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诺木杜棱紧张地端起酒杯,双手捧起,恭敬地说道:“琐诺木杜棱感激国汗记挂之情,国汗如此眷顾下臣,琐诺木杜棱庆幸之心无以言表,愿为国汗效犬马之劳。”
皇太极扯动嘴角一丝笑意说了一声‘好’,便仰首饮下满杯。
琐诺木杜棱与众人跟随其后喝下酒,哈达公主却没有任何表示,反而是满脸的阴沉。如此行为,她难道是要皇太极知道她的不满?
布木布泰瞥眼注视了一下皇太极,皇太极依旧是平静的神色。她转头笑着问琐诺木杜棱道:“敖汉额驸今日进宫为何未带托蕴大福晋一起啊?”
琐诺木杜棱瞥了身侧的哈达公主一眼,随即回道:“承蒙侧妃惦记,托蕴身份低微,岂配出席国汗的宴席。这点公主与下臣想法一致,——是吧,公主?”琐诺木杜棱话音一转,丢了个‘地雷’给哈达公主。
这一句话问得哈达公主原本阴霾的脸上更添雷电,但是却不得不压抑的回道:“一切皆是由额驸决断,莽古济没什么想法。”
整个酒席的气氛被这两句话弄得沉闷不已,哈达公主夫妻不睦似是一目了然。
“敖汉额驸该不是误会公主了吧?公主又岂是无胸襟之人?此番豪格贝勒大婚,公主非但未有不悦,更是不辞辛劳操办婚礼;其中胸怀不得不令人敬佩。”布木布泰出来打圆场。
“侧妃所言甚是,豪格感激额娘成全之心。”豪格出声站起,端起酒杯对哈达公主接着说:“这杯酒豪格敬额娘,额娘厚爱之情,豪格定当‘回报’!”
“哼,回报?”哈达公主怒视着豪格,咬牙切齿的突出两个字。
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息瞬间升腾起来,每个人似乎都有意要激怒哈达公主一样。厄吉娅受处罚之事,哈达公主虽不知真正实情,但是也清楚豪格迁怒厄吉娅了。豪格现在跳出来说什么‘回报’, 岂不是往她心上扎针。
豪格依旧笑看着哈达公主,举着酒杯。而哈达公主却只是怒视着他,未有表示。皇太极始终面色平静,一言不发。其他人是根本无话可说。
眼看就要彻底冷场了,岳托突然起身也端起酒杯道:“额娘,这杯岳托也敬您。算是庆贺厄俄得孕吧,总之都是喜事。如此双喜临门,国汗恩典赐宴,额娘应该是最高兴的。”
岳托直接地替豪格解了尴尬,也间接提醒了哈达公主自己现在的处境。在皇太极面前如果她还不懂得收敛,问题会随时变的一发不可收拾。
哈达公主终是接收到了岳托要传达的讯息,端起酒杯爽利的喝下满杯。岳托与豪格也饮尽复又坐下。
接下去的酒席中,哲哲与布木布泰虽然尽力维持着宴席的气氛,不断与众人穿插饮酒,但是这场酒席整个都透着沉闷,甚至一丝丝杀气!
我彻底看清豪格确是个可怕的人,他席间居然一点反常的情绪与举动都没有;简直一如从前,似乎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可是厄吉娅现在的生命随时都会终结。看着豪格笑得如此自得,真想知道他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就算他对厄吉娅没感情,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心狠手辣吧?!难道这十多年夫妻是可以作假的吗?还是他背后有更可怕的目的驱使他要杀妻?
我心中虽然很怕去想厄吉娅已经遭遇不幸了,却更怕现在身边的皇太极,他提醒过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插手。我担心此事或许也在他的计算范围之内,他究竟有什么目的?难道必需要牺牲厄吉娅吗?
哈达公主始终是一脸深沉,明显把她的心情不悦摆给每一个人看。我的座位与她成对角,我频繁地注视着她,而她却根本懒得看我,明显是对我充满敌意。
玠戈葡一直唯唯诺诺地静坐豪格身边,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我的心像是一堆被抓乱的线球,不知究竟该怎么做。厄吉娅必死无疑吗?
