蠢得要死,就是要背主求荣,我怎么能睡好。”
林妈妈不敢言声了。自从如瑾说了那番话,这些日子她一直觉得张氏看她的眼光怪怪的,虽然表了几次忠心,张氏也亲口说相信她,但有好几次张氏睡在床上,她在一旁打扇相陪的时候,偶尔一晃神,回过头来就会看到张氏睁着眼睛直愣愣看着她。那种感觉…真是让她惊悚到心里,每每想起都是头皮发麻。
是以,此时张氏说的是寒芳,听在林妈妈耳里却怎么都觉得是在敲打自己。
“太太,老爷回府了,先往西边去给老太太请安去了。”小丫鬟一声通报让林妈妈如逢大赦,连忙堆了笑劝道:“太太快梳妆吧,老爷想是一会就回来了。”
张氏一个激灵:“对,快给我梳头打扮,你们都在干什么,全都跪着谁来给我梳洗,还不赶紧起来!快点!”
林妈妈带着人慌不迭起身,梳头的梳头,调胭脂的调胭脂,选配首饰的,准备衣服的,一个个都开始忙乱。梳头丫鬟飞速篦好头发,蘸了带着香气的刨花水匆匆梳了一个张氏最喜欢的圆月髻。林妈妈上前,将一整套赤金翡翠头面都给张氏戴上,忙忙的伺候她盥洗完,亲自一下一下往她苍白加青黑的脸上扑粉。
扑了一层,又扑一层,着重在眼窝周围打了好几个圈,又用调好的胭脂轻轻涂在脸颊上,这才将张氏打扮得稍微能够直视了。林妈妈端详半天,低头小心拾起地上铜镜,摆到张氏跟前:“太太您看看,这样可好?病色都给遮住了,您不还是美丽温婉的太太么,奴婢早就说那一点青黑不算什么。”
张氏对着铜镜左看右看,也觉得比较满意,她本来眉毛颜色深,也就不用眉黛,便伸手拿了口脂盒子,蘸一点往口上涂抹。玫瑰色的鲜亮点缀了雪白的粉脸,铜镜里的影子似乎顿时有了生气。
脸上收拾妥当,又折腾着换了好几套衣服,听得下人一连声的通报老爷回来了,张氏这才罢休,让林妈妈扶着迎出门去。
蓝泯已经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并两个丫鬟,脚步匆匆往里走。张氏赶紧下了台阶上前,带领满院丫鬟婆子向他行礼:“老爷一路风尘颠簸,辛苦了,快进屋去更衣休息,容妾身给您奉茶。”
蓝泯是板着脸进来的,此时见了张氏也没言语,瞅她一眼就径直进了屋子,似是一点都不想理她似的。两个小厮朝张氏请了安自行退去了外院,只有那两个丫鬟跟主子进了门。
张氏早知蓝泯回来会不高兴,丢了西府管家权怎么也是她的错,已经备下了说辞要跟蓝泯好好解释。但眼见蓝泯当着众人给她如此没脸,心中还是十分不是滋味,愣了片刻才起身跟在蓝泯后头。
林妈妈暗暗拽张氏的衣袖子,拼命朝蓝泯身后一个丫鬟努嘴让她看。张氏满心都在蓝泯身上,经了林妈妈提醒,这才朝丫鬟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立时就是脸色大变。
主仆两个面面相觑,俱都惊疑。林妈妈如临大敌,挥手让院中丫鬟都候在屋外,自己搀了张氏进屋。
蓝泯却不在外间,到了里间,张氏才看见他正由两个丫鬟服侍着更衣。两个丫鬟动作十分娴熟,似是做惯了似的,又兼都是身量苗条姿容俏丽的年轻姑娘,每一个动作都是轻柔舒缓,双双立在蓝泯身边,看得张氏一阵咬牙。
“老爷辛苦了。”张氏忍着胸中激怒,亲手给蓝泯倒了一碗茶奉上。
蓝泯换了衣服坐到凉榻之上,一个丫鬟给他往身后垫靠枕,一个蹲下身子就给他脱了鞋,蓝泯盘膝上榻,这才接过张氏手中的茶。
接茶时不经意间扫过张氏的面容,蓝泯愕然盯了两眼,紧接着眉头就是一皱:“你扑这么重的粉做什么,白得吓人。”然后顺着脸往下一看,脖子那里和脸明显不是一个颜色,是林妈妈一时着急只顾着脸,忘记了脖子上也要扑粉修饰。
蓝泯不自主就去看身边两个丫鬟,然后默默垂了眼喝茶。
张氏顿时窘迫非常,当着下人的面被这样说道,真是莫大的羞辱。尤其那两个年轻丫鬟个个素面朝天,仗着年轻什么脂粉都没施,更加对比得她不像样子。蓝泯这一眼两眼的看来看去,不就是对比着两方的妍媸之别么?
