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产士用肩膀将围着她的人顶开,说是孩子体重轻,太小,要暖箱里观察一夜。说着抱了孩子往电梯走。
李立平妈急急地跟上去,一叠声地叫:“医生,医生,请问一下,请问一下,哎哎!”年青的助产士动作轻盈迅捷,李母跟在后面碎步跑着:“你还没告诉我们家属是男侠子还是女侠子呢!”
“是个女孩儿。”
李立平妈顿住脚步,一软身坐在走廊上的椅子上,哎哟了一声。
李立平过来:“妈,我们去病房看看宁颜吧。”
李母抬起头来对儿子说:“你......你先别急,先下楼去追过去问问,刚才那小侠子是不是五十二床姓方的,我看见今天进去好几个大肚子,会不会弄错了呢?”
李立平皱眉跺脚道:“妈!亏你想得出来!”说着却又不走了,站在母亲面前。
“完了完了。”李妈咕哝着,眼圈就红起来。李立平立刻不耐道:“妈!大庭广众的,不要招人笑话。”说着去拉她。母子俩跟李父一起走到宁颜病房门口,李立平停下来,小声地对母亲说:“你不要在脸上带出情绪来。宁颜的爸妈都在,病房里头还有旁的人。”
果然宁颜父母都在,宁颜妈在帮她擦脸,用热手巾给她捂着因为疼痛挣扎而僵得抽筋的手指。
李母远远地站着,没有过来,宁颜妈从眼皮底下撩了她一眼,心知肚明地哼了一声。
李立平装作要绕到床的另一边,偷偷地在母亲的小腿上踢了一下。
李母终于上前,半弯了腰对着床上的宁颜说:“你好好歇一歇,我看我回去给你烧稀饭去吧。你要吃甜的吧?”
宁颜疲惫地点头说谢谢妈。
李父也说先走,回头一道送东西来。老两口走到走廊里,李母长叹一声说:“你扶着我走,哎哟,我的腿一点点劲也没得了。”
李父说:“我晓得你是什么缘故,你是看小方生的是女儿你不高兴。可是我跟你讲,你不要在亲家和小方面前这个样子。”
李母没好气:“我哪个样子?我的样子怎么不好了?”
李父摆手:“不拌嘴不拌嘴,给人家看见。”
李母又是一声长叹。
李父说:“不晓得小毛娃子什么时候送出来给我们看到。”
李母说:“我是不要看。看来看去也变不成个男侠子。”眼睛里存了多半天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李立平坐在宁颜床边的椅子上,替宁颜拉拉身上盖着的毛斤被。
宁颜爸妈到水房去了,宁颜没有睁眼,突然问:“你妈妈不高兴了?”
李立平故意说:“这话从何说起?”
宁颜没有作声。过一会儿,李立平摸摸她的手,道:“你不要多想,我妈那个人的脾气你现在也应该了解了,她就是那么个人。”
宁颜睁开眼看着李立平又问:“你有没有不高兴?”
“我哪里会。”李立平笑,自觉笑声干憋不具说服力,又加一句:“我当然不会不高兴。女儿很好。”
第二天,小婴儿被送回了母亲的床边,医生说,小是小点儿,发育还可以,就是瘦,是可以评十分的新生儿。
宁颜没有奶水,甚至没有涨奶的感觉,小婴儿喝的是奶粉。
李母这一天并没有出现,宁颜的饭是宁颜妈送来的,也是宁颜妈守了一个白天,晚上自然是李立平值夜。
直到第四天上,李母才又出现,问奶水好不好。
宁颜妈因了亲家这两天的态度已是一肚子的不舒服,冷冷地答:“宁颜没有奶水。”
李母大吃一惊:“怎么会没有奶水,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宁颜妈的声音愈发地冷:“怎么没有,我自己就是这样,宁颜就是喝牛奶长大的,这是遗传,要怪也怪我,不能怪我女儿。”
李母答:“呃,哎呀,我也不是怪她,有法子催奶的。鲫鱼汤猪蹄子汤喝喝就好了。还是母奶喂养好。这是科学上说的。”
宁颜妈笑一笑,把若干日子以前的那句话抛将出来:“我不懂科学。”
这下子连一旁同病房的产妇一家都看出来这两亲家之间的机锋了,吃吃地笑,象是没扎紧的汽球里漏出了气。
第二天,宁颜出院了。
宁颜妈毫不犹豫地说,要接女儿回家做月子。李妈到底觉得再不发话有些过意不去,便说:“本来应该我们来照顾的,可是小方身体一向不好,还是亲家妈妈了解她的口味,你们那边条件也好些,我常走动去看。”
当着一屋子的人,宁颜妈把到了嘴边的那一句:随你来不来咽了下去。
宁颜在娘家做月子,孩子当然由爸妈帮着照顾,宁颜这些日子亏得厉害,半靠着坐在床上,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对那一团初具人类眉眼的小东西非常地陌生,头晕的时候常会一阵阵犯着糊涂:这个断断续续轻声轻气地哭着的小东西是哪家的?是谁的?
