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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快了有奖,可再像以前那样偷懒或是怠慢客人,那就得罚……”
至于葛招娣究竟准备怎么罚,赵盼儿并没有听到,因为这时疾步走来的何四匆匆对她说道:“有位高小娘子过来找您,说是您朋友,我就引着她上这儿来了。现在正
在外头的马车上等着呢。”
高慧会来这里找她,还真的有些出乎赵盼儿的预料,左右永安楼里一时也没什么急事,赵盼儿便整了整衣服,出了门。
从栈桥走到岸边,赵盼儿便看见了正看着在永安楼顶忙活的工匠们发呆的高慧。她笑着在高慧身边站定:“高娘子近来可好?”
高慧收回视线,眼神木木地看向赵盼儿:“我真羡慕你。到东京还没半年,就一会开茶坊、一会开酒楼,弄出偌大一片事业来。而我呢,只能无所事事,等着出嫁而
已。”
赵盼儿先是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忙道:“高娘子新的婚事已经定了?恭喜啊!”
然而高慧却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没有什么好恭喜的,因为我要嫁的,还是欧阳旭。”
赵盼儿闻言一惊,她这才察觉高慧虽然外表依然明艳,可眼角眉梢却写满了憔悴,显然是没休息好。
高慧的表情有些难看:“欧阳旭从西京回来了,他讨了齐中丞的欢心,升了官,又拿住了我的私隐当把柄,所以我爹就决定让我再嫁他。今天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
件事。”
赵盼儿吃惊地掩住口:“啊?”
“我没有骗你,这会儿,他正在府里跟我爹谈迎亲的日子呢。他的样子没怎么变,只是眼睛里多了一道邪气,我看着就心寒。一个停妻再娶的骗子,一个用女儿家私
隐威胁的小人,这就是我爹看中的东床快婿。他根本没想过,我和欧阳旭结了那么深的怨,成婚之后,他会如何对我!只是,和高家的前途相比,我的幸福又算得了
什么呢?”高慧惨然一笑,一行清泪从她眼中流了出来,“我说羡慕你,是真心的。所以你一定要小心。欧阳旭现在就是一只冷静的毒蛇,既然报复了我,也一定会
找上你。”
“谢谢。”赵盼儿替高慧抹去眼泪,心中感慨万千,她怎能想到欧阳旭竟能做出如此卑劣无耻之事,看来她看男人的眼光确实差到不行,现在想想,当初她被欧阳旭
抛弃,也算是命运暗中救了她一次。
这个时候,高慧再也忍不住,伏在赵盼儿肩上痛哭起来。想起第一次见到高慧时,她那光彩夺目的样子,赵盼儿不禁为她的未来深感悲哀,亏她一度认为高鹄纵然好
色,却也算是个好父亲。赵盼儿心中暗想,若是她能帮到高慧就好了。
是夜,杜长风披着星光来到了桂花巷小院。原来,赵盼儿送走高慧后,就找到杜长风,让他以朋友的名义替她们打探一下欧阳旭的口风,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杜长
风一直帮欧阳旭打理着家宅、照顾着德叔,没有谁比杜长风更适合做这件事了。
杜长风给赵盼儿等人复述着欧阳旭让他转告给赵盼儿的话,说是欧阳旭在寻访抱一仙师时曾经跌下山崖,险些没了性命,这一趟西京之行让他看淡前事,今后,他只
会关心功名利禄,不会来找赵盼儿的麻烦。
孙三娘显然有些不信:“他真是这么说的?”
