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从空中落下的箭矢插中还好,算是受了轻伤。
若是被火箭正面射中,就是受创不小,罩甲与褡护根本挡不住,皮甲都危险。便是火箭从金水河北岸过来,隔了一百多步,但由于有火药的推动助力,劲力仍然非常强劲,很多人便被射得踉跄摔倒出去。
闯军这波突然火箭箭雨,造成了前锋营战士几十人受伤。
舜乡军还好,暂时无人伤亡,这全靠他们身上精良的盔甲。
冷热兵器交替的时候,甲胄护具仍然重要,这不比双方都是热兵器,那时盔甲才可能无用。
北关内有一些本地乡勇被王斗作为军中辅兵杂役,见羊马墙防线有人受伤,他们连忙举着盾牌出来,将那些受伤的前锋营战士扶进关城之内。在那边,舜乡军医士们会立时为他们救治。
“注意箭矢,自由射击。”
高寻下了命令。
见自己火箭射后,官兵那边火力显著减弱。闯军阵中又不断鸣响火箭,一波波呼啸的箭雨过来,打得羊马墙后的官兵头都抬不起来,只得紧紧躲藏在垛墙后面,这火力太猛了。
羊马墙到关墙这段空间内,搭盖着不少窝铺,作为平时羊马墙守卫休憩之用。这些窝铺前方及顶上,都搭盖着旧絮被褥,随时用水打湿,可以有效防止射来的箭只。
此时这些窝铺内高寻部的铁甲长枪兵在安静待命,离肉搏还早,暂时轮不到他们出场。他们坐在窝铺内,听顶上波波声响不断,稍稍静了静,一个队官出来一看,自己身处的这个窝棚,已经成了刺猬窝。
…
“放箭!”
陈永福看到羊马墙后部卒多人受伤,非常的愤怒。下令城头前锋营军士对那边的闯军施放火箭。
见效果明显,众多的闯军步卒在层层盾牌的护卫下,从冰面跨过了金水河。他们借着河面与南岸斜坡的掩护,手持火箭筒,不断对羊马墙上的官兵鸣放火箭,掩护那些饥兵们填壕。
“燃放火箭。”
前锋营军官们大吼。
城头数百个前锋营军士手持各类“一窝蜂”,“火龙箭”等火箭,努力瞄准了河那边的闯军士卒。又有数百个士兵站在他们身后,吹燃了手中的火摺子,在军官们命令下,点燃了各个火箭筒后面的引绳。
一声声响动,北关城头腾起了大股大股浓厚的烟雾,有若后世的火箭炮,一根根利箭呼啸腾空,带着明显的烟火轨迹。最后在空中形成似乎铺天盖地的箭雨,疾风暴雨往河面那边而去。
王斗看得大开眼界,他在巨鹿之战虽然与清兵火箭对战过,这种这种大规模的火箭对射自己还是第一次遇到。相比火箭的火力,自己麾下的鸟铳兵倒是火力弱小了。
不过依这种打法,不论是己方,还是闯军那边,怕用不了几天,就会将河南府所有的火箭库存消耗光。
明显看到河那边一片慌乱,河内,河岸两边,挤满了各类的闯军士卒,他们很多人没有盾牌。密集的箭雨过来,如风吹麦穗,虽然很多人撒丫子就跑,不过在箭雨笼罩下,片刻中,还是倒下一片片的人。
守城与攻城的优势就在这里,守城的这边,有各类理想的地方可以躲藏,攻城方则没有。
炮声雷响,北关北面城墙十五门佛郎机相继开炮,金水河离关城两百步,正是城头各类佛郎机的有效射程。
十几颗一到三斤的炮子呼啸向河面上飞去,轰隆隆大响中,一颗颗铁球砸进河内,打得冰面上或是河岸边的闯军血肉横飞,断臂残垣。坚硬的冰面使得那些铁球激射进时,更是有力的跳跃翻滚,增加了数倍的杀伤力。
“好!”
黄应桂高声大叫一声,他负责的那门炮,炮弹射入河面,立时滚开了一条血肉胡同,杀伤力显著。作为该门佛朗机的瞄准手,黄应桂觉得脸上有光,不由自主看了身旁的舜乡军炮手们一眼。
那舜乡军红夷六磅炮的甲长对黄应桂微笑点了点头,刚才那炮他看在眼里,黄应桂的实力,博得了他的尊重。
佛朗机具有极大的发炮速度优势,虽说这些北关本地炮手训练远远不如舜乡军的炮手们,不过短时间内,他们还是开了好几炮。
一颗颗铁球呼啸过去,不断激射入河面,河岸。所到之处,劈啪声响,打得肢体飞扬,血肉残肢,不知多少闯军士卒断手断脚,到处一片狼藉。
那些闯军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到处拥挤在一起,已经谈不上什么填壕发箭了。
“轰!”
