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丁夫人说话,丁侍郎不敢过多反驳。
“夫人说得极是,方才是我糊涂了。”丁侍郎连声附和着,心里头却在琢磨,万一蓝泽真敢翻脸怎么办呢?他在官场混,求的不是能压过谁,而是不沾事,这么多年混得顺利也不全是康保的提点,也有他本人圆通机灵的缘故。
今天的事,就算最后借着康保的力量按住襄国侯府,可他也卷进了是非里,内宅混乱给了人把柄,再惹上破落勋贵们,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烦恼。
说来说去,都是夫人太强势,让他对家里的事束手无策。
当日康保透露蓝家侯小姐得皇上青眼,他立刻知道儿子带蓝家庶女私奔的事情不能任着夫人胡来,好容易劝和了内宅,和蓝家结了亲,一门心思等着襄国侯小姐进宫得势,他好跟着沾光。谁知最后康保的消息不顶用,那侯小姐竟然落选了,而且进了王府做姨娘的那位蓝家旁支小姐还犯了大罪。这么一来,襄国侯府短期内是兴旺不起来了。
丁侍郎知道自己这次钻营彻底失败,懊悔之余便没过多理会内宅,谁知夫人一听蓝家事,一刻都没等,十分干脆利落的处置了蓝氏,还派人去蓝家叫嚣。
这算怎么回事啊,蓝家是没落,小姐是落了选,可也不能这么踩啊,她还真当那娘舅是无所不能的?到现在康保和他们一家的关系都没正式公开呢,连家里儿媳妇都不知道丁府后头站着的是谁。一个御前端茶送水的奴才,暗中使力还好,闹到明面上,又能帮扶丁家多少呢?
“无知妇人,一贯蛮横霸道,真真给人添堵。”丁侍郎只能暗地恼火。
他不怕蓝家,怕的是被蓝家杠上卷进是非,给别人把柄和机会攻讦他。事已至此,他又压服不了自家夫人,只能想别的辙。
最好是让蓝家没机会没精力对付他?
丁侍郎立时想起了王府蓝姨娘的事。皇上还没有为此处置蓝泽,是忘了,还是根本就没打算处置?晋王被诛有蓝泽参与在内,皇上若是念着这个不予追究,蓝府起码还能挺立,那他丁家就要沾事了。
不行,让蓝泽疲于奔命,没空来理会庶女的事,才是万全之策。
丁侍郎琢磨了一会,晚饭也没吃就出去外院找幕僚商量。
这日晚间,如瑾在秦氏房里陪坐,算算已经快要到小妹妹满月的时候,母女两个盘算着满月酒要怎么办。
“东府出了事,兴许会牵连咱们这边,我是不怕的,不过却要照顾别人家。满月酒就不要请你表伯父他们了,咱们娘几个在家自己过。”秦氏抱着小女儿,轻轻抚摸她头顶柔软的碎发。
小孩子吃饱了犯困,合上眼皮正要睡,不满意睡梦被人打扰,撅嘴吐出几个泡泡,像是小金鱼。如瑾好笑的掏帕子给她擦口水,戳了戳她粉嫩的小脸蛋,惹得她扁嘴要哭。
“唔,好了好了,不哭,咱们睡觉觉。”秦氏摇着手臂轻声哄着,小孩子不满的瞧了如瑾一眼,打个呵欠,扎着两只小手睡着了。
秦氏抱了一会,待她睡得安稳,回身交到了乳母手中。冯二家的抱着小小姐去了隔壁安顿,秦氏笑叹:“看你妹妹这脾气,和你倒是有几分像,你和她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不让人碰,稍不合意就要哭闹。”
“像我才好,省得被人欺负。”如瑾笑着应声,心里却想着,要是妹妹真和自己脾性相似,可要好好教导着,莫像前世的自己,一味不沾烟火,最后任人宰割。