杜长风老实本分,总是把人往好了想,他点头道:“我亲耳听见的,我觉得他是真心的。”
如今已经自认看透了男人本色的宋引章却是冷笑不已:“欧阳旭的真心,能值一百钱吗?他当初还不是信誓旦旦的和盼儿姐许下三生之约……”
赵盼儿朝宋引章摇了摇头,对杜长风一礼:“辛苦杜夫子替我们打听此事。欧阳旭既然这么跟您说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也代表了他的一个态度。那就是暂
时不想和我们交恶。”
孙三娘点头,她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他刚回京,也要娶高慧了,这当口再闹出什么事情来,只会自找麻烦。
杜长风猛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道:“哦对了,欧阳好像还不知道你和顾皇城的事,我也没告诉他,想着让他多个忌惮——哎哟!”杜长风被孙三娘踩了一脚,赶
紧闭了嘴,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赵盼儿的眼中掠过一丝伤痛,但转瞬间就被她掩饰过去,她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在场各位也都极为默契地装作“顾千帆”那三个字从来没出现在今晚的谈话中。
夜深了,孙三娘开门挑灯,将杜长风送到院中。杜长风本不想让孙三娘折腾出来,可孙三娘却执意要送。
一路上,孙三娘仍旧唠叨着:“你以为吃几天猪肝,你那鸡视眼就能变成夜明砂啊?不给你照着点,万一你跌破了头,那不成心给我添乱吗?”
杜长风笑了,悄悄地摸了一下她袖子底下的手:“还是三娘你考虑得周到。”
那手被孙三娘轻轻拍落:“你以后少在盼儿面前提顾千帆的事。说起来这个我就生气,盼儿这么好一个小娘子,这么姻缘怎么就这么坎坷呢?欧阳旭要是伤她十分,
顾千帆就伤她到了十八分!反正啊,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杜长风没想到自己也被归入其中,急得涨红了脸:“我、我是好东西!不不不,我不是东西,不不,我……”
孙三娘扑哧一乐,怕他的胡话被人听了去,忙推着他出了门,杜长风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出得门来,孙三娘放柔了声音:“刚才踩痛了你了没有?”
杜长风摇头:“没,一点也没。哦对了,我刚才看到,你那鞋尖上的绒花又快掉了。”他从怀里摸出那朵老早以前拾到的绒花,他那次赌气给扔了,之后却又鬼使神
差地捡了回来,这回终于有机会将它还给孙三娘:“你把这个缝上吧,也省得再去做一朵了。”
孙三娘接过那朵绒花,认出来是自己的绣工后不禁狐疑:“你怎么会有这个?”
杜长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第一回 去茶坊的时候差点摔倒,你扶我,我就捡到了,一直带在身上,直到现在。”
孙三娘看着杜长风,只觉得他活像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她突然也很想任性一次,便大声道:“杜长风,我告诉你,我其实也看中你啦!”
杜长风被巨大的幸福击中了,他语无伦次地再度确认:“真真真的?”
孙三娘索性把话说开了:“我这人性子直,喜欢什么也不爱害臊的,瞧你跟着我后边磨了好几十天还不说清楚,怕你脑子糊涂,索性就直接问你了。现在我看中了你
,那你想不想跟我好?”
杜长风将头点得飞快。
孙三娘见杜长风不说话,忍不住想再逗逗他,追问道:“怎么个好法啊?”
杜长风不假思索:“就是一起过日子的那种好法!”
孙三娘只觉得自己心脏狂跳,但面上却依然保持着镇定:“那我告诉你,你要这样的好,就得明媒正娶我这个连孩子都十多岁的杀猪婆,不然我恕不奉陪,懂不懂?
”
杜长风一怔,随即眉开眼笑:“懂!”
杜长风答应的爽快,反而令孙三娘有些不放心,又细细地罗列起他跟她好要面临的风险:“你得想清楚了,你到底是喜欢上我什么?我都三十了,还被休过,脾气也
不太好!我可不想是因为你打光棍太久,才觉得我能凑合的!还有,我是个厨娘,是个商妇,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这个的吗?你娶我,怕不怕别人议论?”
“不怕!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把我扔到河里面我都没怕,还能怕你在永安楼里干活?商妇怎么啦,我也只个没正职的官儿啊,而且胆小怕事,遇事就哆嗦,还
克妻。我就图你人美心善又能干外加对我好!”难得利落地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话,杜长风自己也有些震惊。
孙三娘被他夸的有些飘飘然,又故意逗弄他道:“你说了自个儿一堆不是,那我嫁给你有什么好处呢?”
