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我以手掩着小腹,冷笑着看他惊怒交加的表情,“你以为呢?你以为我齐尔雅真是什么样的人!”
他艰难地喘息着,依旧不敢置信,瞳眸中黯然而迷惑,忽然重重将我推至床角,“你要我如何信你?”
喜欢一个人到底太吃力,亦容易吃力还不讨好,我们的孩子,居然要这样来得到一个承认,瞬间涌上来太多的过往的画面,我愤怒至极,一甩手,将那支玉瓶狠狠掷出去,“信与不信,我随便你!”
这样的情分到底还是不堪一击,他的犹豫与迟疑让我嘲笑自己的蠢笨,不仅穿圈入套毫无知觉,而且还期望着一片海市蜃楼。
他的脸在视线里慢慢模糊,我们终究还是不能够了,我真的乏力从头解释,厌倦继续拉扯,毫不留神就彼此伤害,这一刻,我已几乎能看到随之而来的婚姻,将是一生的相互折磨。
皇太极,到底都如了你的意。
李海,那个聪明稳重的小太监,从头至死都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出征,若我还有身孕,如何能随军同行。指婚,不早不晚,来得恰到好处。你早已算好,按耐不发,为的只不过是等一个时机。唯一无法料想的是,在李海下手之前我已流产,救的又恰是你的儿子,可惜补救还来得及,一瓶麝香丸,一句“君命难违”,一个死无对证,你一样有办法让这天下人都认为,我所怀的是天子血脉,奈何身份不正,唯有狠心舍之。
一辈子都记得?不错,你一辈子都记得是绵长不尽的仇恨,而非这微不足道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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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叫一下潜水艇们…^^
To:十渡,捉虫大仙,顶礼膜拜ing…

五二 塞静歌彻
军旅生活除了清苦些没有什么不好的,粗豪大气又不拘细节。唯一不能忍受的如魔影穿脑般的号角声,给我留下印象之深刻,班师后很久还偶尔会“梦回吹角连营”。
兵驻大凌河已两日,皇太极复不曾露面,到是太医日日报到,请脉送药殷勤之至。也不知开的是什么方子,汤汁色棕发苦,不大好闻,大玉儿照服后却似是好得多了,面上不再是血色全无,那姓卢的奉命太医见着我俩也就抖得没当初厉害了。
我们虽离御帐最近,实则却比一般将士对战事更一无所知,闲暇时只能在营地附近走动,听闻皇太极下令八旗四面八隅围城,掘壕筑墙,将大凌河困了个严严实实,看来是准备比谁耗得久了。总觉得只要不是血肉横飞地开战,就相对安全,遥遥能看得到大凌河城池似灰色的铅铜扑在黄土地上,四处时不时有旌旗翻卷,却不能靠近,实在考验人耐心。又憋了两日,我一边无聊地在纸上作泼墨,一边对大玉儿道,“玉姐姐,咱们有没有什么法子去前头瞧瞧?”
她笑答,“我也想去呢,可惜没这个机会。”
毕竟兵戎重地,岂是容人来去自如的,我抬眼看她,沮丧地想,就我们俩?连营门都别想跨出去。
“怎么就愁眉苦脸成这样子?”她从我手里取走了笔,在纸堆里找了张素白的信笺,好笑地瞥了我一眼,“成了,我来想办法。”
“真的?”我眨眨眼凑上去想看她写什么,却被她往脸上捏了一把赶到一旁,“去去去!今儿晚上做梦别喊什么‘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就是了。”
我大惊,然后窘道,“我…我晚上说梦话了么?”
“当然。”她头也不抬,飞龙走凤,已将信帖写完。
我急急追问,“说了什么?”
她皱着眉低头沉思,“让我想想,像是‘你敢再讨小的,我就宰了你’,啊,还有…”
“你,你耍我!”我瞪着她笑没了边的眼睛,忽然沉下气来,作势捏了个兰花指娇声道,“姐姐您看,我像是悍妻妒妇么?”眼光儿一瞟,崔邦吉正入来,生生受了我一记媚眼,差点没口吐白沫,昏倒过去。
“活宝!”大玉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当场石化的崔邦吉道,“小崔子,哎…你,把这个送大汗那里去。”