秦氏又说起满月酒的事:“咱们在京都许多不便,只能委屈她了,来年回了青州,周岁时再给她好好办一场吧。”
如瑾还没和母亲说起长平王的事,也不知来年能不能回青州了,闻言只应道:“是,您考虑得对,这次不能邀刘家的人,免得走动太近,万一上头要给咱们处置却牵连上他们。”
蓝如琳的事情还没有告诉秦氏知道,如瑾想着,要是两下里闹开,也许要牵扯许多人许多事,她不想让刘家卷进来,因此妹妹的满月酒不请她们最好。
秦氏的身体还很虚弱,抱了一会孩子,说了几句话,就已经很疲累了。商量了饭食菜式,将满月酒的事定下来之后,如瑾扶着她躺下,掖好了被子又叮嘱丫鬟好好服侍着,去隔壁看了看熟睡的小妹妹,然后带人回了自己那边。
吴竹春亲自来报信,她早晨接了蓝如琳回家,又易装跟着何刚出去了一趟,回来禀报如瑾嘱咐的事。
青苹在门口做针线守着,只有碧桃在里屋,吴竹春细细说着经过。
“…所有言辞都是按着姑娘的吩咐和他们交代的,奴婢回来之前,他们已经将折子递到了通政司。去市面上鼓噪的几个人也做了保证,最迟明日晚上,就让满京里文人都议论起丁家的三公子。姑娘放心,这几人在京里都是有亲人的,崔领队着人盯着呢,不怕他们接了银子不办事。”
如瑾点头:“辛苦你了。这幸亏你知道那丁崇礼一些底细,不然我就是想快刀乱麻,也寻不到好的把柄。还亏得你做事机灵周密,我才能放心派你出去筹谋。”
上午孙妈妈她们一回来,就和如瑾交待了丁家的态度。如瑾从上次段尚书因为儿子逼死人命而致仕获得灵感,丁家婆子一来挑衅就存了借此参劾丁侍郎的心,今日两家彻底撕破脸,她决定立时出手。
不过蓝如琳毕竟失德在先,不到万不得已如瑾并不想主动揭开此事,丁崇礼向来风流,她想先从其他事寻找机会。碰巧吴竹春原先所在的那个地方,丁崇礼经常流连,许多连丁家人都不知道的荒唐隐秘事她都晓得,回忆着说出来一两件能当罪状的,如瑾立刻喊了崔吉着人去核实,一经查证,便打发了何刚和吴竹春去外头会馆之类的地方找文人。
如瑾还想找御史,也是吴竹春提起一个经常跟人混吃喝,比帮闲还不如的穷御史。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御史接了钱,很快联系了朋友一起写折子,而何刚找的文人们也开始在最著名的会馆里鼓噪放消息。
接银子指摘侍郎的不是,对于这些文人言官来说是名利双收,何乐不为?如瑾就是要先下手为强,蓝如璇那边宫里意思不明,早点解决了丁家事,免得日后出变故。
结果到了第三日,户部侍郎纵子淫。乱的丑事便成了京中最新鲜的话题。
文人学子们义愤批判,市井百姓当乐子瞧,而朝上大小官吏却是冷眼旁观,静等下文。
段尚书因儿子犯罪而被迫致仕,这次又是丁侍郎。结果会怎样?户部可是肥差,已经有人开始暗中活动,专等丁谟一丢官就顶上去。还有人因此帮着最开始参奏的御史造势,两天的工夫又多了十几份言官折子,也不知其中有几份是真义愤,几份是为了那肥缺。
听说都察院里还有人专门为此事吵了起来。
这个说:“教子不严父之过,丁谟有子如此,定是上梁不正,如此不堪之人不配为中枢之肱骨,该当遣送还乡。”
那个说:“丁家子曾为女人一掷千金,他哪里来的银钱,靠他老子的俸禄吗?丁侍郎定有贪墨之嫌,合该严查!”