这些事情,杜长风早就细细盘算好了,他掰着手指,一条一条地说道:“你不用孝敬公婆,我又不存私房钱,也没胆子在外头花里胡哨,还有,你不是一直想戴凤冠
穿霞帔吗?嫁给我就行了啊!八品官以上,成亲的时候新娘子是可按县君品级穿戴的!”
听到“凤冠霞帔”,孙三娘眼睛一亮:“嘿,你还想得真明白!”
杜长风知道孙三娘这就算是答应了,心中比他中了进士那天还要雀跃:“我就像茶瓶装元宵,肚子里有数,可说不出来。还是三娘你好,帮我一梳理,我这下就条理
分明啦!我还在琢磨怎么才能跟你开口呢,没想到是你主动跟我说!三娘、三娘你真好!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请媒人过门?”
孙三娘想了想道:“等永安楼忙完了再说吧,到时候东京街市肯定是一片血雨腥风的,我先把你这边弄明白了,到时候就没杂事分心了。”
杜长风心急之下拉起孙三娘的手:“别呀,你不着急,我着急啊。三娘,三娘……”他突然鼓足了勇气,一口就往孙三娘唇上亲了过去。
可就在他即将吻上的那一刻,孙三娘猛然推开了他,杜长风就如同一只断线风筝一般跌了出去!
“啊!”杜长风惨叫了一声。孙三娘大急,连忙上前相扶,两人顿时滚作一团,纠缠半天才得以分开。
院门在这时打开,葛招娣循着声探出了头:“你们没事吧?”
孙三娘和杜长风连忙尴尬分开,齐声道:“没事没事。”
杜长风揉着身上的擦伤,面红耳赤地解释:“我眼睛不好,刚跌了一跤,这就要走了。”
孙三娘则干咳了两声,拿起簸箕,声调高得不正常:“是啊是啊,我也有事。咳,招娣,你帮我送一下杜夫子。到巷口帮他找一辆马车。”
葛招娣嘻嘻一笑,蹦跳着跑过来拾起了地上的灯笼:“好啊。明天早上记得给我做豆沙炊饼当封口费就行。杜夫子,请。”
孙三娘脸色一红,葛招娣却朝她做了个鬼脸,随后就引着杜长风往院外走去。
孙三娘看着他们的背影,活动活动了身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做事,还是得雷厉风行!”可当她走回院中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渐渐消失,最终竟长叹了一声。
宋引章正在院中借着月光修剪插花用的树枝,听了这声叹息,幽幽地问:“叹什么气啊,嫁过去当官人娘子,不挺好的吗?”
孙三娘叹着气,在石桌边坐下:“有了顾千帆和你……咳,的教训在前,我哪敢啊?”
宋引章手上不停:“不用顾忌,以后沈如琢的名字,你随便提。反正他在眼我里,就和这树枝一样,没什么区别。”说着,她咔嚓一刀剪断枝丫。
孙三娘不禁一寒,她毫不怀疑倘若沈如琢再出现在宋引章面前,宋引章会毫不客气地用剪刀……她赶紧抖了抖身子,把这个古怪的想法抛开,又问:“那件事之后,
他再没找过你?”
宋引章又咔嚓咔嚓剪下了几断树枝:“有切结书在我手里,他敢!今天素娘她们来的时候,也说了不少新闻给我听呢。现在外头到处都在传,他跟林三司的侍女不清
不楚,被我给发现了,结果我一气之下,就拿琵琶砸断了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真断了?”孙三娘半是不敢相信,半是觉得恐怖。
宋引章微微一笑,在月色的映衬下,她那一笑可谓颠倒众生:“断了,不过不是我,而是被林三司砸的。码头那事,我出了好大的风头,人人都在夸我有风骨。林三
司不敢对付我,就只能对付沈如琢啦。我现在算是明白了,男人啊,他就是个乐子,只能拿来陪陪笑,解解闷,别想着什么天长地久。所以三娘姐,你要是喜欢杜夫
子的话,想嫁就嫁呗,大不了以后烦了,再跟他和离就是。”她摆弄着手中的花:“盼儿姐和我都被伤过,现在不也回来了吗?象现在这样,一辈子在一起插花、做
生意,多好啊。”
孙三娘却只顾着否认前半段:“谁说我喜欢他了!”
