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的一千多新军全部充为辎兵,任命新军官,组建了一个新的辎重千总。
王斗考虑再三,任命原来乙部把总孙三杰担任辎重部千总。
王斗还决定,以后在营部之内,不再设立单独的千总辎重队,军中所有车辆集中营部使用。如哪一部出战,再派出相应车辆运送粮草辎重。除非有某千总单独镇守某地再论。
王斗还发下命令,升任李光衡与温达兴为千总,升任谢一科为中军把总,调任夜不收军士杨虎为自己护卫队队官,暂时接替谢一科之职。巨鹿之战后,王斗的护卫队死伤大半,在赞皇整编数日后,他从各部老军中抽选人员,总算补足自己护卫队五十五人的编制。
而虎爷当日独自前往杜度军中通话,给王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此有胆有识之人,自己自然要大力提拔。杨虎从一个普通夜不收军士一跃为护卫队队官,引来军中一大片羡慕与嫉妒的眼神。
李光衡升任千总自是欢喜,不过巨鹿之战后,他的骑兵总折损近半,虽将骑军辅兵全部补充进总内,这战力却是一下子拖累下来。而且骑兵兵员的补充不是个容易的事,或许在未来很长的时间内,他的千总部内都要保持兵额短缺的情况。
夜不收队同样如此,温达兴升任为千总,如愿以偿,自是极为振奋。
不过营部夜不收原来只有两队共一百一十人,出战几个月中折损不少,最后只余六十余人。赞皇休整时,王斗将原来两个千总的夜不收全部调上来与温达兴的夜不收队合并,再补充进一些老军充任,才补足营部这两队夜不收的缺额。
现在营部夜不收升任为千总部,原来极为出色的夜不收军士龙二,“板凳”,强爷几人,都已经升任为队官,但只各管几个部下。温达兴身为千总,目前也只有一百多手下。
军中夜不收,骑军,炮军都是高技术兵种,补充兵员向来不易。特别夜不收选拔更为严格,夜不收部虽有一千多人的兵额,也不知道哪一年才能补足。
赵瑄此时远在赞皇,不过王斗同样任命他为千总,赵瑄原来在保定府便是车营千总,到王斗军中作为把总使用。出战几个月来,赵瑄的炮队立下不少功劳,王斗升任他为千总,算是对技术人才尊重之意。
与辎重队一样,王斗同样决定在营部之内,以后不再设立单独炮队,军中所有火炮集中营部使用,最大发挥威力。除非某千总镇守某地再论。
经过这两日整编,军中一大批人升职,自是个个欢喜。如此算来,王斗麾下共有韩朝甲部,温方亮乙部,钟显才丙部,钟调阳丁部,孙三杰戊部,温达兴己部,李光衡庚部,赵瑄辛部八个千总。
看着大厅内意气风发的几个千总,高史银心情有些低落,当日在靖边堡跟随王斗的老人中,只有自己一个把总,余者军职都高自己一等。不过没办法,谁让此次自己没有出战呢?没有立下军功,游击将军就没有升职自己的理由。
想到这里,高史银脸上的横肉抖动几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王斗看着满堂的千总与把总,经过这两日的整编,除了那些千总外,许多把总都是生面孔,老人不断去了,新人不断上来,未来自己的部下,还会有什么改变呢?
他目光扫到高史银身上,这个军汉神情有些低落,想想自己在崇祯七年与高史银的相遇也是奇妙。二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当日火路墩外那个凶神恶煞,意图杀良冒功的夜不收此时却垂头丧气,为自己没机会升官而感到伤心难过。
王斗吩咐各个千总抓紧时机磨合军队,加紧训练,待众人散去后,他叫住了高史银。
“高兄弟,此次攻打涿州之奴,你好好表现一下,待回保安州后,你便可与温兄弟他们一样了。”
高史银呆了良久,待王斗走出屋外才回醒过来,他深深施了一礼,声音都有些哽咽:“谢将军。”

从初六日到初八日,这三天中,流井寨北河各处平川上满是训练号令与火铳鸣放的声音。整编完毕的舜乡军八个千总,近七千军队。冒着严寒,都在抓紧时间训练,各部千总、把总们,也是日夜与部内军士熟悉磨合。
舜乡军与正兵营骑兵,夜不收遮蔽了这一带的营地,无论是官府还是清兵们,都不知道流井寨一带潜伏了万余致命大军。不过出援的新军们,都知道了几日后将要攻打涿州的消息。
很多新军不免心情忐忑,不过观总、队内那些军官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们多少放下心来。特别那些经历过巨鹿之战的舜乡军老兵们,更对那些清兵不屑一顾。在他们的带动下,新军畏惧的情绪平复,转而是对战斗胜利的渴望。
