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荣晟心想:“妈的,都是人精,想与甲内搞好关系的,不是自己一个啊。”
赖得祥是个精瘦的汉子,一眼看到赵荣晟等人,连忙喊道:“老赵,这边。”
赵荣晟连忙领着众人过去,罗良佐也站起身来:“正好,大家拼拼桌子。”
与赖得祥不一样,罗良佐长得颇为肥胖,类似后世相扑成员,他的一胖,与赖得祥一瘦,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过别看罗良佐长得肥胖,身手灵活类似洪金宝,靖边军能成为甲等军的,个个不可小看。
赵荣晟招呼道:“老赖,老罗。”
不过随后他看到一人,脸沉下来,嘲笑道:“邓一脚,你也在这?你这个抠门的小吏,也舍得请部下喝酒?”
被他提到的是个干瘦的中年男子,本名邓一镳,当年曾是保安州城收粮小吏。为了多收耗余,曾苦练过脚上功夫,号称一脚能踢死一头牛,所以得了邓一脚的名号,本名倒没有几个人记得。
当年王斗到州城纳粮,曾亲眼见过其脚上功力。
后邓一镳弃吏从戎,加入舜乡军中,这些年也立了军功,现更成为了甲长,和赵荣晟同处一队。
赵荣晟的军伍全称,右营后部乙总丁队一甲,丁队还有二甲,三甲,四甲,五甲不等。
邓一镳,就是四甲的甲长。
听到赵荣晟的嘲笑,邓一镳神情从容,看着赵荣晟淡淡道:“小赵,我可没招你惹你,你上来就冲我,是看我不顺眼是不?”
赵荣晟一拳砸在桌子上,一声巨响:“妈的,老子就是看你不顺眼!你个奸滑小吏,当年多要了老子家多少粮米?”
“你狗屁的邓一脚,你的脚,都是冲斛斗招呼的?”
这一声响,惊得整个酒楼的人都朝这边看来,赖得祥与罗良佐冷汗涔涔而下,劝道:“老赵,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现在大家都是靖边军一份,应当精诚团结,精诚团结。”
楼上传来一声怒吼:“谁在闹事,想吃军棍不是?”
赵荣晟一凛,甲内韩铠徽诸人也是大惊,别来吃饭,吃出军棍来,连忙加入劝说。
赵荣晟知道闹事的后果,也就趁机下台,朝邓一脚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坐下。
楼上那人还在吼叫:“妈的,兔崽子们个个反了天了,不收束下,不得了!”
却听有人哈哈大笑:“孩儿们叫唤几声没事。倒是老李啊,你任了队官后,更加豪气了。上次就为部下买了几十斤熏肉,火腿,怎么的,今日要为全酒楼的兄弟付帐不是?”
那老李吼叫道:“付个屁啊,都回家吃自己去。”
整个酒楼都在大笑。
赵荣晟记得自己请客之事,甲内兄弟喜欢吃的,喝的,只管上来。
几甲人合成大桌,只管吃喝谈笑,酒酣耳热之时,说起将要来临的辽东战事,人人都是激动不已。
罗良佐一拍桌子,忽然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他满面通红,率先吼唱起靖边军军歌《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人长得胖,一般音域宽广,罗良佐特别声音浑厚,一首歌,被他唱出帕瓦罗蒂的风范。
听他歌唱,赵荣晟等人热血沸腾,都拍着桌子合唱:“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酒楼内其它人受到感染,也同声拍桌跺脚的应和,一时整个酒楼内,都是合唱满江红的声音。
武定国与刘烈不知想起什么,流着泪,高声吼叫:“杀奴,杀奴!”

崇祯十四年六月二十日,永宁城西郊军营气氛沉凝,出征各部,进入最后的准备。
各人随军包裹,帐篷被褥,冬日之衣等,全部收入各营,各部,各总的辎重马车内,所有军士的随军之物,全都整理好。
二十一日一大早,赵荣晟醒来,听外面的更鼓,还不到卯时,不过他毫无醒意,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
他穿好长筒毡靴,到衣甲架上取过自己的罩甲,这甲衣甲一体,如穿外衣一下穿上。然后赵荣晟慢慢扣上铜扣,又取过鞓带扣好,拿起腰刀挂上。
这时各人慢慢醒来,韩铠徽较为嗜睡,揉着眼睛道:“赵甲长早。”
赵荣晟看着揉眼睛升腰的各人,有点明白当日老甲长看待自己各人的心情,甲中兄弟,就象自己孩子一样。自己任了甲长,才明白肩上担子不轻,你得为甲中兄弟生死负责。
他嗯了一声:“不早了,都起来吧。”
韩铠徽坐起来,看赵荣晟又在腰后挂上解首刀。虽然靖边军现在不用各人割首级,不过这种匕首使用之处极多,军中各人,实缺少不得。
见赵荣晟又去拿臂手,韩铠徽说道:“甲长,我来为你扣上。”
看韩铠徽为自己戴上臂手,赵荣晟活动了一下手臂,说道:“韩兄弟,紧张吗?”