有人反对:“那奏折不过是说丁家少爷逼良为娼,哪说一掷千金来着?逼良这件事还有待考量,不能妄自给他定罪啊。”
一群人反驳他:“证据确凿,考量什么?苦主现还身陷烟花之地,那红玉楼李大人敢说自己没去过,不识得那名为润子的姑娘?”
那人急了:“为公除害我不管,但若有人怀私欲要掀落朝员,我是断断不答应!”
旁人才不管他答不答应,照参照奏,还翻出了历年税粮不足额、库银被置换等旧事,只要是户部的官司,不管是不是丁侍郎主管的,全都一股脑扣了上去。恰好此时京中文人学子云集,各地来参加春闱的不计其数,一传十十传百,言辞比御史们激烈多了。
霎时间,朝野一片盈沸。
如瑾在家里闲坐,听着何刚和凌慎之传进来的消息,身为始作俑者,却也被现下的情势震撼,未免瞠目。
她还盘算着好几着后手呢,现下连一家勋贵都没联系,丁侍郎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真是出乎意料。
她可从没想过要鼓噪到这种程度。并不是人命官司,比当初段尚书之子的事要轻,但言流却比当时热烈几倍。这明显超出了她的期望,也脱出了她的掌控。
恰好吴竹春来禀报后续:“那个被丁公子逼入娼门的女子,奴婢已经联系旧识和她打了招呼,说清了利害,她不会被人压着反口的,只会如实陈述。当初是丁崇礼设计绝了她家的生计她才卖身,这是大仇,知道丁家有倒台的希望,她一心盼着火上浇油,姑娘只管放心便是,外头这个情形,丁家这亏吃定了。”
原来这也是丁崇礼一项风流债,如瑾安排人参奏并不冤枉他。那是两年前,丁崇礼看上了一户小酒肆的女儿,人家不从,他就设计让那酒肆关了门,还把人家弄得身无分文走投无路,最后那家女儿被强行卖入勾栏院,丁崇礼亲自过去梳拢,过了段时间腻烦了,便丢开手。他是一时兴起,却让那女子从此委身烟花,断送一生。从此那女子便记恨着寻机报仇,好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吴竹春悄悄着人去说,她自是无不应承,专等官府过去查证。
如瑾无奈一笑:“事情到了此时,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也由不得我一介女流计较是否放心了。朝堂上事,咱们牵了一发,别人却各怀心思全身而动。让丁大人慢慢应对去吧,蓝如琳的事,就此揭过。”
吴竹春道:“当日将五姑奶奶强行接了回来,任她在丁家胡同里大声嚷嚷,也让人知道了咱们与丁家交恶,丁大人再有什么也牵连不到咱们侯府了。”
“那事你做得对。”如瑾当时交待不必强求蓝如琳回家,可当时的情形还是吴竹春应变得当。
这个人越来越显示出能力,说实话,如瑾觉得在蓝家做个三等丫鬟真是委屈了她。当初买她进来,在衙门留底的身份牙书都是假造的,她其实并不算是蓝家真正的奴婢,若是想走随时都能走。而她却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做事,全力帮衬,如瑾很感谢她,也不以寻常婢女那般待她。
“以后别和旧识联系了,若为了我家的事让你行踪泄露,被当日那些人盯上,得不偿失。”
吴竹春笑着行礼:“多谢姑娘好意,奴婢知道了。”
很快到了小妹妹满月的日子,丁家的事解决了,如瑾很是轻松,高高兴兴吩咐仆妇们置办席面。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即便是几个人的家宴,那也得办得像样子。
至于悬而未决被蓝如璇带累的处置,如瑾才不管,总之罪不至死,好好过日子就是了,请罪的折子已上,接下来宫里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事先没有请刘家人,不过当日早晨却有刘家两个老妈妈送了贺礼过来,还亲热地替家里主子传了话,恭贺好一阵才走。
