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巧道:“就怕有人知道,又跑到老太太那里嚼舌根子。”
杜熙月轻笑:“她现在刚从泥潭里爬出来,哪有闲心管别人,倒是我们别出去惹事才好。”
月巧顿悟:“如此说来,难不成大姑娘成了替…”
话音未落,杜熙月就做个“噤声”的手势:“小心隔墙有耳。”
月巧听罢,脸红到了耳根子:“奴婢大意了。”
杜熙月也没露出责怪之意,只说:“有些事得想法子水到渠成才好。”
月巧听罢没吭声,她心知肚明二姑娘指的是严辅莅。
就在杜熙月思忖如何让老太太允了自己所想的那门亲事时,杜敏风风火火去了老太太那。
“母亲,这事使不得。”杜敏不等着解下斗篷,就急急吐露自己的意思。
老太太倒镇定,倚在炕上不急不缓地道:“怎么就使不得了?那信物掉在了暖香阁的附近,想必也是缘分。”
杜敏着急,口无遮拦道:“母亲,这是哪门子缘分,分明有人陷害大姑娘。”
“陷害?”老太太神色一凛,冷笑一声,“这主意当时是你出的,原先你不喜欢四姑娘,现在换了大姑娘,你还有何言?”
“我…”杜敏一时语塞,可谁又不清楚她心里打定是想要二姑娘的。
只是事情有一有二,不能过三。
府里就这么几位姑娘,总不能为了严家把姑娘们挑个遍,将来传出去,剩下的姑娘不成了笑柄。就算杜敏是老太太亲生的女儿,她也得顾全宁坤府的面子。
老太太在心里思量一番后,徐徐开口:“上午我叫大姑娘来问了她的意思,那孩子乖巧的很,说是一切听从你的安排。”顿了顿,又道:“你看着挑个日子把。”
“母,母亲…”杜敏颓然坐在那里,张了张嘴,把余下的话硬吞了下去。
竟然老太太不同意,再坐下去也没意思,杜敏识趣地福礼告辞。
回去的路上,杜敏脸色难看,陪同的下人也不敢吭声。
倒是有个贴身丫鬟凑到杜敏身边耳语道:“夫人何必烦恼,既然大姑娘愿意,我们何不把主动权交到她手上?”
杜敏瞥了眼,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那丫鬟低笑:“大姑娘无非是看中严府的富贵而已,能不能得到是一回事,夫人给不给就是另一回事了。”说着,她声音放得更低,伏在杜敏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杜敏听罢,面色微霁:“你可有把握?”
丫鬟笑道:“夫人若信珍珠,就交予珍珠办。何况,就算到时大姑娘执意要嫁入严府,您和二爷也多个伺候的人,有何不好?不过一切从简罢了。”
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杜敏不是糊涂人,总而言之自己不能吃亏。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说曹操,曹操到
第一百五十一章 说曹操,曹操到
大姑娘婚事似乎就这样定下来。
大太太听闻此事倒也没表现出不满,至于跟刘秉孝家的原先定的计划就搁置起来了。
“严府可是个好去处。”大奶奶得知后头一个过来给大太太道喜。
大太太面上虽没说啥,可眼底的喜悦却隐瞒不住,自然大姑娘的日子好过起来。
刘秉孝家的看大太太心情好,趁热打铁问了句:“太太,大姑娘的嫁妆您看怎么定夺才好?”
大太太摆摆手:“不过是去给严家做个偏房罢了,用不着太花心思,但也不能让严府小瞧,不如把之前旧首饰清一清,再贴个二百两也就够了。”
二百两…刘秉孝家的咋舌,别说宁坤府,就是杜家旁支的庶出姑娘都要多出一百两来,只是这话谁又会傻到真的说出口呢?
大太太倒也是个急性子,也不过两天的光景便把单子递到老太太那。
“刘妈妈去偏厅坐会喝口茶吧。”玲珑接过单子,看了看,笑道。
刘秉孝家的怕老太太有异,赶忙推脱说东院那边还有事,急匆匆地回去了。
玲珑拿给老太太时,杜熙月和四姑娘都在给老太太跟前坐着喝茶。
老太太接过单子,脸色变了变,正色道:“这可是刘秉孝家的亲自送过来的?”