傍晚时,皇太极亲自来了,看来那封信起的作用不容小觑。施施然行过礼,他便让我们坐了,先问大玉儿身体情况,随后粗略讲了些他认为我们该知道的战况,末了道,“你们也就准备准备,明儿我去巡视,一块儿来吧。”
我张口结舌,这么简单?大玉儿却很娴静地应了声,只在皇太极身后微微地朝我笑。
缠着问了一晚上,她仍不松口那信里内容,第二天早上起来,镜子里映着两只熊猫,四只熊猫眼。
土法对付了黑眼圈,用过早饭,换好骑装等人来催。
到了辰正时分,没见着皇太极,却进来了个侍卫打扮的男子,扎了个千儿道,“侧福晋,十五福晋,大汗军事繁忙抽不开身,特命奴才陪两位主子出营。”
我与大玉儿对望一眼,都是一个意思,天助我也。
原本的肃穆庄重都放松下来,我闲适地靠着软垫,听大玉儿温和地问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侍卫白面短髭,年纪不大,却生就一双深凹的黑眸,透着睿智的光彩,目不斜视答,“奴才索尼,正黄旗赫舍里氏。”
索…尼?我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松下东芝飞利浦,是日后康熙朝四辅政大臣之首的索尼,身处高层人士真是好,随随便便又见识一个人物。
大玉儿倒是若有所思,一会儿道,“原来是吏部的启心郎大人。”
六部七月才初设,由各贝勒分管。萨哈廉掌礼部,济尔哈朗掌刑部,而吏部,正是多尔衮所管,暗叹她反应真是迅猛。果然索尼恭敬应道,“奴才不敢当,各部都有满蒙汉承政三人、参政八人,方才至启心郎,奴才只求十四贝勒手下安心做事。”
“既是文武双全,何须妄自菲薄?”大玉儿笑着起了身,“今儿就偏劳启心郎大人了。”

大凌河城池修筑在一片开阔之地,夹于大小两条凌河之间,地势平坦,水陆两宜,与右屯并为锦州前哨,曾三建三毁,明辽西守备起于此处。
索尼沿路向我们解释,“大凌河城中以祖大寿为总兵,副将八员,参将、游击等约二十员,马兵步兵共计一万五,另还有夫役、商人约万人,虽只得我军六万人之半数,但祖大寿所部皆精锐,配备大炮,婴城死守,防御甚坚。”
“那城内粮草呢?可供这三万人食几日?”大玉儿问。
“侧福晋问得妙,”索尼眼中闪过一丝钦佩,“前兵部尚书梁廷栋方罢去,便廷议大凌河城荒远欲弃,孙承宗督师原建议先修右屯,辅之大小凌河,而辽东巡抚丘禾嘉偏要连广宁、义州三城并收,此时又胆小怕事,尽撤了防兵,仅班军万人,共给粮不过万石。”
大玉儿摇头笑,“这辽东巡抚好生蠢笨,我听闻广宁海陆不通,而义州地处偏僻,只有右屯临渤海,便于粮草先行,可光筑右屯那是摆明了让人来犯。孙督师所言的才极是,还得辅修大小凌河城,已成犄角之势,如此一来关锦八城一旦纵串连线,要想突围入关就难上加难了。可惜啊,还是被咱们抢先一步。”
索尼叹服,“侧福晋所言甚是。”
说话间,我们已一路驰上城西北角一座不高的小土丘,勉强算居高临下,能一睹双方对峙的局面。
比起被战火席卷过焦黑带血的土地,这一片扎满活人的土地俨然要好过太多。我们所处的土丘距离远在射程范围以外,因此不必担忧被乱箭所伤,相对,那高二丈五,周长逾三里的城池看着也就不甚高大。城墙正北正南处各有箭楼,墙垛上每隔数米便架有一支火炮,士卒不时走动换防,确实深严,而城外也夯筑了灰石墩台,用来牵制围城的敌人。
两黄旗所围的是北面,而两红旗所围的是西面,在八旗驻军与大凌河城之间是几条绵延看不到尽头的壕堑,最窄的也超过五尺,并着一道高约摸一丈有余的土墙,工程量之大远远超出我想象,不由对着大玉儿感叹,“就短短几日便挖出这三道壕沟来,也足可见大汗是志在必得了。”
索尼却过来接话,“福晋,其实还有一道小壕,甫完工大汗便令重新铺上秫秸,覆土掩为暗壕。昨日明军五百骑想从北突围出城,被镶黄旗额真达尔哈逼回城内,有不少就跌进了那暗壕内。”
这可不是纸上谈兵,我望着城下,犹自想象攻战时的景象,大玉儿在一旁问,“咱们可否再往前去?”
“回侧福晋,还能去两白旗所驻的东门瞧一瞧,”索尼指了指斜对面的高冈道,“但是南面是绝不能过去的。南门与锦州大道相对,若有援兵前来必走此道,凶险不过,两蓝旗驻于此方向,大汗仍每日必前往察看动静,奴才万万不能让两位主子以身犯险。”
我倒是明白大玉儿的用意,挽了挽缰绳笑道,“别的罢了小命还是挺紧要的,大人放心,往东城门转转就回吧。”