琐诺木杜棱喝了很多的酒,不管谁与他对杯他都照单全收,很快他便过量了。
他举起酒杯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看着皇太极说:“这杯敬国汗,——琐诺木杜棱敬佩国汗的胸襟,国汗对待自家弟兄都有手足之情,但是——但是琐诺木杜棱却不得不对国汗说,哈达公主就经常与大贝勒王等人在背后说——”
“额驸!你喝醉了!”哈达公主起身一声怒喝,将琐诺木杜棱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琐诺木杜棱反应过来后,一把将哈达公主推回座位,面露怒色地说道:“莽古济,你难道怕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私通大贝勒王在背后诋毁国汗吗?国汗赐婚济尔哈朗,大贝勒王不服气,你在背后煽风点火;国汗赐婚豪格,你怕威胁自己女儿的地位,更是从中百般阻挠。别人看你胸襟广阔,气度不凡,但是你心里根本谁都容不下,否则托蕴的儿子也不至于——”琐诺木杜棱说到最后已是声泪俱下。他已经明显醉的糊涂了,否则怎么可能说出这番话。
哈达公主伸手一个巴掌,清脆地打到了琐诺木杜棱脸上,她从开席至今一直聚集的怒气彻底爆发了。
她生气的冲着琐诺木杜棱说:“哪儿轮得到你在此胡言乱语,你轻信托古,托蕴两兄妹的谗言,一心想排挤孤立我。难道凭你几句酒醉的胡言乱语就想借助国汗之手铲除我?”
琐诺木杜棱似是被她一巴掌打得酒醒了几分,此时正惊慌无语地注视着怒气迸发的哈达公主。
一切发生的太快,在座每个人都表情各异。皇太极冷眼注视着哈达公主,哲哲有些紧张的情绪;布木布泰与豪格很镇定,似乎意料之中;岳托脸上带着些许无可奈何。唯一带着纯粹震惊面孔的也许就只有我与玠戈葡吧。
哈达公主瞪着发红的双眼又转头怒视着豪格道:“豪格你难道忘了,当初厄吉娅怎么以我的名义为你在正蓝旗内奔走,拉拢人心。你是‘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居然为了这个无足轻重的女人迁怒于我的女儿。”她是已经彻底情绪失控了,怒火似乎烧尽了她所有的理智。
“还有你,海兰珠。”她居然伸出手指着对面的我,她投在我身上的目光,似是两支利箭急于射穿我。她怒不可抑地喷着火气继续说道:“你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你处心积虑的要为豪格指婚,拉拢人心。现在厄吉娅受处罚了,你的人站稳正位了,你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我被她骂得一头雾水,满身狼狈。
“啪”的一声一只酒杯碎在了皇太极的手中,他是硬生生地掐碎了那青彩酒盅。
“够了!”皇太极阴森的声音简直就像是发自地狱。
哈达公主在听到皇太极的声音之后,整个人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被扑灭了气焰。她害怕地立即跪下道:“莽古济知罪,莽古济酒后失言,莽古济请求国汗宽恕。”
此时的皇太极通身散发着肃杀之气,他冷冷看了一眼琐诺木杜棱。琐诺木杜棱也即刻跪地请罪道:“琐诺木杜棱知罪,琐诺木杜棱请国汗降罪。”
“公主与额驸今晚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啊!莽古济,好一句酒后失言!应该是酒后吐真言吧!你暂时留在宫中吧。何时心情平复了,再来处理此事。”皇太极严厉地说道。
“是!莽古济听命。”哈达公主憋气的应着,她就算再如何不服气,此刻也断不敢再违逆皇太极。而且她今晚确实是大错特错了。
“琐诺木杜棱,回府闭门思过五日,考虑清楚自己适才的言行,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革爵罚禄。”皇太极又对着琐诺木杜棱严肃地说道。
“是!谢国汗恩典,下臣甘愿受罚。”琐诺木杜棱忙磕头领旨。
皇太极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一场所谓家宴不欢而散。
我已经肯定自己没必要找机会开口对哈达公主说厄吉娅的事情了,因为她连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她已明确被皇太极软禁宫中了,这场宴席感觉就像专门为她而设计的一样。她是自己钻进了设好的圈套。一开始琐诺木杜棱,布木布泰,豪格就在试图挑起她的怒气。也许他们很清楚她的脾气不受控制的弱点,所以才会拿来攻击她吧。
玠戈葡随着豪格出宫了,走时她脸上惧怕的表情让我感觉她这一去便是人间炼狱。厄吉娅是生是死还是未知数,可以预见她活的几率已经越来越小了。可是我居然如此无能为力,有生以来第一次必须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的生命慢慢地被扼杀。
我送走了玠戈葡,回到自己宫中的时候,皇太极已经先于我到了。
他屏退所有的人,走过来揽我入怀说:“让你受委屈了。”
我抬头严肃地看着他问道:“告诉我,这是你的安排吗?你这次究竟又要什么?”