玲珑颔了颔首:“刘妈妈送了单子来,就回去了。”
老太太面带不快地长了口气,也未吭声,只是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
“又是什么惹得祖母不高兴了?”四姑娘是个察言观色的,见老太太脸色不好,忙不迭过来跪在老太太身边帮着捶腿。
如此乖巧,论谁见了都喜欢…
老太太面色微霁,拉起四姑娘:“还属我的四丫头最贴心。”
四姑娘得老太太夸奖,自是喜上眉梢,福礼道:“祖母心疼孙儿,是孙儿的福气。”
老太太也乐呵,随手把单子放在小几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杜熙月眼见四姑娘那样明目张胆地看单子,老太太却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
只是没多会,老太太便显出疲态,只说乏了,让各姑娘都回去吧。
“二姑娘,你瞧四姑娘那高兴劲,这会子去柳姨娘那都不带忌讳一下了。”月巧跨出院门,看着四姑娘的背影皱了下鼻子。
杜熙月表情淡淡的:“她如愿以偿,自然是高兴。”
月巧望天叹气:“倒是可怜了大姑娘。”
杜熙月顿了顿脚步,侧过脸:“福兮祸兮,谁又知道。”
月巧跟上前,掩嘴道:“姑娘何必这样悲观,大姑娘嫁出去了,下一个就轮到姑娘了,正好顺水推舟让严四爷来府上提亲可好。”说着,咯咯笑出声来。
杜熙月白了她一眼,娇嗔道:“你这丫头越发没规矩了。”
月巧指了指杜熙月的心窝子,笑道:“这事姑娘心里自然比奴婢有数。”
“贫嘴!”杜熙月头也不回地朝缀翠屋走去。
只希望守得云开见月明,月巧轻笑声,跟了上去。
…
大太太心急,自然有消息传到杜敏的耳朵里。
“才二百两?”杜敏嗤笑道,“这也只有大嫂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珍珠在一旁附和:“虽说是庶出,好歹也是出自宁坤府的,竟然这般不得体面。”
杜敏冷笑道:“体面?我那大嫂眼里除了她那两个宝贝儿子就是钱,哪里管别人体不体面。反正大姑娘又不是托在她肚子里的,嫁进我们家总比嫁给老头子做八房姨娘好吧。”
“可不是大姑娘修来的福气。”珍珠一面跟着笑,一面将热茶递给杜敏。
杜敏吹了吹茶面上的沫子,刚想喝,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了一句:“前些天你说的那事情办得如何?”
珍珠毕恭毕敬道:“夫人只管放心,事情都办妥当了,估计过不了几日老太太就会请您过去的。”
杜敏眼睛一亮:“果真如此,日后少不了你的好。”
珍珠言谢,退了下去。
一连几日,屋外的雪越下越大,整个宁坤府沉浸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午饭后,杜熙月和月巧坐在炭盆边说话。
没多会,邢妈妈拿了银碳进来,给正屋的炭盆添了火。
杜熙月拉了拉盖在膝上的轻裘,笑道:“辛苦妈妈了,邢妈妈那边屋子还可暖和?”
邢妈妈应道:“托姑娘的福,屋子里暖和得很,晚上睡觉也不觉着冷。”
月巧听罢,插嘴道:“方才姑娘还提起妈妈住的屋子,说是临近院门怕夜里冷,这会听妈妈如是说,倒也安心了。”
杜熙月指了指月巧:“你这丫头,嘴巴变得伶俐起来。”
邢妈妈应景地笑:“姑娘记得老奴是老奴的福分,怪不得月巧嘴巴伶俐。”
“妈妈是勤恳的人,我们都知道。”杜熙月婉约一笑,又问了梨芳和吟香房里的事。
邢妈妈老老实实答道:“请姑娘放心,院子里各屋但凡住人的,都添了足量的碳。”
杜熙月满意地点点头:“妈妈做事我放心。”
邢妈妈言谢,正准备退下,刚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说了句:“方才四姑娘来过。”
杜熙月微怔,这天寒地冻的跑来干嘛?