震耳欲聋的炮响,城头一门红夷六磅炮喷出大股浓密的烟雾,一颗五斤多重的实心铁球咆哮而去。它们的目标,却是闯军饥兵、步卒、马队后的精骑及老营。
王斗知道闯军中最核心的便是老营及马队,那些饥兵,杀多少人都没用。骨干不失,李自成等人轻易就可聚拢大量的军队。依自己情报的了解,现在李自成虽号称十几万,二十万的兵力,其实连马队算上,核心兵力不过一万多人。
这一万多人中,老营约有两、三千,都是多年前就跟随李自成的人,算是弓马娴熟。很多人有清军步甲马甲,甚至巴牙喇兵的武力。几次围剿中他们被官兵打散,现在慢慢收拢,回归不少。
这些人是李自成营中最核心部分。余下算是精骑,应该也有三、四千,估计有明军中家丁的战力。最后便是马队,很多是马贼,杆子,或原来官兵中的骑兵,他们如果表现好,便收入精骑,再表现好,便收入老营。
最后便是步卒与饥兵了,步卒多是归降的明军,或是在闯营中待久的饥民。余下的饥兵纯粹炮灰,就是用来消耗的。这部分人最多,怕有十几万,老弱病残,妇孺小孩都有。
此次闯军试探性进攻,经过王斗的观察,他们出动的老营可能有几百人,精骑马队什么的一、二千,余下的便是步卒饥兵了。
一波又一波的攻击浪潮并没有看到那些马军们的身影,只看到他们在后面押阵督促,有时还斩杀了一些退下来的饥兵们。
似乎他们也知道城头舜乡军火炮的威力,虽说那些还没进攻的饥兵们在后面列成一个个阵列,等待着自己的攻击。然这些人的马队阵列却非常稀疏,很多骑马的人还三五成群的到处奔跑。
稀疏便稀疏吧,这也没关系,打死他们一个,比打死一百个饥兵要强。
千里镜中,王斗估计那些闯军骑兵离城池不到一里,他们当然不可能退得再后,再退,就退回李自成的大阵中去了。
这个距离,正是舜乡军火炮大显身手的路程。
呼啸声中,那颗五斤多重的实心铁球已经砸到那些闯军骑兵的头上。
第395章 硬茬子,不好惹(下)
人叫马嘶,到处是马匹被惊扰而发出的嘶鸣声。
有千里镜及炮镜的观察,那些闯军骑兵多半还是静止那边不动,所以那些闯营老营及马队,不论他们如何躲在饥兵步卒后面,阵列排得如何稀疏,不断还是有炮弹呼啸过来。
一波波的,恶狠狠的,准确的砸在他们头上,打得人腿马腿飞扬。
“稳住!”
看身旁马队一阵阵的恐慌波动,刘芳亮大吼。
可恨的舜乡军,他们的火炮不打饥兵,不打步卒,专挑自己的老营及精骑打。每一波炮弹呼啸过来,都给自己的马队造成不小的伤亡。要知道,这些精骑可是闯营成家的根本,随便损失一个,都会让闯军各将心疼半天。
不过刘芳亮不敢退,因为闯王还没有鸣金收兵。
刘芳亮的中军大旗也不敢撤去,这古时军队作战,中军大旗是最重要的。大旗若倒,代表指挥体系崩溃,对军心士气的影响难以言说。可能这万余人立时崩溃。
不过这大旗挺在这边,却是最好的靶子,越来越多的舜乡军火炮集中往这边轰击。
红夷大炮占了射程远的优势,一、两里之内,都是火炮的轰击范围,加上有千里镜的指示,刘芳亮等人躲藏得再深,也可以第一时间找出来,只要大旗还在的话。
又是一颗五斤多重实心铁球带着十几个小弹咆哮砸来。噼啪骨折中,刘芳亮身前一队骑兵被砸得血雾飞扬,断臂残肢射起,这一队骑兵差点损失殆尽。
那颗实心铁球弹跳了一下,恶狠狠向张鼐的马匹冲来,轰的一声响,张鼐的马匹当腹被破开一个大洞,他的身子也一下飞出去,摔了个狗吃屎。
舜乡军火炮显示出真正的威力,射程之内,没有地方是安全的,不论小兵还是将领,都有可能顷刻中被火炮夺去生命。这些马队几乎已经按队散开,还是不断有人遭殃,特别他们这些老营,更是最危险的所在。
“这仗不能打了,快撤…”
眼前一片狼藉,亲兵扶着张鼐挣扎爬起,看到眼前一切时,他更是面如土色,不顾一切对刘芳亮大叫。他牙关紧咬,冷汗涔涔而下,却是左臂已经骨折。
“不错,快撤。”
田见秀与高一功极力控制住自己马匹,同样面有惊容,刚才他们差点与死亡擦肩而过,一样是惊魂未定。与舜乡军作战,让他们内心泛起有心无力的感觉。光挨打不能还手,这仗,真没法打。
刘芳亮面色铁青,紧紧看着北关方向,从口中挤出一句话:“闯王还没下令收兵。”
火炮的威胁不说,他心中还有忧虑,他知道舜乡军的战法,火炮轰击后,极有可能城内的骑兵出来,到时自己损失就更大了。
千里镜中,陈永福看到闯营那边的情形,不由哈哈大笑:“好,狠狠的打,狠狠的射,轰死他们。”
…
“将士们损失太大了。”
攻城前锋兵马的情形李自成也看在眼里,战报不断传来,听闻自己的老营兵马及精骑损失大,李自成也是心如刀割。这番试探王斗的战力战术,自己负出的代价太大,特别是老营兵马折损得毫无意义。
刘宗敏咬牙切齿:“不敢面对面撕杀,仗着火炮厉害远远的打,算什么好汉?”