他轻笑一下道:“你今天可有与玠戈葡聊什么?”
又是这样,每次他都会故意岔开话题。我心中突然变得烦躁不安,我推开些他说:“你不想说我一样不会再多问,但是你可知道厄吉娅已经被豪格囚禁了五天五夜了?而且无水无粮!再如此下去她就活不了了!”
他眼中刹那闪过些许了悟,有些惋惜地说:“我虽无意取她性命,但是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无可避免受到牵连。”
“她的牺牲对你有意义吗?”我困难地问道。
“没有,但是豪格不会留一个祸根在自己身边的。”皇太极一针见血的说出主因。
他的话像是强力的麻醉剂注射入我体内,我顿时感觉头脑发昏,全身麻木。
“今晚的酒席也是刻意安排好的吧?你的目的就是要囚禁哈达公主吧?”我注视着他的双眼又问。
“她咎由自取。”皇太极有些冷酷的答道。
“也许是有人故意抓住她性格的弱点,逼她就范。难道不是吗?”我猜不透他背后的用意。
“是。”他毫不掩饰地答道。
“为了什么?”
“为了豪格彻底收归正蓝旗的势力,也为了杀鸡畏猴。”他平静地答道。
我现在终于明白那天萨哈琳的话了。叶布舒也曾经说过正蓝旗以前一直是哈达公主兄长莽古尔泰的势力。皇太极处置了莽古尔泰之后,正蓝旗内部一直存在强大的反动势力。皇太极是要开始动手换血了。
“还会有很多人要踏上黄泉路吧?”这句话我更像是要告诉自己结局。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只是看着我。在昏暗的烛光下,他的双眼显得那么深邃,深不见底。
我轻轻吸入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出。已经可以预见,接下来要被他送上断头台的绝对不止是一个两个了。
我突然感觉他好可怕,不仅因为他操控生杀大权,而且因为他面对权益太过冷静。他要置于死地的是自己的亲姐姐,已经要死的那个是他的亲甥女。就算感情不深,血缘关系总是剪不断的。但是他却出奇的冷静,他眼中看不到感情,看到的只有他要达到的目的。我第一次真正认识到他原来是个冷酷的帝王。
他过来一把抓住我的双肩,粗重地说:“我不愿告诉你,就是知道你不够坚强,分享不了我心中残酷的世界。”
我知道他说得没错。作为一个帝王他要做得也没错,‘一将功成万骨枯’!慈悲为怀的人终是难成大器。为了江山手足相残的帝王,他不是第一个,也永不是最后一个。
但是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我一下子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世界最不同的一面终于露出水面了,在这里只要操纵生杀大权,要一个人死实在太容易了,甚至都不需要理由。
皇太极猛地拉我入怀,动情地说:“不要对我显露这种惧怕的神情,你这样让我感觉自己会立刻失去你。”
我的眼泪终是落了下来,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但是我却感觉侵入骨髓的寒冷。我对他说:“这样的你真得很可怕,很陌生。如果有一天是我给你带来困境,你也会像处理掉污渍一样把我打扫干净吧?”