韩铠徽笑道:“赵甲长,就要出征了,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赵荣晟看着韩铠徽,这家伙长得英武帅气,实是俊俏儿郎一个,听说他家在邢台,原也是财主一个,日子还过得去,家内还有几个姐姐,个个对他宠爱非常,怎么想着从军了?
他心中暗叹,说道:“没事,等杀过人,见过血就好。到时上战场,也不要紧张,平时技艺,发挥出五成就行。”
赵荣晟最后戴上帽儿盔,挥拳踢腿,活动了下身子,最后催促众人起床,洗盥完毕,众人都去总内食堂吃饭。
今日伙食非常丰盛,不过很多乙等军们,有些食不甘味。
甲等军们,则个个神情从容,吃了顿丰足的早餐,一边还夸奖伙食不错。
各营吃过饭,约是卯时正点,临近辰时,忽然中军营地传来一声凌厉的炮响。
赵荣晟的甲房,甲内各人都在焦急等待,听到炮声,各人都是一惊。
闭目静坐的赵荣晟猛地睁开眼睛,他热血沸腾,咆哮道:“集结!”
第454章 汇合行军(上)
靖边军军纪森严,三声炮响,全军列阵教场,未到者,无论军将,皆斩!
乙总营地紧急的铜锣声咣咣咣响个不断,赵荣晟喝道:“按兵号顺序出去,都拿好自己的兵器!”
甲内各人,一一从兵器架旁经过,拿好自己的破甲长锥枪,快速走到门外。而在友甲的甲房内,同样走出一列列顶盔披甲,手持长枪的军士。丁队五甲人,皆一色的长枪兵。
来到门外,赵荣晟目光扫过排列好的甲内兄弟,喝道:“按兵号报数。”
韩铠徽大叫:“十!”
武定国喝道:“九!”
“八、七、六、五、四、三、二…”
赵荣晟吼道:“一!”
他牵上自己的马匹,喝道:“全甲跑步前进,前往队内平场。”
立时全甲人跑步行进,沉重的脚步声踏在地上,而在他们身后,友甲的报号声音不断。
来到队内平场,队官孙学圣,己背着手站在那,他一身盔甲,盔上飘着蓝缨,平日温和的孙管队,此时拿着兵册,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在他身旁,护卫李淞,同样神情严肃站着。
看赵荣晟第一个领着全甲到达,孙管队不由点头,不愧是身兼队副的人,这反应,就是比别的甲长快。
随后,沉重的踏步声传来,余下四甲,也一一到达。
罗良佐是第三个到达的甲队,他牵着马,灵活地跑动着,一边还催促甲内兄弟:“快快快。”
很快,丁队五甲,都到达了管队身前,孙学圣沉声道:“全队报号。”
赵荣晟吼道:“右营后部乙总丁队一甲,全员到达。”
赖得祥吼道:“右营后部乙总丁队二甲,全员到达。”
“…三甲,全员到达。”
“…四甲…”
孙学圣目光一扫,将兵册一合,喝道:“走。”
同样牵着马,领着全队人员,往总内教场奔去。
而在乙总教场上,把总黄蔚板着脸,连同把总指挥部各官,早在教场等待。他身旁的旗手,持着一面丈一把总旗,颜色赤红,旗中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微风拂来,猎猎声响,中间金黄浪涛日月翻滚…
最后,后部四总,又汇集到千总田启明旗下,各总各队,整齐列阵,往营部教场进发。

右卫白虎营,教场。
游击将军,右营大将钟显才默默站着,在他身旁身后,是营部各官。旁边,旗手、金鼓手肃立,其中一个旗手,持着丈五营将大旗,缨头珠络雉尾,晨风吹来,火红的旗面不断翻腾。
比起当初那个白净,圆乎乎的脸,钟显才这些年瘦了很多,不过越瘦,就越显出其俊秀与坚毅,只有声音没变,还是细声细气的。
他看着沙漏,若有所思:“不知我营部,几声炮响可以到达中军大教场。”
中军官道:“外军三声炮响,每炮间隔半个时辰,而我军是两刻钟。然我靖边军训练有素,依末将估计,就算间隔缩短,也尽可以在两声炮响,或前,全员到达中军营地。”
他身边的营部各将都是点头,面有得色。
钟显才也微微笑了笑,语气轻柔:“从当初的舜乡军走到现在,大将军太不容易了。”
不久后,右营前部千总阴宜进,后部千总田启明,左部千总杨国栋,右部千总高贵,相继领军到达营部教场。