月巧撇撇嘴:“许是又闹什么幺蛾子吧。”
邢妈妈见杜熙月脸色变了变,又道:“四姑娘只是在门外站了会,问了姑娘在不在屋就离开了。”
杜熙月道:“怎么没请她进来?”
邢妈妈摇了摇头:“老奴是请了四姑娘进来,四姑娘那会说还有些事,一会再过来找姑娘。”
杜熙月“哦”了声,问道:“有没有看见她往那边走了?”
邢妈妈略微沉思了会:“老奴不敢确定,不过貌似往后山去了。”
后山?杜熙月恍然,这天寒地冻的,后山除了暖香阁住着人,还能去哪儿。
只是好端端的为何要去大姑娘那?杜熙月一时半会没想明白。
月巧不以为意,道:“姑娘一会还真要见四姑娘吗?不然一会她来了,我去推了她。眼不见心不烦。”
杜熙月抬了抬手:“她要来,便请她进来罢。”
月巧努努嘴:“她来还能有什么好事。”
杜熙月笑道:“听一听也未可知。”
说话正当口,就听见梨芳在外面报:“二姑娘,四姑娘来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杜熙月与月巧对视一下,应了声:“请她进来吧。”
话音刚落,四姑娘就掀了门帘进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忽变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忽变
她抖了抖沾在斗篷上的雪花,问安道:“二姐近来可好?”
“还好。”杜熙月面无表情回应道。
四姑娘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坐在锦杌子上,掩面道:“这天一冷,二姐也不愿出去了,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四妹这话从何说起?”杜熙月垂下眼睑,低头喝了口茶。
四姑娘看了眼站在一边月巧。
杜熙月会意,给月巧使了个眼色,示意下去。
月巧撇了下嘴,极不情愿的和茜雪出去了。
见屋里就剩她们两人,四姑娘才开了口:“二姐不知,大姐婚事可能有变。”眼里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
杜熙月冷言道:“这事不是托你的福吗?”
四姑娘掩面而笑:“瞧二姐说的,妹妹好似不念姐妹之情的冷漠人一样。”
可那得意之色让杜熙月内心一阵厌恶,她不动声色的拂了拂身上的衣服:“大姐婚事自是有长辈做主,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小辈评头论足,说到底她还是我们的长姐。”
四姑娘不是糊涂人,这话分明是点着她心里说的,她岂能不恼。
“我是来好言劝二姐别步了大姐的后尘。”四姑娘倏地站起身,冷脸道,“谁不知道王姨娘是宁坤府的贵妾,如此一来,二姐你可要嫁个好人家才长脸啊。”顿了顿,她凑近杜熙月耳边:“千万别像大姐,偷鸡不成蚀把米。”
杜熙月没吭声,只是挑了挑眉,看了四姑娘半晌,忽而露出个甜美的笑容:“多谢妹妹提醒。”
四姑娘见她油盐不进,懒得再费口舌,叫了茜雪进来,气呼呼地回了榆萌苑。
见四姑娘走了,月巧赶忙进来,不悦道:“就属她爱管闲事,专爱在人后面嚼舌根子。”
“怎么,你也听到了?”杜熙月以为月巧在外偷听,心里有些不快。
月巧倒听出话里的意思,只道:“方才和茜雪在偏厅说话,她告诉我的,还说近来四姑娘高兴得很,柳姨娘还特地拿出体己给她和四姑娘一人做了两套新裳。”
大姑娘成了替罪羊,四姑娘和柳姨娘没愧疚感也就罢了,竟然还大这般张扬出来…
杜熙月内心苦笑,真不知该为大姑娘的无知感到悲哀还是该为四姑娘的无耻感到愤慨。只是眼下,四姑娘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告诉她大姑娘的消息,莫不是又要拖她下水?
