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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千帆身形一僵,半晌才答:“我……我不知道怎么问她,我也不敢见她。”
“出什么事了?”陈廉的语气难掩惊讶,心想,难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头儿和盼儿姐之间闹了矛盾?
顾千帆按住闷痛的心脏,苦涩地说:“我跟她,或许不会成亲了。”
陈廉心中惊诧不已,但他聪明地没有再问。
突然间,马车紧急止步,车中剧烈颠簸,顾千帆和陈廉都撞到了头。
陈廉捂着撞痛的头,怒道:“搞什么鬼?”
车外,骑马随行的孔午凑在窗边小声提醒:“头儿,那个赵娘子,好像就在前面……”
顾千帆将车帘挑开一条缝,只见赵盼儿、孙三娘、宋引章以及池衙内正站街口,望向马车。
赵盼儿的面容映入眼帘的那一瞬间,他心中如遇雷击。
池衙内素来最是怕官,可自打知道顾千帆当了皇城司使,却是一见皇城司的纹饰就是胆气横生,他高声道:“嘿,这不是皇城司的人吗?大白天这么快的马,撞着我
们算谁的?”
马车那头无人回答。
顾千帆透过帘缝,贪婪地看着几日不见已经明显清瘦的赵盼儿,抓住窗帘的手不自主地颤动。他压低声音吩咐陈廉:“你出去,替我问她,为什么和池衙内在一起?
是不是受了什么胁迫?”
“头儿?你真不见她?”见顾千帆这副样子,陈廉犹豫万分。
顾千帆心如刀绞,但他仍然不容置疑地:“快去!”
陈廉不敢再多言,将半个身子探出车帘,装着才醒的样子说:“谁在那喧哗,哎呀,是盼儿姐啊!”
陈廉随即跳下车,热情地奔了过去:“好久不见。”他又装作突然看到池衙内的样子,一惊一乍地问:“这不是池衙内吗?你们俩以前不是有过节吗?怎么这会走到
一块来了啊?”
赵盼儿语气冰冷,直接拆穿了陈廉的谎言:“你根本就不认识池衙内。”
她径直看向马车,很快,她便在车帘下发现了顾千帆那熟悉的袍子。
陈廉心中慌乱,下意识挡住赵盼儿的视线:“全东京城谁不认识池衙内啊,哈哈哈。我刚回京城,才知道望月楼和茶坊的事,盼儿姐你还好吧?招娣呢,怎么没看见
她?”
赵盼儿闻言失望得难以站稳,孙三娘和宋引章忙一人一侧扶住了她。
“这些话,你是自己想问,还是替别人问的?”赵盼儿几乎用上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顾千帆从帘缝中看着赵盼儿摇摇欲坠的身影,只觉心脏钝痛。由于这份剧痛,他挑开车帘的右手也跟着颤抖起来,但由始至终,他只是用左手紧紧扣住了车中扶手,
一言不发。
陈廉注意到了车帘的抖动,忙道:“当然是我自己问啊,你没事就好。啊,还有,池衙内可不是什么好人,你千万要离他远点。有什么事,赶紧叫人通知我。”
池衙内急了:“放屁!你小子算哪路神仙,本衙内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而赵盼儿却似没听到池衙内的话似的,目光直直地盯着车帘,一字一句地说:“既然已经断了前尘,我和谁在一起,都不关别人的事。”
池衙内看着车帘,突然明白了眼前的这一出戏是演给谁看的,他眼珠一转,往赵盼儿身边一靠:“没错,昨夜大雨倾盆,今朝艳阳四射,我和盼儿一见如故,刚在永
安楼摆酒饮欢,促膝长谈。引章、三娘,她们都是见证!”
顾千帆在车内闻言,当即心如刀割。
池衙内见车中毫无动静,当即决定再加一把火,他看向赵盼儿,故作温柔地问:“你走累了没有?旁边这间绸缎坊也是我开的,要不要上去坐坐?”
车中传来一声轻响传来,池衙内脸色一白,因为那声音着实有点像骨头折断的声响。
车内,顾千帆捏碎了整个扶手,但他虽然喘着粗气,却仍然一言不发。
陈廉听到声音也被吓了一跳,侧眼看着身后车帘,却不知如何是好。
孙三娘此时也明白过来,顾千帆就在车中,却不愿见赵盼儿!
见赵盼儿强立在车前,浑身僵直,却背心微颤的样子,孙三娘火上心头,冲上去就要拍马车:姓顾的,你给我出来!
孔午等人忙着急拉开她,不料孙三娘力大,几人一番拉扯,孙三娘险些跌倒。
宋引章扶住孙三娘:“真是个没用的男人,盼儿姐三娘姐,我们走!”
孙三娘也气坏了:“对!池衙内,麻烦你再找个火盆来,盼儿要踩一踩跨一跨,去去霉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着,孙三娘和宋引章强拉着木然的赵盼儿进了
旁边的绸缎坊。
池衙内冲马车那边做了个鬼脸,这才颠颠地跟了上去。
陈廉看着赵盼儿一行人进了酒楼,忙飞身回车,焦急地问顾千帆:“现在该怎么办啊?”
顾千帆终于抑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鲜血顺着顾千帆的嘴角徐徐留下,可他却如若无感。良久,顾千帆虚弱地说:“先回去,只要确定她没事就好。”
陈廉犹豫。
顾千帆痛苦吼了出来:走啊!
陈廉大急:“走,走!”
马车移动起来。
陈廉在忙替顾千帆找布巾:“头儿您放心,我马上去查池衙内,一定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别急啊,你才醒,身子还虚着,千万不能再有事!”