中军官点卯,镇抚官监察,钟显才领右营三千余将士,列阵向中军大教场行进。

刚刚第二声炮响,钟显才领军到达中军大教场,而此时,韩朝的后营大军,已经到达教场,似乎比钟显才早到片刻。
而此时,中军下的炮军营,骑军营,尖哨营,辎重营诸营,早已到达,他们却有营地优势。
两个骑步军营,加之中军各营,人马约一万五千人,黑压压铺满了中军大教场。
这么多人马聚在一起,却没有一丝声音,火红的衣甲,火红的旗帜,煞气,血腥气,威武之气,在教场的上空蔓延。
身处这样的环境,最能让人热血沸腾。
赵荣晟紧握长枪,身旁是无数与他一样披着盔甲的士兵,举目望去,除了红旗还是红旗,除了铁盔还是铁盔,这种钢铁的力量,让赵荣晟豪情充溢胸腹,几欲有破体而出之感。
身旁的赖得祥,罗良佐直喘粗气,还有邓一镳,向来神情从容,此时却胸膛急速起伏,显然激动得难以自抑。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炮声响起,接着巨大的呼啸声音从远处军阵传来:“大将军万胜!”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带着惊人的气势,一下子逼近赵荣晟所在阵列。
赵荣晟就感觉周边似乎爆炸一样,山崩似的欢呼雷声在耳边滚滚。
他涨红了脸,来不及多想,随之举起长枪高吼:“万胜!万胜!万胜!”
山呼海啸中,蹄声响起,忠勇伯,征虏将军王斗,一身闪亮铠甲,身批大红披风,骑着一匹血色的高大骏马,缓缓而来。他身后,是同样策马,身披明盔明甲的护卫营将士们,随之还有帅营的各官各将。
王斗目光扫过场中将士,向阅兵高台而去。
那边,东路兵备道马国玺,延庆州知州吴植等人,还有忠义营各将,早在等待,又有未出征的温方亮,高史银诸人。可以看出,面对靖边军威势,东路各官,忠义营各旧将,无不色变。
接下来的点卯,赵荣晟并听不到台上在讲什么,只看到一个又一个将官,上台向大将军禀报。
最后赵荣晟看到大将军走到台前,抽出自己的利剑,缓缓转动自己的手臂。
所有人都看着王斗的手,王斗的剑慢慢移动,猛地剑光一闪,定定地指向了辽东方向。
所有人都欢呼了,高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出征,出征,出征!”
王斗的剑再一指,欢声如潮中,尖哨营的夜不收们首先奔了出去。
随后右营与后营将士开拔,再又中军各营,骑兵殿后。
滚滚洪流,涌出了西郊大兵营。

大军出征,永宁城的百姓,自兵营禁道起,一直到永宁城的西门,一早就在密密守候。
大军不断前行,越过这些欢送的人群,到西门前,以王斗母亲钟氏为首,连同谢秀娘,纪君娇诸女,还有各将官的妻室,都向众将士斟酒壮行。太伯夫人,伯夫人敬酒,何等郑重?所以温达兴,钟显才,韩朝诸将,都停了下来,与大将军一起接受。
一碗碗酒倒上,千总及上的将官,人手一碗,钟氏看着王斗,眼中满是对儿子的期盼与骄傲。
她中气十足,大声喝道:“斗儿,还有诸位将军,一起喝了这碗酒,老身祝你们旗开得胜!”
王斗大声道:“好!”
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身后各将也皆是满饮,随后一个个将碗摔在地上,豪气满怀。
王斗深深看了母亲一眼,又看向谢秀娘,纪君娇诸女,她们都对王斗微笑。
王斗最后对母亲深深一拜,上了马匹,韩朝等人也上了马匹,策马要走。
这时有人说道:“官人,等等。”
王斗看去,却是韩朝的夫人郑娘子,她奔出人群,对韩朝道:“官人,妾身昨日去娘娘庙求了个平安符,给你戴上。”
韩朝受惊地一颤,不好意思地看看身旁,对娘子小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让旁人看着笑话。”
郑娘子却大方道:“怕什么,我关心自家男人,有错吗?”
她对钟氏高声道:“太伯夫人,您说妾身可对?”