此次整编,大规模的榜样就在眼前,无数的老军升职,战死战伤的风险是用,但得胜后的收获更为巨大,这一切都刺激着那些新军建功立业的信心。
初九日,上午。
虎大威,许月娥,还有督标营近三千人押着大批辎重到达易州,得到消息后。王斗亲率韩朝的甲部大军,还有几个千总。杨国柱同样率领他的中军亲将郭英贤,领着数百人到白马里迎接虎大威一行人,将他们迎到流井寨,两军会合。
与王斗等人一样,虎大威此行顺利,一路上各州县关门闭户,清兵大部又往山东而去,所以路上也没什么波折,只是天气严寒,又押解大量的车辆,使一行人走得极慢,幸好全军安全到达了。
虎大威等人的随行车马,有几百辆马车与独轮车,还有大量的火炮帐篷拒马等物,王斗缴获的几千副盔甲,同样载于各车之上,只有几万两银子先行运走。虎大威等人从赞皇出发,到达满城时,将王斗储藏在那里的几千石粮草载运回来,留守的一队军士,也补充进赵瑄的炮队之内,所以使得这行车马格外的庞大。
当虎大威等人到达流井寨时,全军沸腾,集于流井寨各处的官军数目达一万两千余人,兵力足敷使用。夜不收情报传来,涿州之敌还茫然不知,根本不知大敌窥探在侧,是时候对他们发动雷霆一击了。
王斗安排这些远道而来的军士歇息休整,当日下午,王斗将缴获的七千副盔甲发下四千余副,那些来援的新军人手一副,库房内还存余盔甲两千数百副。
每人皆有盔甲入手,那些舜乡新军们个个兴高采烈。只不过穿上鞑子盔甲感觉怪怪的,幸好各人都有红棉翻羊毛大氅披在身上,可以有效地辨别敌我。
赵瑄刚到流井寨便有意外之喜,自己升任为了千总,自己麾下炮队改名为辛部火炮千总。不但营部炮队皆归他管,便是原来两个千总炮队,同样划归他的麾下,自是欢天喜地。
与李光衡,温达兴等人相同,他也将面临炮手不足的问题,原来营部炮队加上两个千总炮队,合计有三百七十人,内中炮手护卫若干。巨鹿之战后,各炮队护卫战死众多,炮手只存留两百多人,很多火炮,已经没有炮手使用。
出战几个月,对于火炮的使用威力,王斗也有自己的心得,他认为此次攻打涿州的清兵,带上军中佛狼机中型火炮二十五门,还有督标营四门红夷六磅炮便可。余者的佛狼机小炮,虎蹲炮就不必出战了。

全军到达,是时候出击了,当晚王斗商请杨国柱与虎大威议事,列位其中的,还有许月娥与督标营千总杨国栋。
“两位军门,杨千总,许娘子,哨探所闻,奴部正红旗仍留守涿州,通州二地。虽这几日奴贼往通州运送不少掠来的人口财帛,不过留在涿州仍多。军中夜不收业已查明,二地之奴,共有兵一万五千余人,披甲与未披甲奴丁不到六千人,余者皆为杂役。”
王斗摊开地图:“涿州的奴贼营寨,便位于涿州东向数里的琉璃河边上,营寨遍布北辛到豆庄一带,由奴酋岳托亲自守留。我军中夜不收曾擒获数个涿州之奴,经拷打审问,他们交待涿州之奴约有八千,其中披甲奴兵一千五百人,未披甲奴兵二千五百人。披甲奴兵中,内还有数百巴牙喇兵,由岳托长子,奴正红旗巴牙喇纛章京罗洛宏统领。”
“一千五百披甲奴兵中,还有正红旗甲喇章京,其次子洛洛欢率领的数百人…”
王斗看着厅内几人,目光炯炯:“只有阵斩岳托,让他们父子三人皆亡,才可泄我等督臣死难的心头大恨,所以末将构想…”
第285章 其势己成,天下何人可制
看王斗在那款款而谈,杨国柱与虎大威内心都不是滋味,二人虽身为一镇总兵,然实力却不如王斗这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此次出战,也将以王斗为主导,二人沦为随从的下场。
虎大威看着王斗,内心只是在沉吟,今日他到达流井寨后,便惊讶王斗的布局。王斗身为宣府镇保安州游击将军,却在这保定府设有如此坚固的营寨,内中有如此多的兵员,还积储了大量的粮草。
虎大威亲眼所见,加上杨国柱对他言明,他知道王斗光在流井寨已经有兵马近七千人,来援的许月娥态度也倾向王斗,算算他麾下已经有八千多人马,加上王斗在保安州留守的兵力,真不知道他实力膨胀到哪一步…
这么多人马,还伸手过界,放在往日的大明,或许是极为忌讳的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王斗麾下兵马越多,朝廷越要拉拢。如果此次他又立下大功,真不知未来会怎么样。
考虑到这一点,便是以虎大威,杨国柱二人总兵之尊,也不得不屈节下交。
虎大威看了旁边端坐的许月娥一眼,心想老杨认许月娥作义女,或许便是出于拉拢王斗的考量。
听王斗说完他的布局方略后,杨国柱看向虎大威:“老虎,你觉得怎么样?”