站在极远的地方,万头攒动中一眼便看到了多铎,银甲红缨,□是棕黑的泰哥,近午的阳光直射下来,灿若金辉,我微微屏息,这个男人现在是我的丈夫,没有一分的现实感,却有九十九分的距离感。
调转头去,漫山遍野的将士,结营于大壕侧边,此次蒙古各部亦有出兵相助,有时也能看到熟悉的旌旗,免不了生出几分亲近之心来。更远处,是苍茫无尽的土地,隐约可见的城廓无不覆着一层烟灰色的朦胧,逐渐与天际线交融在一起,忽然就想起那句话来,河关萧索,千里清秋。哀而不伤,只是难受起来,呆呆坐在马上一动不动,直到大玉儿轻拍我肩,“雅儿,回魂呢。”
我“嗯”了声,方才醒转,撩撩额头上的汗道,“姐姐,咱们走吧。”
她叹口气并不犹豫,招呼索尼,纵马沿着原路返转,我夹了夹小青蛇的马腹,扬鞭时终还是忍不住回头,他在那里,遥遥地望着我们的方向。

疾驰回营,关外的风带着小沙砾呼呼擦得两颊微疼,空气灌进肺里去,又轻又热,整个人似要在马背上飞起来。终于见到了大营,我勒住马缰,缓下速度,小青蛇却似意犹未尽,咴咴地叫着,我摸着它越发浓密的鬃毛,笑道,“不赖嘛,下回咱们再来。”
心里畅快得多了,小校牵走了小青蛇,我踱回去等大玉儿,她有了身孕当然不能这样放纵跑马,真是可惜。抛开晦涩的念头,我以脚尖划拉沙地,慢慢勾勒出方才所见城池一隅的景象,引得几个过路士兵驻足细看,只好报以郝然一笑。
我真乃闲人中的闲人。
索尼送回了大玉儿,告辞要离开,却被我笑眯眯地叫住,“大人留步。”
“福晋还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说,倒是有个不情之请,望大人相助。”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我赶紧继续,“今儿多谢大人领着咱们三面探察大凌河城,只是难以窥得战场全貌,总是憾事,不知大人可否为我求一份图制,巨细分明些,最好能似大汗御帐中所悬的行军图?”说白了就是我还未餍足,想过干瘾,军中有专人测绘战略路线,拷贝张地图不是难事吧?
“福晋稍候,奴才一会儿便让人送来。”
我连忙点头,一口一个称谢,看得大玉儿无奈地摇头。

未过晌午,一卷儿硕大的辽西全景的牛皮地图就摆在了案上,兴致勃勃地摊开一看,山脉高低起伏,河流分支走向,卫城屯守,标注俱全。我连声赞叹,这般详尽,快赶得上全球定位系统了,叫来荣贵和崔邦吉,吩咐他们找几个人去附近挖一些松软潮湿的沙土来。
大玉儿躺在塌上,轻轻打着纨扇笑,“方才就想问了,你不行兵打仗,拿这图来瞧什么?”
我挨到她身边坐下,伸了个懒腰,“无聊呗,咱们不能天天都这么出去转,姐姐你又得养胎,我只好自己寻乐子了。”
她调转扇柄就来敲我的头,啐道,“闲不住的猴儿还尽赖我!”