钟氏大笑:“对对,关心自家男人,没错。”
韩朝任由她摆布,早羞臊得无地自容,最后郑娘子更柔声道:“官人万事小心,妾身等着你回来。”
在韩朝脸上亲了一下,韩朝啊的一声,策马急急走了,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众人大声哄笑,哨声四起。
王斗也是看得一怔,随后大笑,郑娘子敢爱敢恨,实是韩朝良配。

大军一路前行,每处皆有百姓相送,快到延庆时,柳沟总兵陈九皋,也在官道路口相送。
自那日后,陈九皋就将王斗当作自己好友,好友出征,陈九皋认为理应前来相送。
王斗谢过了,大军过了延庆州,不久,哨骑来报,宣镇总兵杨国柱,领镇城大军离榆林堡不远,大同总兵王朴,领大军,也过了怀来城。
王斗微笑道:“好。”
他知道,杨国柱提前三日就出发了,王朴更在六月中就开拔。
本来从大同镇到东路,最好最轻松的行军路线,就是顺着桑干河而下。不过那只在桑干河水量充足的时候,才能够行船运粮,现在却不能,所以只能走陆路,不免慢了一些。
也总算王朴赶到了,可以与自己等人汇合行进。
王斗领军到达榆林堡等待,这里,官道一分为二,一条去延庆、永宁,一条去怀来、保安、岔道城、八达岭。
南山路参将俞桂领着榆林各将在官道相送,说着吉利话,王斗与他寒暄,不久,通往怀来的官道上烟尘滚滚,闷雷似的马蹄声中,大股大股的骑兵轰隆隆奔驰而来。
这些骑兵,个个鲜红长身罩甲,戴着云翅盔,又戴臂手,马术精湛,尽显彪悍之气。
他们每一总,有丈一斜边把总旗,每一队,有背旗,每一甲,有枪旗,密密旗帜中,一杆巨大的杨字大旗高高飘扬。
旗下大将,皆是身材粗壮,顾盼自豪。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满脸风霜,身上铁甲极为厚实,奔驰中,身上的大红披风极力鼓起,正是左都督,镇朔将军,宣府镇总兵官杨国柱。
第455章 汇合行军(下)
这些骑兵轰隆隆而来,声势非同小可。
杨国柱看到王斗,老远就高呼:“国勤。”
王斗迎了上去:“杨帅。”
杨国柱勒住马,哈哈大笑:“总算及时,我两军会合!”
王斗看他满脸汗水,身后各将,也个个汗流浃背,大热的天气,全身甲胄,又是急行军,不累才怪。
杨国柱身后的中军亲将郭英贤,更看了看太阳,骂道:“妈的,才巳时,太阳就这么大,老子情愿冬日出征,也不愿大热天出来。”
看胯下马匹直打响鼻,一摸湿漉漉的都是汗,心疼地抚摸下马头,对王斗叫道:“老弟啊,哥哥等为与你会合,可是连奔数里,这气都没喘一下。”
摸出腰间的椰瓢,咕隆咕隆的,连喝了半壶水。
王斗与这个憨直的傻兄弟寒暄几句,对杨国柱道:“杨帅辛苦,此次出征,出动了多少兵马?”
杨国柱说道:“一万五千人,骑兵五千,步军一万,你靖边军多少?”
王斗说道:“同样一万五千人。”
杨国柱高喝一声:“好!”
这个老将神情振奋:“如此,我宣镇出兵,计有三万人,入援各镇,以我军最甚!”
郭英贤此时脱去头盔,将盔当扇子扇。却是露出一颗光溜溜的脑袋,竟因夏日出征,将头发全剃了。他人四四方方的,头也是四四方方的,不过连头顶连脸颊,都布满了刀伤疤痕。
他雷吼似地叫道:“你也一万五千人,太好了,这下打鞑子就更加得劲了。”
杨国柱身后各将,同样振奋,相互议论,洋溢着浓浓的喜悦与豪气。
这时杨国柱看到王斗的帅旗,眼神一亮,赞道:“国勤这旗,气势逼人,好。”
王斗的帅旗,是一杆巨大的大纛旗,杆高二丈,精木钢铁为之,旗大一丈,红绸缎为之,金绫为边,缨头饰以珠络,极其华丽。旗中上下左右四个方位,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图案,旗的中间,则是金黄浪涛日月纹饰。
风浪一吹,旗帜翻腾,就给人以激情似火,热血沸腾的感觉。
原本这种旗,一般称为坐纛旗,扎营时才用,戚继光也曾说过:“此不可用于行阵,重大也!”
