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并不怕生,看着王斗道:“大将军,你怎么哭了?不哭不哭,厚儿跟娘亲说过,厚儿长大后,也要随大将军杀鞑子,为爹爹报仇。”
王斗哽咽道:“好孩子。”
眼泪却不由流下来。
李光衡看着女儿外孙,虎目一红,也是涌出热泪。
众将皆劝慰王斗二人,怀隆兵备道马国玺则长声叹息。
王斗又给武德将军杨通灵牌上香,其遗孀刘氏倒想得很开,她除了抚养几个孩子,便是追随谢秀娘身边,做些赈济流民,抚恤孤老之事,日子也过得充实。见她如此,王斗也稍稍安心。
上香仪式后,在全数军民面前,王斗又亲自给阵亡家属遗孀赠送遗物衣甲,抚恤钱米也一一送到她们手上,每家口田地还将免税三年。以后她们的家小,都是耕田队、互助社第一个援助的对象,逢年过节,军中都会下来慰问。
整个祭拜仪式忧伤而悲壮,只有马国玺心中叹息,眼见东路军心民心更聚,然众人只知忠勇伯,不知有朝廷,此为国家之不幸。皇上啊,微臣惭愧,无法使东路百姓心向朝廷。
…
随后,王斗又到褒忠祠附近的义民庙上香,祭拜仪式后,王斗巡视了舜乡堡内外。
舜乡堡已经成为一个繁华的大城,堡内外人口近七万,连接紫荆关,马水口,美峪所,保安州,蔚州诸地,商家林立,军户富足,有产业马骡者众。当年一个偏远的千户所城,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万户所。
舜乡堡多出军士军官,将士征战在外,家中多妇孺余丁,所以本堡是保安州耕田队,互助社的重点援助对象。
依钟大用介绍,本州的耕田队,现皆为流民青壮选取,每到农忙,如播种、打禾、割禾、挑秆等,耕田队便前往各堡劳作,换取工钱口粮,已经形成稳定的规则,便是将士征战在外,家中田地,也不需担忧无人耕种。
由于农田重活有人干去,这些家属,多参与矿业,畜业,商业等经营,生活安逸。
舜乡堡民众,受教育程度在东路最高,对王斗的支持也最铁。
王斗心中欣慰,他忘不了初任舜乡堡防守官时,军户们那麻木绝望的神情,能改变他们的生活,王斗心中颇有成就感。
现在保安州之地,也是东路经济中心,由于家家有余粮,户户有余钱,加之财政司掌控的钱庄鼓励投资实业,低息放贷,所以州境内商店厂房林立。
特别舜乡堡,军工虽然迁入永宁,然周边多山地草场,所以境内牛场,猪场,鸡场,鸭场云集,为东路提供了大量的肉食及蛋类,同时各种加工业发达,大量的腊肉、熏肉、火腿、咸蛋做出,甚至罐头。
话说古时科技不可小视,当环境肥沃优良时,广大的商人百姓,就会激发出最大的发明热情,罐头就是一种。不过大明朝不叫罐头,叫肉瓷罐。《齐民要术》曾有记载:“将家畜肉切成块,加入盐与麦面拌匀,和讫,内瓷中密泥封头。”
这就是古时的罐头了,同样可以保存食物良久。
有军队这个大客户在,东路经营肉瓷罐者众。
经营畜场最怕的就是瘟疫,所以东路兽医极为吃香,受军工厂的启发,很多兽医召收学徒,毫无保留传授自己技艺。
学徒出师后,每有所得,需向师长交钱若干,这些师长只需坐着收钱便可,教的徒弟越多,收的钱越多,他们所为,受到民政司商事科大力支持。各行各业皆引风潮,放在后世来说,就是技校,夜校盛行。
耕田队,采矿队,打铁队,采石队,修路队,缝衣娘…由于商业发达,保安州境内务工者众,已经出现工人阶级的雏形。
王斗心中欢喜,繁华好啊,只要税收得上来,商业越繁华越好。税制良好,商业发达,那就是良性,反之商业繁华,若收不上税,便是畸形的,无益于国家,便如明末江南。
带着满足,王斗离开了舜乡堡。
第435章 归家
出舜乡堡后,王斗还到自己初发家之地,靖边堡去看看。
此时的靖边堡,算东路的精神中心,东路的最高领袖王斗,慈母谢秀娘,众多高级军官管事,韩朝,高史银,钟显才,钟调阳,谢一科,齐天良,钟荣等,皆从靖边堡出,还有军中大量中低级军官,所以靖边堡虽小,关注的人不少。
每年,都有大量的军户士子前来参观,还有各学堂的学生瞻仰等,随着王斗地位越高,靖边堡名气越响。
当王斗再见时,靖边堡被修得越发漂亮了,董房河边标志性的大水车高高耸立,往日堡边一些猪圈与鸡场也不见了,显得颇为清洁。
不比以前只有一个南门,现在靖边堡有东、南、西三门,以碎石小路,分别通往州城,五堡,舜乡堡诸地,路边还栽着树林,走在小路上,远望靖边堡,有若通向一个幽静的园林中心。
靖边堡居住的,多是原来的老住户,还有一些伤残退役的军士,也愿意在堡内外居住。
他们有耕田队帮着劳作,每月有抚恤,每年还有各界过来慰问,生活无忧,每日听戏唱曲,甚是悠闲。闲不住的人,还可到练兵司,各屯堡去担任教官,或到参谋司,教化司任职皆可,总体而言,靖边堡文化休闲气息较浓。
此时任堡长的是原来董家庄总旗洪丘,这个粗豪的汉子虽识字不多,却是个豪爽的人,当年对王斗的帮助很大,所以他当年老上司,现任民政司大使张贵推举洪丘为靖边堡堡长时,王斗批复同意了。
没到靖边堡前面,王斗老远就看到堡内靖边墩台上一个高高耸立的雕像,那雕像身披甲胄,按剑而立,不是自己又是谁?
