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何必这么吓唬公主呢。”身侧的侍女笑道,心里却还是高兴的,出了那宫城,娘娘是一日比一日自在开怀了。
王太妃亦是一笑,这样的日子真是好啊。安安心心的教养着女儿,等她长大,送她出嫁,若是有机会,还能含饴弄孙,想想都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比宫里的日子不知好多少,她由衷的感激着先皇最后那道圣旨,终究是她曾爱过的人,到底没让她失望。
大宝寺依旧是香火缭绕,今日来访的香客却无缘上山了。
大雄宝殿中僧侣齐诵往生咒,为月前结束的那场战事中死去的亡魂超度。
靖安跪在蒲团上,姿态虔诚,她面前点了两盏长明灯。
巧儿知道,徐姑姑也知道,公主说顺手给平姑姑点个长明灯,但另一盏是为谁点的,她们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敢说。
废太子、太子、太子颜、楚颜。
谁都不敢在公主面前提一个字,仿佛成了个禁忌。
徐姑姑问了许久,靖安都未答,更没有关于靖安婚讯的任何消息,便是巧儿,也追问了书言许久,他都三缄其口。公主日复一日的梳着妇人发髻,府中也渐渐沉寂下去。
靖安默诵往生咒,直到法事结束,她才缓缓收回合十的双手。
是啊,她们都不知道。
她的祭奠的是卫颜,她的亡夫卫颜。
“主持,不知慧明是否在寺内,能否引见?”靖安侧身道。
一旁的白眉大师放下木槌,听她这么一问,先是一怔,继而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公主来得不巧,数日前慧明已经在寺中圆寂了。”
她这才诧异挑眉,喃喃问道:“圆寂了吗?”
“正是。”主持亦不无叹息。
靖安搭着巧儿的手慢慢起身,垂首道:“那便替我给慧明大师上柱香吧。”
山寺清幽,远山含黛,白云横斜。
脚下石阶风吹雨打上百年,显露出沧桑印记,两旁疏影摇曳,偶闻雀呼虫鸣。
侍女们见此景致,都难掩喜色,算起来有大半年都几乎是□□在公主府了。许是顾念这半年确是辛苦,徐姑姑也不那么拘着她们,一时间欢声笑语,听着便叫人觉得心中轻快。
“殿下,您看…”巧儿发现林中的一条小涧,笑着唤靖安。
不想靖安竟是幅心事重重的样子,连走路都漫不经心得紧。巧儿觉得自己是有些忘形了,公主才祭奠过太子殿下,心中必定是难受的。
靖安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慧明死了。
唯一知晓她和谢谦之重生之事,知晓前生之事的慧明死了,她满腹疑惑都不知去问谁。
她和谢谦之重生回来究竟是为什么呢,因为她的一点执念吗?可最终爱她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离去了。
为了满足谢谦之的愿望,再续前缘吗?前世那些怨恨她或许已经渐渐淡了,可如今,她已经是阿颜的妻,怕是再不可能另嫁他人了。
为了这楚家的天下,苍生百姓吗?她的胸怀恐怕还没那么宽广,她所做的只是一个公主应有的担当和责任,或许连这些都做的还不够好。
只是再多的疑问恐怕都找不到的答案,譬如慧明的死。
靖安苦笑了下,这么一想反倒豁然开朗了。
一定要有答案吗,重生回来一定就要有目的和意义吗,她和谢谦之紧攥着那点执念不放,结果呢。其实人生下来活下去都是自然本能,人生那么长,难道事事都要想做它的意义和目的?能活着就好好的活下去,被爱与爱人,守护与责任,坚持与懦弱…挣扎求生。
像阿颜说的那样,即使爱你的人都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不要像她一样,到死的那一刻,才觉得没活好,没活够。
马儿悠悠打了个响鼻,牵马的人一身儒雅长衫,只用护腕束了箭袖,革带勒出劲腰,显出几分英气。见了靖安,他便牵马过来,正是不知什么时候赶到的谢谦之。
“你来怎么不说一声,我好陪你。”他说得随意,态度也大方。
靖安打量了他一眼,那两道眉间皱痕深深,一张脸绷成这样,哪有他口中的半分风度。
谢谦之让她望得一阵耳热,换了只手拉缰绳,试图和缓一下面部表情。
“谢谦之,我已嫁了阿颜。”靖安正色道,她希望他明白,那场婚事不是儿戏。
他脚步未停,面色已显出几分阴鸷了,饶是如此谢谦之仍旧道:“无事,我等。”
“等什么?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你了!”靖安却狠狠撕破那层疤,露出下面的血肉。
谢谦之陡然转身,漆黑的双眸竟满满都是恨意,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剥皮拆骨,吞吃入腹,好叫那张嘴再说不出他不爱听的话,好叫她再做不出让他心如刀绞的事,好叫她…再生不出拜托他的心思。
还要他做到何种地步,能忍的不能忍的他都忍了!