宋引章面无表情地道出了真相:“那总不会是我喜欢他吧?”
孙三娘被宋引章的话噎住了,半晌方道:“引章,你出去了这么一回,怎么就变得、变得这么……”她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来。
“看破红尘、愤世嫉俗了?”宋引章替孙三娘把话说话,随手把剪好的花枝插进花瓶,“哎,谁叫我如今是个有风骨的娘子呢?没点魏晋风范还怎么叫人信服啊。”
孙三娘不是很懂宋引章口中那些文绉绉的词儿,只觉得经了沈如琢一事,这个引章妹子像是彻底变了个人,虽然外表还像从前那般柔柔弱弱的,可骨子里却透着一股
狠辣。
想着想着,孙三娘突然记起来自己还有正事儿没做完,忙起身道:“我得去灶房再琢磨新菜式了,那几道菜的名字,你别忘了起。”
“放心,惋金惜玉,悲风泣月,这些名字,现在你要多少有多少。”宋引章看向空中的月亮,冷冷一笑。
第三十三章 花月宴
葛招娣送杜长风上了马车后,突然用余光看到墙角似乎有个黑影。她暗自警惕,厉声道:“谁?”
“是我。”陈廉从暗处走了出来。
葛招娣许久未见陈廉,只觉得他的个子似乎比之前又窜了窜,一贯嬉皮笑脸的神态也不见了。好半天,她才生硬地发问:“你在这干什么?顾千帆让你来的?他没脸
见盼儿姐,可又担心她,自个儿不敢来,就派你来当报耳神?”
陈廉却像听不见葛招娣的话似的,只是愣愣地问:“我走了这么久,你还好吗?”
“我好不好关你什么事?”葛招娣负气道。
陈廉忙放软了语气:“那天你娘的事,是我错了。我也是出了京才想明白,每个人的前尘往事都不同,我不该拿我的喜好去要求你。对不住。”说着,还朝她拱手作
了个揖。
葛招娣避开一步:“我不过一个丫头片子,哪当得起陈都头您如此大礼!”
陈廉急了,追上前拉住她的手:“招娣!我一直都很想你,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
“不能,我跟着我家盼儿姐,你跟着你家顾头儿,咱们俩,水火不容。”葛招娣用力甩开他。
陈廉就怕顾头儿和盼儿姐的事情影响到他和葛招娣,急忙解释道:“顾头儿其实也想盼儿姐来着,可他前些日子因为北边使臣的事受了重伤,刚醒没多久,今天还在
吐血,实在是没法过来……”
陈廉说这些话的时候,葛招娣便一直冷冷地盯着他,陈廉越来越尴尬:“反正,那个池衙内不是什么好人,你们一定要小心。”
葛招娣忍不住冷笑一声:“再不是好人,也比你们顾头儿好!我只知道他临阵脱逃,连句话都没有,害得盼儿姐得跪下来求人家借钱才能翻过这个坎!”
陈廉吃了一惊:“这中间肯定出了什么岔子!我前阵子帮头儿卖了两处庄子筹钱,他怎么会故意不给盼儿姐呢?他也不是故意不见盼儿姐的,事关北地使臣的国家大
事,朝廷下了封口令,不许我们往外说。头儿现在病得很厉害,天天喝药……”
葛招娣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他:“喝药很稀奇吗?盼儿姐也喝,她天天得靠着蝉蜕汤才能睡觉。什么实在没法过来,他要真有心,托你跟盼儿姐带句话,说声有事不方
便说很难吗?反正说出大天来,顾千帆就是个不敢露脸的孬种!”言毕,她拂袖而去。
陈廉情急之下拉住葛招娣的袖子:“其实头儿他昨天晚上还来偷偷看盼儿姐来着!”
“什么?”葛招娣有些震惊,如果顾千帆是因为不想给盼儿姐出钱买酒楼才玩失踪,这种夜探香闺的行为又是何苦来?