待我将地图铺陈在地毯上,把筛完的沙土堆上大案时,她也忍不住好奇,挪了个杌子过来,在一旁看我拨沙捻土,“这是做什么?”
“还原咱们今儿见到的景象,”我指了指辽西地图,“汉有马援堆米为山,宋有沈括熔腊制城,我闲着无事嘛,就想能不能也弄个试试,嗯…汉人管这叫‘沙盘’。”
“听着怪有趣的,”大玉儿搁了手里的东西问,“我也能做么?”
“当然,反正不是体力活,也不怕颠着你的小阿哥小格格。”我笑,然后细细解释如何按比例缩小原物,还得仔细计算面积以及纵向高度,好在原图详尽,变成三维就不算太困难。
是个人小时候没在海边堆过沙子城堡,泥巴总玩过吧,其实也没多大差儿,就和挖沙塔一样,心得静些细些,才不容易倒塌。不算那赔本的大阿福,我也四五年没碰这塑形的玩意儿了,拿了把勉强凑数的刻刀钻个小洞,还抖上老半天。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反观大玉儿,倒是饶有兴致,无论指甲盖大小的城垛捏坏了几次,都毫不焦躁,趴在大案边儿上反复捉摸更好的法子。
挨到入夜时分,大致的地理态势已差不多完工,山是山,河是河的,一目了然,大凌、小凌、右屯、锦州、杏山城池都得见雏形。
站起来揉揉酸痛的腰,一看对方的脸都乐了,哪还是什么格格福晋的样子,就两只刚出洞的土拨鼠!匆匆洗脸梳妆完毕,方觉得腹中空空,赶忙叫着摆晚膳,边吃边讨论下一步做什么。
大玉儿见我魂不守舍,笑道,“你是入魔了,看一眼沙盘扒一口饭。”
“味道不错。”我轻飘飘地吹了声口哨。
好在她早看惯我放浪不羁的模样,也不以为忤,问,“雅儿,你看咱们再做些儿颜色数量不同的小旗子插上去,以示八旗和大明兵力排布及多寡,如何?”
“也成,”不过那可变真正的军事沙盘了,我唠念,“若战况变化,咱们也就跟着变换旗子的位置,就好比孔明摆八阵,小旗一挥,正兵奇兵四方四角地动…”
她哈哈笑起来,“咱们这‘沙上谈兵’,也就你敢比作诸葛。”
“反正他也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对咱们怎么样,”我死皮赖脸地挥挥手,“莫慌嘛。”

卧龙先生是不能拿我们俩怎样,但是,皇太极可以。
第二日难得起了个大早,在营里略略走了一圈儿回屋,方撩起门帘来,就见大案前有个人影伸手去触最高的小山顶儿,不假思索便大喝了声,“别动!”
那人骤然被吓得缩回了手,而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他天才亮就来这儿做什么,害得我半睡半醒地犯了大错。
“扑哧”一声笑,是大玉儿从屏风后头绕出来,“大汗,我就说这是人家的心肝宝贝,您这回信了吧?”
我直想翻白眼,强忍着窥了窥皇太极的面色,不像是着恼,赶紧赔了个罪。
好在他只是例行过问我们的生活,体己的话我出去时该是已和大玉儿交待清楚了,也不再多坐,临走前挑着眉淡淡问,“齐尔雅真,那个你打算派什么用?”
方才已是失仪,我不敢再乱扯,老老实实道,“回大汗,赏心悦目用。”在心里加半句,满足占有欲。
“哦?若我想让诸贝勒大臣一同观赏呢?”
差不多也知道他问话不会有好事,心里郁闷无比,仍恭敬答,“雕虫小技,恐污了大汗龙目,又不入诸位贝勒贵眼,未得赏心悦目之果,反有弄巧成拙之嫌。”
他击掌大笑对大玉儿道,“你听听,我一句竟引得这许多,倒似我强取豪夺了。”
你本来就是强盗,我低头小声道,“齐尔雅真不敢。”
“一会儿让人抬我帐里去,克下大凌河城记你一份功。”他抛下话来,笑着出了门。
我看着那门帘一晃一晃的,万分没好气,恨恨跺脚“得了便宜还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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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凌河一战,具体参考《论皇太极与大凌河之战》李鸿彬著;《论大凌河之战》阎崇年著;《明清战争史略》孙文良著。
那个关于李海的死活,非常感谢lili提醒…我改了前面的。
To泰始觉眜:万年潜艇变身抹香鲸,这句我喜欢~
To彩虹:多谢意见,某涯的废话见右
作者有话要说:To彩虹:1、这个随军带女眷似乎是可行的,尤其清初礼法不严,加之女真人原有抢婚的旧习,军中有女子确有其事,具体那里看到过我忘了…汗…2、皇太极带大玉儿出征倒不是借助她的智慧,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像皇太极这样的人即使欣赏她也绝对不会允许她影响政事。(这点对雅儿来说也是一样的)他会与她们说一点政事,无非也是日常聊聊,至于杀伐决断他自己早有主见。干政的事大玉儿当然不会做,她和雅儿谈论政事兵事,就像普通聊天。若皇太极不问,她绝不会说自己的意见,问了那是另一回事。3、这个后宫女人和别的男人说话的事,真的不好说,我只是大方向跟着历史走,具体地来说,希望其中人物无论是谁都自由一些,并不完全参照当时的情况。另,蒙满入关前都还是比较开放的。索尼此时不过是一等侍卫拔擢的启心郎,说穿还是奴才…
雅儿和多铎的问题说了很多遍了…大家所想各不相同,我只能按着自己设想的写下去,希望慢慢能得到大家的接受了。