等到永宁门前,又见南门附近,集了大量的庙宇戏台,还有客栈酒楼等,却是当地军户的产业,专门招待来访人员,宣传王斗如何崛起,所向披靡等一系列事迹,也因此获得收入。真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人吃人啊。
王斗到时,洪丘领着堡民在城门外迎接,众人都是双目含泪:“大将来,您回来了!”
看着激动的堡民,王斗同样激动,郑重拱手道:“斗回来了,各位兄弟姐妹还好吗?”
众人七嘴八舌道:“大将军,我们都好,就是日夜想念大将军!”
众人簇拥在王斗身边,一个右臂似是伤残,然一笑就露出两个巨大虎牙的年轻人道:“大将军,您还记得小的吗?”
王斗记性颇好,见过的人或事多半可以记在心上,心念电转间,已经知道此人是谁,微笑道:“我记得你,那个外号‘大牙’的夜不收军士萧斌,萧兄弟,你过得还好吗?每月抚恤粮米,可有拿到?”
此言一出,后勤司齐天良等人紧张起来,却听萧斌叹道:“小的很好,每月都有抚恤粮米领取,分的田地,也有人帮着耕种,只是…”
他神情失落,只是叹息。
王斗正要问他有什么心事,旁人一妇人道:“大将军,我要向您告大牙的状。”
王斗见这妇人也是二十几,神情颇为精明泼辣,略有些迟疑:“这位大姐是?”
那妇人说了,却是崇祯七年王斗剿匪时,那重伤员的遗孀,算王斗立军后第二个阵亡的军士,这妇人堡内外都称她为孙娘子。
王斗问孙娘子日子过得可好,每月的抚恤粮米可有领到?
萧斌笑道:“大将军不必担心,她有田地抚恤,在舜乡堡那边还办了一个养鸡场,美着呢。”
孙娘子嗔他道:“奴家是好了,可你每日酗酒,成什么样?”
她转向王斗:“正好大将军在,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你。”
她神情中对萧斌颇为亲呢,二人似是暗生情愫。也是,孙娘子一个青春正艾的少妇,亡夫死了多年,也不可能一直守寡下去,如王斗母亲钟氏,韩仲遗孀李小娘子那样,为夫守节一辈子者还是少。
在王斗面前,萧斌也没有隐瞒自己心事,原来崇祯十一年那场哨战后,萧斌右臂受了重伤,原本温达兴打算让他任夜不收军士的训练教官,不过萧斌心灰意懒,只是退了役。
他见往日兄弟个个驰骋沙场,自己已是残废,心下失落,他本是多愁善感之人,经常借酒浇愁,甚是颓废。最后发展到龙二,板凳,虎爷,强爷等往日相熟之人也不见,孙娘子与他同住靖边堡,慢慢倾心,见他如此,不免责怪。
其实大牙心中如何没有豪情?愿意这样颓废下去?
王斗听了萧斌的话,神情严肃起来,说道:“萧兄弟,你虽然右臂伤残,然也是大有为之身,怎可如此颓废?明日起,你就到温大使那去报道,为我靖边军,训练强悍的夜不收军士!”