如瑾不由感叹,这门亲戚真是好的,若是一般人,知道蓝如璇的事之后还不对蓝家退避三舍,他们却仍正常往来,极是难得。想来蓝家初到京城的时候,刘家不来联系,除了当日蓝泽处境尴尬的缘故,多半也是因为两家许久都未曾走动过,他们一时不好拉下脸上门。
那两个妈妈走的时候,如瑾让她们带回了好大一份回礼,一为亲戚之间的人情往来,二来也是感激刘家人的情谊。
刘家妈妈还留下了一份刘衡海的亲笔信,没有通过蓝泽,是给如瑾的。信写的不长,看上去不过是家长里短,还花力气解释了一番为何不来参加小侄女的满月酒。然而隐晦的意思如瑾却也从字里行间察觉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刘衡海是借着解释家事,暗暗的跟她透露左彪营之事的结果。
天帝教徒作乱当晚,左彪营一个小队以剿贼平乱为名在刘府胡乱杀人,当时如瑾和刘衡海商量着让他隐下了此事,待日后有把握时再寻机报仇,刘衡海这封信正是跟如瑾透露,现下时机到了。
信件写的隐晦,别人看了绝对不会联想到什么,这大约是刘衡海给如瑾的交待。有了当夜忽来忽走的那群神秘黑衣人,这种交待是他必然要做的。
“莫非是要变天了?”
如瑾一直不断收着外头的消息,可是最近朝中最热闹的事就是丁侍郎家的笑话,其他还真没什么特殊的。刘家的事很可能牵涉太子,朝中没有动静,难道这事很大?
要知道越是严重的事情,知道内幕的人越少,凭如瑾现在的消息来源,她还不能探知朝廷秘事。
但愿刘家能够安全。
刘衡海不是莽撞的人,拖着一大家子的人,没有完全的把握他应该不会动作。
侍郎丁谟最近很是烦恼,在宦海遨游许久,他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气。
仿佛是一夜之间,他就处在了许许多多人的包围之中,攻讦的,嘲讽的,冷眼看着的,火上浇油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他自认圆滑无比,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有这么多的敌人,或者说,有这么多的人觊觎他的位子,并且敢真动手。
派去首辅贝成泰府上讨消息的人再一次被敷衍打发回来之后,丁谟是真的害怕了。
他一路混到侍郎位有康保的助力,可保住这位子靠的是贝成泰,不然一个宦官如何有本事时时给他摆平官场事。在上层官场混,没根没基没同乡没派系,那还有什么可混的。他投靠的是原来的次辅、现在的首辅。
可如今,贝成泰对他的事睁眼闭眼,全当不知道。
这不是要命么。丁谟不知出了什么事让贝成泰放弃了他,该给的孝敬没少过,该站队的时候没迟疑过,还主动承担了一部分脏活来做,他在贝成泰身上花的心思可不少,贝成泰也一直说他不错。现在却是怎么了呢?
“你做的好事!我的官要是丢了,让你舅舅再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反正他本事大得很。”
一向惧内的丁谟竟然和夫人说起了这个。
康保在此事中全然没有使上力,皇帝最近很忙,偶尔的空闲时间也多在闭目养神,根本不和近身内侍们说话闲聊,康保找不到进言的机会。御史们大规模攻击外甥姑爷,他只能瞪眼干着急,稍微和几个交好的朝臣试探了一下,人家都表示不关心此事,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搞得康保竟然束手无策了。
丁谟对他十分失望,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和夫人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了。
丁夫人自知理亏,脾气小了不少,眼泪汪汪拖他的袖子:“老爷您怎地说这样话,难道是要休了妾身吗?”