“月巧。”她唤了声,“你去查查怎么回事,越详细越好。”
月巧领命退了出去。
晚上杜熙月特意留了月巧值夜。
“都说了什么?”杜熙月一面躺进被子里,一面问道。
月巧给她掖好了被角,回道:“府里都传大姑娘傻,我看可不是一点半点的。”
“怎么?”
月巧道:“听说从严夫人那里得的消息,说是严二奶奶有了身孕,这会子大姑娘真在暖香阁着急呢!”
严二奶奶有孕?杜熙月一怔,半信半疑道:“真是三姑说的?”
“我怎敢诓姑娘。”月巧一面回应,一面铺好自己的床铺躺下,“只是一点我想不明白,横竖是大姑娘的闺事,怎么闹得府里沸沸扬扬,连四姑娘都知道了。”
怕是有人故意放消息出来吧…杜熙月思忖着,又问了句:“就这些?”
月巧摇摇头:“姑娘想简单了,这会大姑娘刚拨了面子回来,那头严二奶奶有了身孕,私下都说大姑娘的算盘要落空了。大姑娘也是心情不好,一连在暖香阁呆了好几天没出来,吃的喝的全由秋棠一人伺候。大太太那边也没了动静,也没去暖香阁看看大姑娘。”
既然如此,老太太怎么会一言不发?杜熙月翻了个身,问道:“老太太那边呢?”
月巧撇撇嘴:“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只是允了大太太给大姑娘拨个陪嫁婆子去。”
多拨个陪嫁婆子?
杜熙月沉吟了会,按府上规矩,大姑娘除了少个一等的陪嫁丫鬟,余下的下人全是配齐的,就算多拨,也是拨个贴身使唤丫头,怎么会多个婆子呢?
她不免疑惑:“老太太还真同意了?”
月巧点头:“这话我可不敢瞎说,后来我去打听,才知道是刘妈妈找了东院一个老人将老太太曾派过去的人顶替下来,下人数量上并无变化。”
“原来如此…”杜熙月恍然大悟,又问,“你可知道调去的人是谁?”
月巧想了想:“听说是东院一个哑婆子,做事倒是个极勤快的。”
哑婆子?
杜熙月有些耳熟,来回思忖了会,忽然想起原先把瑞香从柴房里解救出来的人不正是哑婆子吗?
原来是她…
只是…要找陪嫁怎么能找个身有残疾的人呢?
就算大太太如何不喜大姑娘,但陪嫁是关系到娘家颜面的事,就算大太太不管,老太太也不会同意啊…怎么就能把原先老太太拨过去的人替换下来,显然老太太默许了的。
月巧见杜熙月半晌不说话,小声提了句:“许是真如四姑娘所说,大姑娘婚事有变。”
若真如此,难道大姑娘想悔婚不成?
即便她有这个心,大太太也不会容她有这个胆。
思来想去,若大姑娘真不嫁给严家,定是大太太从中跟老太太说了什么…老太太允了,大太太目的也达到了。
当然严二奶奶现在有孕,严二爷再娶不娶偏房就又是一说了。
既然膝下有了子嗣,纳妾的事就可大可小,即使这会杜敏发话不娶了,老太太也不会再说什么。
杜熙月这样想,也就安心下来。
唯有一点,为何连四姑娘都知道了,她始终没想通。
然而就在她放松警惕之时,却不知大姑娘得知的消息完全与之相悖。
大姑娘把秋棠赶到外屋睡后,就从被子下拿出一个扎满银针的白色布偶。她怨毒地看着布偶,把身上的针拔出来再插下去,嘴里还不住喃喃道:“我叫你争…我叫你争…”
或许用这样的方式,才能发泄她内心的不满与怨恨。可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她管不了许多,要不是四姑娘那天下午来告诉她杜敏一直中意的是杜熙月,自己还一直蒙在鼓里。
难道她身在宁坤府一辈子,就要一辈子低眉顺眼、伏低做小?就连一个妾室也有人跟她争!