山西镇总兵官沉默半晌,道:“王将军,我宣大军一万余人,涿州之奴不足为虑,确实可能阵斩岳托父子三人,为朝廷立下大功。只是需考虑到通州之奴前来救援。”
王斗道:“虎军门所言甚是,通州到涿州两百余里,若奴贼骑军不惜马力,一日援兵可到,行得慢些,两日可到。不过也无妨,我宣大军兵力充足,便是通州之奴全力来援,他们披甲与未披甲奴兵不会超过两千。对阵六千奴兵,我军大有胜算。而且通州之奴前来救援,他们通州营寨便极为空虚,我军可派骑军前往袭取,或将他们营寨全部烧毁,或占为己有,让他们所有掠获成为一场空。”
杨国柱缓缓点头,怎么看,这场大仗都胜算极大,他只忧虑一点:“就怕岳托坚营紧守,然后遣军向山东的东奴主力求援。”
王斗道:“他们救援不及的,不论是从涿州或是通州,至山东济南诸地均有千里之遥。他们快马前去求援,待奴酋多尔衮等人闻听消息后,至少也要四、五日时日。他们快马来援,最少又要五、六日。这来回十余日,我军早尽灭奴酋正红旗该部。更不用他们援军轻骑快进,人马疲惫无比,不足为虑。”
说到这里,王斗有些黯然,依历史上,济南府肯定被清兵攻破,此时清军主力正在山东各地肆虐。又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至于岳托坚营紧守…”
王斗冷笑一声:“若他们不敢与我野战,奴部正红旗更不足为虑,我大军一日便可攻破他们的营寨,让他们尝尝我等在巨鹿之苦。”
杨国柱与虎大威忧色尽去,喜上眉梢,如王斗说的,这确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如能阵斩清兵一个旗主,那真是天大的功劳,不知捷报传闻后,朝廷会是多么的激动,又会如何的表彰。尽取清军掳获的财帛畜牧后,二人也可大大的捞一把。
二人神情振奋,督标营千总杨国栋也是神情激动,他倒无所谓能获取多少好处,只要能为卢督臣报仇就好。
许月娥静静坐着,内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接下来几人商议具体战术布局。
王斗道:“明日出战,末将除在流井寨留守一个千总外,余者全部出征,计有兵力六千人。”
王斗决定丁部副千总高贵留守,余者全部出战,最大限度的锻炼自己麾下新军们。
听王斗这样说,杨国柱与虎大威互视一眼,区区一个游击将军,公然编出八个千总,部下兵力近万人,这真是骇人听闻。不过遇到王斗后,二人吃惊太多,已经顾不上诧异,就目前情况来说,王斗兵力越多,此战越有胜算。
杨国柱道:“流井寨至涿州虽近,不到六十里路途,为稳妥计,我大军还需携带足够的粮草,以防不测。”
他问王斗道:“王将军,寨内粮草,可是充足?”