这种旗,再强壮的旗手也抗不动,所以后勤司,专门为征虏将军打造了一辆帅旗车,将大纛旗竖立其上,以两匹健马拉动。
不但如此,中军帅营,还有多辆的大鼓车,鼓的直径达三米,这些巨大的战鼓,都放在鼓车上,以马匹拉动,鼓手一敲,声势四野。
崇祯十一年,王斗曾出动元戎车与望杆车,此时一样出动。
如今的元戎车,打造得更为结实,甚至可以防止炮火,当然更为沉重,需要四匹健马拖拉。望杆车,杆高更达二十米,军士站在刁斗上眺望,可以看到周边十数里动静。
随着王斗地位越来越高,他的装备,也越来越提高。
看着眼前巨大的靖边军帅旗,还有一面面金黄浪涛日月旗,不说杨国柱,便是镇城各将,目光皆在各旗上打转,当中展示出来的激情与朝气,便是他们,都觉得热血沸腾。
忠勇伯,果然出人意表,常常给人惊喜。
郭英贤更瞪起了眼珠子,嘴中不知道在嘀咕什么。
杨国柱恋恋不舍收回目光,王斗新花样层出不穷,自己也感慨不完,还是顾眼前吧。
他微笑道:“国勤,让你看看我练的兵。”
王斗随他望去,远处,整齐的踏步声响起,却是杨国柱的步军也跟上来了。
蜿蜒的官道上,那些军士,密密匝匝,正以一伍一列之势,整齐列队而来。
远远可以看到,他们火铳兵,皆着红色棉甲,长枪兵,皆着红色齐腰甲,双臂中,鸳鸯战袄青色那面露出,青红交替,色感上极为动人。
王斗心中一动,掏出千里镜仔细观看,镜中,这些军士一色青壮,都戴云翅盔,军容整肃,面色坚定,大热的天气,却无人喧哗,行列甚整。论起军容军姿,比杨国柱正兵营好多了。
看王斗郑重注目,杨国柱笑道:“国勤,你看我这些兵如何?”
王斗真心实意赞道:“确是好兵!”
依王斗目光看来,而且经获得的情报分析,杨国柱这些新军,还有不足之处。
如因文化水准不高,所以各兵在条例遵守与理解上,可能不足。而且兵练出来了,基层军官水平有没有提升上去?条例,制度,战术,战阵,都需要文化支撑。
为何而战,作战意志提高,需要精神上的理解,专业程度,军队管理,一系列制度的完善,都需要文化啊。
不过杨国柱能将新军操练如此,已经极不容易,依王斗判断,当有崇祯九年,自己舜乡堡军队的水准。看这些士兵的训练水平不错,士气高昂,如能经历几场血战,余下的人,就都是合格军士。
若大明的士兵都有这样的水准,其实对战鞑虏,已经够了。
他们不能与靖边军相比,王斗来自后世,知道文化的重要性,军中将士,几乎九成有秀才的水准(不是吟诗对作,而是指识字率),知识分子之多,是外军永远难及的。
看王斗夸赞,杨国柱欣慰,身后的各将,也面有得色。
忠勇伯以治军练军闻名,能获得他的认可,就是对各人努力心血的承认。
看着整齐而来的新军们,杨国柱感慨道:“练这些新军太不容易了,足兵食,分田地…特别分田地,我花费巨资,在镇城周边开垦荒地,每兵分取田地十亩,五年后退役,可获取全部土地五十亩,所以尽得军士之心!”
他眼中忽然现出怒色:“哼,镇城那些权贵商贾士绅,尸位素餐,正事不做,目光却又盯上开垦好的田地…”
这个大将须发张扬:“除非我死,否则军士们的土地,他们一分一毫也别想夺取!”