她咽不下那气!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是结局的结局(完结)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是结局的结局(完结)
哑婆子见大姑娘屋里的灯还亮着,又看了眼已睡的秋棠,就蹑手蹑脚地进了大姑娘里屋。
“周妈妈…”大姑娘手里还捏着布偶,没想到这么晚了,哑婆子还会进自己房间,不由一愣。
哑婆子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姑娘会意,把布偶藏好…幸而是个哑巴,不然她真怕传到大太太耳朵里去。
哑婆子也未逗留,走过来给大姑娘掖了掖被角,摸了摸大姑娘的头,就出去了。
这让大姑娘有些摸不着头脑…到底是什么意思?虽说哑婆子不会说话,可总归是大太太派来的人,她心里不得不防,不过哑婆子待她又不像平日里那些逢高踩低的下人。
大姑娘想着,躺了下来,只是内心无法平静…
第二日一早,刘秉孝家的一边伺候大太太起床,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大太太虽听着,可兴趣不高,时不时打个呵欠,然后懒懒地说:“她喜欢做什么就随她去好了,反正我是指望不上她的。”
刘秉孝家的低头道:“太太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大姑娘虽是庶出,可好歹也是过继在您膝下的,将来有了富贵定忘不了您的恩情。”
“恩情?”大太太脸色一沉,“我要不看在老爷的面上,早就让她饿死在外面了,还容得下她在府里这般。”
刘秉孝家的听罢,没吭声,拿了热锦帕给大太太
大太太接过帕子,接着道:“西院那边压了东院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姑娘妒忌心重容不下自家姐妹,我也没法。”
刘秉孝家的一怔,难道大太太要借大姑娘的手除掉二姑娘,以此报复已失意的二太太?
大太太似乎看出刘秉孝家的犹豫,冷脸道:“怎么,你想易主?”
“老奴不敢!”刘秉孝家的急忙跪了下来,磕了个响头。
“不敢最好。”大太太瞥了她一眼,吩咐道,“一会你把周妈妈叫进来,我有话跟她说。”
“是。”刘秉孝家的悻悻地应了一声,心知肚明自己在大太太心里的分量远不如以前了。
待大太太梳妆完毕,哑婆子也进了屋。
她福了福,就见大太太挥了挥手,示意刘秉孝家的下去。
刘秉孝家的领命,离开前深深地看了眼哑婆子。
雪纷纷扬扬下了个把星期,转眼已是冬至。后山已覆盖一层厚厚的积雪,杜熙月一人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小心地往下走,忽而感觉有人从后面用力的推了一把。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漫天大雪的宁静。
她回头,发出一个无声的“你”字,就滚了下去。
“赶紧走,别磨蹭!”
这是她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一双姜黄压边的棉布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抬头想看清说话人的脸,可怎么也看不清楚…
血就这么泊泊地流出来,耗尽她的生命。
难道她就这样死了吗?
她死死地盯着前方,心里有千万个不甘…
“二姑娘,二姑娘…”
杜熙月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微微睁开眼,月巧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是你啊。”她虚弱地张了张嘴,只觉得力气被抽干一般,连抬手拨一拨黏在脸上的发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是怎么了?”月巧眼里满满地担忧。
杜熙月轻摇下头,只问:“我睡了多久?”
月巧道:“不到一个时辰。”
杜熙月“嗯”了声,重新合上眼。
梨芳听见里屋有动静,以为二姑娘起来了,便将茶水端进来。
月巧连忙拦住她,将她送了出去。
梨芳看了眼里屋:“二姑娘这两日怎么了?似乎每天睡得不安慰。”
月巧听了,闷叹口气:“谁知道,像是发了梦魇,而且这几日觉也多起来。”
好端端怎么突然发了梦魇?梨芳皱了皱眉:“要不要告诉甘妈妈叫大夫来看看。”
月巧直摇头:“二姑娘最讨厌鬼神之说,何况二姑娘已经交代过了,这些时日不必惊动甘妈妈。想必是不想夫人担心。”
“那怎么可好?”梨芳听罢摇摇头,长口气。
月巧正色:“姑娘说了,这事不许传出去,你且记得。”
梨芳点点头,应了声“是”。
杜熙月听着外面嘁嘁窃窃的说话声,眼皮动了动,算起来,离前世的劫难似乎越来越近了。
想到这,她睁开眼,看着窗外飘起的鹅毛大雪,内心一阵隐动。
梦里那双姜黄压边的棉布鞋,她看得真切,却怎么也想不起在谁穿过那样的棉鞋。
至于那声音,更是陌生。
难道在府里两世为人,竟然还有她不认识的下人?