王斗盘算了一会,流井寨各处储藏粮草约五千石,虎大威从满城境内运来粮草三千多石,算算可供宣大军一万两千兵马食用一个多月。
他道:“军门不必担忧,寨内粮草足够全军月余之食。涿州颇近,明日我大军出发,军中随车携带十日之粮便可。料想不需十日,我军便可攻破涿州奴军营寨,十日之粮,已是宽裕。”
其实宣大军一万两千人所需粮草不少,还要加上诸多马匹吃喝,便是十日之粮,就需随军载运粮草两千余石。以一辆马车载运六石粮草计,共需要马车三百多辆。还需要载运各样火药,辎重,帐篷等物,需要的车辆高达五、六百辆。
好在王斗军中原有三百八十辆各样马车,独轮车。在王斗打下通州的高丽庄时,还夺取了近四百辆各样车马,原来用缴获的四百匹清军战马拖拉。这当然暴殄天物,与卢象升汇合后,他慷慨地从各营抽调了四百匹骡马给王斗,那些被用来拖车的战马,则汇合到王斗的骑兵总内,让李光衡管理。
如此算来,光王斗军中就有近八百辆车马,加上杨国柱与虎大威军中也有一批车辆。这些车马虽在巨鹿之战折损一些,不过大部仍在,足供全军使用。
杨国柱点头,兵力充足,粮草无忧,这一仗是稳操胜券了。
他看着地图道:“眼下寒冬时节,各处河面结冰,我军过了涞水后,踱过拒马河容易。不过卢沟河,琉璃河同样结冰可行,要防止通州之奴过卢沟河,从琉璃河各处来援,从我军侧翼或是后部发动攻击。”
王斗与虎大威都是沉吟,拒马河,卢沟河,琉璃河大多河面不宽,常年的干旱下,更是河水干枯。眼下又是寒冬时节,各条河流结冰,不需要考虑各个渡口就可通行。确实要防止通州清兵渡过结冰的河流,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向宣大军发动攻击。
不过王斗也从杨国柱的言外中听出他不愿与清兵正面对决,硬战血拼,想要保存实力的信息。
他笑了笑,说道:“两位军门,若我大军逼近涿州,涿州之奴定然惊醒,有可能会派出骑卒骚扰,我大军行进安危,便要仰仗两位军门了。不论是野战对决还是攻打营寨,末将义不容辞。待奴败退后,追击残敌,同样要仰仗两位军门。”
说到这里,王斗心下叹了口气,自己麾下骑兵还是太少,要扩大战果,只能依仗友军了。
事情便这样决定,此战宣大各营安排,王斗舜乡军主战,督标营、杨国柱,虎大威营内骑兵护卫及追击,至于许月娥的马贼兵,当然也是用在骚扰与追击上。
当晚几人还确定了,若通州的清兵来援,以督标营骑兵,虎大威与许月娥的骑兵趁机袭取通州的清军大营。

在与杨国柱与虎大威确定方略后,王斗又连夜召集部下各千总议事,安排军务后,各将离去。王斗看其中韩朝双目通红,平静中却难掩神情的悲痛。王斗已经知道,在今日虎大威到达后,随军带来他弟弟韩仲的棺木时,韩朝人前平静,却静寻无人处痛哭,悲伤不可自抑。
看他离去的悲戚身影,王斗长长叹了口气。
崇祯十二年正月初十日,上午,流井堡。
流井堡原是一座民堡,离流井寨约有五里,座落在一片平川之地,堡的北面有一座河流,堡的南面空旷,聚集数万人没有问题。历经多次兵燹,原本富足的流井堡早已残破废弃,仅被流井寨当作一个前沿据点。
出征便订于今日,临行前,王斗在流井堡前举行舜乡军阅兵仪式,一为检阅整编成果,二为出征壮威,增强友军信心。在堡墙上,杨国柱,还有他的中军亲将郭英贤及营中几个千总。虎大威与营中各将,督标营千总杨国栋,杀奴军许月娥等人陪同检阅。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寒风中静静肃立堡外的一个个整齐方阵,王斗军中八个千总,除了温达兴,李光衡,赵瑄几人外,余下的五个千总六千多人,全部参加检阅。
他们组成的一个个方阵似乎铺满大地,这种酷寒的天气,那阵列却始终保持整齐,无人稍动一下。这种强军姿态,杨国柱身旁的中军亲将郭英贤等人早已啧啧称羡,交头接耳。
杨国柱与虎大威神情复杂,不时低声议论几句。二人身旁的督标营千总杨国栋脸上满是欢喜之色,王斗展现的军力,震慑了各人,也证明了督标营兄弟投靠不虚。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加入如此强军中去,杨国栋就忍不住内心的激动。
王斗还看了许月娥一眼,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堡外,看着王斗的大军,内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斗身旁的温达兴,赵瑄等人无不是眉欢眼笑,只有镇抚迟大成与李光衡几人会正经些。
王斗对杨虎道:“开始吧。”
杨虎抱拳领命,喝道:“阅兵开始!”
他身旁一个旗手舞动大旗,如同活物一般,堡外那些静静肃立的方阵开始移动。从堡上看下去,那些方阵一个个整齐行进,密密麻麻的都是火铳长枪,充满力量的美感。
堡上各人看得长吁短叹,听那“万胜”声铺天盖地,王斗静静立着,良久,他对身旁的杨国柱与虎大威道:“两位军门,我们这就下去吧。”
他们出了堡门,外面黑压压的人海,两边尽是舜乡军战士,一个接一个方阵人墙似乎看不到边。王斗几人策马在人墙通道中穿行,身后是诸多的各营将官。
两面军士皆投来崇敬目光,看王斗静静穿过。不知什么时候,人群中蓦然爆出一个声音:“万岁…”
这声音立时汇合成一片。
“万岁!”
“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杨国柱脸上变色:“其势己成,天下何人可制?”