小小婴儿的哭声实在是奇怪,哈哈啊哈哈啊,总是一口气接不上一口气的,这种声音听在宁颜的耳朵里一声紧似一声,一声追迫着一声,宁颜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有一个周末的下午,宁颜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人觉得舒服了许多,睁眼就看见父亲坐在地板上,面前放着的是放小婴儿的精致的藤摇篮。
父亲小心地握了小婴儿的一只细小的手,久久久久地看着孩子,英俊面目里饱含着慈爱,满得快要溢出来似的。
正好宁颜妈走进来,低笑着说他:“你一个下午什么事也不用做,她好好地睡着,你老看着她做什么。”
方爸爸仰头说:“哈哈,我们家,足足有三十年没有这种小婴儿。真是,怎么看怎么奇妙。”
宁颜妈也坐下来看向摇篮里:“唉,可惜,女孩子象爸爸,不怎么象我们宁颜,看看这眉眼鼻子,下巴额头,活脱脱一个李立平!”
宁颜慢慢地踩在地板上,走过来,头一次仔细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果然,渐渐地,在那不足巴掌大的脸上,看出两分熟悉来。
小婴儿哭起来,宁颜试着把她抱在臂弯里,可是她并没有停止哭泣,不安地转动她小小的头,咧开形状与李立平的无比相象的嘴角,哭着哭着。
宁颜还是没有奶水,孩子喝奶粉,宁颜妈说,喝就要喝好的,买美国配方奶粉,李立平略犹豫了一下,应了。
到了报户口那天,李家一家子都来了。李母说,按他们族谱,这一辈儿的女孩子名字里头,中间一个都是华字,只要再加上一个字就成了。
宁颜说:“名字我想好了,我想叫她缓歌,李缓歌。”
李母失口道:“一个小女侠子叫‘哥’不是招人笑吗?”立刻查觉出自己的失口,赔笑着加上:“我说嘛用一个珍字就行了,李华珍。好记。”
没有人附和她。宁颜把名字写在纸上叫李立平去派出所报户口。纸上当然写的是李缓歌,李立平妈视力特别好,一眼瞧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立平拿着新报上的户口回来了,白纸黑字写的是李缓歌。李母看一眼把它塞进包里。
回去的路上,李母忍不住了,对着空气道:“生个女儿还这么神气!”
李父劝她:“男女都一样都一样。人家英国连国王都是女的,全国的男的都归她管。”语气轻快,里头的幽默却沉重。
李立平妈尖了声音说:“那是英国不是中国,你这么说不符合国情!”
“行了行了,别人家生了女侠子也没见像你这么不高兴的。”李父说。
“别人家我管不了,可是我们老李家是单传啊,就这么断了香火了?要我说呢,也不能怪方宁颜,要怪只能怪自个儿的儿子,谁都看不上偏偏看上这么一个!就不是有福气的样子,好象风吹吹就要倒,一看就不是能生儿子的,长得象是林黛玉可又没得那个小姐命!”
她只顾着说了痛快,李立平听了生气得不得了,打断她:“是了是了,生男生女由男方决定,是我运气不好,叫李家断了香火!”
儿子面色极为不善,做妈的也吓了一跳,于是不作声了。
之芸特地从乡下赶过来约了之倩茹一起来看宁颜母子,之芸送了一整套手织的小衣服,还有一件她自己做的小大衣,按照时装书上英国的式样织的,宁颜妈爱得什么似的。倩茹送了一条金挂件,沉颠颠的,方家一家都说太贵重了。
问起来,倩茹说苏豫现在在舅舅暗底里帮衬下自己做生意,还算顺。说着闲话,倩茹侧了脸叫宁颜之芸两个细看自己脸上的斑淡了一点没有。
之芸闻得她身上有一点奇怪的味道,便说:“那些化学的东西,还是不要随便往脸上涂,我在书上看到说,薏仁粉可以淡化色斑,你试试,回头回去的时候我就陪你去中药房买。”
宁颜问:“之芸,你过来你妈妈谁照顾?”