杜熙月陷入沉思。
前世她就白白那么死了,到现在都不知道凶手是谁,她怎能不恨!
晚饭时,她有意无意地问起月巧府内下人穿着。
月巧道:“二太太掌家时定了规矩,下人一年做两次衣鞋,一次在春季一次在冬季,粗使婆子一律是靛蓝粗绸的褂子和蓝布鞋。只是,这会二太太也没在掌事,就不知老太太怎么规定了。”
“这样啊…”
杜熙月不由想那姜黄压边的棉布鞋又是谁呢?
然而思来想去,一点头绪也没有…如今徐家的婚事老太太已经推了,她只等着严辅莅主动上门,实在找不出要谋害她的理由。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可为何一连几天又梦见前世的死…
这让杜熙月内心隐隐不安。
“姑娘,今儿您还没吃饺子呢。”月巧见她气色好些,在一旁小声提醒。
杜熙月回过神:“吃饺子?”
月巧笑道:“是啊,今儿冬至,怕是姑娘忘了吧。”
“原来已经冬至了…”杜熙月喃喃自语,总觉得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她一时想不起来。
“你端进来吧。”她不愿让月巧看出自己的异样,吩咐一句。
“是。”月巧应声,叫了吟香端了进来。
杜熙月刚吃了一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了句:“怎么没见梨芳?”
“她…”月巧支支吾吾了一阵,又给吟香递了个眼色示意下去。
吟香会意,赶紧拿着托盘退了出去。
待吟香一走,月巧才道:“今天一早邢妈妈就见吴妈妈出去了,可到都没见到酉时都没见回来,梨芳不放心,就跟着邢妈妈出去找了。”
杜熙月一怔:“怎么出这样的事也不告诉我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责问的口气。
月巧忙福礼谢罪:“最近看姑娘老是一副睡不安神、心神不宁的模样,也不想平白给姑娘添烦恼,吴妈妈的为人姑娘也是知道的,所以就先叫梨芳和邢妈妈出去找找,等有了结果再回了姑娘的。”
“你呀你…”杜熙月见她也是一片好心,指了指,欲言又止。
月巧正海想说什么,就听见院内传来梨芳说话的声音。
杜熙月赶紧遣了月巧出去:“你去看看怎么样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月巧便回来了:“二姑娘这下可放心,吴妈妈回来。”
“回来了?”杜熙月松了口气,“外面天冷,你去跟邢妈妈说声把她屋里多添些炭火。”
月巧道:“回姑娘的话,方才我已经跟邢妈妈叮嘱过了。”顿了顿,她走过来,小声道:“不知吴妈妈是不是在二太太那惊着了,回来时眼神畏畏缩缩的。”
二太太…杜熙月蹙了下眉:“怎么回事?”
月巧看了看外屋,压低声音道:“吴妈妈回来时说话颠三倒四的,我听了好一会才明白,二太太今儿大发脾气把一个小丫头拉在院子里一阵狠打,吴妈妈听得那小丫头哀嚎心惊肉跳。”
好端端的二太太怎么又发起脾气?杜熙月百思不得其解,照理说,老太太收了她的权,现在也该消停了,怎么忽然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吴妈妈说没说怎么回事?”
月巧迟疑了会:“听说跟徐家有关?”
杜熙月一愣:“老太太不是已经拒了徐家吗?怎么又扯到了?”
月巧翕了翕嘴,凑到杜熙月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你说什么!”杜熙月心里一惊,看着月巧的眼睛,良久说不出话来。
月巧怕杜熙月急出好歹来,忙接道:“姑娘自不必担心,就算二老爷有什么事,不是还有严家、王家保着吗?”