大牙见大将军还记得自己,关心自己,他热泪盈眶,努力抱拳,趴在地上,吼道:“是,夜不收军士萧斌领命。”
他久久趴在地上,感觉一只宽厚的手掌在自己肩上拍了拍,他知道那是大将军的手,随后又有数双手掌拍在自己肩上,他知道那是自己上官温达兴,还有兄弟板凳等人的手。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是泪流满面。
随后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这才是我的男人。”
…
王斗进了靖边堡,堡内还是那样,屋舍井然,山石街巷一尘不染。
王斗进入以前的总旗官厅处,又登上靖边墩台眺望,回忆往事,久久呆着,直有一种岁月催人老,人事己非的感觉。
他看向西边的辛庄处,以前的民堡,现在也成军堡了,除了庄内的李家,庄民几乎都成为军户。此时任堡长的,也是以前周庄的屯长贾多男。
往日的李家,在王斗任靖边堡屯长时,看起来是庞然大物,现在却觉微不足道。
现在的李家,也拼命向王斗示好,不但翻新了王家以前在辛庄的祖宅,还出资在堡前立了一个大大的碑,还有高大无比的王斗雕像,宣称此乃忠勇伯,征虏将军的故乡之地。
为争抢王斗的故土乡地,靖边堡与辛庄,可谓明争暗斗。
离开靖边堡后,王斗领军回到永宁,下令出征将士放假十日,归家休息,一时人人欢呼。
…
赏赐将士,安排军营诸事后,王斗率护卫总进入永宁城,他母亲钟氏,妻子谢秀娘,纪君娇,还有一干小妾等,皆在将军府前相迎。
崇祯帝圣旨前往襄阳时,同时圣旨前往东路,为王斗封妻荫子,上封三代。
现在的谢秀娘,已经是伯夫人,母亲钟氏,则是太伯夫人,她们的冠服,与一品同,皆是真红色大袖衫,戴金冠,若着常服,则穿圆领衫。王斗嫡子王争,则荫为锦衣卫千户。
亲人相见,都是激动,王斗看着母亲,她有五十多岁了,不过精神非常好。或许是精神好,养得好,原本花白的头发竟然一部分转黑,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不少。
不变是头发仍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倔强坚强的神情也没变。原本的“王斗”,与她性格并无多少相似之处,现在的王斗,倒与钟氏性情相近。
看着这个女性,王斗心头涌起暖流,母亲钟氏,她坚强自立,从不向命运低头。她又充满慈善悲怜,对穷人慷慨施舍,身处高贵与富裕后仍不忘怜恤之心,精明中又饱含善良,是那时代伟大女性的代表。
王斗推金山,倒玉柱,向钟氏拜倒。
如今很少有人能让王斗跪拜,钟氏就是其中之一。
钟氏过来扶起王斗,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回来就好。”
她仔细打量王斗:“唉,又瘦了。”
或许在母亲的眼中,儿子永远都是瘦的。
王斗微笑道:“母亲,进府再说。”
钟氏拍拍自己的脑门:“瞧我,真老了。”
她招呼儿子及媳妇们:“进府再说,进府再说。”
众人都是笑了,簇拥王斗及钟氏进入将军府内。
…
王斗沐浴更衣,换了便服后,痛快地呼了口气,还是家里舒服啊。
来到大厅,母亲妻子们都在,唯有谢一科不见踪影,问道:“一科呢?”
谢秀娘以为王斗不喜,正要着急分说,钟氏笑道:“我让他去见他的媳妇了,这半年不见的,看他也想念得紧。”
王斗微笑道:“还是母亲想得周到,孩儿正想让护卫们归家团聚呢。”
现在王斗军中,把总及以前的将官,家属都迁来了永宁城,谢一科及妻子楚小娘子,在永宁城内也有宅院,在将军府内还有值房。余者别的护卫,便住于将军府内,轮流值班。
很多人的妻室姐妹,还在将军府中做工。这些人的忠诚都不用说,现在王斗及家人的安全,都是东路这个团体所有人关心与自觉维护的。
当然,仍有大部分护卫的妻室家人在保安州,舜乡堡等地,王斗一样要放他们的假,还要赏赐财帛下去,让他们风光回家。
侍女送上热茶,王斗喝了一口,忽然感觉府邸好象有点变化,知子莫若母,钟氏笑道:“你封伯后,朝廷的恩旨就下来了,封你媳妇为伯夫人,封老太婆为太伯夫人。这府邸啊,京城头礼部的官员也来了,按公、侯、伯勋贵府邸扩建,现前厅有七间,中室有七间,后堂也有七间七架,还赐下仪仗衣冠。唉,没想到老太婆这么老了,还能享受这等富贵。”
纪君娇微笑道:“婆婆,这是朝廷的体面。”
钟氏叹道:“说得是,这是朝廷的体面,我儿身份不同了。”
王斗见母亲安乐,心中也是满意,他拍拍手:“我的儿子女儿呢,让他们都来见我。”
第436章 子女、粮票
王斗快三十了,现有儿女九个,其中儿子五个,女儿四个,很快他们进来,依嫡出到庶出的顺序,一一给王斗行礼。
长子王争,已经七岁,长得虎头虎脑,身材粗壮,颇象王斗,依钟氏的话:“我这宝贝孙子,跟那臭小子小的时候,真是一个印子里模出来一样。”
王争本来甚是顽皮,不过进讲武堂磨练后,沉稳了许多,小小年纪,已经知道拉拢人心,颇有父亲王斗的几分风范。他是堂内一干小屁孩的头,被人尊称为“少将军”,接班人出众,舜乡军各将都是心下欢喜。
给王斗施礼后,他高声颂扬:“啊,父亲,您就象天上的太阳,您的光辉,温暖了东路百姓的心。您的胸怀,象大海一样辽阔…”
厅内一干人都是窃笑,王斗摆手道:“好了好了,臭小子,你见过大海吗?你进讲武堂,就是学会怎么拍马屁啊?”