“殿下!”巧儿惊呼道,她们本是远远跟在后面,见谢谦之对公主逼近,才忍不住上前。
“不许过来!”谢谦之怒斥道,靖安眼眸淡然的直面他的怒火。
“不用嫁,你本就是我的妻子!比他卫颜多了六礼、多了婚书、多了高堂见证、行过周公之礼,明媒正娶的妻子!”谢谦之气急,双手紧扣住靖安腰身,动作强硬,眼眸却在示弱。那双湖水般沉寂的眼眸像是望进她心里去一样,清寒孤寂,他仿佛是浸在冬日结了薄冰的湖水中,冻得嘴唇发白,依旧不声不响,静静等她伸手,而且只会乖乖牵她一个人的手。
“你这样,犯规啊!”靖安无奈叹息道,伸手遮了那双眼眸。
谢谦之便反握住她的手,声音低落,似是妥协:“阿羲,你想如何都行,别赶我走。”
靖安终是没能说服他,这人如今是只捡自己想听的听,再坚持,便见他危险的眯着眼,温柔轻笑,说出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
“听闻谢家近来事多,我这里并不需要你陪着。”靖安倒没有别的意思,有禁卫军跟着,眼下帝都风紧,人人都谨言慎行,哪里会有什么意外。
谢谦之嗤之以鼻,继而道:“依先皇遗命,这五千禁卫军日后是用作你府兵的,可你如今失势,纵使他们忠心耿耿,怕是久了也会起异心。”
“他们本就是守卫家国的好男儿,做公主府府兵才是屈才了,况且…”靖安摇摇头,不无忧心,“不说公主,哪个皇子养得起五千府兵,会养五千府兵。”
如今为了躲避锋芒,恐陛下忌惮,外祖府中的人都少来打搅,更不必说朱宁渊父子了,禁卫军虽回了公主府,朱谦却是连交待都没来得及交待一声,最后还是辗转托人送信解围,不然府中的五千禁卫军就是一盘散沙,连个统领都没有。
“先皇还是不放心,比起任人宰割还是让陛下忌惮些好。”她忧心的,也正是谢谦之思虑的,“待你有自保之力,再一点点归还吧。”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靖安应了声便没再开口。
谢谦之忽然想起一事来,言道:“今日在御前,听女官传话,说三皇子妃想请你入宫,你可知道?”
因为登基大典还未举行,后宫人等也未诰封,因而暂时还依原本称呼。
“表姐送了信来,罢了…”约摸还是想缓和她与三皇兄的关系吧,不过,她也确实有事入宫,此事还得她亲自见朱初珍才行。
“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谢相辞官又是为了何事?”靖安想到近来沸沸扬扬的流言,“谢太妃宫中行事失常我也是听说了的,但也不至于此啊…”
谢谦之薄唇微抿,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他知靖安的性子,并不愿再把她牵扯进来。
靖安这次并没打算让他含糊带过了,谢谦之也不想再骗她瞒她,终究还是说了。
这么大的事情,靖安听完都一阵后怕。她以为谢太妃再怨愤,再有野心也不过是拿些死物泄愤,母后不在乎,她也不在乎。等她做了高高在上的太后,左不过自己避着些她罢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再嫁了,一般女子在意的婚事上她也拿捏不了她,久了,心气便能平了。
“分天下而治?她这是叛国!”靖安眉眼森冷凛然,显然是动怒了,“怪不得谢相要辞官,追究下去恐怕是万死难辞其罪!如今谢家是打算大事化小,借孝字相压,息事宁人吗?”