牛金星看了李岩一眼,说道:“闯王,我义军的试探已经有了结果,那王斗军果然铳炮犀利,与他们硬战,我义军损失太大。兵法有云: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
“这王斗厉害,我义军不与他战,他守在北关,我攻洛阳城余处。王斗兵若是出关救援,我义军以饥兵围攻,他终是兵少,消耗不过我们。”
李自成身旁各将都是道:“牛先生说得在理,就是这样,避强击弱,不与那王斗战。”
李岩沉默了下来,他献火炮火箭之策,看来效果并不怎么明显。
李自成看向北关城池,缓缓道:“收兵吧,让明远他们回来。”
…
看闯兵潮水般散去,北关城头上一片欢呼,王斗与陈永福下令羊马墙的官兵出墙追击与打扫战场。见官兵追来,那些闯兵更是逃得飞快,遗留的火炮器械,尸体与伤重之人尽数弃之不顾。
最后那些闯兵回到李自成大阵中,追击的官兵也就退了回来。
号角声响起,浩浩荡荡的闯军人马退去,回转自己的营地,初十日这场战事,就此结束。
清理战场后,统计上来的战果,打死打伤闯兵有两千多人,依洛阳城“射杀一贼者赏银五两,射伤一贼者赏银二两”的标准,这边赏银也不错了。
让王斗高兴的是,溃败闯兵留在阵地前的三十门大将军佛郎机炮。这些火炮虽然有些零件四散,但只要装上炮架就可以使用。王斗决定留在军中,作为自己的战利品,战后也要拉回东路去。
如果有参加松山之战,这些大将军佛郎机炮也全部拉去。
佛狼机火炮与红夷大炮各有优劣,对付流寇,其实佛狼机火炮更好用,毕竟射程快,散热快,对方也没什么远程的火炮。
王斗在东路之地,大将军佛郎机炮一共也不到三十门,各城守卫需要这些火炮,而且千里迢迢,所以王斗只拉来十门红夷大炮。尽量利用他们的射程优势。
有这些差不多可打一里的三十门大将军炮,王斗对战流贼,就更有把握了。
至于炮手不是问题,赵瑄的炮军千总来了三百多人,十门红夷大炮只用了百人。这些炮手训练刻苦,操持红夷大炮娴熟,操持佛狼机火炮更没问题。
北关大捷消息传出,整个洛阳城欢天喜地,全城鞭炮锣鼓声不断,舜乡军与前锋营之名,更是威震洛城。
城内的福王,兵备副使王胤昌,前兵部尚书吕维祺诸人大喜,召见王斗与陈永福连日宴请,二人杀敌的赏银也很快下来。
近万两白银,王斗慷慨分给了陈永福一半。
陈永福也分了下去,轻轻松松就得到这么多银子,前锋营上下,杀敌的决心都是大大加强。
福王等人趁机宣传,让洛阳城军民杀敌的渴望也是快速膨胀起来。
不过对王斗缴获的三十门大将军炮,兵备副使王胤昌,河南府知府亢孟桧等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三十门大将军炮啊,洛阳城内也只有八门大将军炮。
若是能得到这三十门大将军炮,往后洛城或是开封府的守备力量就更加强了。
这些火炮王斗当然不愿意给,他的态度很坚决,王胤昌等人也没有办法。好在王斗还继续留在洛阳,这些火炮,一样也是作为守城力量,火炮的归属问题,以后慢慢看吧。
…
北关大捷,洛阳军民欢庆了两天,正月初十日这天后,闯营似乎沉寂了两天。只有十一日,十二日这天,有数十游骑到西关,南关城下,与城上人相射,至晚回寨。
王斗知道河南府惟洛阳未破,李自成就食无所,要养活他近二十万“大军”,洛阳城志在必得,肯定还有后续,所以王斗令夜不收密切侦测。
从各方传回的情报来看,李自成在各营大造攻城器械,肯定不久后又会进攻,而且一攻,定然声势浩大。
崇祯十四年正月十三日。
天气阴沉,不过洛阳城的上空却是杀声震天。从洛阳城头看下去,四面尽是连绵的军营旗帜。黑压压的流寇一波一波的向城池冲击,如潮水般要冲破岸堤似的。
停滞数日的李自成开始大举攻城,一攻就是前所未有的规模。
他的兵马,除数万人围住北关外,随后集中兵力,主攻洛阳城东关,南关,西关。那些攻打三关的闯兵,每一波冲击,都是数千的人马,流寇兵力的优势,充分展示出来。
上午巳时中刻,王斗得到消息:“什么,刘见义、罗泰弃守东关与南关,退入洛阳城之内?”