杜熙月轻摇了摇头:“保?只怕心有余力不足。”
月巧急了,道:“姑娘何出此言?”
杜熙月长口气,道:“宣德将军定是为了涟漪没嫁给隆哥儿的事怀恨在心。徐家那边虽是商户出声,可是出了个守巡道员,切不论这官怎么来的,可徐家的势力在苏杭一带不可小觑,那一带的官可都是徐家养着哪。如今徐家随便找上几个杭州官员,再联手宣德将军弹劾父亲,所谓三人成虎。何况,原先二太太拿了借着这样那样的由头拿了多少银子谁又知道,古往今来,但凡明君最恨就是一个贪字,要真如你所说他们想扳倒父亲,也定是从这方面入手。”
月巧蠕了蠕嘴:“那,那可好?”
杜熙月思忖了会,觉得二太太发脾气事有蹊跷,又问了句:“二太太今儿到底是为了什么发脾气?”
月巧想了想,半晌才道:“听吴妈妈说,好像是徐夫人给二太太提了条件,二太太咽不下那口气,正好一个小丫头触了霉头,就被罚了。”
杜熙月问:“什么条件,惹到了二太太?”
月巧正色道:“说是让二太太撤了状子,二来要娶府上一位姑娘做嫡媳,就放了老爷的事。”
撤状子?杜熙月心里一沉,问道:“这事老太太可知道?”
月巧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杜熙月道:“那你赶紧打发人去找老太太那的茵兰,把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她,要她务必告诉玲珑转告老太太。”
月巧领命,临走时问了句:“姑娘为何不直接告诉玲珑?”
杜熙月笑道:“她可是七窍玲珑心,你跟她说了,她问起怎么知道的,难道你要把吴妈妈的事告诉她吗?”
那意思是,毕竟她们是背着知道此事,而吴妈妈也有错,若被老太太知道,定会怪罪缀翠屋管教下人不严。
月巧会意,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各院落锁前,老太太得知此事。
老太太揉了揉额头:“就按徐夫人的要求办吧。”
玲珑还想说什么,见老太太开始闭目养神,识趣地退了下去。
事情表面上看起来皆大欢喜,杜二老爷的弹劾撤销,官职得以保住。大姑娘嫁进徐家做了嫡媳,亲事定在元宵之后。
转眼,年关将至。
杜熙月却不知为何始终安宁不下来,她时不时看会书,时不时又看一看窗外的雪景。
月巧在外屋剪好窗花拿进来请她选一个,她却心不在焉地随便指了一个。
“姑娘可是定了这福字?”月巧问。
杜熙月点点头,“嗯”的敷衍一声。
两人正说话,屋外传来秋棠的声音:“二姑娘可在?大姑娘明日申时请姑娘去后山暖香阁一聚!”
后山…暖香阁…杜熙月忽然恍然一下,前世她不也是被请到后山与大姑娘聚会时被害的吗?如今,瑞香早已不在自己身边,那么剩下的那个婆子…不如将计就计。
第二天未时刚过,杜熙月只身去了后山,她来到前世出事的地方山亭下,抬头看着游廊檐下上挂满冰柱,愣怔了好一会。
心底那份不甘更加强烈,当初为何害死她?