之芸说:“托给小刘夫妻两个,他们人很好,平时我的学生们都帮着照顾,乡里的孩子真懂事,我都有打算永远在那边教书罗!”
宁颜笑道:“你不要想得美,要做现代陶渊明。下学期这届六年级就要质量调研,一定要你回来带,你有经验,教学方法对路,别看荣誉不给你,事情还要你做的。”
倩茹听她们说起学校工作的事儿,不自觉地就站起身来转到一边去看小婴儿,一边按着胸口粗粗长长地喘气。
之芸宁颜都问她怎么了,倩茹笑笑说没什么,就是内衣有点儿紧。之芸掀一掀她的衣服,“要死了,”她说:“你怎么穿这么紧的内衣?勒得要窒息的。”
“这个是束身型的。”
“这哪是内衣,简直是刑具,十八世纪外国女人鲸鱼骨头做的胸褡子也没有这样紧的。”宁颜也惊讶不已。
倩茹又粗喘了一口气说:“不紧不行,女人不对自己残酷一点,生活就要对她残酷。”又侧了身让两个好友看,这么束起来,自己是不是不显得那么胖。
正说着,小婴儿醒了,一醒便哭。宁颜把她抱起来摇晃。
倩茹伸手扶着她嫩如水豆腐一般的小脸,叹了一声:“真是可爱啊。”
宁颜低着头说:“你要喜欢就抱走吧。”又加一句:“我说真的。”
倩茹说:“当妈的哪有舍得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你是不爱......”
意识到了,赶紧刹住话头。
宁颜在心里替她说出没有说出来的半句话:你是不爱给她生命的男人。
魏之芸这一次回城没多久之后,就又把母亲托给小刘夫妇,悄悄地回南京来了,谁也没有告诉。
她在一次洗澡时,摸到自己的乳房上有一个硬硬的块。

第三十七章
37
袁胜寒看着手机上那个熟悉的号码,想起方宁颜的话,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之芸是有分寸的人,若不是有急事,她也不会打来。
袁胜寒赶到医院的时候,四下里找了半天,才看见坐在角落里的魏之芸。
之芸直到胜寒在她身边坐下带起一点点风才转过头来看他。
之芸脸上的神气把袁胜寒吓了一跳,即便是他们分手即便是她父亲去世时,胜寒也没有在之芸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胜寒问:“怎么啦?”
之芸不说话,笑了一下。
这是妇科,周围都是不同年纪的女性,有的身边陪着男子,有的独自一人。
之芸忽地伸手过来攥住了胜寒的手,她的手冰冰的,胜寒心里头掠过一道阴影。
之芸说:“等下你去替我拿化验单好不好?”
没头没脑的,胜寒想一想,明白了。
他也不细问,就说:“好,等下我去替你拿。你这是第二次支教了,喜欢那里?”
“喜欢。”之芸说,“呆着安生。”
“我争取了两回,我们校长说,我们这里本来就是都市里的村庄了,你就安心呆着自己支援下自己得了。”胜寒笑道:“老头儿越来越幽默了。”
之芸停了一下问:“我其实一直想问你,胜寒,你调到那边去,后悔过吗?”
“没有。”胜寒说。
“你想都不想就说没有?”之芸轻轻地笑起来。
“是真的没有。哪里都一样干活儿挣钱。你下乡不也没有后悔。我们都不后悔。”
“嗯,”之芸说:“都别后悔。”
有护士出来叫号头,三十一号。
之芸把胜寒的手抓得更紧一点:“我是三十二号。胜寒,我托你个事儿。”
胜寒说:“你说。”
“我妈,脑子有点不清楚,但是她身体挺好的。我姐那里,他们条件也不太好,我姐夫,单位早就不成了,一直在打着零工。要是......我打算把我妈送到养老院去,我还有点积蓄,就是......请你......能不能,有空去看看她?”
胜寒侧过身来抱住之芸,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着:“傻姑娘,我们都有的活呢,活得长长久久的,做一辈子的......一辈子的好朋友。”
“比好朋友还要好。”
“是,比好朋友还要好!”