王斗大怒:“饭桶。”
刘见义、罗泰二人除守卫洛阳东门,南门外,还守卫洛阳的东关,西关。依王斗的猜想,不管怎么说,二人也可以在东关,南关守上个几天,没想到流寇才攻击多长的时间,他们就挺不住了?
王斗没有接到他们发兵求援的消息,他们却自己退却,这怎不让王斗勃然大怒?
陈永福也是怒发如潮:“刘见义、罗泰两个鼠辈,他们在干什么?”
刘见义、罗泰的退却,对北关很不利,因为闯兵可以从东关北侧进攻北关羊马墙内围,使羊马墙守军防守侧翼暴露出一个大空子。果然不怕神一般的敌人,就怕猪一般的队友。
王斗忽然平静下来:“看来刘、罗二人投贼的决心己下,他们暂时没有降贼,只是想多防守几日,取得在贼眼中的资本,以博取重用。不过五日之内,他们必定降贼,陈军门,我等要谨慎了。”
陈永福道:“王将军,我等是否速速发兵,夺回东关与南关?”
王斗摇头:“此时救援没有意义,再说,我们兵力不可分散。”
二人商议了几句,下令羊马墙外的守军全部撤回关城。
很快又一个消息传来,因为东关,南关的弃守。西关的守军,也一样抛下关城,飞快退回西门之内。闯军很快占领了东关,南关,西关,攻势暂时停了下来。
午时初刻,兵备副使王胤昌,紧急召见王斗与陈永福商议军务。
第396章 不同的待遇
王斗与陈永福领着自己护卫从北门进入洛阳城。
进入城内,就见内中一片慌乱,东关,南关,西关失守的消息传来,给城内的军民打击前所未有的大。
到处都是社兵,乡勇,壮丁百姓们的窃窃私语:“怎么可能?这才多久,三关就失守了?王将军与陈总兵在北关才刚刚大捷,还杀贼数千呢。”
“俺就知道那些丘八靠不住,诸位乡邻,这洛阳城的守卫,还是要靠我们本地的百姓父老。”
“官兵靠得住,母猪会上树,匪过如洗,兵过如篦。那些丘八对百姓如狼似虎,就知道杀良冒功,对上贼人,就一展莫筹了。”
“就是,那些官兵到来后,我们洛阳百姓节衣缩食,就指望他们护卫城池,看看他们拿出什么战绩,一群废物。”
“怎么办,这洛阳城能不能守住?”
那些社兵乡勇毫无顾忌的议论,任防守北门王绍禹麾下正兵营官将大声喝斥也没用。听着这些人的议论怒骂,那些正兵营官兵或是麻木,或是神情尴尬,或是不以为然,任凭各处军心动荡。
听着那些百姓的私语,陈永福脸色难看,王斗也是心情沉重。
怪不得百姓不满,那些官兵确是太无能,太不争气了。不说历史上万民称颂,箪食壶浆的岳家军与戚家军,便是稍稍谨守军纪,能保护百姓的军队,百姓们都是满怀热爱,便如陈永福的前锋营,在洛阳城便极受敬重。
明末的军队,大多无可救药了,如果说明中起他们饱受压制,到了这明末,已经翻身做主人,地位飞速提高,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相应的品质。仍是祸害百姓有一手,让他们杀敌抗敌,却一无是处。
文人乱国,武人祸国,唐末藩镇割据,五代十国,还有明末这些兵痞,都是一样大大的祸害,对国家没有任何好处。
一路进城,各样的怒骂不断,都是骂官兵无能,不过看到王斗与陈永福过来,那些社兵乡勇百姓立时住口,随后换上是尊敬的目光。显然的,他们口中无能的官兵,与眼前的舜乡军与前锋营军士,那是区别开来的。
“王将军,陈总兵。”
一路进去,都是向他们高叫欢呼的百姓。
越是这危急的关头,王斗的舜乡军,陈永福的前锋营,更成为洛阳百姓的主心骨。
“两位将军,这洛阳城能守住吗?”
