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上不下的状态让蓝泽心焦,回到家里躺了几天,夜夜头疼不能入眠。
对这些事,秦氏不太上心,蓝如璇犯的事又不会牵连西府全家的性命,只要好好活着,有女儿相伴,她觉得日子就是好的。
如瑾每日抱着妹妹哄,看着小家伙一天大似一天,乌溜溜的眼睛看什么都是好奇,心中甚慰。
如果说美中不足之事,那就是手里银子不太够花了。秦氏调理身子,人参燕窝不断,满府丫鬟婆子也要吃穿,京里铺子不景气,去年腊月田庄上的供奉又在青州没送进京,家中没有进项,千两银子花剩了几百两,如瑾还要照顾府外那些护卫。
腊月那场事亡故重伤的,抚恤银,养伤用药的钱,花的流水似的。如瑾知道长平王那边已经给了银子,但护卫们是为她伤的,她不能不管。
这日盘账,怎么算,手头的银子都不够支撑两个月了,要是中间遇上什么事,兴许用得更快。如瑾的手不由抚上妆台抽屉里的小匣子,那里有长平王给她的压岁钱。
他早就料到她手头紧了么?
可她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来。不到万不得已,她还不想用他的钱。
“姑娘,丁家来人了!”蔻儿匆匆跑进来回禀。
“丁家?”碧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丁家是哪个。
如瑾放下了手中的账本,“什么事,慢慢说。”看蔻儿那一脸着急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好事。
“姑娘,丁家又派了两个妈妈过来,说是五姑娘大逆不道冒犯丁夫人,还把肚子里的孩子折腾没了,丁家姑爷要休了她。”
这才过门多久,就要休了么?丁家那位三公子还真是多情又薄幸,前世佟秋水独自黯然回乡,他也没有再去找寻,听说是有了新欢。这次又为了什么,难道也厌弃蓝如琳了么。
说实话如瑾一直没明白丁侍郎当初为什么允许如琳进门,而既然娶了她,为何短时间内又允许儿子休妻。
“将丁家那两位妈妈请到堂前来。”如瑾又叮嘱一句,“些许小事,不用去打扰母亲。”
“奴婢省得。”碧桃出去处理。
丁家派来的是内宅妇人,不是男仆,按理该是秦氏传见。蓝泽正在睡觉,不然要是得知女儿要被休,恐怕就要跳起来了。那两个丁家婆子将话撂给了吕管事,让他禀报主子,明日一早去丁府接弃妇。吕管事怎肯担这个风险,不敢去打扰蓝泽睡觉,径直将消息传进了内宅。
本想传完话就走的丁家两婆子几乎是被逼进内宅去的,到了香雪楼,那么远的路已经走得两人精疲力尽。及至到了堂前等候,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两人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头的汗。身边都是蓝府下人,两人想动弹都有人四处挡着,直挺挺在院中站了半日。
临近中午,如瑾才慢慢从楼上走下来,坐在了一楼堂屋正中的椅子上,大开了屋门,让那两个婆子在阶下回话。
“襄国侯府果然是规矩与别家不同,才养的出蓝如琳那样的女儿。我们奉夫人之命前来传话,蓝小姐一个未出阁的闺女竟然越过父母来和我们说话,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丁家婆子上前直接言辞不善,说出的话尖利刻薄。
如瑾含笑:“更开眼界的事也可以让你们见见,上次来我家那两位,回去没和你们说在这里遭遇了什么?”