说起这事,杨国柱麾下各将人人愤怒,王斗不需听杨国柱说明,已经明白怎么回事,无非又是权贵豪族侵吞之事。
这事太普遍了,其实大明对开垦荒地,政策极为优惠,新开田地,减免三年、五年税收只是等闲,甚至很多地方,还规定新开荒地,十年不纳子粒者。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看到那些荒地收获产粮,许多官员权贵,又迫不及待地上门收税,甚至采用各种手段夺取。
这样一来,谁还愿意去开垦荒地?所以大明边镇,荒滩处处,却没有人愿意前往垦殖。
王斗目光冷厉,说道:“土地,就是军士的生命,我靖边军之所以敢战,也是将士人人有田,户户有粮。若杨帅有何难处,只管说一声,我王斗第一个站出来声援。”
王斗凶名在外,杀武人,杀文人,杀商人,杀阉人,如杀鸡一样,所以敢打其主意者少。
杨国柱不同,身在旧圈旧习,顾虑太多,投鼠忌器,镇城的环境,也与东路大不相同。
王斗这样说,杨国柱欣慰,他说道:“放心吧,我还应付得了。”
目光迷醉地看向自家新军,说道:“还要多亏国勤给我的精工鸟铳与威劲子药,才能让军士战力更上一层。”

此时那些新军越来越近,王斗看杨国柱,似乎还将一营新军暂任辎重营,后面跟上来的,是密密麻麻的独轮战车,皆是轻车样式,每车前方,还有右边辕条,都有孔位,显然有可以拆卸的硬木挨牌,战时插上。
此时这些独轮战车载满了各色的辎重,有帐篷粮草,还有兵器弹药等,有些战车用马骡拖拉,大部分人推拉扯。
东路道路平坦坚实,所以这些战车推起来,还是比较轻松的。
杨国柱看着这些战车,感慨地道:“当初打造这些战车,没想到会用上,贼奴使用大量火器,使用战车挨牌后,就可以有效防止铳弹,减少军士伤亡。只是千里迢迢,运送到辽东,颇不容易。”
王斗同样感慨:“是不容易。”
这次靖边军出战,辎重营除了马车外,也动用了大量的战车,不过与崇祯十一年的独轮战车不同,现在的靖边军战车,高大结实不少,需动用马骡,而不是人力推拉。
不过虽有马骡,千里迢迢运送辎重到辽东,确不容易。
看两军不断汇集,从榆林堡到怀来的官道,到永宁的官道,目光所致,黑压压的尽是盔甲旗帜。
铁盔下面,都是热血男儿,此情此景,谁不豪情众生?
看双方都向友军欢呼,从今日起,他们就是并肩杀敌的战友了。
王斗笑道:“杨帅,我有一物相送。”
挥挥手,一辆与自家一样的帅旗车拉了过来,一样的身高,一样的造型,一样精木钢铁为之的二丈旗杆,一样的二匹健马拉之。
看着这帅旗车,杨国柱眼中露出激动的神情,连连道:“好,好,国勤有心,国勤有心了。”

很快,杨字大旗升起,与日月浪涛旗并列,一起在上空高高飘扬。
望着两面巨大的帅旗,所有将士都欢呼起来,王斗与杨国柱站上了帅旗车,三万将士的吼声,更如惊涛怒海。
看将士欢呼久久不息,王斗与杨国柱相视而笑。
王斗猛地一挥手,行军鼓点响起,数万将士,又迈动自己脚步,策动自己马匹,如不绝的钢铁洪流,往八达岭,往辽东方向而去。
看着行进的大军,早被众人忘到九霄云外的南山路参将俞桂叹道:“这才叫王师,才叫军队啊。”
而这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后方传来大同总兵王朴,如丧考妣的嚎叫声:“唉呀呀,忠勇伯,杨老哥,等等小弟啊。”
“唉呀呀,等等小弟啊…”
第456章 中暑
王斗与杨国柱回头看去,就见大同总兵王朴大叫着奔来,他匆匆忙忙的,身边只伴几十个亲卫。
王斗与杨国柱停下等待,王朴策着马匹,一直急奔到二人身前,才呼了口气,笑道:“急赶早赶的,总算赶上两位哥哥了。”
看他喘着气,风尘仆仆,连华丽的铁盔都歪了,显然奔得急促,身旁各人,也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
其实王斗要到今年十一月才满三十岁,王朴至少比他大个三、四岁,却毫不尴尬称呼王斗为哥哥。而且表情自然,诚恳,将门与商人家族出身,果然交际方面就是有一手。
王斗微笑道:“王将军辛苦了,你的兵马到哪了?”
听王斗语气亲切,王朴心中美滋滋的,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小弟的兵马己过怀来,离这不到十里,很快就可以赶到。”
原来王朴领军到达怀来时,听说王斗大军己到榆林堡,立时抛下大队辎重,只领数十亲卫,一路追赶,果然赶上王斗等人了。
他语气巴结道:“小弟大军自进东路后,将士们就对境内繁华安定赞不绝口。当然,小弟也严下军令,军士不得扰民触法,否则军法不容,严惩不贷。”
王朴军队军纪颇差,不过给王朴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东路境内闹事。
他更下严令,约束将士,敢在东路扰民者,立斩。
王朴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一边仔细整理自己的衣甲,更将掉落的几丝头发甩到后面去。
论若诸总兵中重视仪表者,当数王朴第一。
杨国柱看着王朴,问道:“王将军此次入卫,领了多少兵马?”