“傻瓜!”他用手扶上我的头,沉声地说道:“如果我能轻易清除掉你,就不用这么狼狈地向你解释什么,更不用费尽心神地看护着你了。你真得很不会保全自己。”
正文 暗夜伤
初十八,也就是哈达公主被囚禁的第四天,另一个噩耗传进了皇宫。皇太极的十弟德格类贝勒突然逝世。传入宫的消息是德格类身染暴疾而走,辞世前口不能语,双目怒瞪,面色苍白,手抓胸口,身体抽颤。死状与三年前莽古尔泰暴卒时完全一模一样。
德格类突然死亡的消息,使得整个皇宫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中,阴风一阵阵地刮遍了每一个角落。‘空穴不起风’,哈达公主刚被囚禁宫中,与她同胞的弟弟德格类三天后竟暴毙,而且死因居然与其兄莽古尔泰及其的相似。
有人有嘴的地方就有谣言,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一件事情。虽然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议论,但是皇宫中黑暗处开始盛传,三年前的莽古尔泰与现在的德格类一样是被人投毒谋害致死,幕后必有主使者之类的谣言。首当其冲被怀疑的幕后黑手便是皇太极,毕竟他是死亡带来的最大受益者。无论是莽古尔泰,哈达公主,还有德格类相传都是皇太极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自从哈达公主被囚禁那晚起,我就开始故意将自己与外界隔离起来,不仅是身体的隔离,还有心灵的隔离。我拒绝去想一切即将发生的血腥屠杀。我刻意装病不见布木布泰,也不去哲哲宫里请安,甚至连邬聿敏送进宫来的信件也根本拆都不拆开。即使如此,皇宫里的流言蜚语还是被塞进了我的耳朵里,我也只能尽量对其置若罔闻。
可是不管我怎么藏,却总是避不了他,他还是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并不是我不想见到他,只是我面对他真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前他一来,我就会耍赖的让他陪我聊天;可是现在我们之间居然会频繁出现冷场,彼此对着沉默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感情是很微妙的事情,尽管我刻意不让自己表现异常,但是我就是无法像以前一样在他身边那么放松。他虽然什么都不说,可是我知道他感觉得到我的变化。
厄吉娅死亡的消息从未传入宫中,但是我清楚她早已不属于这个残酷的世界了;挨渴挨饥的苦难日子终于结束了,也许这样对她来说未尝不是种解脱吧。其实消息不传出来也好,否则命运堪忧的哈达公主在得知亲兄弟暴亡的消息之后,不知还能不能承受失去女儿的打击。
皇太极的生辰就要到了,与囊囊太后大婚的日子也就要到了。即使德格类就在几天前去世,即将来临的婚礼却依然要办的盛大铺张。
皇太极也变得越来越沉默了,有时即使我刻意找出话题来,他却根本不接话。我们彼此之间藏的心事几乎多的要泛滥成灾了,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彼此在身边,却谁都走不近谁。
明天就是大婚与寿辰了,素玛几天前就准备好了一对蟠龙璧,算是献给皇太极的生日礼物。那蟠龙璧虽然通体晶莹,价值连城,但是我却感觉它一点儿都没有礼物的感觉。
晚膳前突然想到了《枉凝眉》,那是《红楼梦》里我最喜欢得一首词,也让我感受到现在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很像词里说的:“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
我拿起毛笔小心地写下了《枉凝眉》,然后等纸片晾干后,轻轻地压到了蟠龙璧的下面。我知道他会发现的。
刚刚扣上盒子,他居然就出现了。我走过去为他行礼,他却紧紧地盯着放在书桌上的礼物盒子。
“这是什么?”他回头问我道。
“送给国汗的寿礼。”我恭敬地回道。
“哦?”他似乎突然有了几分兴致,接着问我说:“是什么?”
“国汗打开一看便知。”我说。
他打开了盒盖,看到了蟠龙璧,轻扯嘴角问我道:“这蟠龙璧是你准备的礼物?”
“不是。”我坦白地说,“是素玛替海兰珠准备的。”
他面色突然变得十分平静,盖上了盒子,说了句:“难为你有心了。”
我接着说道:“海兰珠的礼物确实也在盒子里,只是国汗没有看到。”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复又打开了盒子,拿起了蟠龙璧,看到了我压在下面的纸片。他好奇地打开来默读了起来。
当他再次注视着我的时候,眼里藏了好多我读不懂得情绪。他问道:“《枉凝眉》——这是你写的?”
我摇了摇头说:“写这首词的人是个家道中落的书生。在他最落破的时候,却用文字堆砌了一个世间最迷人的王国。这首词是用来形容那个王国里两个情不由己伤心人的爱情。”
他看看我,复又注视着那首诗。半天他才收了纸片,走近我身边,伸手轻扶我头饰的坠绥说:“今晚陪我可好?”