陈廉赌咒发誓:“是真的,还有,欧阳旭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自打他进京,顾头儿就派人盯着他了。他要是敢为难你们,不会有好果子吃的。还有这个,是我自
己亲手做的,你拿着吧。”
陈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匆忙塞进葛招娣手中,随后就飞快地跑远了。
葛招娣一边走,一边看着手中那个手工打磨、看起来不怎么美观的摩喝乐,突然间鼻宝宝一酸。她用劲抹了抹眼泪,快步跑向小院。
赵盼儿房间里,葛招娣正把陈廉的话一五一十地转告给她听。
“陈廉真这么说的?”听完了葛招娣的话,赵盼儿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账簿。
“我一个字没改。”葛招娣轻声道,“盼儿姐,其实我之前也觉得这事有点古怪,陈廉不会在这种事上骗我,可能就是因为北地使臣的事,皇城司才守口如瓶,没跟
你泄露他的任何消息。”
赵盼儿眉心紧锁:“可那一天,他明明在就在车中,为何不肯见我?”
葛招娣被猛然问住了,这也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一点。
赵盼儿自嘲地笑了笑,淡淡地:“谢谢。你赶紧睡吧,过几天酒楼就要重新开张了,还有得忙呢。”
葛招娣也不知道还能再说点什么,便点头去了。赵盼儿转头看着窗外的月光,顾千帆的面容便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似乎只要她伸出手,就能摸到他高挺的鼻
梁和俊逸的眉眼,也不知他是不是又因为忙于公务、来不及打理自己,长出胡茬了呢?她百感交集地闭了闭眼睛,迫使那幅画面渐渐消散,而后果断起身,从厨房取
了一碗细细的面粉,撒在了自己的窗外——倘若顾千帆再来看她,第二天,她一定能发现他留下的脚印。
是夜,赵盼儿睡的并不安稳,梦中,她仿佛看到了窗外有一个影子出现在她的榻边,不是顾千帆,又是谁?
她欣喜地的揽枕而起,与他紧紧相拥。两人就那么甜蜜地亲吻着,似乎一切的误会和冷漠都从未存在。
可突然间,顾千帆又消失了。她追到窗边,顾千帆果然就在窗外。他面容清瘦、愁思无限,赵盼儿叫着他的名字,他只是回首片刻,却仍坚定离开。
赵盼儿正想追出去,却不小心跌倒。她猛然坐起,却发现这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赵盼儿走到窗边,天色已经微明,窗外空无一人,但窗前的面粉上,确实有一个淡淡的足迹。
两行清泪蓦然滑下,但又被赵盼儿迅速擦干。她猜得到,顾千帆一定是有了极大的苦衷,才会如此行动反复。可她也早已与顾千帆约定,两个人在一起,就要一起承
担所有风险、直面所有困难。如今顾千帆既然选择对她隐瞒,便是拿她当外人,她又怎么能做到全无介怀?她只能告诉自己,三日后就是永安楼的开业大典,这是她
留在东京的最后机会,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这期间,她一定不能被不值得的人扰乱了心绪。
事实上,这件事情并没有困扰赵盼儿多久,随着永安楼的开业筹备进入最后阶段,赵盼儿每天忙得焦头烂额,脑子没一刻是能闲下来的,根本无暇考虑顾千帆的事。
尽管开业当晚的流程永安楼上上下下其实早已演练过无数次,但只要没到最后一刻,赵盼儿就总也放心不下。这些天里,孙三娘也在反复检查着后厨的食材佐料都有
没有备好,就连素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池衙内、葛招娣这几天也分外严肃。反倒是宋引章出奇地冷静——重新回到小院后,她似乎让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节奏,除
了不时上教坊公务之外,每日只是有条不紊地指点着众人排练,还有闲情逸致帮忙插花。
到了开业那天的傍晚,西沉的太阳坠入汴河,将河水染成了绯色,渐渐地,浓郁的夜色涌入水中,慢慢晕染开来,直到最后一缕绯色也被染上了玄色,整个东京彻底
被夜色笼罩。突然间,夜空中升起一道焰火,随之,张灯结彩的永安楼成了夜幕中最亮眼的所在。
在噼啪响个不停的鞭炮声和欢快的异域音乐声中,池衙内、赵盼儿、宋引章、孙三娘、葛招娣等人依次走出永安楼,喜气洋洋地迎接着纷至沓来的男宾女客。
大堂内,数个天竺打扮的女子正姿态妖娆地随乐起舞。她们的轻纱红唇,蛇腰莲手,让浊石先生看得目瞪口呆。他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是什么?”