王斗心潮心伏…这就是自己的军队。
他纵马奔驰,在奔到人墙尽头时,他猛地勒住马头,回首看去,朝阳正在高升,河山壮美。
第286章 王斗的兵不是死光了吗?
队伍行进在干燥的黄土地上,无数的脚步马蹄踏在路面,激起漫天的尘土。宣大军队一万多人,有一半是骑兵,此外还有近千辆的车马,载着火炮,粮草,辎重等物,浩浩荡荡似乎连绵看不到边。
王斗回头看去,军中尽是红色的海洋,杨国柱与虎大威的骑兵尽着红色盔甲,王斗的舜乡军外穿红棉翻羊毛大衣,或披红棉翻羊毛大氅,也是一片醒目的红色。夜不收不时来回奔驰,随时传递前面的敌情与路况,为大军指引正确的行军路线。
“军门,前方已是拒马河,过了河,到涿州不过四十余里,午后我大军就可到达奴营之外。”
此次出征,杨国柱亲令麾下一千总为前军,率骑兵一千人先行。余下他领宣府镇正兵营两千骑兵,加上王斗的舜乡军六千人为中军,大批车辆辎重随在中军之内。最后虎大威,许月娥,督标营千总杨国栋三千人为后军。
三军相隔不到半里,正午,宣大军己过涞水县城,从北面直逼拒马河,浩浩荡荡将要踏上涿州的土地。
大军经过涞水县城时,城上守兵又惊又惧,不过看城外旗号却是明军,略略放心,当地守备派人前来询问,城外官兵是哪一部的。杨国柱等人懒得理睬,直接从城下扬长而过。
看着身后如云的军马,杨国柱心中荡漾不休的豪情,听王斗这样说,他微笑道:“不错,过了拒马河,我大军今日便可到达奴营之外。”
他道:“不过大军过了河,我军行踪更明,奴贼有所防备,这数十里之路,我军需要谨慎了。”
宣大军出征后,声势喧然,不再遮掩,陆陆续续的,便在涞水境内遇到一些清军正红旗的哨探。
他们立时遭到散布大军周边的宣大军夜不收们围攻。这些哨骑大部分被擒获。或许有一些漏网之鱼,不过涿州清兵只能知道有一大股明军向他们逼来,具体情况不是那么容易弄明白的。
王斗道:“前军哨骑过了拒马河后,与奴哨探接战越来越多,内中更有奴巴牙喇兵,看来奴贼己有所醒觉。”
前军许多骑兵是杨国柱的家丁,内有一队夜不收。王斗军中夜不收更出名的彪悍,在杨国柱要求下,王斗同样派出一队夜不收协助前军哨探,军中已经陆续抓获好几个正红旗侦哨。
杨国柱语气中满是豪迈:“晚了,他们来不及了。”
他与王斗相顾大笑,杨国柱传令:“大军加快步伐,待过了拒马河,我军略为休整,然后全军直逼涿州。”
军队潮水般行进,看那浩瀚旗海,漫无边际的兵马,王斗同样豪情充溢胸腹,他仰天长呼了口气,心底高声呐喊:“自巨鹿之战后,我王斗又回来了,回来了…”

涿州。
琉璃河西岸,沿着当地高村堡四边,扎满了密密麻麻的八旗满洲正红旗清军营帐。
营帐上飘扬的皆是纯红旗号,上布张牙舞爪的火焰飞龙。不时有一些黑盔红缨,身披红色棉甲的清军快马从营内奔出,或是一群群衣衫褴褛的大明女子,被强迫押入营地各地,供内中扎营的清兵发泄兽欲。
在清军正红旗主力营帐往下,顺着琉璃河下游,又布满了密集的破旧窝棚。窝棚遍布周边十几里之内,有如平地起了一个城市般。清军掳获畿南各地,抢掠来的人口财帛就集中在涿州与通州,其中以涿州为多。
这里聚集了掳来的十几万人口,数十万石粮米,几十万头牛马猪羊,还有无数的黄金白银,珍宝缎匹。周边十几个村落民堡,堆满了清兵掳获的畜牧财帛。那些押来的百姓,则全部露宿野外。
寒冬腊月,酷寒天气,又缺衣少食,无数的人冻死饿死。能撘个容身的破旧窝棚已是奢望,便是住于窝棚内的民众,也是个个形容枯槁,每个人眼神绝望。前途未知,他们只是麻木地活下去。
掳来的百姓每数万人聚于一处,在他们营地周边,挖了数道深深的壕沟,壕沟外面,一些看押的清军布下营帐,不时在周边巡逻。这些人暴虐无比,动不动进入聚集地施暴,凌辱打骂是家常便饭,女子命运更为悲惨,有姿色的人一个个被拉走,下落不明。