蓝如琳出嫁前丁夫人派来的人,曾被秦氏捆了关在柴房里,直到丁侍郎上门说亲才将她们放回去,要是这次的两个婆子也喜欢,蓝家柴房空房多的是。
蔻儿端着水盆子蹬蹬蹬从西屋跑出来,一盆水全都泼到了两婆子脚下,溅了两人一裙子的湿。碧桃开口道:“我们五姑奶奶是你们丁家明媒正娶迎进家中的平妻,正经的主子,岂容你们直呼名讳?你们上门来折辱侯府,折辱小姐,若不看丁大人的面子,立时将你们打死在这里。”
“你敢。”那俩婆子还不知厉害。
如瑾一扬脸,早有两个粗使妇人持棍过来,虎视眈眈盯住她们。蓝如琳虽然不成器,但她们这么上门放狂言,打得是整个蓝家的脸,岂能饶了她们。
“说吧,我五妹是怎么回事。”
碧桃道:“规规矩矩的回话,不然先赏你们一顿棍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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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前要交待清楚之前的事,别着急。
212 造访丁府
这次的两个婆子倒不像上次的那么死板,眼见情势不对,儿臂粗的棍子在眼前晃,她们立刻收了嚣张模样,正经说起话来。
“好叫小姐知道,我们家夫人派我们来是知会侯府一声,贵府的五姑奶奶不尊长辈,竟然敢跟夫人动手,还将自己腹中的孩子弄掉了,这样的人我们丁家奉养不起,三爷已经写了文书一封,明日一早烦请贵府派人去将姑奶奶接回家来。她觉得在丁家受了委屈,我们也就不委屈她了,遵了她的意思痛痛快快将她放回家来。”
语气缓和了,言语可一点都没客气。
“什么文书,直接说‘休书’就好了,何必粉饰呢。”碧桃哼了一声,“就这么不将襄国侯府放在眼里么,阿猫阿狗都来叫唤。”
丁家婆子想变脸,看见旁边粗大的棍子,到底没敢说话,只道:“我们只是来给夫人传话的,贵府莫非要为难我们。”
“自然不会。”如瑾淡淡道,“不过,我那五妹脾气是坏了些,可要说她跟丁夫人动手,我是不信的。何况,就算她犯了弥天大错,丁家处置之前也该先来知会我们一声,这么不声不响的休了她,却将襄国侯府放在何处?明天我们会派人过去,不过,你们最好做个准备,好好的编一套说辞给我们一个交待,若交待不清,蓝家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
如瑾轻飘飘看住那两个婆子,神色清淡,不怒而威。
真是笑话。蓝如璇再不妥当,当初是丁侍郎亲自上门谈的求娶,现下就想这么打发了,欺人太甚。
如瑾和这庶妹是没什么感情,可她顶着蓝家的名头嫁进丁府,丁家人欺负她,就是欺负整个侯府。如瑾让蓝泽在京中低调度日,莫惹是非,可不代表被人踩到头上还不吭声。她敢当街卖家产给皇帝难看,还怕一个丁家么。
“蓝小姐,我们可…”
“送客。”
丁家婆子被如瑾看得发毛,想辩解两句,却被打断了。如瑾抬了一下茶盏,蔻儿不知从哪里又弄了一盆污水,哗啦一声泼出去,粗使婆子挥舞着棍子将两人推搡出去了。
这次连最绵和的青苹都没责怪蔻儿的举动,实在是那丁家过分欺负人。
近百年传承的襄国侯府,虽然不敢和那些根基深厚的江南望族作比,人丁也单薄些,但到底还是一门勋贵,怎么就容他们如此作践拿捏。
“的确是五姑娘失德在先,但当初那丁大人死皮赖脸的要迎她当儿媳妇,侯爷闭门多少次他还往过跑,也不计较前事。这才过了几天啊,又要来休妻,可劲儿的折腾,真当咱们好欺负呢。”
碧桃气得掐腰直骂,如瑾叫住她:“明日一早你邀上孙妈妈,去延寿堂叫了竹春,再带上两个上年纪的婆子,去那丁侍郎府上走一遭。跟崔领队要点人跟着,防备她们撕破脸。”
“嗯,奴婢晓得。”碧桃恨不得现在就去丁家骂一顿呢。
孙妈妈是秦氏跟前的,竹春是延寿堂的,可以算是蓝家两代夫人的使者,去丁家问情况名正言顺。
次日一早孙妈妈就借口去寺里给小小姐祈福,辞别秦氏带人去了丁府。
丁家住在皇城外城的一条胡同里,周围都是官宦人家,孙妈妈坐的是襄国侯府的轿子,轿两旁垂下的锦带绣着世袭侯爵专用的图纹,虽是白天,轿沿前却特意挂了两盏小羊角灯,上书一个蓝字,因此旁人见了这轿子,立刻便知是襄国侯蓝家了。
轿子没进大门,就在胡同里停着,让来往的人知道蓝家有人造访丁府。蓝家的女儿要被休,可如瑾才不要遮掩捂盖,丁家若是敢闹那就闹起来好了。看看最后是丁侍郎吃亏大,还是襄国侯府吃亏大。户部侍郎,好多人盯着眼热的肥缺,巴不得找把柄来攻讦他,蓝家一个没落勋贵,怕什么?