宋引章清冷的声音地从浊石先生身后响起:“西州天女舞。天竺传说里有乾达婆率众神以舞礼佛,天花四坠。我们这舞便是取其意境。”
话音刚落,栏杆上,便有侍女撒下花瓣,让一众宾客看得如痴如醉。
在场的宾客早就听说了半遮面的高价,一看这永安楼的排场比半遮面高了不知多少倍,便小声嘀咕着:“这么好看的舞,这永安楼,我们还吃得起吗?”
这话正好落在了赵盼儿的耳中,她微微笑道:“放心。永安楼有三阁,一元阁招待贵客,千山阁丰俭由人,若是喜欢耍乐的,还可以去那边的万水阁,那里设有瓦子
,各色表演,日日不同。”
穿着粗布衣的百姓们一下子来了兴趣:“瓦子?酒楼里头还能开瓦子?”
赵盼儿示意他们往右边走,袁屯田与百姓们一起随着赵盼儿向万水阁蜂拥而去。
此刻的万水阁已被改装一新,回字形的四层回廊将天井舞台围绕在中心,回廊上设着各色桌椅,中间以竹帘断隔。舞台中央,有两人杂耍,一人正表演吐火,另一人
则踩着高跷顶碗。众人纷纷入座,不时鼓掌叫好。
永安楼原本的掌柜也一改从前萎靡不振的状态,麻利地给正看得入迷的袁屯田送上水牌:“可要用些酒水小菜?”
袁屯田只顾目不转睛地看着表演,随口应道:“捡你们拿手的,随便送两样上来。”
“好咧!”立时有小二送上菜肴。
袁屯田的注意力全在表演上,看都看没就随意夹起一筷,结果刚入口便震惊不已:“这、这是什么?”
掌柜就等着看袁屯田的这个反应,但他面上却保持着镇定,似乎这些佳肴再寻常不过。他笑容可掬地给袁屯田一一介绍着:“这叫玉棋子,这叫群仙羹。一个是用糯
米粉裹了鲜虾肉蒸制,一个是用各色山珍吊出来的鲜汤,请慢用。”
台上的表演者又吐出一口火来,一时间,台下掌声如雷、叫好声不停。
离开万水阁,赵盼儿又行至千山阁招呼客人。阁内的十数张桌椅已经坐满,品尝菜肴的宾客们不时点头,显然对孙三娘的手艺极为满意。
一名搭着手绢的小二麻利端着几盘菜,上给窗边的客人:“来喽,您点的煎鹌子、炒蛤蜊,决明兜子,两熟紫苏鱼!”
浊石先生指着蛤蜊问:“什么叫炒?”
赵盼儿上前介绍道:“这是扬州那边时兴的新式做法,用猛火热油在铁锅上把食物弄熟,和煎菜有点相似,但比煎菜更香。”
“真的?”浊石先生明显对此存有怀疑,却被池衙内恶狠狠地剜了一眼。
“那么多废话干嘛,吃!”池衙内把筷子硬塞进浊石先生手里。
见赵盼儿用比他瞪浊石先生更狠的眼神瞪着自己,池衙内顿觉压力陡增,忙放柔语气:“客官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吗?”
浊石先生将信将疑地拈起一口菜,入口那一瞬间,他猛然间如同被定住一般。
满屋的客人都紧张地问:“怎么样?”
赵盼儿也握紧了手,把炒菜引进东京多少冒着些风险,好了就是一桩创举,万一不好,可就砸了永安楼的招牌,因此,浊石先生的评价可是至关重要。
浊石先生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又细细地咀嚼了两口:“这、这真是难以——”
见浊石先生停住话头,赵盼儿的心一时提到了嗓子眼。
邻桌客人急坏了,忍不住帮他找合适的词汇:“难以入口,还是难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