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是等不起。

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孩子的事来,多尔衮让大玉儿捎给我消息,三月皇太极将巡汉军营,估摸有三四日不在城中,我怔着回不出话来,大玉儿摒退了下人问,“雅儿,他虽没说缘由,可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不然也不会打探大汗的行踪。”
我默认。若我要走,势必牵连她们,甚至远在家乡的阿玛和额娘,“姐姐,我是个自私的人。”
她轻柔地将我垂下的长发拨至耳后,这个动作让我想起自己还做的是少女打扮,很是叹息了一回,就听她带着三分玩笑口气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呢。”
“有道理,”我迟疑了下,随后握住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为了这个小东西,天诛地灭也没法子了。”
“天啊!”她吃惊的表情与旁人无异,却很快说了一句让我意想不到的话,“恭喜!”
“谢谢…”这是至今为止我听到的第一句祝福,居然让人哽咽,欣喜之余试着使情绪平复下去,慢慢地说,“玉姐姐,你瞧倘若多铎以功求指婚,大汗会答应么?”
“说不准啊,大汗的心思委实难以捉摸,更何况若真能允了也得七八月,到时…”
我叹气,“玉姐姐所想的就是我所想的…”
话音方落,就有通报声传来,一会儿帘子被人掀开,有宫人矮身进来,行过礼用尖而细的嗓音道,“大福晋传侧福晋与雅格格去清宁宫叙话。”
看来谈话暂时不得不结束,沿路大玉儿拖着我的手没放开过,似乎比我还十分高兴,我愈发觉得要离开的话还没对她说是正确的决定。
哲哲找我们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因为又逢着下雪日子,有大小格格和阿哥们在清宁宫后院里追逐玩耍,热闹得很,就一同去观赏观赏。
我想起上回马喀塔的恶作剧,左右却没有看到绶承,大概怕了这些小祖宗们,早早躲开去了。
未成年的小孩都在场,除去马喀塔,叶布舒,三格格舒伦,四格格雅图,十一岁的大格格领着两岁的五阿哥硕塞也在其中。
哲哲在廊下与颜扎氏唠叨,“大汗就是子息单薄,早些年那两个也没留住,三阿哥去的时候都十一岁了…”言下是十分惋惜,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叹自己肚子不争气,颜扎氏只得凑趣道,“大福晋说的是,孩子们少,这宫里也怪冷清了些。”
就怕到时候孩子多了更不得安宁,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觉得大玉儿悄悄推了推我,转头就见到她挤眼朝我直笑。

我们聊了会儿便回屋去,哲哲嘱咐侍候的下人,别让阿哥和格格们玩得太久冻着了。结果不到半个时辰,陆陆续续地就有孩子进来,一丝不苟地行过礼才扑到各自额娘的怀里,我看大玉儿搂着雅图,边问边笑,着实温馨。腰上一紧,是马喀塔扑上来两手抱住我,笑咪咪地叫,“安布。”
“怎么不过去你额娘那边?”我掏出帕子来,一边替她抹额角上的汗一边低声问。
“大姐在额娘那儿呢,”她少有温顺地回答,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又小声道,“大姐亲额娘很早就不在了…”
大格格与豪格同母所出,据说不大讨皇太极喜欢,就也沉默少言,不甚引人注目。我摸了摸马喀塔的头,暗自庆幸她拥有和美的家庭的同时,还有这样体贴和宽容的心,便从青瓷釉白桃的碟子里掂了一块栗子糕递给她。
她凑上来,一口咬掉了栗子糕一角,鼓着腮帮子嚼得十分起劲,嘴角上粘了糕点渣子也全然不知,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哲哲颇为无奈地连连叹气,“你什么时候能学学你大姐就好了。”
大格格闻言就低下头去,凝脂般的耳尖上透出红晕来,“二妹妹那是天性活泼,大家都很羡慕呢。”
“你还替她说话,就连比她小的老三老四也比她懂规矩,”哲哲说着回头问,“怎么没见着三格格和四阿哥?”