王朴眉飞色舞,说道:“我正兵营三千骑兵,又有新军三千,大同镇内,多有将官出征,计有一万三千人。”
杨国柱高声道:“一万三千人,山西总兵李帅那边,也有近万的人马,如此,我宣大军一共出师五万人。”
王朴意气风发,大笑道:“这下我宣大军,说话声音最大了。”
山西总兵李辅明,辽东人,原本是祖宽部下,崇祯十二年擢山西总兵官,后随洪承畴出关,此时早在辽东。
至于王朴,因为父亲王威是左都督,九佩将印,为提镇者五十年,所以受父荫,一路升迁为总兵,崇祯十一年更高升为都督同知。本身军功却没多少,各总兵面上客气,实际内心看他不起。
对这点,王朴哪能不知?所以他最善站队仗势,此时抱上王斗的大腿,又见宣大军兵强马壮,哪能不眉飞色舞?
此后,大军汇合行军,王斗部为前军,杨国柱部为中军,王朴部为后军,四万余人浩浩荡荡,往八达岭开拔而去。不过杨国柱与王朴二人,都在王斗中军部与王斗并行。
这时候,王朴才注意到王斗与杨国柱的帅旗车,不由大为羡慕:“好气派的旗车,我怎么不记得,打造一辆这样的车马呢?”

众军行进,一路过了岔道城,过了八达岭关城,前方就是崇山峻岭,比起东路平坦官道,这里的山地官路,就难走多了。
各军骑军兵步兵还好,就是辎重车,炮车难行,到了正午,阳光更为猛烈。八达岭,居庸关之间的山地不比后世,很少有树木,到处光秃秃的,山石泥土反射着阳光,让人闷热非常。
众将士行军都是顶盔披甲,往往走不了多久,就汗流浃背的。
王斗也有些担忧,军士们在这样的天气阳光下行走,会不会中暑。
未时,大军在一处背阴处歇息,喝水,吃些干粮,王朴视察军队回来,连连叫道:“不行不行,我大同的将士,已经有人行军晕倒,还有马匹中暑,死了,救不回来。”
他哭丧着脸,马的耐力比较强,很难被看出有病,等病倒了,却往往救不回来。因为给马降温需要冰块,这去哪找冰块?对王朴来说,马骡宝贵,这样死了,当然痛惜。
王斗皱眉,今天特别热,闷热的天气,马骡等动物就容易发病,好在靖边军兽医众多,可以提前发现先兆,不过王朴之事,也给自己敲响了警钟。
杨国柱同样皱眉,他军中情况还好,不过大热的天气行军,人马容易发生疾病,非战斗性减员,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王朴叫道:“两位哥哥,依小弟看,我们还是昼伏夜出吧,这样赶路凉快,将士们也没有中暑疾病的担忧。”
杨国柱沉着脸看他一眼:“昼伏夜出?那一天能走多少路?什么时候才能赶到辽东?”
王斗对身旁的护卫主将兼中军官钟调阳低声道:“表兄,去把王医官叫来。”
钟调阳再过三年,就将四十岁,任了帅营中军后,他举止更为稳健,拱手道:“是,大将军。”
对一个传令兵吩咐几声,很快,一个头大如斗的中年书生匆匆而来,正是军中大医官王天学。他身旁跟着一人,却是以前他的上司,州城医学司典科王表,此时也在靖边军任职,在王天学手下担任医士。
与以前的颓废相比,现在的王天学意气风发,身上的衣衫笔挺,不再象以前那样皱巴巴的。
他还是好酒,不过却不再酗酒,适可而止。
王天学过来,对王斗摇头晃脑施礼:“见过忠勇伯。”
王斗摆摆手,说道:“王医官,现军中情形如何,可有军士马骡中暑?”
王天学得意道:“忠勇伯不必忧心,学生早在出征前,就料到此事,所以医科研发了大量的避暑药丸与解暑药丸,足供军士使用。”
王斗很高兴,说道:“好。”
又对钟调阳道:“表兄,你派一些人,送一批避暑药丸与解暑药丸到王将军与杨帅帐中去。”
钟调阳应了,王朴在旁听得亲切,高兴连声说道:“多谢忠勇伯,多谢忠勇伯,哥哥高义,小弟真是感激不尽。”
杨国柱也是郑重谢过,他们军中也有医士,不过如果军士大量病倒,却也救不过来。
让王天学退下后,王斗叹道:“夏日行军,天气炎热,疫病必不会少,王将军说得对,我们不能在阳光下长途跋涉…这样吧,以后正午到申时,大军歇息,上午与晚上子时前,大军可以赶路。”
王朴立时赞同,连声同意。
杨国柱沉吟道:“这样一来,军士歇息的时辰就少了,怕精神萎靡,无力赶路。”
王朴忙道:“不是午时可以补上嘛?算算共有五个时辰呢。”
杨国柱思量良久,也只有这样了。
王朴又道:“现在没打仗,让将士们把衣甲都解去吧,这样凉快些。”
杨国柱与王斗还在沉吟,镇抚迟大成却道:“不可,大将军,依我靖边军军律,行军必须全副甲胄,岂可解去衣甲?那不成民团乡勇,还算什么营兵?”