迎客的门房想让轿子进门,孙妈妈不答应,直接在大门口下了轿,带了丫鬟婆子径直朝里走,前头有蓝家护院开道,后头也有护院保着,胡同里还留了接应的,一副上门打架的架势。
“蓝府的人都这么没规矩吗,怨不得养出那样的女儿。”二门里有丁家的老嬷嬷迎出来,肃了脸堵住进内宅的通道。
碧桃冷笑:“这话昨日我就听过了,说点新鲜的出来听听。我们来看我家五姑奶奶,你堵着是要做什么,不让我们见面吗?五姑奶奶好好的人嫁过来,在你家落了孩子,这里头有什么猫腻不敢让我们知道?”
“放肆,丁家岂是你这等贱婢口出狂言的地方,堂堂侯府没有管事的么?”丁家老嬷嬷挥手将身后五六个粗壮妇人放了过来。
“怎么,要动手?”碧桃不示弱,也挥手让护院们排开了阵势。那可都是带刀的汉子,皆是如瑾养在府外的好手,只需两个人往前一站,立时将丁家仆妇都吓了回去。
那老嬷嬷不由退后一步,“做什么…蓝侯爷派人来丁家打杀吗?”
“少拿那些不挨边儿的大罪往人头上扣,你不动手,我们便不动。好好的叫个管事的来与我们说话。”碧桃指着竹春和孙妈妈,“这是老夫人使来的,这是我们侯夫人使来的,让你家有脸的人出来。”
“有什么话尽管和老身说,老身会转达夫人知道。府上五姑奶奶的东西已经给她收拾好了,这就送她出来,你们将她接回去便是。”丁家老嬷嬷站到了粗壮妇人身后,觉得有遮挡护卫的了,语气又硬起来,吩咐身后的小丫鬟,“去,告诉蓝氏,她家来人接她了。”
小丫鬟飞快跑走,一直没说话的孙妈妈沉了脸:“丁家这是不留余地了?”
“蓝氏失德,敝府不敢收留。”
“丁大人和丁夫人可莫要后悔。”
“若不休她,才会后悔。”
孙妈妈冷笑点头:“好,那么走着瞧。”
蓝家已经给了相当大的面子,两代夫人派了人过来,丁家却连个小主子都没露面,太不将蓝家放在眼里。
没多一会二门里头一阵喧嚣,渐渐近了,孙妈妈等人看见一群人乌泱泱的过来,中间一架细长藤床,上头躺着一个女子,正是蓝如琳。
藤床往跟前一放,孙妈妈才看见蓝如琳瘦成了什么样子。她来了京城后比在青州时候瘦,但也是有肉的,起码比如瑾丰润一些,可现在完全就是干巴巴的,而且脸色灰白,病气萦面。
蓝如琳看见孙妈妈和碧桃等人,撑着从藤床上支起半个身子,恶狠狠瞪着丁家老嬷嬷,“我不回家,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变成鬼也要守着这里,缠死你们,我要看着你们这些人会有怎样的下场!你们都不得好死!”
“五姑奶奶,你受了什么委屈尽管说,咱们今天来就是给你做主的。蓝家的女儿不会让人平白欺负。”孙妈妈道。
往日两边虽有不和,但那都是家事,对外时被人踩上来,还是要以全家为重,给蓝如琳撑腰是自然的。
谁是蓝如琳却也狠瞪了孙妈妈一眼:“谁让你们来的,来看我笑话吗?滚!都给我滚回去,告诉太太,告诉我那好姐姐,以后少来假惺惺的帮我,我不稀罕!”