五三 谁家清辉
回到沈阳是一个意外。
马车从天佑门高高的拱券下驶过,响起净街的鼓声来,一声接着一声隆隆地在街巷里回荡,我挑起帘子,看厚重的城门在身后合上,守城的士卒抬上粗重的门栓,偶尔有灯笼一晃,正照在大粒的铜门钉上,闪出暗黄的一道精光。
大玉儿望着我轻声道,“咱们回来了。”
“是,”我合上眼,仿佛有熟悉的气息拢在身侧。

那时候逐渐入了秋,我们依旧在山野之外的营帐里,听金角争鸣,笳鼓喧喧,只是终究离得远,仿佛是朦胧的影子,只有黄色的尘土与灰色的浓烟,时不时撩拨着神经,也许数里外便有一场血流成河的厮杀。
战局越来越胶着,明军数次突围皆以失败告终,而援军也无一不在途中便被截住,无法与城中守军相汇。半月间皇太极只来过一回,并不遮掩神色间深深的疲惫,除了从他口中,我们得不到任何关于战事的消息,更不知另六旗动向,就像有一道无形的隔膜,将一切可能的蜚短流长都阻挡在外。
那一晚入夜后大玉儿忽然腹痛起来,我无端心慌得厉害,吩咐了荣贵去叫太医,就往御帐跑,可是帐里帐外漆黑一片,恰逢皇太极率兵往击锦州方向援军去了。彼时暴雨如注,狂风呼啸,走出三五步伞骨便扭成了一截麻花,我湿淋淋地回到住处,一面看太医忙碌一面烤着火出神,直到第二日清晨。
皇太极回来时已是晌午,眼见是下了马便直冲入来,尘霜满面,甲胄衣袍上皆有点点血迹,我出帐与候在外头的亲兵攀谈,略略知晓这一仗又将锦州援军逼回城中固守,他果然成功,用兵如神,却留着大玉儿在这里,差点为了一个孩子送命。我冷冷看着皇太极揭帐而出,再无半分打了胜仗该有的表情,寒气凝在漆黑的眸子里,掺合着不安,“你过来!”
“齐尔雅真敬候大汗吩咐。”我站得远远的,低头掩饰眼中的讥讽。
他额上绽出青筋,蹙紧了眉,良久才长叹了声,“你们走吧。”
这是太医会诊的结果,我一早已知道。军中杀伐血腥之气过重,不适合安胎静养,而大玉儿显怀后愈见气色不佳,身体虚弱,无论他是真心爱着这个女人,还是对子息有太高的期盼,终究冷静自持地放开了手。

我没有回府,入宫仍旧要住在小山居,哲哲听了也只笑着拨了几个宫女过来,甚至未有多余一句询问,我便这样住得心安理得,不问前方战况,不见一封家信,醒着的时候翻书作画,逗墨宝玩耍,睡着的时候一夜无梦。
待院子里最后几株菊花也在十一月冬风起时落尽了,大军终于班师,照例是要在清宁宫设宴的。
侍女替我梳妆,正室品级从头至足极尽奢华,我对大婚时沉重繁复的衣饰敬而远之,尤其不喜欢盘发带钿,两个小宫女足足弄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达到我的要求,荣贵在门外来回踱步,苦着脸一个劲地瞅我,“福晋,都过了时辰…”
我不耐道,“晚了便晚了,少我一个天又不会塌。”也许是看到他的时候便会浮现李海的面孔,机灵通透却逆来顺受,我下意识总待他冷淡而疏离,后来想起来,其实他也不过和李海一样,十五六岁的年纪,还只是一个孩子。
去清宁宫的半途上,还是发现少带了耳坠,我不搭理下人的劝阻,掉头就往回走,当然知道自己这是做什么,不想去那种场合,所以迟到早退,少呆一分钟也好。
小山居里只有两个粗使丫头,骤见我去而复返也不敢多置一词,各自分头散去。我随便寻了副耳坠对镜带好,走回院子时见着石凳,又在树下坐了一阵才姗姗起身。
还没踏出院门,斜里就有人影闪到跟前,手一抬拦住我的去路。
我咬咬唇,四下倒是无人,却还是作势福了福身,“爷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