任何敢逃跑的人,抓回后都是活活折磨而死。
许多人忍受不了,便一家一家的自尽。
到处的尸体与垃圾,却无人收拾。
除了这些八旗旗丁的暴虐凌辱让人痛恨,那些随军杂役同样让被掳的百姓恨得牙痒痒。
那些杂役皆为八旗的阿哈奴隶,或为东北部落人,或为蒙古人,朝鲜人,汉人等。他们是八旗早几批掳获的各地百姓,出征也作为喂马造械,填取濠沟等炮灰役丁使用。
但这些人对掳来的百姓没有丝毫怜悯之心,跟在那些旗丁身后狐假虎威,暴虐凶残不输于那些八旗满洲人,特别那些朝鲜人更为凶残,操着一口难懂的高丽话到处呼喝。
还有一些杂役操着汉语,那些被掳百姓一率称他们为二鞑子。其实这些杂役外装与那些八旗旗人没什么区别,都是身着满服,头上留着金钱鼠尾辫。
崇祯九年黄太极称帝后,便下诏严令境内民众发式衣冠皆如满式,否则便要全家处斩。从那一年开始,清国境内,已经不见汉装汉服,所有人,与满洲人打扮没有任何区别。
看押百姓的清军,大部分是正红旗未披甲旗丁,这些人凶残不用说,那些随军杂役为虎作伥,同样让人痛恨。
离高村堡清军营帐不远一个叫中代屯的地方,这边圈聚着三万余各地被掳民众,与别的圈聚点一样,这里布满了胡乱撘建的窝棚。垃圾与死尸遍地,空气中散发着一股令人令人作呕的臭味。无数被掳百姓躺在各窝棚之内,似乎只是绝望的等死。还有许多人神情麻木,如行尸走肉般在圈聚点内走动,什么时候扑倒在地,便再也爬不起来。
而这个地方,刚刚发生一次骚动。就在方才,一个正红旗旗丁率着二十余个蒙古人,朝鲜人阿哈奴隶,闯进几个窝棚之内,将几户人家的女子拖走,那些人家想要哀求劝阻,当即被刀背棍棒打得血流披注,一人甚至当场被砍死,身首异处。
血腥味仍在清冷的空气中蔓延,听着周边绝望凄凉的哭泣声传来,巫大本恨恨一拳擂在身下的土地上,相邻多日,那几户窝棚人家他大多认识,多是真定府一带的人。其中一个被抢走的女子他更熟知,就在昨日晚上,为了一个粗黑的馒头,那女子用贞节向他交换了这个食物用品。
外面的鞑子每日分发下来的食物稀少,为了活命,被掳来的百姓营中同样流传各样罪恶。巫大本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壮实汉子,满腮虬髯,相貌凶恶,颇通拳脚。暗地他还有一个身份,大明锦衣卫总旗,镇守真定府某地,清军攻陷那座城池后,他也随军被掳。凭着自己的身手,在营地内他可以抢到更多食物。
为了这一口食物,周边许多人围拢他的身边,希望求得他的庇护。不过方才的情形巫大本却无能为力。如果手上有武器,他或许可以在那些阿哈的围攻下脱身而去。但却逃不过外面那些鞑子哨骑的追杀,已经有多人用生命证实了这一点。
在巫大本一生中,他有过很多女子,但只有昨晚那个叫凝脂的女子在他心目中占据重要地位,虽昨晚二人只是交易,但巫大本心中已经忘不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凝脂被一帮二鞑子拖走,巫大本只恨自己无能为力,他心中气极,一口气闷在心里,却不知道如何发泄。
他往地上打了几拳,恨恨站起身来,呆呆看向身旁一个男子。
那男子对着壕沟那边静静眺望。天气极寒,一股寒风吹来,似要刺入骨内,巫大本不由全身瑟瑟发抖,他裹紧了自己的羊皮大袄,又跺了几下脚取暖。反观那男子,却在酷寒的天气中一动不动,寒风早将他的脸吹得青紫,他却是浑若无事般。
随男子的目光看去,在壕沟对面的三里处,便是清军的大营,看男子已经对那边眺望很久,巫大本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看的,每日不都这样?