碧桃气极:“五姑娘你怎能这样!”
“哼,我自己的事自己摆平,你们都滚开。要不是你们来搅合,她们哪敢把我抬出来。”
真是不识好歹。碧桃第一次遇到这么窝心的事。心想怪不得临走时姑娘吩咐,若是蓝如琳愿意回来就将她接回来,若是不愿意便随了她去。碧桃当时还想蓝如琳又不是傻子,受了丁家的欺负还有不回家的?现在才知如瑾料的没错,这五姑娘脑子真的不清醒。
丁家老嬷嬷才不管蓝如琳如何叫嚷,推出了蓝如琳陪嫁的四个丫鬟和婆子,还有两房照看陪嫁商铺的下人,又扔出了两个箱笼:“贵府五姑奶奶的人和东西都在这里了,当面交割清楚,自此她不再是我丁家妇,各位请回。”
吴竹春上前两步,笑向那嬷嬷道:“丁大人家里内宅混乱,致使我们姑奶奶被人谋害,这件事很快会有御史上本的,提前知会一声,莫说我们侯府不讲情面。”
丁家嬷嬷冷哼:“你们不怕丢人,尽可上本。”
吴竹春道:“来时我家主子已经叮嘱了,若是贵府讲理便可商量,否则一定要将此事摊在明面上好好说道的。我们姑娘也发了话,她不怕丢人,也不怕被五姑奶奶连累名声,这世上最要紧的是公道二字,只要有了公道,什么脸面也都有了。”
丁家嬷嬷一脸不信之色,吴竹春又说:“襄国侯府自从开立,秉承的是老祖宗的训导,你若不知道我们老祖宗是谁,回去问你家丁大人去,他想必能明白。我们侯府可不像许多所谓名门望族那么迂腐,为一个贞洁牌坊可害人命的事,咱们从来不做。是非曲直自有公理,五姑奶奶这件事我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让你家大人等着吧。”
丁家嬷嬷抿紧了嘴唇。
她也不是普通的仆妇,是有些见识的,见吴竹春说得笃定,未免心下也疑惑起来。难道襄国侯府真的敢将此事公开讲理?那可真有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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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 如琳被休
若是蓝家真敢将御史扯进来,事情可不大好。
御史,那是什么人都敢参劾,什么事都敢往出捅的,官员家事他们也喜欢掺和,哪家妻妾乌烟瘴气了,哪家子孙仗势欺人了,甚至哪家的豪奴在勾栏院里包了粉头,也有御史正气凛然的写折子参奏。统共来说,这些大事小情都算家宅不宁,当官的连自家宅院都管不好,上头就有了借口怀疑他处置公事的能力。
当然,本朝御史们已经没有了前朝那么大的实力,前头的陈朝是御史言官最风光的时候,他们风闻参奏,甚至敢参皇帝。陈平帝年间有个尚书在参加大朝会的路上买了两个包子,坐在轿子里吃了填肚子,被御史知道,就说他行为不端方,失了朝廷的体面,那倒霉的尚书就地便被降了职。
后世说起此事,常将那参奏的称作“包子御史”,被罢官的叫做“包子尚书”,虽然堂堂一部尚书落职背后的原因未必是这两个包子,但毕竟是由此而起,当时御史的能力可见一斑了。到了陈朝后期那会,文人言官的权力发展到了顶峰,士子们言流一起,左右朝政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们甚至将手伸进了军队,连战事也要干预,在京里一番指手画脚,就架空了许多前线武将,致使最后陈朝兵事一盘散沙,偌大的疆域被燕太祖一口一口蚕食殆尽。