父亲喝斥,王争也不恼,说道:“父亲,孩儿进讲武堂,也是学到不少东西的。”
他想了想,说道:“孩儿有一事一直不明,想向父亲请教。”
王斗来了兴趣,问道:“我儿有什么事情请教的?”
王争说道:“父亲出战流贼,斩杀了献贼巨寇,听说崇祯初年起,大明各地就闹流贼。孩儿不明白,为什么流贼这么多,剿了又有,剿了又有?”
王斗欣慰地看着儿子,说道:“你现在就能想到这一点,很好。”
他略一沉吟,拿起身旁糕点篮一块甜饼,说道:“你看这块糕点,把它比作大明整个财力。”
他掐了一小块下来,留了大部分在手中,说道:“财力九成,是大士绅,大军头,大官员,大商人,还有皇族,勋贵,太监们占有,他们大多不纳税,或是纳很少的税。”
厅内各人都望着王斗的手沉思,王争也摸着额头在想。
王斗继续道:“然国家总要运转,士兵要发饷,官员要俸禄,灾民要救济,流贼要剿灭,怎么办?占了财力九成的人不纳税,官府只好将税征到那些只占财力一成的人头上去。”
“然这些人本来就穷,加上天灾不断,稍一压迫,就卖儿卖女,活不下去,胆大之辈,就起来造反。他们越造反,国家要征的税就越多,让越多的人活不下去,更多的人起来造反,这就是为什么流贼不断,剿了又有的缘故。”
王争眼睛咕噜噜转动,钟氏叹道:“老太婆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流贼不断,现在懂得了,唉,大明这天灾人祸的,何时是个头哦。”
厅内妻妾侍女护卫们则以崇拜的目光看着王斗,很多人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流贼不断,经大将军这么一说,都明白了。
纪君娇看着王斗,眼睛更一闪一闪的。
王斗道:“现在我儿明白了吗?”
王争向王斗施礼道:“孩儿明白了,多谢父亲解惑。”
王斗道:“明白还不够,若换成是你,你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厅内各人都望着王争,谢秀娘更是神情紧张,轻咬下唇,生怕儿子说出的答案让相公不满。
王争摸着头苦思,他嘀咕道:“向那九成的人征税?难度好大啊,我们家现在就是勋贵,要拿钱出去,我也不想啊。”
他忽然眼睛一亮:“那块糕点小,我们可以将它做大啊。听说大明外疆土颇多,也有很多富饶的地方,我们可以把他们土地财帛抢过来,把他们人杀光,移我们的百姓过去恳殖。都是死,死外国人,总比死中国人好吧。”
厅内各人哑然,谢秀娘蹙起秀眉,嗔怪儿子:“争儿,你怎可这么说?”