忽然街旁一个声音传出,王斗与陈永福互视一眼,王斗微微一笑,示意陈永福讲话。
陈永福高声叫道:“洛阳城的父老兄弟们,我陈永福向你们保证,有我与王将军在,这洛阳城,定然固若金汤!”
“好!”
街巷处到处欢声雷动。
“这陈永福这样邀买人心,想干什么?”
洛阳北大街快到十字路口处,河南总兵王绍禹,领着自己亲将快到了分守藩司。那算兵备副使王胤昌在洛阳的行署,平日他到洛阳,都是居住在这里。
他从北门一路过来,街道一路都是对他们指点咒骂的百姓,骂他们官兵无能。王绍禹虽是生气也没办法,只好尴尬地假装没听到。却不料北大街那边传来阵阵欢呼。
王绍禹驻马细听,不由脸色极为难看。
王绍禹年在五十多,并无什么带兵的才能,又贪婪好货,平时克扣军饷最是厉害,也没什么想法,只想捞饱致仕。按他这种昏聩的作派,换成别人,早就被取而代之了。
河南这个地方,有陈永福前锋营所在,他素有知兵的美名,麾下因为吃空饷数额不多,兵丁不但比王绍禹量多,而且还强悍。加上陈永福交好河南巡抚李仙风,李仙风早看王绍禹不顺眼,有让陈永福取代他的意思。
幸好王绍禹交好兵备副使王胤昌,看在每年大量的孝敬份上,王胤昌勉强保着他。王胤昌巴结上现今的内阁首辅,吏部尚书李日宣,念在这层关系上,李仙风强自忍住,一直没有动王绍禹。
然今时不同往日,陈永福在汝州大捷,现在又北关大捷,这军功威望早远远超过他王绍禹。若自己还没什么功劳,陈永福成为河南总兵是迟早的事。
最多因为自己是总兵,分润到一部陈永福的功劳,得到一个位高权薄的职位。这是王绍禹不愿意看到的,他在开封府,早与陈永福不对付。
平日因为自己是总兵,陈永福不得不对自己恭恭敬敬,若他当了总兵,自己脸面放哪摆?
有鉴于此,不说王绍禹着急,他后台王胤昌同样着急,三关失守后,他连忙召集王绍禹议事,也是想询问他在接下来的守城战中,能不能立些功劳。
不过说句实在话,不说立功,自己能不能压住麾下那帮骄兵悍将,王绍禹都没有把握。
前些日因为他与王胤昌等人贪墨了不少福王拔下来的银两,他麾下正兵营军士都是怨声载道,很多人公然喊出要献城投敌。王绍禹没能力弹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求神问卜保佑平安无事。
越是有心结,这事情似乎越反着来,耳听北大街那边欢声雷动,都是“王将军,陈总兵”的声音。在河南,他才是总兵,陈永福不过是副总兵,洛阳军民对他大骂,反对陈永福赞声如潮,连称呼都变了。王绍禹的脸色哪能不难看?
他咒骂了几句,恨恨的进入分守藩司内。
进入大厅,就见前兵部尚书吕维祺,兵备副使王胤昌,河南府知府亢孟桧诸洛阳城官吏。还有游击刘见义、罗泰、洛阳城守备,城内四个社兵总社居于厅内。
黑压压人等一片,听主座上一个身着黄袍的肥胖男子大骂:“王府拿出大批的银两,就指望你等杀贼护城。这才一个时辰不到,东关与南关就丢了,一群酒曩饭袋,耗费这么多银两养你们有什么用?”