正想着,远处传来两声咳嗽,杜熙月转头,就见有个婆子朝这边走来,不过那婆子东张西望,似乎没注意到自己这里。
她赶紧躲进假山后,窥探一番。
只见那婆子顺着阶梯爬上山亭,在栏杆边杵立了好一会。
杜熙月不知道那婆子是不是发现了自己,只听见从上面传来一声:“二姑娘。”
她一惊,这声音就是前世她听见的最后声音。
对方见四处仍无动静,便不慌不忙地离开了。
要说起来,可巧,那婆子怕打湿裙边,特意拉起裙角,露出鞋子来。
果然是一双姜黄压边的棉布鞋。
杜熙月见那背影眼熟,定睛看了看,很像是一个人…
哑婆子!她直觉是。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茵兰的声音:“二姑娘,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
杜熙月轻笑:“我是拉茵兰来看一出好戏,然后可以讲给老太太听去。”
“好戏?”茵兰不解。
杜熙月点了点头,指了指上面的山亭,神秘一笑:“你上去仔细看看便知道了。”
茵兰是伶俐人,听出弦外之音,只笑说:“既然二姑娘请我上去看,我上去便是。一会玲珑姐姐也来,陪姑娘一同看戏。”
杜熙月笑而不语,在茵兰上去前两人换了斗篷。
约摸两盏茶的功夫,大姑娘带着哑婆子来到山亭下。
大姑娘朝上看了眼,只见一个银红白狐毛滚边的斗篷,笑道:“怕是二妹妹已经来,我先上去了。”
哑婆子笑着点点头,目送大姑娘上去。
杜熙月摒神凝气看着大姑娘一步一步上去,只见她刚刚踏进山亭就听见有人喊了声:“二姑娘。”
“周妈妈,没想到您早就开音了呀!”玲珑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杜熙月背后不远处,早就把一切尽收眼底。
周妈妈慌神:“谁!”
玲珑向前走了几步,自报姓名:“老太太身边的玲珑。”
“你,你怎么会在这?”周妈妈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玲珑冷笑道:“我怎么不能来?只怕是我再不来,这府里的下人都一个个诓了老太太去。”说着,她提高声音喊道:“来呀!把周妈妈绑了关到老太太屋后面的柴房去。”
“是。”两个壮实的粗实婆子应声出来,把周妈妈架了下去。
紧接着,大姑娘在上面也六神无主指着茵兰喃喃道:“你怎么穿着杜熙月的斗篷?”
后面大姑娘怎么从山亭上下来的,也不知道了,只记得杜熙月用悲悯的眼神看着她许久,然后说了句:“大姐,猜了谁也没想到是你。”
事已至此,老太太定不会轻饶了败坏门风,残害姐妹的人。
“但凡涉及此事的下人一律卖给人牙子,至于大姑娘…”老太太顿了顿,摆摆手,“老太爷在世时就把祖祠堂供奉到宁慈庵,让大姑娘在那里好好去去身上戾气。”
大姑娘临走时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嘴里还不住的说自己是冤枉的。
为此,大太太躲在东院,没敢出来。
老太太考虑余下的姑娘还未出阁,对外就说大姑娘孝心繁重,愿为祖祠堂诵经吃斋半年以示效尤。
如此,府上再无人敢提起这事。
徐夫人得知大姑娘去了宁慈庵,急得跳脚,连夜差人送信给老太太。
老太太不愿见二太太,叫了王姨娘和柳姨娘到跟前说话:“姑娘们都大了,我也想听听你们的主意。”
柳姨娘没敢吭声,倒是王姨娘笑了笑:“老太太精明,定是在心里早拿定了主意。”说着,她又叫甘妈妈把严二夫人的一张柬帖和一把压尺送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这是严二夫人的心意,您看看。”
老太太拿起压尺看了看,又瞧了瞧那张柬帖,心里顿时明白几分,扶着额头笑起来:“你倒是个有心的,给二丫头寻了这么个中规中矩地人家。”
王姨娘掩面而笑,起身福礼:“谢老太太成全。”
老太太指了指,笑道:“也好,双喜临门,二丫头嫁严府,四丫头嫁徐府。”说完,也不等柳姨娘说话,就起身回稍息间歇着去了。
柳姨娘别别嘴,一脸苦相,想哭没敢哭,想诉没敢诉。
元宵节过后,杜熙月的亲事就定了下来。
二月二十八严辅莅住的院子布置得格外喜庆,大红灯笼,素红绸缎扎成的团花,大门口贴着“好鸟双栖嘉鱼比目,仙葩并蒂瑞木交枝”的对联。
“横批:喜结连理。”杜熙月掩面而笑。
严辅莅看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你怎么不怨我那么晚才将压尺送到府上?”
杜熙月“噗”地笑出声来:“你这是在内疚吗?”
严辅莅看着她,良久不说一句话。
皓月当空为证,他缓缓低头吻向她。
不管将来怎样,起码现在是她想要的…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