王斗却哈哈大笑:“虽不足,也总算有一个解决之法,吾家有麒麟子啊。”
…
王斗其它的子女们,因为家庭气氛宽松,所以各人大多活泼外向,纪君娇生的女儿王羞,还有谢秀娘又生的女儿王婉,都还小,从通房丫头抬为妾室的蝴蝶与蜻蜓,子女也小。
柳卿,柳姬二女崇祯九年就跟随王斗,各人生的子女倒都有五、六岁了,个个生性好动,三个男孩还好,柳卿生的女儿王瑶,在王斗身上爬上爬下的,搂着王斗的脖子只叫爹爹,不停撒娇。
因王斗是后世人,骨子里对子女有一种宠溺,虽有时看起来严厉,但小孩子是最敏感的,谁好谁坏,心里都知道。
所以王斗子女,各人反而怕母亲居多,跟王斗亲热。
看着这些孩子,王斗心中满足,古时嫡庶当然不可能一个待遇,所以王斗着力培养长子王争,余下的子女,则按他们自己喜好,可以选择将来的道路。王斗并不要求他们多有出息,只要平平安安成长就好,当然,也不会让他们成为纨绔子弟。
当日举行家宴,王斗对谢秀娘等人叹道:“为夫经常出征在外,只苦了你们及孩子。”
谢秀娘道:“相公不必担忧,妾身会带好孩子,服侍好婆婆。”
纪君娇道:“男儿志在四方,身为朝中大将,出征在外难免,相公只管安心作战,勿以妾身等为念。”
王斗望着谢秀娘,纪君娇诸女,谢秀娘身为伯夫人,自己正妻,当日乡下姑娘,气度也养成了。
不过少了几分大家气魄,这是自小环境造成的,不可能有多少改变。她糟糠之妻,也不影响她的身份地位。
现在封为伯夫人,连朝中一品大员都要向她施礼,谢秀娘更非常满足,一心只想带好孩子,服侍好婆婆。
纪君娇…现在的她,相貌更娇艳了,她媚骨天生,一举一动都带着股说不出的华贵妩媚。服侍她的侍女都心下叹息,二夫人风华绝代,出身高贵,却不得为正妻,她对将军动了真情,然她的风资,经常无人欣赏。
王斗对纪君娇有些歉仄,但不可能以谢秀娘之位让之。在东路,现在谢秀娘作为慈母形象,赈济流民,抚恤孤老,为王斗拉了大量形象分。纪君娇对此没有兴趣,对灾民流民其实心下不喜。
当年幕府完善后,纪君娇这个女秘书就失了业,无所事事一段时间后,又找到新的工作,便是夫人外交。
纪君娇为巡抚之女,交游广阔,身份高贵,她在永宁城经常举办诗会,宴会什么的,宣府镇,甚至别的军镇各官太太,将夫人都以受邀为荣,在各夫人中威望素著,也为王斗拉拢了大批外援。
各人有各人性子,纪君娇讨厌接触平民,王斗也觉得夫人外交对她比较合适,毕竟枕边风威力不小。
柳卿几人在府中当然不能与谢秀娘诸女相比,她们对王斗敬畏,又带着尊崇自豪。
大妇谢秀娘是温和的人,但身份地位在那,纪君娇的身份,学识,同样对她们压力不小,也不敢争宠。未雨绸缪,王斗给了她们一些庄田产业,让她们管理经营,有族人也可安排,也给她们留下喘息与自由的空间。
总体而言,王斗后宫还是安静的。
晚宴过后,柳卿,柳姬二女,还有纪君娇,为王斗等人歌舞助兴,都是家人,也不必计较那么多。
柳卿,柳姬二女弹奏琵琶弦曲,纪君娇歌舞唱曲,她徐徐而舞,和着乐声,轻启樱唇:“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雅音古乐,总有一种悲伤动人的韵味,王斗微闭双目,和着曲意拍打,美妙的曲乐中,只觉心中所有郁节,尽数散去。
谢秀娘拍手叫好,钟氏微笑点头,这生活,真没什么不满意的。只可惜男人早死,否则看到儿子现在,不知该如何开怀。
…
永宁城,郊西北军营。
高寻部甲总甲队的鸟铳兵陈晟,正在屋内整理自己行李衣物。与舜乡堡时一样,该处的军营,也是一队一排营房,每甲一个大间,大通铺形式,冬天可以烧火炕。
大通铺对面靠墙处,摆着一大排桌椅等物,上面摆放脸盘面巾等士兵生活用品,下面的柜子,可以储放各人私物。靠门处,摆着兵器架,上面摆放各人兵器盔甲等,上面墙上,还贴着内务条例。
出征将士放假十日,眼见要回家归乡了,人人欢喜。依军例,回家时,为显军人英气,各舜乡军士兵,可以着盔甲,带腰刀与解首刀,但战矛,鸟铳等兵器,不得携带出兵营。
还有各人马骡,也可以骑出兵营,不过陈晟等人属于乙等兵,却没有自己马匹。他们这一甲,只有甲长属于甲等兵,为当年的老兵,可以骑着自己马匹回家,那多威风,多让人羡慕啊。
陈晟再次打开自己包裹,内中除了换洗衣物,最重要的,就是一大叠的“粮票”,没错,就是粮票。
当年民政司大使张贵无意发行的粮票,已经风靡东路各处,成为东路各地的硬通货。
现在的大明朝,白银还好,那铜钱啊,简直不堪入目。私钱泛滥,而且品质粗劣,什么歪脖、尖脚、胖头,所铸之钱,文字、大小、轻重不一,相差极大,让老百姓怎么用?