大骂的人正是福王世子朱由崧,东关与南关丢失了,随后西关又丢,福王大惊,连忙派出自己儿子出来询问原因。不过洛阳各官各将你推我,我推你,都不肯背负责任,朱由崧气起来,连厅内所有人都骂上了。
游击刘见义是个阴森的男子,年在四旬。罗泰是个大胖子,也是年过四十,不过他肥归肥,却没有福王与世子胖得那么不象样。听世子口沬横飞,刘见义与罗泰不以为意,仍是悠然坐着。
他们知道现在城防关头,不论是兵备副使王胤昌,还是福王与世子,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被骂几句又不会死。
果然,在他们进入分守藩司后,王胤昌虽对二人有责怪之意,也只是令他们戴罪立功自赎,实际的惩罚,却一个也不敢有。这让二人更是心定神闲。
听朱由崧骂个不停,刘见义不屑地哼了一声,藩王又怎么样,自己手上有兵,藩王也不鸟他,更不要说区区世子。
重重咳嗽一声,刘见义忽然打断朱由崧的大骂:“殿下,流贼势大,几万人的围攻,末将等力有不逮,退守洛城,也是为了保全兵力,更好防守主城城门的意思。殿下不由分说一番责骂,未免寒了忠勇将士之心。”
朱由崧一怔,这话说的…似乎有点道理,不过他随后想起来,不对,怎么王斗与陈永福就可以守住北关?刘见义这样一说,好象他们弃守关城还有理了?
朱由崧不通军务,想了想,正要说话,吕维祺已是厉声喝斥:“刘将军,你怎可用这种口气与世子说话?你还知不知道纲常体统?”
王胤昌也是一样喝斥。
刘见义不得不站起来,对世子朱由崧拱手:“末将失言,请世子治罪。”
朱由崧哼了一声,他的小眼看了看刘见义,他便是不通政务军务,也知道这种大敌压境的情况下,不能轻易治刘见义等人的罪。他扫了扫大厅,尖声道:“王斗他们怎么还不来?”
提起王斗,一直阴沉着脸的王胤昌精神起来,他对世子朱由崧拱手道:“殿下,下官己遣使者前往北关商请王将军与陈将军议事。想必他们很快就会前来。”
朱由崧神情和缓了下来,嗯了一声。
吕维祺抚须微笑道:“有王、陈二位将军在,定能力挽狂澜,击退流贼。”
“吕大人所言甚是。”
堂内各官纷纷道,堂内多出一阵欢声笑语。
听洛阳官吏如此推崇王斗与陈永福二人,刘见义与罗泰互视一眼,都是脸色难看。
不久河南总兵王绍禹进来,刘见义与罗泰站起相迎,与王绍禹寒暄几句,洛阳守备,四个总社,同样如此。
论起精锐,不久前组建的社兵们,这军伍训练,可不能与洛阳城的守备官兵相比。洛阳守备官兵,战力又不能与刘见义等人的游兵相比。刘见义等人的游兵,又不能与王绍禹的正兵营相比。
虽然王绍禹等人的兵马在王斗看来不怎么样,不过对洛阳守备,四个总社来说,王绍禹的正兵营可是不得了的存在。更不说王绍禹是河南总兵,官位摆在这里,算是洛阳守备等人的顶头上司。
看到王绍禹进来,王胤昌也是神情和缓,对他说道:“王总兵来得及时,快坐下吧。”
王绍禹看到众人对自己重视,也是满意地在武将位置上首坐了下来。
这时门将来报:“王将军与陈副总兵来了。”
“太好了。”
世子朱由崧一把站起身来:“孤亲自出去迎接。”
一马当先走了出去。
王胤昌与吕维祺互视一眼,都是微笑:“我等也随世子出去相迎吧。”
“正是,正是。”
堂内各官都是道,黑压压一大帮文官们,都随世子朱由崧走了出去。
王绍禹看向刘见义与罗泰,看到彼此三人脸上都是扭曲变形。
王绍禹在心里恨恨骂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
三个武将又不得不一起跟了出去。
第397章 洛阳城血腥攻防战(上)
王斗与陈永福来到分守藩司大门,就见内中涌出一大堆人,为首极胖男子,身着黄袍,正是福王世子朱由崧。他的身后,跟着前兵部尚书吕维祺,兵备副使王胤昌,河南府知府亢孟桧等人。
如此多的重量级人物亲自出迎,王斗倒吃了一惊,陈永福更是受宠若惊,一副激动的样子。
王斗与陈永福刚想上前拜见世子朱由崧,朱由崧已是抢上前来,一把握住王斗的手,焦急地道:“王将军,这洛阳城能守住吗?”
王斗看朱由崧一脸期盼的样子,他身后各官,同样如此。王斗说道:“殿下放心,流贼土鸡瓦狗尔,虽称势大,然则不堪一击。只要我洛阳军民上下一心,守住洛阳城,不足为虑。”
朱由崧松了口气,眉欢眼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孤就放心了。”
他身后的王胤昌、吕维祺等人同样松口气,只有他们身后的王绍禹几人,望向王斗二人满是阴沉的样子。
众人进入府内,朱由崧硬要拉着王斗的手,王斗也没办法。
各人坐定,王斗坐于客座,陈永福坐在王绍禹的下首。
陈永福一坐定,就对刘见义与罗泰怒声道:“刘游击,罗游击,你二人防守东关与南关,怎么一个时辰不到,就弃关而走?若是兵马不足,为何不向我与王将军求援?你二人有没有将防务放在心上?”