巫大本搓了搓自己冻得青肿的手,那手脚早已发木变僵,似乎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他朝四处地上打量一会,周边连树叶枯枝都没有,想要生火取暖都是奢谈。
加上方才凝脂被抢的郁闷,巫大本终于忍不住,他下意识朝周边看了一眼,对那男子道:“刘百户,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等要想个办法逃离才是。这样下去,属下怕我二人不是冻死便是饿死,或者被那些二鞑子打死,窝囊啊…”
那被他称为刘百户的男子终于转过身来,阴沉地瞥了巫大本一眼。这男子穿着棉袍,三十多岁,一张平实无奇的脸,可用相貌平平来形容。只是一双略显阴鸷的目光,才让人感觉或许此人不如他外貌一样好惹。
见这男子转过身来,巫大本下意识换上一副恭敬的神情,作为男子的下属,他太了解他的作派了,平日一声不响,却是心狠手辣之极,他在真定府任锦衣卫百户,手上不知道沾上多少人的鲜血。
此次他二人被掳来,那些清军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进入这个圈聚点后,那男子便一直观察周边动静,每日如此,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刘百户扫了巫大本一眼,又转回头去,良久,他说了一声:“复魁,有没有觉得,今日东奴大营很不一样?”
他的口音与巫大本差不多,都是河北一带的口音,说话时,平淡中带着一股阴冷的味道。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或许,我等逃离的时机快到了。”

确实,此时的八旗满洲正红旗营帐内一片慌乱骚动,来来往往的侦骑不断,一个个传回了宣大军逼近涿州的消息。
在高村堡内,原本里长的大宅插着正红旗固山额真岳托的织金龙纛,作为他的行辕驻节之地。自巨鹿之战后,岳托突然染上重病,已经无力再随军出战,所以他与多尔衮的商议布局中,便是由他副手杜度统领入寇的右翼大军,随同多尔衮一起攻略山东,而岳托留在涿州等地看护掳来的人口财帛。
在涿州多日,岳托越发病重,旗内事务多半交给他的两个儿子处理,不过今日实是危急,他的两个儿子不能作主,岳托不得不从病床下来,挣扎处理军务。
此时他斜依在厅内锦榻之上,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外套,他手着捧着一盏热茶,一边咳嗽,一边倾听旗内巴牙喇营甲喇章京布颜图的哭诉禀报。
大厅之内,他的两个儿子,正红旗巴牙喇纛章京罗洛宏,甲喇章京洛洛欢,还有留守涿州的几个甲喇章京,牛录章京同样聚齐,与岳托一样,各人同样凝神细听布颜图的诉说。
“奴才折损了二十几个巴牙喇营勇士,已经可以确认,前来涿州的明军正是巨鹿大战后败逃的明国宣大军。他们来得非常突然,先前他们一直悄无声息,一下子便出现在涿州之地,似乎早潜伏在涞水、易州一样…”
“他们来得太快,所以他们大军进入涿州后,旗内的哨骑才回醒过来,估算现在离营地不到四十里。更可怕的是,宣大军兵力众多,步骑各半,估计不会少于一万人。而且他们兵仗鲜明,军势极壮,战力不会差于巨鹿那时。”
“看他们打的旗号,内中有杨国柱,虎大威,王斗几营兵力…”
布颜图语音颤抖:“奴才仔细哨探明国王斗部,他的兵马占了宣大军一半,应该…应该不会少于六千人。”
只听呛啷一声,却是岳托不小心将手中茶盏打落地上,随后他剧烈咳嗽起来。厅内众人一惊,岳托长子罗洛宏抢上一步,叫道:“阿玛,阿玛,您没事吧?”
他的二儿子洛洛欢也是同样抢上前去。
岳托沉声道:“我没事。”
他挥挥手,立时几个杂役快速上前,轻手轻脚将地上碎片扫去。厅内各人呆呆看着他们忙活,屋内虽烧有炉火,却有一股冰寒的味道绵延。各人内心发冷,他们相顾而视,都看到对方脸色极为难看。
岳托也是怔怔坐着,良久,他说了一声:“王斗哪来那么多兵马?巨鹿大战后,他的兵应该都死光了吧。他一个明国游击不过三千人,伤亡之后,怎么又出来六千人…”
第287章 求援
厅内各人面面相觑,自巨鹿之战后,入寇诸旗都对宣大军起了畏惧之心,特别对王斗的舜乡军,更是心惊胆寒。从通州一直到定州到巨鹿,王斗的三千多兵就让各旗吃尽了苦头,八旗满洲正红旗同样折损了很多兵马,连巴牙喇营甲喇章京谭拜都在巨鹿战死。
本以为巨鹿大战后王斗军伤亡惨重,已是不足为患,至少在此次入寇中不足为患。没想到宣大军又来了,王斗军队更是越打越强,三千人打出六千人,或许还远远不止,这真是让众人意想不到。
良久,岳托叹道:“巨鹿大战后,我大清兵没有乘胜追击,尽灭王斗等人,终是养虎为患,后悔莫及啊!”
众人脸色难看,他的长子罗洛宏同样铁青着脸,对布颜图喝道:“王斗真有六千人,布颜图你这奴才看清楚了?”