太祖开国,有前车之鉴,刻意限制了言官的权力,风闻参奏再不允许,御史们的职权被局限在了一个很小的领域。可到了先帝时期,四海稳定,国富民强,太平盛世里最容易滋生腐败贪赃之事,为了整顿吏治,先帝又渐渐将御史抬了起来。到了当今皇上登基,几次大权更替都有御史的影子在里头,皇上倚重着他们和外戚与首辅抗衡,言官们的势头便日益死灰复燃,水涨船高。不然,前不久礼部段尚书的致仕也不会那么快,都是言官文人鼓噪的结果。
丁侍郎久居京都,家里的妇人们也大略知道一些外间事,这位前来堵路的老嬷嬷虽不懂什么前车之鉴,但也晓得御史的厉害,她觉得那些家伙就像是苍蝇,被缠上了,就是麻烦。她家老爷又不是刚正不阿的铁板,万一由此牵连出别事来,岂不是因小失大。
不过,蓝家真敢将事情捅出去么?到时候掀出了蓝如琳逃婚私奔做外室的丑事,襄国侯府还要不要脸了。
老嬷嬷瞅着笑容可亲的吴竹春,再瞅瞅满脸寒霜的孙妈妈,犹疑不已。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她的预料。蓝家看样子并不肯忍气吞声,默默带人离开。
她背了手朝后头偷偷打个手势,就有个小丫鬟溜出人群撒腿跑了。
吴竹春将这小动作看在眼里,笑向孙妈妈道:“五姑奶奶在这里了,咱们要不要即刻回府去?”几个人出来,吴竹春虽然背后是蓝老太太,但还是以孙妈妈为尊。
孙妈妈来前有如瑾叮嘱过,若是丁家不讲理,尽可翻脸回来,不必久留。眼见着那老嬷嬷因为吴竹春几句话起了疑惑,有拖延之意,孙妈妈当机立断,“好,咱们走。”
吴竹春道:“劳烦几位护卫大哥抬上五姑奶奶吧。”
碧桃迟疑,悄声说:“临行前姑娘说过若是她不肯回来,可以由她去的。”
“姐姐信我一次,回去我跟姑娘解释。”
碧桃看她笃定,想着之前她屡屡助力,便朝孙妈妈点了头。于是两个护卫上前抬了藤床,孙妈妈吩咐陪嫁的妇婢们拿了箱笼,转身朝外走。临走时碧桃还冷哼扔了句话:“这两个箱笼可装不下我们五姑奶奶的嫁妆,被你们坑了多少,咱们后续再算。”
几人这一走,那老嬷嬷反倒有些焦躁,进内宅给夫人送信的丫鬟还没回来,这还要不要按原定计划,尽快将蓝家人赶出府去呢?明显孙妈妈一行没有死乞白赖留下来纠缠,是主动走的,又不是被赶走的,这和她们的预想有出入。
看蓝家这决然的样子,还真像要把事情捅破。万一真惹上御史就不大好了,老爷在衙门里又没回家,光靠夫人拿主意行吗?夫人那脾气铁定是要赶人出府的。
好在蓝如琳挣扎着不肯离开,让抬藤床的护卫很是费力,又不便沾她身,还怕她掉下来,这就减慢了速度。孙妈妈一行还没出二门前的院子,内宅里丁夫人亲自带人出来了。
“都站住!”丁夫人站在二门里,一声厉喝。
孙妈妈几人回身,看见体形富态衣饰辉煌的贵妇人,身边丫鬟婆子一堆,气势很足,正朝她们瞪眼。
心里猜到了来人是谁,孙妈妈还是没客气,“这位是府上有脸的么?襄国侯府老夫人亲自派人来,府上竟让一个仆役老婆子堵着门说话,真是好大架子。我们五姑奶奶在你家遭了事,这公道咱们必定要讨回来的,告诉你家老爷和夫人,在家里好好的等着吧。”