“回大福晋的话,两位小主子方才就跑得没影儿了,奴才们还在找。”
马喀塔这厢就撅嘴咕囔,“老四还能去哪儿,连爬树都不会…”
“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帮着嬷嬷们找吧,”哲哲看来今天是狠下心要制这丫头了,马喀塔嘴一扁刚要反驳,我忙抢先道,“姐姐,我也一块儿去吧,只不准就真在树梢上悬着了,”不由分说牵了她手出去。
一出门,她便扭股糖似的晃我的手,愤愤道,“安布,女孩子家会爬树不行吗?”
我笑,“当然行,我小时候也上树下河的。”
“那额娘为什么老挑我毛病?”
我觉得向她灌输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并没有什么意思,就道,“你额娘不是挑你的错处,是挑‘二格格’的错处。”
她仰望着我好一会儿不说话,慢慢又低下头去,不甘地踢了踢地上的雪块,“我知道了。”
真是钟灵毓秀的孩子,不知道她能否一生都纯洁美好如今日所见?
“安布,我带您去找老四,走。”马喀塔再抬起头来已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几分钟后我们站在那个我曾听到皇太极和大玉儿在里头单独相处的院子里。这儿离清宁宫并不远,应该早有人找来过。
马喀塔看出我理所当然的疑惑,得意地吹了声口哨,道,“安布要打赌么?”
她分明是胸有成竹,我笑,“有意思,赌什么?或者说,你又相中我那儿啥宝贝了?”
“嗯,若我赢啦,安布得把那支白玉岁寒三友的笔筒给我做蛐蛐罐儿,若我输了,安布要什么都成,就赌叶布舒和舒伦在不在这儿。”
我哈哈大笑,“原来是想讹我的笔筒。”那白玉笔筒壁高而薄,蛐蛐正好跃将不出来,因外雕松竹,为求形似,叶间镂了不少小缝,加个软木塞子就是蛐蛐筒子了。
“安布怎么样?不会…”她笑,才说了半句,却被一声惊叫骤然打断,“三妹妹?!”
“人呢?”我急急望那惊叫传来的方向,入眼是缘着墙的假山。
“舒伦!”马喀塔猛然甩脱我的手,发足奔去,瞬时便钻入假山下半人高的洞里,我忙弯腰跟着她入内,也顾不得漆黑一片,七转八拐后,方豁然开朗,转首一看,原来是穿到了假山背面,贴着那墙只有半米的宽窄。
“马喀塔?”她就站在不远处的松树下,愣是一动不动,我顺着她眼光往上,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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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路过,很多人都对下半部不大满意,因而非常感谢肯定~~真的非常感谢~
To:依旧不是很明白退婚一段的所有朋友,具体可以参见四五章 陌上花凋的“作者有话说”,是最具体的解释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
先登是清朝衡量八旗官兵军功高下的基本要素之一,也是八旗官兵直接授爵的依据。
天聪三年七月,论克遵化城功,正白旗小卒萨木哈图先八旗官兵登城,天聪汗召至御前,“亲酌以金厄,以白身授为备御,”其余第二、第三登城之扈什布,多礼善则“共授一备御。”
登城是冒死的赌注,危险性很高,为此送命的大有人在,所授的备御为世职,准世袭不替,可见先众登城的功劳是十分被看中的。
以上参考雷炳炎《清代八旗世爵世职研究》

五一 梦好难留
踩在假山嶙峋的凸石上,我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平衡,找寻下一个落脚点,马喀塔的目光不断在我和叶布舒身上来回移动,泪水眼看着快要溢出眼眶来。
离我还有两三米远的地方是枝繁叶茂的老松树,叶布舒就倒挂在树上,双手抱住悬在半空的舒伦,紧紧咬着牙关,面上横着三四道被树皮擦伤的血痕。
“安布!”马喀塔每一次地失声惨叫都让我心惊肉跳,果然叶布舒又往下滑了一寸,舒伦早已吓得一张小脸上全无血色,就一个劲儿断断续续地哭喊,“四哥哥…我怕…”
我头极大,若不是那棵老松树年头久远,一根斜岔的枝条都有孩子手臂粗细,怕是早已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即便如此他们接近离主干最远的顶端,也压得那枝条向下弯成了弓形。
“叶布舒,”终于摸趸到了假山上缘,他们应该就是从这儿爬到松树上去的,“别怕,安布在这里。”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甚至还作势扯出一缕苦笑,我微微放下了点心,他比我想得更加坚强一些,“你听我说,我不能上来,倘若树枝折了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嗯?”此处离地足有两三米高,真摔下去不是闹着玩的,“我要你把舒伦抛过来,成么?”