丁谟冷哼,拂袖而去。丁夫人破天荒第一次打了三儿子,想来想去,最后悄悄派人去那个什么红玉楼找润子姑娘,想用钱买通或者杀人灭口。谁知那润子身边竟藏着身手很好的人,将丁夫人派去的仆役拿了,解送官府,又成了丁侍郎一桩罪状。
丁侍郎都快疯了。
本想让蓝泽疲于奔命,谁想到还没等他安排好动作,疲于奔命的倒成了他自己,现下他还哪有工夫理会蓝家,能保住自己就不错了。
偏生蓝家还不安分,前阵子送来了一份清单,是蓝如琳当时过门的陪嫁,标明当时带进丁家多少,离开时又拿了多少,让丁家把缺失的东西银钱都补上,然后蓝家会送回聘礼,从此两边再无瓜葛。
丁侍郎那个气,背地里将蓝泽骂了百八十遍。
然而蓝泽其实很无辜,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细节,只晓得庶女被休回家了,自觉颜面无存,正每日躺在床上养病兼生气呢。
这一年的四月,京城持续了好几个月的宵禁终于解除了。
天帝教徒作乱时烧毁的几条街道也得到了整饬,断壁颓垣尽皆重建,簇新的店铺重新开了起来,街面上恢复了以往的喧闹。
就在京城繁华渐渐复苏,百姓们都安定了心神的时候,朝堂上却翻了一次天。
正月里刚刚致仕的前首辅王韦录,被查出犯有通敌谋反之罪,满门抄斩,牵连十族,全族上下八百余口尽皆就地伏诛,连一个小孩子都没放过。
“江南多雨,这时节,王家人的血恐怕都被雨水冲洗干净了罢。”
如瑾听了消息,背脊一阵发寒。对比王韦录来说,前世蓝家受到的处罚还算轻的了。要什么样的狠心才能灭人家十族,当今皇帝实在冷酷。
王家的伏诛让朝野一时失声,朝堂上很是平静了几天,诡异而不合时宜的平静之后,首辅更替后迟迟没有进行的权力重组随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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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 三道圣旨
在王韦录告老过后,他原有的门生党徒分崩离析,除了少数几个以各种罪名被降职或调任,大部分全都投入了新势力的门下。
新势力是谁,自是现任首辅贝成泰为首,也包括其他阁臣。
总的来说,王系官员得到了保全,并没有受到追打和清算。两个多月过去,朝廷上因为更换首辅而涌动的波澜依然平息,大家又恢复了该干什么干什么的状态。
然而,毫无预兆的,王韦录被问罪灭族了。
随后,一日之间皇帝连发三道严旨,催促着各部各司立刻遵旨照办。这三道旨命令的,一是严查贪墨,一是重惩尸位素餐,一是肃清市井乡野。
最后一个说的是要将民间的闲汉、地痞、无赖、乞丐等等一切无有正当生计的人管束起来,或招之做工,或聚拢看管,总之是不能让其整日在街上闲晃,滋扰百姓,而青楼、赌坊、武馆、茶楼、酒肆等所有鱼龙混杂的地方,也要加强管束,不得生事。圣旨说,这是吸取天帝教徒滋事的教训,让子民生活在一个清明的氛围中,安居乐业,这样就能遏制天帝教这类心怀不轨的邪端萌芽发展。
这是各地衙门的小官小吏该操心的事,圣旨一下,朝臣没有异议,纷纷歌颂吾皇圣明,慈仁厚德,英才天纵,发往各地的官方行文很快就出了京。
然而另外两道旨,查贪污腐败,查为官不做事,端的让人心惊。
早朝时有个迷糊的稍微露出了一点疑惑,一贯威严的皇帝立刻露出极其罕见的和蔼的笑容:“怎么,爱卿对朕整顿吏治有话要说?但讲无妨,朕听着呢。”
不过还没等那“爱卿”开口,皇帝又说:“朕知道,这事执行起来会有诸多阻碍,许多人怕查到自己头上,推诿敷衍,干涉阻拦,都是有的。不过,无论如何,朕要治一治这些贪官庸吏的主意绝不会改。不惩污吏,何以御民,何以立国,何以传承大燕近百年基业?爱卿,你意如何?”