“阿羲,陛下回銮已有半月,铁血手段,此事却一直悬而未决,你当知他为难之处。谢太妃不但谋逆,而且形同叛国,他不得不处置,但那是他生母,他若处置便是陷她于万劫不复之地,不但谢太妃遭千古骂名,便是陛下恐怕也要被声名所累。此事不是外人可以插手的,御前你也莫要提起。”谢谦之劝阻道。
“照这般下去,谢太妃恐怕还是会安享太后之名,在后宫怡享天年,百年后还要入帝陵?她也有脸去见我父皇,孝字压头,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靖安面色沉郁。
“难道你要陛下亲自处置她吗?还是说你要逼陛下处置自己的生母?”谢谦之亦是神情严峻,她处境本就尴尬,性子又刚烈,不逼她看清利害,他还真怕靖安会捅到御前去。
靖安闻言只是冷笑,摩挲着袖中方印,看来凤印归还之前她还得做件事情。
谢谦之没想到,这次靖安没把事情捅到御前,却亲自赐死了谢太妃!

第九十一章

“不,你不能…”涂抹着艳红丹蔻的尖利指甲直指靖安,谢太妃镇定自若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痕,眉头高挑,眼神狠戾,“我是陛下生母,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处置我的。靖安你这是忤逆犯上,大逆不道!”
“忤逆犯上,大逆不道的人是你!”靖安低斥道,宫门在她身后层层闭合,隔绝了阳光。
“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谢太妃几乎是冲到了靖安面前,眼神中已透出凄惶,她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打开!来人啊!给我打开!”
宫人跪了一地,却都在哀哀哭泣。
谢太妃的指甲几乎要抠到靖安脸上,那双眼里满是怨愤,似是要生生要挖出几道血肉才能平息她心头之恨。靖安眼神冰冷的望着她,早有宫人拉住谢太妃的胳膊,她是挣脱不开的。
“娘娘这样子,还真是可怜。”薄唇轻翘,她笑得恬淡,无怒无喜。落在谢太妃眼里,依稀便是当年安宁宫中朱后的模样,也是这般,犹如俯视蝼蚁一样望着她们,仿佛他们心中最阴暗的心思都在她眼里一览无余,叫人不自觉就卑微到尘埃里去。
“够了!你已经死了,朱后的尸骨都应当烂了,这六宫的主人如今是我,是我!”谢太妃喝道,似是对靖安说,又似是对故人言,“我的儿子才是陛下定下的九五之尊,你儿子已经烂到泥里去了!不要这样看着我,贱人!”
靖安听着她口出不逊,看着她猖狂,她也讶异自己竟没有丝毫动怒的痕迹,只觉得眼前这人,和王婉一般,都可怜到了极致。
谢太妃似是渐渐回过神来,抬手扶了扶鬓边凤钗,宫人们摄于其威势,不觉竟松了手,她理理衣摆,双手轻叠在腰间,绣着凤穿牡丹纹样的衣袖富丽堂皇。她看起来是那般的端庄高贵,又透着谢氏女所特有的清傲,让人丝毫瞧不出她方才的疯狂。
“靖安,你要杀我?呵,你以为杀了我,你还能活着走出这座宫城吗?我纵使再有错,陛下也会顾念母子情分,顾忌天下言论。而你,好不容易苟延残喘被人施舍了一条命,却要来挑衅君威吗?”谢太妃环顾四周,触及她目光的宫人们都纷纷垂目,懦懦不敢言,“何况,你带人直闯禁宫,如今还能再宫闱中调动禁军,让他们听命于你,你说陛下会不会忌惮,你还嫌自己的命不够长吗?”
“他们并非听命于我。”靖安是随手从衣袖中取出凤印,轻笑道,“执凤印者执掌六宫事,他们不是是忠于皇权而已。而娘娘觉得您犯下如此重罪,我还是杀得还是杀不得!”