叶布舒还未答话,舒伦却猛然睁大一直紧闭着的眼睛,大哭起来,“不要…四哥哥你不要松手…”我与她相距虽只不过半米,但是既不能顺枝而上,也无法探出身去,唯有先接过舒伦,才能让叶布舒自个儿沿着树枝爬回来。她不肯,那就玩完,只好先耐下心来哄劝,但愿在她的四哥哥支持不住前,能够起到效果。
事实证明我对于这类安抚小孩的活没有天分,看着犹自哭闹不止的舒伦,我恨不能大喊一声,你闭嘴,忽听马喀塔在下头大声道,“三妹妹,你放心,若是安布没有接着你,下头还有二姐,绝不会让你有事儿!”
“二姐…”马喀塔孩子王的架势起了作用,舒伦小声抽泣,“真的?”
“二姐什么时候骗过你?”马喀塔比了个手势,又笑,“老四,你可稳当点儿,不然我看这回父汗不打烂你的屁股!”
叶布舒气得额顶发青,起了好胜之心,咬牙道,“三妹,你别怕也别动,一会儿就好!”
真的是一会儿就好,迎面劲风过后,舒伦已软趴趴在我怀里了,额头重重撞在我锁骨上,一大一小同时尖叫“痛!”
我拍着她后背,吻了吻她哭肿的眼睛,“乖乖,没事了。”
“安布,”叶布舒一挺身,翻回因为反作用力而晃荡不已的树枝上,似搁下了心口一块大石,喘着气儿朝下头的马喀塔做鬼脸,“我就下来!”
我赶忙把舒伦抱到一旁的石头上坐好,叮咛道,“乖乖,不动,安布去接你四哥哥?”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枝叶摇曳声,叶布舒的脸色活像见了鬼,攀着树干两手两脚飞快地向我爬来。
不知他看到了什么,我只冲着他连连挥手道,“慢点儿!树枝会受不住你…”只听一声极轻的“喀嚓”,我几乎已是尖叫,“别回头,快爬!”他立刻知道大事不妙,拚尽全力,蹬着树枝凌空扑过来,可还是晚了半步,树枝上豁开的裂口骤然张大,终于整个儿沉了下去。
“叶布舒!”我伸出手,勉强够到他骤然下滑的指尖,像溺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地奋力挣扎,竟然也握了个严实,他急剧下坠的势头立时将我一同从巴掌大的立足点上拖将下去。
瞬时的失重,我看到青苍如旧的老松树,看到铅云密布的天空,看到一片靡丽,一片绯华,一片遥不可及…

“安布…安布,四哥哥…”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额上,死不了么?我睁开眼,身下是寒冰般的冻土,叶布舒在我右手边一动不动,而马喀塔倒在更远的地方,视线所及能动的人只有跪在我身边,眼睛彻底变成桃子的舒伦,我竭尽全力摸到她的手,“去,叫你额娘来…不要惊动别人…尤其是,是你父汗…”
她怔怔望着我还没有回答,黑暗却无边无际蔓延上来,我微微捏紧了她的手,手心与指缝间湿滑粘腻,大概都是血了…

微微的,听得到有人说话,开始时远得听不真切,逐渐却絮絮如就在耳边,夹杂着女人的饮泣声,真的很吵,吵得我头痛,挣扎着从梦中睁开眼来。
然后一个高大的黑影俯下身来,伸出手来轻轻抚去我面颊上的湿意,“你醒了?”
我真的头痛得厉害,只是寞然注视着他,眼前的景象终于变清晰,他正爱怜地回望我,那目光曾投射在大玉儿的背影上,如今却如探照灯般直射在我脸上,让人无从躲避。
而我,连转动脖子都觉得是一件艰巨的工程,索性睁着眼睛装死。
“别怕,已经没事了。”他说,我麻木不仁地点了点头,问,“大汗,四阿哥怎么样?”声音出奇地平静。
“老四很好,只是晕过去罢了。”他柔声答我。
“雅儿…”哲哲已站到了皇太极身后,十指攥紧了帕子泫然欲泣,“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皇太极起身,长臂舒展,体贴地拥住她发颤的身子,故作嗔怪状,“醒了是好事,怎么又红眼眶的?”