“这就是我们夫人!”丁夫人身旁一个大丫鬟立起眉毛。
“哦,这便是丁夫人?”孙妈妈也没见礼,只说,“你赶我们走,我们这就走,丁夫人不必亲自来撵人。”
丁夫人本来是得了小丫鬟的报信,气冲牛斗前来教训人的,谁知刚说了三个字就被孙妈妈一阵子排揎,她是暴脾气的,顿时五内生烟,差点一脚跨出二门指着鼻子骂人。
谁知她这里刚要说话,孙妈妈旁边又有吴竹春开口:“我们侯爷虽然卧病,家里也没有能管事的世子爷,只余老弱妇孺。不过侯府毕竟是侯府,太祖爷亲封的世袭爵位,今日在丁府受了这样的折辱,我们一定铭记在心,也会和京里同样的人家讨个主意,看看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受了户部侍郎的气,该怎么做才好。”
孙妈妈带人转身出了院,径直朝大门口去了。吴竹春最后的话却让丁家老嬷嬷出了冷汗,连忙劝住想要跳脚的丁夫人,凑近了提醒道:“夫人这不好啊,她们要是不顾脸面撕撸开了大闹,咱们站不住理。蓝氏的事先放一边,单说她们要联系京中勋贵…万一惹的大家鼓噪起来,老爷在朝里怕是要吃亏。”
勋贵,太祖开国和后来几次战事中封了许多,到现在丢爵的,丧命的,断了传承的,能好好承袭到现在的人家也不多,但近百年来开枝散叶,分支出去的门户却是不少,只要不是犯罪被夺爵,都喜欢往上寻根找祖宗,以自己是勋贵之后而自矜身份。这样的人家太多了,又有子弟成器在朝中为官的,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这些人普遍有一个毛病,就是容不得别人轻视。吴竹春那话分明是说,蓝家有没落之象,因此被丁侍郎踩在头上欺负了。要是这个信一放出去,就算是平日看蓝家不顺眼的人也要掂量一番,蓝家没落了丁侍郎就要欺压,那京里没落的勋贵多着呢,是不是也都要任人宰割?
还有那些分出去的旁支,比正经的承嗣直系还要敏感,也更容易被鼓动。不得势的闲散勋贵们原本就喜欢想尽办法招惹朝廷注意,好让皇上别忘了他们这些人,在法理允许的范围内,他们是很爱好闹点事情出来的,蓝家要是闹,对他们来说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丁侍郎说不好就成了倚仗权柄欺压勋贵的典型。
万一再惹上亲贵,这些人跟宫里牵扯多,比勋贵更要难缠。丁夫人被嬷嬷这么一提醒,心里也是一惊。不过此时孙妈妈等人早已走到外头大门口了,她堂堂一个侍郎夫人,平日多少人巴结着,总不能追出去再跟人讲理吧?
“量她们也不敢。除非她们不要脸了。”憋着火咬了咬牙,丁夫人扭身进了内宅。
老嬷嬷却有点不放心,万一,蓝家真的不要脸了呢…
晚上丁侍郎回府,立时有人将早间发生的事禀报了他,蓝家来人说了什么都一五一十的学给他。听说蓝家有意扯破了脸闹,还要联系京中贵门,丁侍郎顿时冒火,直冲进里头将三儿子提溜到跟前大骂。
“你这不像话的东西,给老子惹了多少事出来,读了许多年书只考了个秀才,说出去不嫌丢人!心思全花在女人身上,左一个右一个你要把家里都塞满是不是?好好的经史子集不肯用功,专学些淫词艳赋去骗女人,你有本事骗,倒是有本事收拾啊,每次都要老子给你善后!”