罗泰猛地跳起来,脸上青筋暴起:“陈永福,不要认为你立了一点微功,就可以对我与老刘颐指气使。诸位上官在前,王军门与兵宪还没说话,轮不到你对我等责问。”
刘见义也是嗤笑道:“只是副总兵,还真当自己是上官了,想管到我等头上?”
游击只受总兵或是巡抚节制,陈永福虽是副总兵,也管不到刘见义与罗泰头上。更不要说眼下撕破脸的气氛中,刘见义与罗泰更是不客气,一个冷嘲热讽,一个直接暴起发怒。
“你个贼囚军。”
陈永福大怒,直接起身,劈面一拳打在罗泰的脸上,罗泰惨叫一声,立时满脸开花。他的儿子陈德站在陈永福身后,也是冲过来飞起一脚,重重踹在刘见义的小腹上,踹得他摔了个狗吃屎。
陈德大骂:“你一个小小游击,也敢这样对我爹说话?”
这下子兔起鹘落,看堂中几个武将直接开打,一干文官都是看呆了。
只有世子朱由崧双目放光,连声道:“有趣。”
刘见义与罗泰哇哇叫着,就要扑上来扭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他们身后的亲将,同样气势汹汹要涌上来。
眼前一暗,身前横过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身亮闪的盔甲,鲜红精良的披风大氅,正是王斗。他身后的谢一科咬牙切齿,同样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王斗脸色阴沉,大喝道:“你二人做什么,想造反吗?”
喝声如霹雳雷霆,刘见义与罗泰一呆,立时收住脚步。
刘见义眼睛一转,对陈永福道:“陈副总兵,你联络外人欺压我河南本地将官,是什么意思?”
陈永福怒道:“王将军虽非我河南本地官将,然对我乡土百姓的爱护之心,你等拍马也比不上。”
“够了!”
兵备副使王胤昌大喝一声,心下气极,现在的武夫,越来越飞扬跋扈了,在这分守藩司内公然撒野,可恨自己还没有办法。他怒喝道:“公堂之内,你等成何体统?”
河南总兵王绍禹这才反应过来,也是恼怒站起:“陈副总兵,你等在做什么?”
“好了好了。”
看了半天好戏的世子朱由崧出来解围:“军情紧急,开始议事吧。”
前兵部尚书吕维祺也是道:“世子所言甚是,大敌当前,更应同心戮力。万不可手足相残,做那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刘见义与罗泰恨恨罢休,不说藩王与世子在城内皆是超品存在,军情紧急之时,还可以节制指挥城内官将。便是前兵部尚书吕维祺,虽说现在没有官位,在洛阳城内也是德高望重,他们开口,这事只能这样算了,自己被打了也白打。
他们恨恨回到自己座位,只是仍气鼓鼓地看着陈永福与王斗二人。
见他们罢休,王斗也回到自己座位,转身前他不屑地瞥了二人一眼:“两个废物,不死也没用。”
气得刘见义与罗泰又差点跳起来。
不过王斗转头前那一瞥同样让二人心生寒意,想做什么却又不敢。
各人坐定,堂内又恢复了平静,谢一科与陈德各站在王斗与陈永福之后,二人相视一眼,皆是嘻嘻暗笑,刚才的场面,很有意思。
王胤昌心情沉重,三关刚丢,大敌当前,己方又起了内讧,城池能不能守住,他也是心下惴惴。
他对总兵王绍禹道:“王总兵,三关失去,洛阳城防危急,能否组些兵力,将三关重新夺回来?”
王绍禹与刘见义、罗泰三人都是脸色难看,王绍禹犹豫道:“三关己被闯贼占据,要夺回来,怕是难。”
他看向刘见义与罗泰:“不若让两位将军戴罪立功,重夺关城吧。”
罗泰脸上闪过怒容,他起身瓮声瓮道:“就是因为流贼势大,我与刘将军才弃关收紧兵力,现在每关怕有万贼,这还怎么打?要夺关城,就王总兵去夺吧。”
王绍禹却没有一点总兵的威严与自觉,只是道:“我麾下兵力不敷使用,怕是夺不了关。”
见他们推来推去,堂内各人都极为失望,世子朱由崧嗤的一声笑:“朝廷养你等何用?”
随后他声音放柔,看向王斗:“王斗,陈永福,你们怎么看?”