“是,大汗说的是,瞧我这不是高兴得糊涂了么?”哲哲似乎在他怀中打了个颤,却努力抿了抿嘴,转身对站在远处颜扎氏招手,“过来吧。”
颜扎氏还未走到我床前,只看我一眼便“扑通”跪在了地上,面西磕头如捣蒜,“谢天谢地!谢谢列祖列宗保佑!”
我欲下床扶她,无奈寸寸虚软,微一挣动便头晕目眩,竟连起身都不能够。好在梅勒氏懂我的意思,抢上前去跪劝道,“福晋您千万莫再跪了,您这样怎能让我们家格格安心?”说罢,即半扶半抱将她弄到我床沿。
大滴大滴的泪从这个美丽却脆弱的女人眸中滚落到我被褥之上,她微颤颤伸手替我掖被子,“格格,您的恩情我和叶布舒一辈子都记得!”
“不止你,我和大福晋也一辈子都记得!”
她仓促地站起来,让出路来,“原该是让你好好歇着,但你救的是我的孩子,齐尔雅真,你说吧想要什么?但凡可以做到的,我都依你!”皇太极复坐到我床边。
他这样说,我便都懂了。
心里仿佛有一方空洞,除去揪心的痛,所有的感觉都从中一些而空了。人的祈愿无非是一瞬而过的流星,消失在天际犹未满足,还固执地要在天空中留下痕迹,就算刻意忽略满地灰烬残碎,一抬头仍然可见它是如何燃烧殆尽。
视若无睹哲哲的忧心忡忡与颜扎氏的愧疚难安,只是,不想当着这一屋子人的面落下泪来。竭力想思索出一个敷衍的答案,他已笑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
他知道个鬼,我自己还不知道呢?“天高海阔,你想要出宫,”皇太极轻执起我手放在掌中,“这回我不仅带你去看红衣大炮,还带你一块儿出征,如何?”
这是什么意思,随口一句玩笑话如今要当真么?似有什么在脑中纠结,手心上传来轻微的触感却分散了我的注意,“多余的都不要想,把身子养好了才能出去,”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我的手,起身道,“哲哲,我看你就先留在这儿吧,余下的人我都带走,免得扰了安宁。”
数十号人潮水般走了个一干二净,屋内霎那便静默无声,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空空的手心,他方才写下的确是“十五”无错。
那书里辛蒂对家明说,我不认为我做的是错事,在每个人的眼里,如今都是错,但是我也换得我的快乐。
一直记得这一句。只是如今都是错,快乐,真真该从何处寻起?
哲哲坐在我床前,泪流得又凶又急,我抬手拭她的眼角。
她哀伤地转过头去,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看来还是得我来说:
“姐姐,我瞒着您,对不起。”
“姐姐,他们都平安着是好事,您别自责。”
“姐姐,孩子…没有了,您看看我吧,看着我不要哭,事情过去了已经…”
我们最终紧紧抱着对方,她的泪水湿透了我的后背,凉得透骨。我却一直望着那遥远的虚空,慢慢感受着脱下伪装后,瞬时便翻箱倒柜的痛苦,甚至不敢伸手去触碰,不敢相信那个还未让我感受到悸动的孩子已经不存在了。
都结束了,原来这就是缘尽于此的感觉。

后来,我听到了很多据说。
据说,那时我把叶布舒紧抱在怀里,像护着自己的小孩。马喀塔冲上来想接住我们,撞断了左手腕骨。
据说,是皇太极第一个找到我,谁都没见过他们高高在上的大汗,有过如此焦急失态的神情。
据说,从清宁宫到小山居一路都是斑驳血迹,直到太医来时我的血已染红了他半幅袍子,淌了一地。
据说…
我笑着阻止玉林,“这‘据说’的话匣子一开就没完没了的,我看我改明儿送你上街说书去。”
梅勒氏闻言过来道,“格格,您歇着,老奴找事给这小蹄子做。”
“说事儿这儿就有一桩,玉林,你把我那白玉岁寒三友的笔筒找个盒子装了,送到二格格那儿吧。”
玉林就轻笑着走开去,“哎,二格格那样儿可斗不了蛐蛐了,”
“嬷嬷,你去替我找本书来,再躺下去这帐顶都要被我看穿了。”叹一口气,怎么这样,过了一天浑身依旧和散架似的,那老太医一天来看三回,每回都不忘说我命大福大,两米高的地方跌落下来,除了右手手肘被地上的石头划了道老长的口子,竟然没见着伤筋断骨,言下倒像有些遗憾。