“爱卿”一头冷汗跪了下去,他要是敢说半个“不”字,提出一丁点儿异议,就是那毁坏祖宗基业、怕查到自己头上的人了。
“臣以为,皇上圣明之极!”他说。
皇帝拿眼扫过去,看到附和的众臣僚,看到面不改色的贝成泰,看到才入阁听政不久,一脸好学的太子,收了脸上的笑。
“那么,行文动手吧。各部各司各地衙署都给朕仔仔细细的自查,莫等人揭举。那时就不好看了。”
历时几朝的制度,皇帝并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发了圣旨要通过内阁同意才可生效执行,这也是历代皇帝和阁臣较劲的因由。不过当今皇帝君威日重,王韦录后期已经很少驳回皇帝的旨意,到了贝成泰上台之后,内阁俨然成了传声筒,再无审议批驳之效。
这整顿吏治的圣旨一出,贝成泰等人立刻签印核发,京里大大小小的衙门快速运转起来,无数快马飞奔出京,加急传递给各地官府知道。
东宫太子跟前的内侍程信禀报主子:“贝首辅传来消息,请殿下静观其变,轻易别动作。”
“本宫自然知道。”太子眯起了狐狸似的眼睛,“王老头儿刚刚伏诛,父皇就要整顿吏治,醉翁之意岂在酒焉。”
整顿吏治的事从太祖开始便没停过,严办贪官是必要,但更多时候,清理污吏更是政斗之手段。当官的有几个不贪?光靠那点俸银怎好维持生计,什么青天大老爷那是说给做给老百姓看的,朝廷上下心知肚明,谁都别说谁,谁也不干净。更多时候,被揪出来问罪清算的大贪官,只是政权斗争的失败一方而已,惩治他的人说不定比他贪得还多呢。
半月过后,情势果然明显了。
被查出的、被举报的、被清算的、被问罪的,大多都是原来首辅王韦录的党徒,查一人,牵连一片,许多罪状露出水面,都察院大理寺忙得不可开交。
“清理了也好,这些人投靠过来,老夫还不敢实打实的用呢。”贝成泰穿着家常直缀,捋胡子品酒。
他的第一幕僚沉吟道:“王韦录在位时,圣上许多事委给阁老您,可这次…”
这次清算王韦录的党徒,皇上事先连个气都没通过来,甚至灭王家的族都是事后他们才知道。
贝成泰呵呵直笑:“那位多疑,老夫是次辅时能得他所用,成了首辅,被防着是情理之中。老夫不惹他就是了。”
还有太子呢。贝成泰知道,自己政治生涯的巅峰要等到新皇登基才能到来。
所以他对皇帝这次的作为一点也不担心,开始盘算着王党下去之后,那些空缺的位子他要安排谁进去。
然而又过了半个月,他笑不出来了。
整顿吏治的行动变成了一场清洗,许多人在其中浑水摸鱼,打击异己,揭发举报不亦乐乎,朝政混乱浑浊,大家都忙着攻击或者防守。贝成泰不在乎这个,混乱只是一时的,他知道皇帝会适时遏止。
可这混乱之中,他好几个器重的门生被人打击了,陷入麻烦中,皇帝对此不置可否。
文官内部的混乱扩散到了武将中,左彪营统领副参将段摩被查,贪军费、杀平民、收罗玩弄女童,桩桩都是大罪,而收罗女童这桩还是以一家道观做掩护,这又涉及勾结道人蛊惑民众,往大了讲,甚至可以说与天帝教徒那场事相似。
段摩是太子妃的娘舅。
“从参劾段摩开始,皇上就没阻止过,由着人挖出了他这么多恶状,这事…”
贝成泰面见太子,提醒他注意。
太子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隐有戾气,“六弟进宫的次数多了。”
清算王韦录党徒搞得朝廷一团乱,大家各怀心思,乱世诸侯一样玩起了合纵连横,致使最近太子和贝成泰这边的人被盯上的最初,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针对自己的。此时反应过来,有些晚了。
“难道?”太子和贝成泰对视一眼,各自心惊。
难道皇帝清算王韦录门徒是假,剪除他们的羽翼才是真?太子立刻自省,暗中发展的势力是不是被皇上察觉了…
长平王府中,最近丝竹声又频繁起来。
林花谢春红,四月芳菲尽,天气真正开始变热了。长平王华丽的流云锦袍换成了纱罩单衣,暖风一吹,翩然如渡鹤展翅。
他是个会享受的人,园子里临水的凉阁里绣幔当风,乐女们穿着彩衣坐在垂柳荫里鼓瑟吹笙,嫣红的唇瓣如他手中盈满玉盏的西域酒。
依旧是贺兰自如进出内院,汇报各种事务。他是长随,也是府里的管事,田庄产业都归他署理,频繁地面见主子不会引起别人异议。
“王爷,照着您的意思都安排好了。”
“万无一失?”