“海兰珠不是一直都陪着国汗吗?”我说。
“我要你的心,而不仅仅是你的人。”他用手指着我的心口,深沉的说。
我突然不知道该回他什么了,只能默默地点点头。
他与我一起用了晚膳,一起喂了戈砾。再回到卧室的时候,外面的天早已经黑透了。
他坐在书桌前望着我,我坐在床沿低头玩弄着手里的丝帕。虽然没人说话,却感觉我们一直在用心交谈,彼此似乎很多话想说,却都无从开口。
终是他先打破沉默问我道:“你现在是在惧怕我吗?”
我抬起头望着他,我想要他问出这句话应该很难吧。我摇了摇头道:“不是惧怕,是无所适从。我脑袋中有很多乱七八糟的坚持,这些坚持的存在一直在不停地制造麻烦;但是我却又无法一把抹掉它们。”
“你认为我残酷吗?”他沉默了半天,又开口极其严肃地看着我问。
“是。”我回答得很干脆,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心伤。我继续说道:“但是我知道你在对别人残酷的时候,也在对自己残酷,甚至对自己你会更残酷。你为了国家民族的责任,深藏了自己所有的脆弱。有些生杀决断恐怕你也是身不由己的吧。”
“难道连你也认为德格类与莽古尔泰是我杀的?”他眼中此时的酸涩揪痛了我的心。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去平视着他说:“你会这么问就已经说明一切了,不是吗?”
“在这种时刻,发生这种事情,真不知老天究竟是助我皇太极还是罚我皇太极。”他低沉的声音倾吐着无奈。我从没见到过他这么伤心的表情。
“生死有命。其实单看德格类贝勒死前的症状也知道应该不是中毒了。他面色苍白,呼吸困难,不能言语,手护心口,这更像是心脏衰竭所致。”
其实刚开始宫内人在谣传德格类死因的时候,通过那些症状,我就判断德格类与莽古尔泰有可能都是因为突发性心肌梗塞而逝世的。刚才又听他这么问,便已经百分之百肯定与他无关了。
他伸出手臂,一把揽我入怀,艰涩地说道:“我原以为你会因此而更惧怕我,没想到最终你却是唯一了解我的人。有些人我确实不在乎他们的牺牲,他们不死,也许死得就会是我。可是我在乎的人,却为何总会一个一个离我而去。”
我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他,好希望此刻自己能有特异功能,可以平复他心中堆积这些年的伤痕。从刚才看到他第一个错乱的眼神起,我心底所有的防固瞬间便瓦解了。他并不是那种冷血的君王,他只是比别人更无可奈何罢了。杀了亲人他也不见得好过,但是有些决断却又不得不作。
他问我道:“你可愿陪我做件事?”
“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回道。
他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很用心地拥着我。
外面小太监打了子时的更之后,皇太极牵起我的手走出屋子。
迈出屋子的瞬间,我整个人都傻了。
安静的夜空中挂着光洁的月亮,照的院子里摆放的白色祭奠台泛着一层淡淡的银色光芒。祭奠台上两只白色的蜡烛散发着微弱的光圈,细小的焰火在夜风中来回晃动。
宫院门紧闭,院子里只有素玛与颉德禄两个人身着素装,一左一右地立在祭奠台两边。
皇太极松开我的手,脚步沉重地走到祭奠台前,点燃三支香,双手将其插入香炉。然后举起酒壶斟满一杯酒,端起酒杯望着天空说道:“十月初二十五,今日是皇太极亲弟德格类辞世第七日。德格类,你回来饮下兄长为你斟的最后一杯酒吧!这是你最爱喝的清河酒。”
他翻手拖着杯将酒在地上洒出“一”字型。
他又揭下祭奠台上一个托盘上覆盖的白丝帛,那白丝帛上用珠笔写满了满文。皇太极将白丝帛放进祭奠台下的熊熊燃烧的火盆中。火焰瞬间侵吞了白色的丝帛,发出“霹雳扒拉”的声响。
皇太极伸手又举起酒壶,将托盘上十四个酒杯都倒满了酒。
皇太极拿起第一支酒杯,说道:“德格类,天命六年与岳托一起带兵攻打大明奉集堡,行至海州城,命令军队趁夜入城,严禁士卒扰民,立大金旗威。”
说完他仰头吞下第一杯酒,又从托盘中取了另一支酒杯,洒酒入土。
他又端起另一支满杯说:“德格类,天命八年随阿巴泰征伐蒙古喀尔喀扎鲁特部,大胜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