众人都看向王斗,陈永福也看王斗的意思。
王斗起身施了一礼,说道:“世子,诸位大人,三关己失,贼重兵把守,夺关恐会折损不少兵马。”
王斗续道:“不若我等谨守主城,也可集中使用兵力。”
他说道:“为洛阳城防计,末将可再抽调一千舜乡军进城,参与防守洛阳东,西,南三门。”
他锐利的双目看向刘见义与罗泰二人,看得二人心下打鼓,都是不由自主避开了目光。
洛阳各官都是欢喜,原先己各有一千舜乡军与前锋营军士进城,再加一千舜乡军,守城就更有把握了。有这三千精锐之士协守东门,南门,西门,洛阳城定然万无一失。
而河南总兵王绍禹守的北门,因为与北关相距不远,只有两里。从北关南门出来,不一会就到北门外。便是两门间的红夷大炮,调高角度打,都可以打到彼此的城墙,内外轰击,轰也要轰散夺门的流贼了。
所以关城的意义就在这里,前后呼应,立体式的防守阵线,不过守军无用,再好的防线也发挥不出来。
王胤昌欢喜言道:“调军进城,王将军与陈将军守卫北关可会吃紧?”
王斗道:“兵宪不必担忧,末将与陈军门在北关尚有两千步军。末将再有三千骑兵,可随时在外呼应各门,内外夹攻流贼。使贼攻门不得尽力。”
王斗的兵马之多,再次让人刮目相看,听了王斗的话,众人也如同吃了定心丸,三关失去的阴影,立时消散。
…
从分守藩司出来,刘见义与罗泰脸色阴沉象要滴下水来,罗泰怒骂道:“娘的,看那陈永福与王斗小人得志的样子,某再也受不了这种鸟气。刘兄弟,不若今日我等就投靠闯王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被陈永福打了一拳,感觉现在还在疼。
“慎言。”
刘见义连忙看了一下左右,见身旁都是自己心腹,略略松了口气,他低声道:“罗兄弟,投闯王那是必然的。以你我兄弟的身份,还有麾下精兵强将,投奔义军定然能得重用。”
他说道:“不过还不到时候,要得闯王器重,就得显示出你我威风势力。今后几日,我等要拿出力气守城了,打得越好,我等来日在闯王心中地位越高,若是今日去投,反被闯营各将看轻了。”
罗泰向来佩服刘见义的智谋,闻言心悦诚服:“刘兄弟不愧为孔明在世,就是这样。”
被罗泰一夸,刘见义不由洋洋得意,矜持地道:“罗兄弟过誉了。”
罗泰忽然想起一事:“看王斗神神道道的样子,他不会知道你我之事吧?”
刘见义不以为然:“你我做得隐蔽,那王斗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他沉吟道:“那王斗增加了进城的兵力,到时要献城也是麻烦…罢了,见机行事吧。”
…
王斗与陈永福告辞出来时,河南总兵王绍禹被兵备副使王胤昌留着说话。
王绍禹向王胤昌抱怨:“兵宪,您也看到,那陈永福越来越飞扬跋扈,不将末将放在眼里啊。”
王胤昌负着手只是看着前面的屛风,任凭王绍禹说话,只是不言一语。
待王绍禹说累了,他忽然道:“王总兵,听闻你部下多有忤逆之言?你到底能不能管住麾下士卒?若是你部出了事,我也保不了你。若不想被陈永福取而代之,便好好守城吧。”
王绍禹到洛阳表现让王胤昌极为失望,反而是陈永福让他越发看好。王胤昌已经想得很清楚,陈永福虽与巡抚李仙风交好,不过李仙风渐老,在河南没几年好待,李仙风走后,自己便是河南巡抚。
乱世来临了,必须拉拢一只战力强悍的兵马。王斗是客将,洛阳城战后,很快便要离开河南,陈永福却是本地将官,他前锋营战力不说福王等人看好,自己也越发赏识。
未来有陈永福在,可以更好地保护自己身家性命,权力地位,王胤昌已经开始有了拉拢陈永福的心思。所以听着王绍禹的抱怨,他反而说出另一番话。反正现在洛阳城有陈永福与王斗在,自己借助王绍禹地方少,他也没什么顾虑的。
听王胤昌这样说,王绍禹呆了一呆。
又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王绍禹更是脸色难看:“过河拆桥,什么玩意。”
…
未时初刻,吴争春率一部舜乡军,浩浩荡荡从北关南门开入洛阳城中。
看这部铁甲大军来临,城内百姓似乎有了主心骨,这军心民气更为安定下来。
不久后,占领洛阳东关,南关,西关的闯军,又开始对洛阳城展开雷霆攻势。
从城头看下去,那黑压压的人马,似乎一直铺到天地间的尽头…
第398章 洛阳城血腥攻防战(中)
“贼炮火猛烈,你速往北关求援,让王将军将那三十门大将军炮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