“…七分把握。”
“有五分就值得全力以赴了。”
长平王很惬意的躺在摇椅上,在柔软的笛声中享受花香暖风,笑看头顶碧莹莹澄汪汪的蓝天。五月初的天空有种特别的,清透的美,映照在他幽深的眼里,那眼眸也蒙了一层浅淡的澄蓝。
“太子和六哥正较劲呢,让他们忙去,本王舒舒服服的娶媳妇,这是大事呀。”
他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躺椅上一下一下喝着曲调打拍子,贺兰不敢打扰他的兴致,静静等着一段乐曲奏完,他张开了微微眯起的眼睛,贺兰才道:“王爷,唐允手底下的产业最近颇多阻碍,许多消息不能通畅了,还折损了一小部分。”
“无妨,告诉他收敛着,蛰伏一段时候再说,外头越是混乱,越不能着急。”
贺兰应着,又道:“关亭在训练手下,最近无事不来见王爷了。他怕皇上清理乡野是有所针对,多练些人手,万一时刻能多些力量。”
长平王嗯了一声:“亦可。”
最近动作略大了一点,立时引起了上头的警觉,一道清理市井的旨意和整顿吏治的一起发出来,也许是皇帝对于暗中力量的试探和警告。
皇上察觉了多少呢?
“王爷,城内外所有接应点都整顿了一遍,奴才这就再检查一次府中密道暗格。”
“小心是对,不必紧张。”
长平王笑了笑,如果上头真的查到了他头上,恐怕就不是清理市井那么简单了,一般而言,正因为找不到源头,才要大范围的打击。
“你手头事一了,就筹备着本王纳妃之事吧。”他略带叹息的吩咐着,“看样子,上半年是做不完这件事咯。”
选秀结束后,五十个秀女皇帝留了十个,另有十个是给儿子们的,现下全都留在宫里学规矩。那备选皇子妻妾的秀女里果然有皇后两个侄女,在这件事上帝后之间达成了默契。
只是最近皇帝事忙,还没有明确决定哪一个秀女分给哪个皇子。
庆贵妃在里头搅合着,张家那两位贵重的小姐肯定进不了东宫了,皇后想给永安长平两人一人发一个侄女。
那么是张六还是张七进府呢?长平王想起了除夕宫宴的时候,那个在殿外长廊上拦住他的姑娘。
他无所谓的笑笑,其实无论是谁,对他来说都一样。
感谢枕梁一梦,rourou,nami9,倩倩339,y77b05b75wx,童心看世界,sunnyzz423,540509,never0~
很想把这章命名成“过渡结束”,这天杀的折磨了我许久的过度情节终于快要完成了。和姑娘们一样,我也在期盼着写婚后。昨天写的有点蒙,今天产量降低,唉。
215 皇后宣见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此话诚然不虚。五月廿五,天气很热,月事推迟的如瑾却抱着手炉在太阳底下暴晒。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都是冷汗,稍微离开日光一会,腹部的寒凉就要弄得她腰酸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