不说铜钱,便说白银,现在也越来越贬值,因为灾荒不断,动不动就斗米千钱,经常要一石米三、四两银子,使得粮价飘忽不定。所以东路粮票一出,便大受欢迎。
第437章 归乡、挑夫
这些粮票,面额有几种,最低一合,然后一升(不到后世两斤),再是一斗,五斗,最高一石。一石以上者,多用于军队与商人结算,并不在民间流通。
这些粮票,都可以在民政司粮店兑换米粮,面额一斗,就换一斗米,不论外面粮价怎么变,决对童叟无欺,所以信誉迅速打开。
现在粮票,在东路可以交税,可以购物,使用人流越来越多,大有取代银两与铜钱趋势。毕竟银两等成色不一,价值不定,又越来越贬值,而粮票稳定,还携带方便。
你几千两银子要动用镖局护送,几千张粮票一个小包就可以带走。种种便利下,粮票在东路大行其道就可以想象了。现在的东路,许多外来商家来临,都要先到民政司换取粮票,否则白银与铜钱没人要啊。
粮票在东路已经被称为钞票,让人想起大明宝钞。不过明显的,东路粮票,比大明宝钞硬挺多了,大明宝钞可以交税吗?面额一斗,就可以换一斗米吗?
当然,粮票价值越来越重,不免有些不法之徒铤而走险,所以东路除了严刑峻法打击外,还加强粮票的防伪。
不要小看这时代的技术,清初商人搞的汇票,上面水印就清晰可见。
…
抚摩着这大叠“粮票”,陈晟眼中,现出满足的神情。
手上这些粮票,若全部换成米粮,有好几十石呢,可以让妻妾子女过上好长时间好日子。
依自己功劳,出征的分赏,他大约有几十两银子可分,上官问他要白银还是粮票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了粮票。依陈晟知道的,他这一队,几乎所有人领赏时,都领取了粮票。
只有几个家伙,还犹豫地选择了白银与铜钱,结果被同僚取笑,言现在外地商人过来,白银与粮票的兑换差越来越大,你还领银子,傻啊!最后那些家伙又换回了粮票。
陈晟收好包裹,斜背在前胸上,看看房内同甲兄弟,人人脸上现出满足之色,显是想到回家之时家人的喜悦。
连好友鞠易武也不例外,这个清秀的小伙子,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温柔笑意。
陈晟知道鞠易武思念同屯堡的孙盼男姑娘,她那楚楚可怜的神情,一下子打动了鞠易武原本冰冷的心。
陈晟看向鞠易武,说道:“好了吗?”
鞠易武说道:“好了。”
二人虽是好友,然都是寡言之人,各说一句,就不再说话。
这时甲长风风火火走进来,吼道:“兔崽子们整理好没有?整理好就各回各家,这十天的假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早好早回家抱老婆吧。”
一屋人都轰然大笑。
甲长又吼了一句:“记住,回家要严守军律,不得扰民,但有谁敢主动挑衅,不敬我靖边军的,拔刀砍他娘的,砍了也白砍。”
他说道:“走了走了。”
一马当先,走了出去。
同甲兄弟,都尾随他出去,出门前,各人还在门旁大铜镜前照照自己仪容,陈晟也照了照,一身挺刮棉甲,加上铁盔,再别上腰刀,很威武。连冷面鞠,都不由照了照。
甲长人粗心热,他牵了马匹,本来就要走的,不过想想,还是带同甲的兄弟到军营的商店去购物。
永宁城的军营,每千总部都有一个二层楼建筑,内中商铺颇多,货物琳琅满目,吃的,穿的,用的都有,风格就是朴实耐用。这里的货物价格比外面低廉三成,以示对军人优惠之意。
此时这里排队购物的军人极多,显是放假归家,各人都要购物回去,好让家人同喜。大多数人买的都是米面茶叶糖,还有熏肉、火腿、咸蛋等物,心狠些的,还买些冬日使用的狐帽,皮衣,围巾,暖鞋,厚袜,手套,算奢侈品了。
本部除了甲长,队官,把总等军官,普通士兵都是乙等军,家人不是在屯堡,就是原东路军户或百姓。平日家人等闲难得吃上荤腥,白面都少吃,这些米肉带回去,家小定是欢喜。
而且军营内的货物比外面便宜,要不是依军级不等,每人都有限额,大伙真想多买一点。
轮到陈晟这甲时,甲长掏出一叠粮票拍在柜台上,吼道:“给老子来二十斤‘舜乡堡牌’大肥猪熏肉,还有火腿,咸蛋,都要二十斤!记住,都要舜乡堡牌的。”
一时店内人人测目,后面同队的一个甲长叫道:“老李,你发财啦,买这么多肉食回家,你老婆吃的完吗?”