此时军律,不论是大明各军,还是靖边军,都必须全副武装行军。
现在还好,衣甲有所改进,轻便许多,明初明中时,那时负重更为沉重,行军出战非常辛苦。
明时沈周曾言《用志边军劳苦》:“从军莫从口外军,身挟战具八十斤。头盔脑包重得之,顿项掩遮以五论。唯甲所披四十五,腰刀骨朵二四六。二五弓箭及其服,随身衣裳八乃足…”
光甲胄就八十八斤,还有干粮,水壶,衣物等,那时的边防军人辛劳,真是难以言说。
杨国柱看着迟大成,眼中闪过欣赏之色,说道:“这位镇抚说得有理,大军出征在外,不是游玩闲弄,岂可贪图爽利凉快,那成什么军队了?今日解去衣甲凉快,明日是否抛去兵器贪图便利?不可!”
王斗也点头,见忠勇伯及杨国柱都不赞同自己,王朴只好无奈作罢。
趁着锐气,大军不久后继续开拔,今日也不能晚上行军,八达岭到居庸关一带,都是崇山峻岭,晚上走山路,颇为危险。特别车马火炮,很容易翻到山下去。
于是大军步骑交加,大步前行,辎重营,炮军营将士推着车马,则在后面吃力跟随。
此时可没有隧道,坑坑洼洼的官道在各山上下盘旋,上山下山都不容易。
虽然靖边军全军实现骡马化,火炮,辎重,都用马骡拖拉,不过每当火炮车辆上山时,众军士都要跟在后面推车推炮,下山时则要注意,车辆炮火不要行得过快,免得翻到路下去。
杨国柱与王朴军中,马骡没有靖边军这么多,很多要靠人力推拉,就更辛苦了。
“大伙加把劲。”
孙三杰的辎重营中,面容清隽的甲长陈旭,正用他一口浓厚的山东话对甲中兄弟喊话,一边带头用劲推着一辆靖边军战车。
这战车二轮,使用硬木打制,左右前方各有辕条,上有孔位,战时可以插上活动的挨牌。车的周身布满铁钉,看上去结实牢固,比以前舜乡军使用的独轮战车多了一轮,重量三百多斤,算轻车样式。
考虑到现清兵使用了不少火器,不比以前使用弓箭,所以现今的靖边军挨牌,与往日的白板挨牌不同,牌上包制了铁叶与皮革,用来增强防护力。上面还绘了飞龙、虎头、狮头等图样,用来惊吓敌马,类似京营使用的战车。
本来就算插上挨牌,这样的轻车,一匹骡马也可以拉得很轻松,不过由于上面载了满满的粮草,又是上坡,那骡拉着就比较困难了。需要军士帮着推拉。
王斗留了一万石粮草在涞水,差不多万人大军一月之食,不过此时出征,辎重营仍然要载一部分。
很多战车,马车上,就装满了粮草,颇为沉重。
第457章 四轮磨盘炮架
“大伙使劲…”
陈旭一边推,一边给兄弟们打气,一口浓厚的山东音格外醒目。
靖边军中推行官话,也是升职的考量部分,不过陈旭年纪大了,满嘴的地方口音却难改。他能升职,却在他的技艺突出,钉马掌、造桥、建哨站,各方面搞得有声有色,所以虽然没怎么打仗,他还是升到甲长。
辎重营中,如陈旭这样以身作则的军官不是他一个,众多的甲长招呼着自己兄弟,还有许多队官,把总亲自上阵。
众辎重兵推着马车、战车行进,顺着山道,密密麻麻的骡马辎重,一直蜿蜒到山边的尽头。
“众将士加油前行啊。”
赵瑄吆喝了一声,满意地看了身后的辎重营一眼,自崇祯十一年后,自家可爱的战车终于又出征了。
而且如今的战车,比起以前的独轮战车更加威武,怎不让这个战车狂热拥护者欢喜?
此次出战,大将军还听从了自己意见,辎重营不但载了大批的万人敌出征,还有众多的灰瓶弹,毒烟弹等武器,皆是军工厂新式装备。
万人敌不说,大明朝手榴弹。
至于灰瓶弹,则是军工厂各员,从守城利器灰瓶得来的灵感,内有石灰,砒霜等物。爆裂开后,对眼睛损伤不用说,而且吸入肺部,也会让人丧失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