张氏病了这么多天身子发虚,羞恼之下差点晕过去,身子晃了两晃,幸亏林妈妈在身后扶住。
“老爷,这两个丫头不知是谁,妾身看着有些面生。”张氏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了出来。
蓝泯还没说话,一个丫鬟率先朝张氏福身行礼:“请二太太安,奴婢是素莲,跟着老爷一起上京的,太太可还记得?”语调温柔,满面含笑,十足十的恭谨妥当。
张氏扶着林妈妈的手坐到了蓝泯对面,勉强挤出一点笑来:“原来是素莲,怪道我觉着有些眼熟。你是侯爷身边的丫鬟吧,怎么过来东府了,是侯爷有话要交待老爷和我么?”
素莲脸色就红了起来,微微低了头,往蓝泯那边轻轻瞄了一下,又羞赧得别开眼,直把张氏看得暗暗咬牙。蓝泯咳嗽了一声:“她如今是跟在我身边的,大哥将她送给咱们了。”
张氏脑中翁的一声。
自从进屋她就看出不对劲,一直忍着,故意点出西府蓝泽,只盼着事情千万不是那样才好,谁知蓝泯就这么大咧咧的承认了,直接将她那点微弱的期盼敲了个粉碎。
“老爷…这、这恐怕不妥当罢?素莲是嫂子给侯爷送去的人,您这样要了来,万一侯爷心里存了芥蒂…”
蓝泯不耐烦地挥挥手:“大哥一早就知道,一个丫鬟而已,值不得什么。”
张氏一口气憋在胸口,眼前金星直冒。勉强稳住了身子,又去看另外一个丫鬟:“这又是谁?”
“奴婢爹爹在京中铺子当差,能伺候老爷和太太是奴婢的福分,给太太请安了。”丫鬟端端正正行了礼。
好,好,上一次京,竟然弄了两个近身侍婢回来。张氏胸中气血翻涌,赶紧喝了一口热茶压下去。
那边蓝泯已经开始问话,想是不愿多提这两个丫鬟:“怎么我离家几日,西府那边你就丢了差事,自己还弄成这样一副模样,听说你是惹母亲生气了?”
张氏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质问会来得这么快,也顾不得两个千娇百媚的丫鬟了,连忙换了一副笑脸柔声说道:“是妾身最近身子实在不好,总是停不下药,无法只得跟婆婆请辞了差事,先一心将病养好了再说别的,不然不但家里管不好,也没有精力伺候老爷您了。”
蓝泯抬眼瞅了瞅她,看到那一脸的雪白实在刺目,又连忙将目光移开:“听说是因为赏春厅失火?”
“不是。”张氏连忙解释,“赏春厅失火也是嫂子的事情,她不是接了植造房么,婆婆怎会因此迁怒于妾身,真的只是因为妾身总是生病,婆婆这才疼惜妾身的。”
“嫂子那里不也是常年闹病,怎么她就接了权。”
“嫂子近来已经好了许多,婆婆就让她先管着了。其实也不是让她管,还指派了钱嬷嬷婆媳帮衬呢,也就等于是婆婆亲自在管。”
听到如此,蓝泯神色稍稍和缓了一些,停了一会说道:“如此就好,只要不是你惹了母亲生气。”
张氏一滞,笑道:“怎么会?就算妾身惹了婆婆,也还有老爷的面子和情分在呢,婆婆怎会因此就厌弃了妾身。”说罢又收了笑用帕子掩住眼角,语带懊悔,“都是妾身的身体不争气,给老爷丢脸了。”
“无妨。既然身子不好,你就好好歇着。说这么半天话你也累了,我先去书房歇一会。”蓝泯说罢就要起身离开,张氏一愣,连忙叫住了他,“老爷且慢,妾身有话要问老爷。”
“什么?”蓝泯伸开脚,素莲上前给他穿鞋。
张氏就朝素莲两人看了看,又看蓝泯。蓝泯微微皱了眉,挥手道:“你们先出去。”
素莲两人应声而出,张氏亲自蹲过去给他穿鞋,一边柔声问道:“璇儿的事不知如何了,老爷这次上京可有见过那个内侍?”