护士出来,叫三十二号魏之芸,胜寒走过去接过薄薄的化验单,看了一眼,再细看,再看,抬起头,吐一口长气。
胜寒走过来,咧开嘴笑:“我说我们可以活到一百岁的,没错吧。”又撒开手叫之芸看他的掌心:“一手汗,吓的。”
之芸傻傻的看着他,模样象一个听不懂老师讲课的惶恐的小孩。
胜寒摸摸她的头:“没事了。没事了。”
之芸的乳房上,长了个硬块,等到她摸出来时已是很明显的一个鼓包了,之芸托小刘帮她照看一下老妈,趁着周末,回南京来检查,做了活体检测,结果还好,是良性的。可是医生说,还是要做个手术,把它切除了,之芸起先不太想做,有工作,还有,妈妈那边怎么办?全是放不下的事儿。可是医生说,最好还是要做掉,不然,很难说以后会不会转为恶性的。
胜寒跑了一趟乡下,把之芸妈接到城里来,胜寒有个小姨,一辈子没结婚,年青时因为恋爱的关系,跟家里闹得厉害,一直都跟亲戚们淡淡的,就疼胜寒这个侄子,胜寒请她帮着照看一下之芸妈,之芸妈除了糊涂一点,人是很随和的,从前就乐呵呵的,现在糊涂了,倒更乐呵呵地象个孩子似的,两个老太太倒挺投缘。
之芸手术再没告诉别人,那一天,只有胜寒一个人陪着。
之芸平时身体结实,连感冒都很少得,虽然不是个小手术,可是倒很顺,人很快清醒了,一睁眼就看见胜寒近得贴着她鼻尖的笑眯眯的脸。
“我想着你就要醒了。”
“那也不带这么吓人的。”之芸声音虚弱。
胜寒大笑:“有东西吃。我刚买来的。”
胜寒往小碗里倒着粥。
之芸望着他的侧脸,他还是那样的瘦长脸,亮晶晶的眼睛,笑模笑样,胜寒不帅,可是看着就叫人从心底里觉得挺可亲的。
尽管伤口在麻药效力过去之后火辣辣地痛,之芸还是微笑起来。
“胜寒,你怎么老是这么乐呵呵的?”
“要不然怎么办?怎么着也是一辈子,笑总比哭好。”
胜寒怕之芸刚手术完不能吃厚重的粥,小心地只倒了半碗出来,又对上一点开水,把碗里的粥一勺勺喂到之芸的口中,粥稀薄,有重重的味精味,粥不好,然而还是魏之芸吃来还是香甜的。
之芸第二天可以下地以后,就不叫胜寒再过来了。胜寒还是每天过来陪上一会儿,又匆匆地回去。
之芸恢复得挺快,胜寒有时来,会扶着她在楼下慢慢地散步。
这两天突然有点降温,之芸来时没有带厚实的衣服,胜寒带来了一件军用棉衣,是他自己的,之芸穿了,套着面口袋一样,胜寒看一次笑一次的,不过之芸觉得棉衣真是暖和,领口有胜寒吸惯的淡的烟味儿。
之芸可以正常进食以后,胜寒说医院的饭菜没有味道,常从外面买了来给之芸吃。
眼巴巴地看着之芸吃,胜寒问:“尝出来没?味道熟不熟悉?”
之芸笑:“熟悉。老刘炒菜还是那样地道。”
那是他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小饭馆的特色菜。
“嗯,我跟他说是病人吃的,叫他做清淡,少放油少放盐少放味道。下回给你带汤,他答应给我特制瓦罐汤,他的门口新添了一口巨大的瓮,专门炖汤。”
等胜寒走了,之芸翻出他装菜来的那个塑料袋,上面清清楚楚的两个红字:刘记。
之芸笑想,胜寒有时候是很天真的。
刘记离医院那么远。胜寒一路拿过来,衣服上总是落了斑斑的油渍。傻乎乎的胜寒哪。
一周以后,魏之芸出院了。
袁胜寒把她和她妈妈送回乡下。
之芸妈完全不认得胜寒了,却以为胜寒是之芸的男朋友,一路上一手拉着之芸一手拉着袁胜寒,高兴得合不拢嘴,对着陌生的同行者笑着说:“他们要结婚了,我小女儿要结婚了。请你们吃糖啊!大家来喝喜酒!”