这骂的太失斯文了,三公子丁崇礼一声不敢出,低着头乖顺听着,心里还琢磨这是哪件事事发了,惹得父亲动大气?他自诩风流倜傥,面皮又好,谈吐又文雅,比一般纨绔子弟不同,因此平日里惹了许多桃花债在身上。偶尔也有难缠的,自己处理不了,他就直接丢给家里,几年来也没什么大难处,自有圆滑的父亲和厉害的母亲给他摆平,事后顶多被骂一顿。没想到这次丁侍郎骂完了还不够,直接将桌上的砚台扔了过去,差点打中他的脑袋。
“这是干什么!”丁崇礼扑通跪下,屋里却来了丁夫人,眼见着夫君用砚台砸儿子,伸手就把跪下的儿子拽了起来,朝丁侍郎瞪眼。一猫腰,将砚台捡起来,抬手又扔了回去。
丁侍郎惧内之名可不是白担的,赶蓝如琳的事本来就是丁夫人主导,但他听说了之后只是进院骂儿子,就是不敢跟夫人发火。眼下夫人过来了,他立时忍了火,偏身躲过飞来的砚台,还抱了抱拳赔礼。
“夫人哪,那蓝泽为人十分古板迂腐,极重面皮,还有一股子不怕死的偏执劲,他要是真打定了主意和咱们闹,说不定真敢不顾家门名声将事情捅出去,当时他为了不吃闷亏,可是当街卖过家产跟内务府跟王韦录硬杠,落了皇家颜面都不怕的。如今要是杠上咱们,那是大大的麻烦哪。”
丁侍郎耐心的解释。不过却是高估了蓝泽。蓝泽古板重面皮不假,跟人硬杠的胆子却没有,而且因为极重面皮,说不定会忍气吞声认栽,将事情压服下去。
丁夫人哼了一声:“大大的麻烦?谁让你做主迎了那蓝氏过门,麻烦也是你招来的,依着我,根本就不让那没羞耻的东西进府,私奔逃婚的女人能是什么好东西,肚子里的玩意也不知是不是姓丁,你竟然还让她跟我的侄女平起平坐,这事我记你一辈子!”
她重子嗣是不假,可也不会看重蓝如琳肚里的那个。
“这…当初的缘故不是跟你说过么,你也没反对,怎么又提起来。再说,再说也是舅舅的消息有误…”丁侍郎说起这个也是窝心,根本就不想多提。
“呸!倒怪起我舅舅来,他不过随口透个信,事情怎么做不还是你拿主意的,难道他按着你非逼你迎那蓝氏进门的?是你偏要借蓝家的势,倒怪起我舅舅来,这些年他帮了你多少?别得了便宜就上赶着叫娘舅,吃了亏就把事情往他身上推。”
丁侍郎连忙赔笑作揖:“夫人说的是哪里话,我哪有这个意思,这不是被蓝家弄得头大么,一时说错话,夫人可别见怪。”
见夫君服了软,丁夫人缓了脸色坐到椅上,“你也别烦恼,那蓝家算是什么东西,他们敢和你硬碰么。我就不信他们能不顾脸皮,要真闹起来,他家闺女那不知羞耻的事情还能遮得住?满京里都得看他的笑话。再说,他们要联系勋贵,你就不会跟同僚诉苦去?最不济还有我舅舅呢,四两拨千斤,他那里递个话变个脸,襄国侯府吃不了兜着走,我舅舅可不是内务府孙英那么好欺负的。”
她的亲娘舅不是别人,正是御前大太监康保。
当年家乡受灾,没成年的康保自卖于人给家里换吃的,不想却几经辗转被带到京里,被迫净身做了内侍。后来他在宫里稍微混出了头角,再回头找家人的时候,发现爹娘兄弟早就饿死了,费尽力气打听了许久,才得知有个妹妹的女儿卖给富家做婢女,留得一命。当时那女孩是康保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了,宦官们没有后代,最重血脉,康保便将外甥女当亲生的闺女,着人寻过去。恰好那富家老爷有个穷朋友在家打秋风,朋友的儿子和家里婢女生了感情,富家老爷就做主撮合了两人。康保找过去的时候,两人已经完婚了,那婢女自然就是他的外甥女,现今的丁夫人,而那娶了婢女的,就是丁谟。
当时是先皇晚年,几个皇子争储,宫里气氛比较诡异,康保身处其中一派,不想让血亲暴露在外人眼中,于是只偷偷认下了丁夫人。后来丁谟科举仕途之路颇得他的援助,多次提点通气,使得丁谟一介无依无靠的穷书生愣是顺风混到了侍郎之位,丁夫人有娘舅做靠山,在家里说一不二,丁侍郎惧内之根源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