“嗯,见过,他说自会帮咱们筹谋,只要璇儿出众,应该问题不大。”
“璇儿是什么样的人才,老爷您还不知道么,样貌像您,处事也像您,绝对错不了的。”张氏总算听了一个能让她稍微高兴的消息,想了一想,又试探问道,“老爷此事可和别人说过?”
蓝泯起身踩实了鞋,“这种机密事我怎会告诉别人呢。”
“那…怎么西府知道此事了呢,是不是…素莲那丫头?她本就是嫂子的人,未免要向着那边,老爷切要留意她啊。”
蓝泯先是诧异,听到素莲两字就又皱了眉,“你别乱猜疑,这事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告诉西府去?想是别人走漏了风声,你身边这么多人也该好好查问,别只顾盯着别人。再说大哥知道又如何,璇儿若当选也是光耀整个侯府。”说罢大步离开。
张氏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脸色极是难看,僵着身子愣怔了半日。
“太太您…您起来吧…”林妈妈不敢碰她。
“贱人!狐狸精!”张氏咬牙暗恨,“走时候好好的,回来就怎么都看我不顺眼,都是被狐媚迷晕了心窍!好啊,西府真是本事大了,竟然给我打了这个埋伏,竟然往我跟前塞人!”
她忽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似是要冲出去找人理论似的,但因身体虚弱,又蹲着猛然站起,一时间气血就冲上了头,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太太!”林妈妈眼疾手快扶住,勉强拖着张氏躺倒榻上。
“狐狸精…贱婢…”
张氏虚弱的喃喃之声飘荡在屋里,雪白雪白的脸被日头照着,反射青白色的淡光。整个人就那么萎顿在一大堆软垫迎枕之中,眼睛紧紧闭着,似是没有了生气。
“太太您喝口热茶?”林妈妈试探着。
张氏不理,只闭着眼睛直直躺着,半晌艰涩开口:“往日回来,都要在这里让我揉腿,更衣梳洗什么不是我亲手伺候…如今得了两个年轻漂亮的,直接将我扔到一边,我真有那么老么?这么多年给他生儿育女,我…”
两行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落在迎枕上一片沾湿。然后,任由林妈妈再怎么劝慰,她也不说话了。
蓝如璇闻讯赶来,见张氏闭目静静躺在那里,以为她睡着了,就低声叮嘱林妈妈道:“好好看住了母亲,别让她再行什么事惹了西头,死瑾丫头抓着咱们的把柄,千万不能擅自妄动,先忍着,只待日后时机。”
“待什么日后,这样下去还哪有日后了?”张氏突然直着身子坐了起来,直愣愣盯着蓝如璇,“你一定要当选,一定要进宫做娘娘,那时才是我们扬眉吐气的时候,那时才能把她们踩在脚下。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如瑾带着人从秦氏那边出来,眼见天色还早,日后偏西之后暑热也不那么严重了,就带着人绕一段路,想去幽玉院西北角看那几株新移种的地涌莲。因为移植的时节不太对,品种又娇贵,不知道能否长成,如瑾这些日子为了散心,也时常过去看看。
走到后院夹道的时候,隐隐看见一个丫鬟的身影从前头不远处掠过去,脚步匆匆忙忙,似是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也没看见如瑾一行人。碧桃眨眨眼睛,盯着远去的背影看了又看,“似乎是石竹?太快了,看不清。”
如瑾眉头一动:“蔻儿跟去看看。”
身后跟随的蔻儿立刻撒开腿朝那方向追过去。她年纪小,在园子里走动的时候又短,认识她的人还不多,这样追去也不会惹来什么闲话,顶多被年长的仆婢们骂一声不稳重罢了。
如瑾便带了人继续去看那几株地涌莲。到了跟前,见一株顶上已经花苞半开,金色嫩瓣包着里面淡淡的一点盈粉,长势很好。如瑾忍不住上前碰了碰花瓣,只觉触手柔嫩。
“姑娘怎么喜欢这花呢,一根杆子似的杵着,只顶上一朵花,看着忒不协调。”碧桃嘟囔。
如瑾笑了笑,指着那朵半开的花苞给她看:“等全绽开之后,中间那淡粉的颜色就是莲台形状,和画上菩萨们坐的一模一样,这本是佛花。”
“噢,那么老太太一定喜欢。”
“是。她老人家寿辰快到,若是到时这几株都能开花才是最好。”
主仆众人围着几株莲花看了半日,蔻儿一脸红润地飞跑回来,在碧桃耳边悄悄说了什么。碧桃眉毛挑高:“你可看清了?”