李甲长叫道:“吃个屁啊!”
又转身对后面的同甲军士叫道:“每人每样,各两斤,都给老子分了。”
众人一怔,甲中一人道:“李甲长,我等怎好要你破费?”
李甲长吼道:“屁话多,都给老子收好!”
吼完,他又买了羊绒围巾,毡袄,雨笼等,还有一领斗篷,都给老婆孩子,别的倒没买。
李甲长作为老军,分赏多次,对这些肉面之物已经习以为常。
买完后,商家给了他一个精致的藤革提袋,将斗篷诸物收了进去,李甲长一手提藤袋,一手提装有各两斤熏肉、火腿,咸蛋诸物的油袋,吼道:“兔崽子们利落点,老子在外面等。”
他出去时,后面那甲长还叫了一声:“老李,你还没有帮我买呢?”
李甲长叫了一声:“买个屁,老子不向你打秋风都好了,还问老子要。”
众人又一阵轰然大笑。
陈晟分到甲长给自己的肉食诸物,心中温暖,不过熏肉他还多买了几斤,再买了三个肉瓷罐,又有十斤白面。想起两个儿子最爱匕首,又买了一大一小两把解首刀。还有椰瓢(当时明军水壶)两个。
外面也有解首刀之类的匕首买,然军中使用的,却比外面优良多了。
又给女儿买了厚实围巾,可冬日使用,给妻妾买了狐帽、暖耳、面巾等,好一阵破费。
接下来的鞠易武,除了肉面,还买了糖果糕点,又有围巾,暖鞋,厚袜,手套诸物,显然内中多给孙盼男。
一甲之人,都买好自己心仪商货,出来大包小包提在手上,只有李甲长拥有马匹,货品尽数放在马背上。
军营内除了哨骑与传令兵,余者人等不得骑马,李甲长一手牵马,急吼吼的走在前面,出了兵营,他迫不及待跨上马匹,吼道:“兄弟们,老子先走一步了,啊哈,娘子,相公来也!”
一抽马鞭,绝尘而去。
…
随着人流,陈晟等人出了军营,往南行了两里,就见宽大路口处插了一块高厚牌子,向外一处写着:“军营重地,勿近,违者格杀勿论!”
舜乡军军营两里内都是戒备之地,闲人不得靠近,不过出了这个牌子标志,就见路两边黑压压尽是肩挑担担的挑夫。
陈晟知道他们都是永宁城附近屯堡的,平时耕种营田,农闲的时候,便出来打点短工,想必自己家人也是如此吧?
见陈晟等人过来,各挑夫七嘴八舌道:“军爷,可是要去‘是’字暖铺?离这有十几里呢,一百斤担担,只要三升的粮票。”
“军爷,选俺吧,你们的行李,俺一担子就可以全部挑走。”
“选我吧,选我吧…”
场中气氛极为热烈,众人争抢生意火爆,担担队各人都知道,大将军让出征将士放假十日,将士风光回家,哪有不大包小包的,早早便来此等待,很多人已经做了几趟生意了。
陈晟等人选了“一百斤担担,只要三升粮票那家伙”,这人年在五十多岁,满脸皱纹,一笑就露出两个不见门牙的嘴,自我介绍称德叔,一口浓厚的保定口音。
他见陈晟这群人中,陈晟与鞠易武都挂红色腰牌,神情更为恭敬,这代表什么?在舜乡军中,不,现在叫靖边军了,他们都是上等技艺军士,身手极为不凡啊。
有这腰牌,平时可与甲长平起平坐,见了队官,只揖不跪。特别他们出征归来,肯定立了功劳,说不定下次再见,他们二人就是甲长或队官了。
德叔热情地将各人行李装在自己两个担担上,一把挑起,领着众人往“是”字暖铺而去。
永宁城西门外十里有“是”字暖铺,城西二十里有“丰”字暖铺,城西四十里有祝字暖铺,这些驿站,一直通往怀来城。
众人没有马匹,只得先到各暖铺,现在那里车行生意兴隆,到时可以雇佣马车回家。
其实永宁城西门附近也有一个驿站,不过王斗出于安全与环境的考虑,该驿站内,不得经营民间车队,只用于军事。倒滋生了挑夫的盛行,可见民间经营者,真是见缝插针啊。
德叔颇为健谈,见陈晟等人行走,也是数人成列,腰板挺直,加上盔甲腰刀,尽显英武之气,不由叹道:“你们能加入军队,真是好啊。我家那小子,就日夜盼着参军呢。”
陈晟说道:“其实在东路已经不错了,你到河南等地看看,就知道什么叫地狱。”
德叔裂开嘴直笑:“也是,在东路,只要敢干活,就可以吃饱饭,已经算天堂了,如果俺家那小子再参了军,我就没什么憾事了。”
永宁城只有东、西两处城门,众人路过西门时,此地已经非常繁华,众人无心多看,德叔更埋头苦走。