“凤印!”谢太妃眼神呆怔的注视着那方印信,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找了那么久的凤印,她甚至都疑心是楚丰找到已送予朱氏的凤印,竟然会还在靖安手里。
“除了圣旨与兵符,先皇竟连凤印都没收回?”谢太妃神情大恸,她不明白,他若爱重朱氏,为何会废太子,可若不爱,又怎会百般为靖安打算,思虑周全。
“娘娘还敢提起父皇,九泉之下,您有何面目去见我父皇!”靖安眼神锋利如刀。
谢太妃如遭重击,下意识的后退两步,眼神闪烁,似是在逃避些什么。一开始她只是不甘心,她积怨太深,她恨他早逝,朱后死了,她想着终于有机会长长久久的陪着他,可他转眼竟也去了。她怎能不迁怒于朱家,迁怒于朱后的一双儿女,可后来呢。
权利的滋味太好了,好到足以填补她心中撕裂的大洞,足以填补这空虚无望的岁月,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更不敢想自己曾做过些什么。午夜梦回时,却是一次次惊醒,她辱没谢家门楣,她再不敢梦到先皇,哪怕他一言不发,她也羞耻至极。
“吱呀”一声,宫门开了,谢太妃眯眼去看,却是一人捧了毒酒白绫来。
“吴总管…”谢太妃认出了那人,踉跄的后退了两步,一瞬间竟是了无生意了,“是先皇的意思吗?赐死我。”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罪有应得。父皇什么话都没留给你。”靖安冷笑道。
“啪”的一声,朱初珍震惊之下拂落案几上的书卷,却是丝毫都顾不得了。
“你说什么?”她陡然起身,半边身子都是木的。
那宫人吓得一个哆嗦跪了下去,如惊弓之鸟一般,惊惶开口:“靖…靖安公主执凤印去了禁宫,而后奴婢又见吴总管似是捧着…捧着壶酒和白绫进去了!”
话到最后,那宫人已是吓得变了调。
阿羲…阿羲她要做什么!她竟要逼杀谢太妃吗?在这宫闱之中,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刹那间,朱初珍只觉六神无主,今日是约好靖安入宫来见的日子,她在芳华殿久候不至,这才遣人去问,不想竟是这样石破天惊的消息。
凤印在阿羲手上,朱初珍并不觉得意外,只是她没想到阿羲竟会这么胆大妄为。
“娘,娘!”旭儿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娘亲突然不陪他玩了,抱着朱初珍的小腿开始撒娇。香岚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好像被雷劈了一般。
“不行,我得去拦住她,趁着大祸还未酿成,陛下还不知道!”朱初珍让香岚抱走旭儿,就大步往外走去。
“对了,着人去谢府给谢谦之送个信!还有朱家,现下也管不了什么忌惮不忌惮了!”
禁宫中,谢太妃一手撑着案几,久久无话,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倾颓潦倒、穷途末路的意味。之前哪怕是幽禁宫中数月,哪怕是靖安步步相逼,哪怕是生死不由自己,她都镇定自若,如今却在一句话里败下阵来。
靖安守着先皇直到最后一刻,而宫外的王氏也得了一纸诏书,唯有她,连只言片语都不曾留下,便这般厌弃于她吗?
“父皇立了三皇兄为新帝,你只要不犯下滔天重罪,必享太后之尊,余生富贵荣华。娘娘还贪图些什么?不甘些什么呢?”靖安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淡淡道。
谢太妃眼底似有水光,是啊,她奢求的,本就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陛下走的时候,可有遗憾,可还好?”泪水滑过她脸庞,凤钗倾斜,明珠含光。
靖安望见,那是昔年父皇送予母后的旧物,母后不喜它太过华奢,弃在库房一直没用过,直道往后留给她添妆。一时间,靖安只觉得伏在地上的女人实在是可怜至极。
“父皇走时甚是安详,便是走后也如生前之貌。”靖安半仰起头,眼中亦有泪光。
谢太妃含泪而笑,哽咽道:“好,那便好。”
她陡然伸手端起毒酒,一饮而尽,快的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娘娘!”谢太妃身边的掌事姑姑挣脱宫人,扑了上去。
谢太妃软到在那姑姑怀里,腹中绞痛,神态却平和安详,弯弯唇似是想笑,咬牙道:“禀报陛下,我死后葬入妃陵,不入帝陵,早知今日,我当陪先皇同赴黄泉。”
“姑姑,你别哭,做过的事我不后悔。皇儿…”黑血从她口鼻中涌出。
“娘娘是要见陛下吗,老奴这就去请,这就去!”掌事姑姑也泣不成声。
“罢了,这样也好,免得他伤心。从今后,他们一家就能好好过日子了。”谢太妃断断续续的说道,她其实知道,朱初珍是个好的,她只是有些不忿。来日方长,宫中三千粉黛,焉知他二人能一直如初,焉知她不会是另一个郁郁而终的朱氏。
谢太妃眼神越来越涣散,声音轻若惘闻。
“姑姑,这辈子好苦啊。”
泪珠顺着她的眼角坠落,说话间气息已绝。
“陛下!”禁宫外,朱初珍顿足,如坠寒潭。
她不知楚丰是何时来的,也不知他在这宫门外站了多久,宫人与禁卫军们都噤若寒蝉。
朱初珍鼓起勇气,上前见礼,却不敢抬头,怕看见丈夫冷若冰霜的脸。
“陛下,娘娘去了。”有宫人上前奏报。
朱初珍心中一沉,双手无力的攥紧,身形颤抖,她还是来迟了一步。
楚丰缓缓回身,衣袖划出决绝的弧线,声音冷肃:“等靖安出来,叫她来乾元殿见我,你回芳华殿去吧。”
“陛下!”朱初珍陡然起身,伸手抓住他的手,眼含哀戚。
楚丰目视前方,眼底一片寒意,冷道:“还有何事,你要在此为她辩解吗?”