到了地方儿,之芸妈拉着胜寒不松手:“你什么时候跟我们小芸结婚?我给她攒了嫁妆了!到时候给你一个大红包做改口钱!”
之芸说:“妈,你让他回去吧。他明天还要上班呢。”
之芸妈说:“哦好的好的,你早点回去,有空来打麻将啊!”
胜寒说:“我记得,有空就来陪您打麻将。”
之芸想,妈妈糊涂了,其实也不是件坏事。
有时候,人糊涂了比明白的好,糊涂的人比明白人对生活中的不快乐有着更强的抵抗能力。
之芸到底是快乐的,为着跟胜寒的聚首,哪怕这聚首是为着一场病,为着一场伤筋动骨的手术。
过了两个月,魏之芸回南京复查,伤口复原得挺好,医生说没有大碍了。
之芸的主治大夫是个有年纪的女士,面容严肃,其实十分和善,她一边在之芸的伤口处轻轻地检查着一边说:现在没有感觉了吧。人哪,身体上任何的器官,你若感觉到它的存在了,就是它出问题了。好的东西,有时候,无声无息地就随了你一辈子。
之芸觉得这位医生阿姨是一位哲学家。
之芸在离开南京的那天下午,买的是傍晚的车票,看距离发车的时间还早,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打车去了胜寒的单位。
之芸想起胜寒说过的:都市里的村庄,还真是。矮小的楼房,土蒙蒙的围墙,但那墙壁上爬满了青藤,可以一直青到初冬的。
然后,之芸看见胜寒走了出来,正是下班的时候。
从门房里走出一个年青的女子,手里抱着一个小姑娘,迎上胜寒,胜寒从她的手里接过孩子,两个人一路走着远去了。
之芸躲在树后,看着他们。
方晓雅丰腴了一些,面容却愈加水嫩,柔顺地跟在胜寒身边,姿态是全然的依赖与安然。
她其实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是该幸福的。
魏之芸想:孩子真象胜寒。
她想:精神上的出轨也是出轨。
那么精神上的第三者也还是第三者。
魏之芸,你别做第三者。
魏之芸从此没有再给袁胜寒打过电话。
在以后的几年里,魏之芸还是在亲朋的安排下继续相亲,她认识了陈浩宇,又认识了齐敏之。
还有不少的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他们在之芸的生命里,来了,又走了。
她连在全市的教研活动时都没有碰见过袁胜寒。倒是宁颜碰见过几回。
如果你不想碰见,之芸想,其实也是可以不碰见的。
之芸妈有时候问:“小芸,你什么时候跟那个男孩子结婚?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老上我们家来打麻将的。他什么时候来跟你结婚?”
之芸会回答妈妈:“明天,明天就来了。”
之芸妈于是就会很高兴。
在她一片糊涂的世界里,明天就好象窗外明媚的风景,虽然隔着玻璃,可似乎永远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何倩茹按之芸告诉她的法子,用薏仁粉与蛋清每天坚持涂在脸上,二十分钟以后洗去,好象是挺有效的,倩茹对与斑战斗到底多添了两分信心。
有一天,周苏豫难得早回家,想约了倩茹一道出去吃饭,他们有许久没有一起出去吃饭了。
到家的时候,苏豫发现倩茹在沙发上睡着了,脸上有一道道浅棕色的奇怪的糊状物,让她的脸显得特别的奇怪,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腥气。
倩茹听到动静,慢慢地睁了眼,看见苏豫,说:“你回来了。我马上做饭,怎么就睡着了呢。”
苏豫说:“别做了,出去吃吧。”
倩茹高兴起来,跑到房间去选衣服。
苏豫在客厅里等她,突然听得卧室里倩茹叫了一声,吓得跑进去看,只见倩茹用手捂了脸,蹲在地上。
苏豫去拉她,她死活不拿开手。
“什么事就这么严重?大家都涂的,洗掉不就完了。洗掉了还是很好看,就这样也很好看。”苏豫开玩笑。
倩茹却还是不肯抬头。
苏豫才明白,倩茹不是开玩笑。
她当真的。

第三十八章
38
周苏豫渐渐地觉得,让倩茹辞职也许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
倩茹有点怪怪的。
她长时间地批评地在镜中审视自己的外表,苏豫觉着,女人嘛,涂脂抹粉,弄个面膜什么的,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倩茹不知为什么,在做这些事时总有些偷偷摸摸的,很怕人看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