罗洛宏年不过二十三岁,不过满腮虬髯,看上去比岳托还老似的。他身材粗壮,脾气极为暴燥,动不动就鞭打属下,连布颜图都吃过他的鞭子,旗中各人对他极为畏惧。
看罗洛宏这么一瞪眼,布颜图心惊胆战,忙道:“回贝子爷的话,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奴才哨探得很清楚,王斗部下不会少于六千人。若是军情有误,就请贝子爷砍下奴才的脑袋。”
罗洛宏脸色越加难看,看儿子又要发怒,岳托挥挥手,让罗洛宏闭上嘴巴。大敌当前,更要笼络属下,让他们齐心杀敌。他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后,温言让布颜图退下休息,还让家奴给布颜图奉上一杯热茶温暖身体,让布颜图感激涕零。
岳托次子洛洛欢虽只短大哥罗洛宏两岁,却颇为沉稳,颇有乃父之风。在正红旗内,他领了五百披甲兵,还有一千五百未披甲旗丁。此时他沉思片刻,对岳托说道:“阿玛,诸位大人,军情定是无误。王斗之所以有六千人,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隐瞒了兵力。”
“曾有先例,崇德元年镶白旗的饶余贝勒攻略王斗军堡时,当时他堡内就有三千兵马。那时王斗只是明国一个小小的防守官,按例他只能带三、四百人,却私自操练了多达十倍的兵力。”
“崇德元年后,王斗升为明国游击,依他的心机,肯定又多练兵马。他领兵出战时,标下军队应该不会少于八千或是九千人。三千兵随他出战,余者兵力想必布置在易州等地,巨鹿之战后,他一声不响的,正好挑在我大清兵分兵的时候出现。此人心机谋划太深了,确是我大清国心腹大患。”
他内心隐隐有一点想不明白,就是王斗为什么将兵马布置潜伏在易州等地,又正好选在这个时候出兵?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料定大清兵掠获后,会将人口财帛囤积在涿州,主力又会前往山东?
越是想不明白,洛洛欢越觉得王斗的可怕,他长声叹息:“只可惜剿灭王斗的良机不在,现在宣大军一万多人前来。连未披甲的勇士算在内,我满洲正红旗在涿州兵力不过四千,对阵这些明军,还有一半是王斗的部下…”
他脸上极有忧色,对岳托着急地道:“阿玛,只有一条出路,就是让留守通州的旗内勇士放弃营盘,全军尽数赶来,再派人向山东的奉命大将军求援,我等坚守营地,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一石激起千层浪,堂内各人立时议论纷纷,有人赞成洛洛欢的提议,有人不赞成。
罗洛宏对自己弟弟斜眼相睨,平日他就对自己这个二弟看不顺眼,身为旗人,却好汉文汉礼,一点没有满洲勇士的豪迈雄风。去年他袭爵多罗贝子,更与自己爵位相同,罗洛宏心中更为不满。
此时听了洛洛欢丧气的话,他大声喝道:“二弟,你这话是长明军威风,灭我大清国勇士志气!不就一万多明军?我大清兵以一奉百,就是一千个勇士,对阵一万个明军,也可以杀得他们丢盔卸甲。”
他道:“我大清兵长于野战,短于守城,不在野地击败那些明军,却是守营挨打,这口气,让本贝子如何咽下?”
洛洛欢脸上阴沉之色一闪而过,听大哥连明国成语都用反了,他暗暗冷笑,面上却是平静。
他道:“不知大哥如何与明军野战?通州与定州之战时,八旗满洲镶红旗与镶白旗都与王斗等人野战过,结果却是折损严重,难道大哥要将我旗内勇士都拼光不成?巨鹿之战时,王斗等人的战力,大哥也是领教过。”
罗洛宏脖子上青筋暴起,他喝道:“本贝子当然不会那么蠢,而是使用我骑军之长。用明国话来说,就是邀其粮道,绝其关梁,袭其不虑,乱其战器,追其奔散,玩死他们。”
他叫道:“我骑军利于奔袭,长于近战肉搏,宣大军火器犀利是不错,但我们并不需要主动攻击他们阵列。而是扬长避短,待他们摆好阵型,我军不战,就在远处监视。等他们行军,我军又摆出攻击阵势,他们又不得不结阵。如此数次,他们定是疲惫无比,我军趁机攻击,就在这数十里之地,就可以打得他们溃散。”
洛洛欢脸色更为阴沉,口气仍然平静:“袭其不虑,乱其战器,追其奔散?明国王斗部尽为步军不错,但大哥不要忘了,明国宣大军余下的尽是骑兵,人数在五、六千人之多!我涿州营寨需要守卫,大哥能派出多少勇士骚扰?五百,一千还是两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