“叫宫人吩咐吧,我陪你回乾元殿。”朱初珍却毫不畏惧,上前紧握住他的手,硬生生在一片冰寒中挤进些许暖意,阿羲是她心疼的妹妹,可眼前,刚刚失去母亲的却是她的丈夫。
楚丰神情冷凝的审视着她,许久,才突然将朱初珍拉近身侧,反扣出她的手。
“那便走吧。”
殿门外,靖安听罢宫人传话,躬身应了。
“殿下,老奴也要告辞了。”吴总光俯身行礼,面容平静。
靖安弯下腰,双手将他扶起,望着面前老人心中有些歉疚,竭力笑道:“一路走好。”
“嗯,殿下保重啊,先皇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了。您不要为老奴伤心,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没有今日之事,也活不久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知道的太多,新皇是留他不得的,吴总管看得开。
“吴总管可还有事要托付?”靖安问道。
吴总管低声笑了笑,言道:“身在御前,哪有什么牵挂。我走了,公主保重。”
他走得干脆,不敢叫人看见自己浑浊的眼里居然有泪。宫中浮沉半辈子,了无牵挂,说句逾越的话,皇子帝姬们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不过是先皇更宠爱靖安些,接触多了也亲近点,从天真烂漫的小丫头一路看她长大,偶尔的恩惠她不记得,他却都记在了心上。
旁人说靖安公主桀骜,恃宠而骄,他们近前伺候的人却知道,她对身边人是真的很好,从不轻易生杀予夺。下人,下人的命也是命啊,下人记一点恩惠,也是会感念万分的。昔日的梅香如此,今日的他亦是如此。
乾元殿中,物是人非。
靖安跪于案下,背脊笔直,一如昔年她跪在先皇面前一样。
座上,楚丰久久的望着她,他未曾想到终是走到了这一步。谢太妃是当论罪,他也确为此事为难,但这不代表他能忍受,旁人在他眼前逼死他母亲。而今处置的对象从谢太妃变成了靖安,却是一样的棘手。
兄妹便这样僵持不下,谁也没说话。
寝殿中,朱初珍往来踱步,亦是心中煎熬。
“如何了?”
“静悄悄的,宫人们都不敢近前,什么都听不到。”
“朱家人呢,谢谦之呢,来了吗?”
“不知,宫门前派人守着了,若是来了定会立即放行,绝不会耽误的。”
朱初珍还是满心忧虑,她知此次楚丰定是气急了,方才几次顿笔她都看得胆战心惊。依她对楚丰的了解,此次他纵然能饶靖安性命,也无外乎两种下场,要么□□至死,要么贬谪流放。
靖安不知跪了多久,神色始终淡淡。
此时乾元殿外却突然传来动静。
“启禀陛下,谢谦之谢大人求见。”
楚丰望了靖安一眼,见她亦是诧异,想来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开口道:“传他进来。”
谢谦之疾步入殿,见靖安安然无恙的跪在那里才松了一口气。
“臣谢谦之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跪地行礼,心中惊怒交加却又无奈至极,若知凤印在靖安手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泄露半个字的。
“爱卿前来所为何事?”楚丰心知肚明,端看他如何答了。
“臣为靖安公主之事而来!”谢谦之单刀直入,也不愿再费口舌之争。
靖安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还来不及阻拦,便听他直言道。
“公主今日所为不过是陛下不能为之事,全您孝义之名。谢太妃叛国谋逆,勾结卫陌,延误军需,干涉朝政,甚至意图诛杀重臣,虽为陛下生母,但桩桩件件,俱是万死莫辞,留其全尸、保其名声已是仁慈。况且,宫城禁苑,守卫森严,若无陛下默许,青天白日,谁能在宫中明目张胆的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