可是任谁都心知肚明,祸从口出,不该说的最好只字不提,所以说来说去只有命大福大。
大概三四点的样子,天色又暗下去,我右手不敢吃力,左手拿着书,斜倚着软垫每一刻钟左右就滑下去一次,梅勒氏擦亮了灯摆在我床头,轻声劝道,“格格,坐小月的最忌劳累,您看了一下午的书歇会儿吧,若闷了老奴陪您说说话儿。”
她的眼睛是真挚的,我说好,把书递给她显示我听话的决心,然后凑巧得很,外屋就“砰”的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嬷嬷去瞧瞧吧,玉林昨晚守了我一夜,真摔了什么值钱的也别苛责她。”
“格格放心,老奴有分寸,”梅勒氏点头出去,我仍把那卷书摸回来凑在灯下看,不知过了多久,竟一直无人入来,我多少有些诧异,放下书头一抬,烛光映着一道倏长的人影近在咫尺,蓦然转首,骤见多铎站在两三步开外,手一松书扑通掉到床下。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好不好,不用这样紧张,”他走到我床前,把书拾起来放在一旁的矮桌上,灯火给他的侧脸渡上一层蜜金的颜色,叫人目眩神迷。我微微喘息,忍不住去拉他的手,有些话一定要说,可真是麻烦,一见他的面就想到孩子的模样,胸口像堵着什么。
“怎么了?”他反握我的手,温暖而且用力。
“多谢,”我笑,闭了闭眼让自己镇定下来,“我这样,没法招待你。”
他的目光静静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我右手包扎过的地方,“太医怎么说?”
“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日后去疤麻烦些,”左手加了些力道,他既然支使开了下人,想必有不少话要问个明白,“坐,有话就问吧。”
他的手却微微地松开了,“不,既然你没事,我也不便多留。”
我没事?是,外头不知是怎样传的,又或许多尔衮已透露给他过,褪去朦胧的光影,他的神色其实是冷然的,我看得一清二楚,不假思索便道,“对不起,孩子的事。”
终究还是说出了口,痛得彻彻底底罢了,不指望他怎样,至多添几句责备,我不是受不起。
“何必道歉?”他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细颈圆肚的小瓶子放在床沿,“虽然这东西你用不着了,我想还是物归原主来得妥当些,毕竟…宫里这个可不多见。”
“什么?”他的轻描淡写让我吃惊,而更叫我难以相信双眼所见的是,这瓶子里的东西。拔开瓶塞,麝香气子扑面而来,馥郁至极,“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嘴角微微带着笑,面色却阴沉得可怖,“齐尔雅真,你一向聪明。”
“你从何得来?”
“结果不都是一样,你何需知道哪儿来的?”
心里的恐惧与愤火并起,一时转过千念万想,他如此笃定我要堕胎药,必是从与我亲厚的人手中所得…小山居里…冷汗慢慢顺着脊梁流下来,“是谁?玉林?梅勒嬷嬷…不可能…李海…对不对?对不对?”瞬时升起不祥的预感,我急问,“他人呢?”
“死了。”他寥薄的嘴唇轻吐出两个字,不带丝毫的犹豫。
“谁动的手?”我盯着他,他的眼睛中有肃杀的冷漠,“他不该撞在我手里,更不该说一些话。”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几欲发颤,一字一字地问,“他说了什么?”
“你想知道?”他原本已往外走,此时转回来,猛然抓住我的手,攥得极紧,死死瞪着我道,“告诉你也无妨!你现在嫁我,全不是因了这句‘君命难违’么?你满意了?”
脑中电光火石般滑过那“十五”二字,原来这般,泪水簌簌而下,却忍不住冷笑道,“君命难违?我怀的是你的孩子,一心要嫁的人是你,试问有何难违?”
他面色益发青白,额上青筋毕露,一把就将我扯得跪坐起来,“你说什么,孩子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