一口气走到“是”字暖铺,甲中兄弟,争着付钱,最后陈晟给了三张面额一升的粮票,德叔裂开嘴直笑,谢过之后,匆匆走了,显然要回去多做几趟生意。
第438章 啊哟啊哟,啊哟啊哟
“是”字暖铺旁已经成为一个繁华小镇,在王斗下令境内驿站皆可自主经营后,东路各驿站,就焕发出强烈的生机。
驿站的军邮效用不变,不过在驿站旁边,专门还经营各类民生项目,什么客栈,茶肆,酒楼,仓库,马行等等,种类繁多,为过往客人提供服务,商货运输。
出行运货,这是军民百姓硬需求,谁都避免不了。东路境内驿站,现在这些民生项目,都由驿官驿丁们与各商人合作,每年一部分利润上交幕府财政司,舜乡军为他们提供保护。
往日穷得叮当响的驿丁们现在个个赚得盆满钵满,以前逃亡的驿役们,全部又回来了。甚至东路外的驿丁们,纷纷来境内谋份生计,可惜李自成造反得早,否则他听说东路现状,肯定会赶来谋份饭碗。
当然,王斗不会忘了驿站最主要的功能,飞报塘马,传递公文,只有递送使客这一功用被他大大压缩。这也是驿站陷入困境的最大原因,公款吃喝,公车私用,在后世都屡禁不止,何况在大明朝?
其实大明对驿马的使用一向规定严格,兵部下发的堪合也颇为稀少。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高官权贵者没有堪合,就要你提供马匹,你驿官敢拒绝吗?
崇祯二年刑科给事中刘懋曾整顿驿递,也是一片公心,却将全国的官员都得罪了,何故?大明朝诸多官员,正是驿弊渔利者。最后结果,大批失去衣食的驿夫造反,刘懋也不得善终,连棺椁都雇不到一人辇负。
王斗严格驿马使用标准,不免又得罪许多人,但王斗得罪人多了,不在乎再得罪几人。东路没有威胁靖边军的势力存在,各官将不敢说什么,外官过境,只能在驿站自己雇佣车马,想白吃白住白玩,门都没有。
…
陈晟等人走进暖铺边一家名为“庆天福”的车行,车行前广场宽大,内中停满了各式各样的牛车及马车,不远处就是官道。
紧邻车行的,是一家“民信局”,这是一种民间邮局,早在永乐年间就有出现,在江南为多,业务包括寄递信件、物品、经办汇兑等,颇受百姓欢迎。
陈晟看去,车行及民信局边上,聚满了饭馆客栈,还有各类的店铺等。此时车马进进出出,栽着顾客与货物,当中就有一些部中兄弟,已经坐上马车回家了。
见陈晟等人过来,一个胖嘟嘟的管事亲自过来迎接,他满面笑容的拱手:“欢迎欢迎,欢迎诸位将士得胜归来,不知各位到哪一个暖铺?或是到延庆与怀来?”
甲中一精明的兄弟道:“我等到怀来,一人要多少钞票?”
那胖嘟嘟管事拿出一个牌子,笑道:“上面都有价目,每过一个暖铺收费不同,诸位都是军人,按规定,可以优惠三成。”
陈晟等人拿过价目表观看,上面写着:“十里为限,每暖铺收费七合,现役军人五合。”
陈晟心中盘算,永宁到怀来要过十几个驿站,一人约要六、七升的粮票。
甲中精明兄弟道:“这价目,你不会匡我们吧?”
胖嘟嘟管事拍腿道:“啊哟我的军爷,这价目是民政司与商行一同定议出来的,镇抚司的黑脸包公还不时过来找茬,哪个敢提价的?我们可罚不起哟。”
他又回身指着车行门口挂着的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拥军模范”几个大字:“再说了,我们庆天福商行的赖东主,与大将军交情深厚,现在是镇东商行的副会长,当年东路铲奸,可是站在将军这边的,怎能做这等没品的事?”
陈晟道:“罢了,就这个价目吧。”
在甲中,除了甲长外,就数陈晟威信最高,他这一说,众兄弟都不再说什么。
陈晟问道:“管事,有没有直接去怀来矾山的车马,我等想雇两辆。”
胖嘟嘟管事有些尴尬:“不好意思,那边是另一家车行的经营地界,鄙车行不得过去。”
谈妥后,陈晟九人,在“庆天福”车行雇了两辆马车,顺着官道,一路往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