蔻儿直点头,碧桃这才低声告诉如瑾:“是石竹,抱着一个小包裹,跑掉了几点散碎银子被蔻儿捡到,是给韩妈妈家里送钱去了。”
韩妈妈缺钱?府里对乳母照顾颇多,她当着三少爷蓝琨的乳母哪里就会缺钱,还要石竹这么匆匆忙忙的送过去。“盯着点韩妈妈家里,这样着急要钱,有什么事估计这两日也能盯出来了。”
碧桃点头:“嗯,这老货上次被我们打了之后就一直在家呢,连三少爷身边都没回去,听说是董姨娘不让她回。”
“董姨娘是聪明的,怕因她惹事。”
快到了晚饭时间,如瑾不再在园里耽搁,朝梨雪居方向走去。半路上遇见一个管事婆子,大老远的就停在路边行礼,笑眯眯地跟如瑾嘘寒问暖奉承,如瑾朝她点了点头,走出老远之后回头还能看见她留在原地躬身。
“自从褚婆子丢了差事,园子里这些管事算是老实许多了,果然是要杀一儆百,让她们知道厉害。”碧桃拍手称快。
如瑾道:“慎言,这些日子你高兴的时候太多了,别让人说了闲话去,虽然顺心,也不能太过眉飞色舞。你稳住了,才能管住底下人。”
碧桃赶紧噤声,告了一声罪。
这一个晚上,到了半夜的时候突然开始下雨,滴滴答答的声音将如瑾从梦中惊醒。她睡的浅,侧耳听了一听,是雨点打在石砖地上。青苹正轻手轻脚的关窗子,只留了半扇开着,免得风吹进来让人受凉。
如瑾坐了起来,把关完窗回身的青苹吓了一跳。“…姑娘醒了?要水么?”说着迅速点了烛火。
晕黄的光线照亮整个屋子,映出幽篁屏风上俊逸的山石线条,也将如瑾披散的乌发笼了一层淡淡的柔光。“拿来吧,睡得嗓子干干的。”
青苹就递了一盏温茶近前,如瑾喝了,移过迎枕靠在后头,拿起床头闲放的诗集。青苹低声劝着:“姑娘还是睡吧,这些日子总是睡不好,脸色都不大好了。”
如瑾摇了摇头。夜半惊醒之后不能安眠,已经渐渐成了习惯,索性便不睡了,睁眼等天亮总不如找点事情消遣。随手翻开诗集册子,入目的一页却是一首宫词。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如瑾将这页快速翻了过去。适才并没有做梦,从睡下就是安安稳稳的,本事好事,可她却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在心里,十分不安,还不如往日噩梦缠身的时候。如今见了这首宫词,越发勾起以往不快的回忆。
青苹又点了一盏灯,移到跟前以防如瑾伤了眼睛,然后回外间拿了自己未曾做完的针线,坐到床边小杌子上低头缝制。
如瑾本想打发她去睡,自己无眠不想牵连了旁人,然而侧头看见她低垂着脖颈安静认真的样子,却又将话咽了回去。这样也好,漆黑夜里默然相伴,对着一灯如豆,也是恬静而温暖的事情,无端让心中隐隐的不安消散了许多。
外面小雨淅淅沥沥,潮湿的风透过半扇纱窗吹进来,卷起纱帐蹁跹。
于是主仆二人就这样一直对坐,一个看书发呆,一个飞针走线,到了天光微亮的时候,雨停了,青苹手里绣制的一双睡袜也完成了最后一针。
如瑾拿过来瞧瞧,花样虽然不精巧,但胜在针脚细密,一丝不苟。“这么大热天做睡袜太早了吧,离入冬还早着呢。”
青苹含笑道:“不早了,过了夏天就要入秋,春秋时节其实比冬日还要容易受凉,早早多给姑娘备下几双,免得到时还要忙乱着现做。”
如瑾感于她细致妥贴,笑着将袜子递还给她,起身下床。满院子丫鬟婆子也都陆续起来做活,寒芳依旧进来伺候梳头,用了新换的牛角梳,蘸了冬雪亲手配置的洗头水,一下一下梳理如瑾乌黑润泽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