顾千帆紧抿着唇,闭上眼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有如烈火一般炙烤着他的心。就差一点,他险些就想冲下马车,一把拉走盼儿,和她一起远离这苦难实多的尘世,
浪迹天涯。但他的理智又始终在他心头嘶吼:“顾千帆,你不能下去,否则你就再也没有勇气放开她了!她的父亲,本是戍边卫国的英雄。当年却因为朝中的议和纷
争,被萧钦言刻意的弹劾,拉出来充当了主战派的替罪羊,就此含冤死在流放的路上。身上流着奸臣之子血液的你,根本不配站在她的身旁!”
另一边,听到马车离开后,在孙三娘、宋引章的牵引下进了绸缎坊的赵盼儿再也支撑不住,蓄在眼眶的泪水也终于滑落下来。客人们看到此景,无不惊异,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池衙内惹哭了这个漂亮的小娘子。
池衙内引着三女入座,忙不迭地请走所有客人,又指挥掌柜道:“愣着干什么?打热水,找胰子香脂,再泡几杯茶来啊!”
赵盼儿继续落泪,但就是呆呆坐着,不发一声。
宋引章被赵盼儿的样子吓坏了,轻轻摇晃着她的手臂:“盼儿姐,难受你就哭出来啊,姓顾的不好,咱们不要他就是了,以后有我陪着你,不值当为他这样啊!”
赵盼儿依旧没有反应,孙三娘也毫无办法,急道:“这杀千刀的顾千帆,果然是活阎罗,这是想要我们盼儿的命啊。”
“别急,看我的。”池衙内眼珠一转,走到赵盼儿面前贱兮兮地说,“盼儿啊,你知道我现多有多高兴吗?我跟顾千帆这小子作对了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赢得这么痛
快,他居然缩在车里,连个声都不敢出,像只鹌鹑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赵盼儿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池衙内一狠心,一把抓住她的手:“为了让他继续这么糟心,要不然你就索性跟我好了算了。咱们俩个天天花前月下,恩恩爱爱,气死他!”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赵盼儿一个耳光便扇了过来。好在池衙内早有准备,早用手贴在自己脸上,端端正正地受了这一记。
他无比骄傲地向赵盼儿展示着手上的红印:“我就知道你会打我!你们瞧,她没事了吧!”
孙三娘和宋引章对视了一眼,总算松了一口气。
赵盼儿却像回了魂一般,先是无奈一笑,随后便哀声啜泣起来。今日顾千帆的避而不见,已经彻底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碎。她暗自下定决心,从今往后,她与他就
是陌路人了,而这漫漫余生,她一个人也要过得风生水起!
幽深的宫巷之中,高鹄在内侍的引导下缓缓前行,远远有一青袍官员迎面而来,见到高鹄便侧身礼让。
高鹄本已从那青袍官员身边走过,可冥冥之中,他感觉事有蹊跷。他疾步回身看去,只见那官员恭敬一礼,分明竟是多日未见的欧阳旭。
“你怎么会在这里?”高鹄如若见鬼。
“下官奉圣命寻访仙师已毕,昨日回京,既蒙官家召见,今日入宫,自是理所当然。”说这话时,欧阳旭面上的笑容极尽得意,随后转用亲近的语气问,“久未拜见
岳父尊颜,不知您身体可还康健?”
不知为何,高鹄觉得欧阳旭脸上的笑容格外阴森,他向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少胡说,两家婚书已退,谁是你岳父?”
然而欧阳旭却只是气定神闲地笑了笑:“莫非岳父是想在此处争执,最后闹到官家面前去么?岳父还是先忙正事吧。容小婿先洗风尘,随后再来拜见。毕竟以后咱们
还有几十年相处,又何必急于一时呢?”说完,他竟在一礼后,自顾自离去。
欧阳旭的样子如此有恃无恐,足令高鹄惊疑不定,他双眉紧蹙,招手叫过内侍,向他吩咐了几句,那内侍便匆匆而去。
另一边,高慧显然也是知道了欧阳旭回京的消息,她双眼发直、精神委顿,脸色比纸还要白。
春桃在一边劝道:“娘子你千万别着急啊,一切等主人回来再做计较!”
“我怎么有脸跟爹说?与其被他威胁,不如一刀一命,图个痛快!”高慧语声颤抖,一咬牙,从墙上摘了剑就往外冲。
“娘子不可!”春桃大惊失色地追了出去,高府的其他下人也纷纷上前,合力抢下了高慧手中的剑。
正在扰攘之际,高鹄进了宅门,见状喝道:“这是在干什么?”
“爹!”高慧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般抓住了高鹄的手臂,“欧阳旭他回来了,他还……”话音未完,她又羞愧满脸地哭了起来。
春桃忙替高慧擦起眼泪。
高鹄见状,挥手屏退众人,小心地问:“我知道他回来了,他来过府里?”
高慧摇头,仍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可是……”
春桃见高慧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硬着头皮道:“还是让奴婢来说吧。欧阳旭这个杀千刀的,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里头叫娘子卿卿,还有、还有半件这个
……”她看了看四周,从袖中拿出半截绣着花的肚兜。
高鹄先是震惊,随后才赶紧别开目光,他不敢置信地问:“这是你送他的?”
高慧羞愧难当地捂着脸承认:“我那时鬼迷了心窍,他说他在西京想我,我就……府里的护院去拿退婚书的时候,我只让他们拿了我和欧阳旭往来的书信,却忘了这
个……”说着,又悔不当初地大哭起来。
春桃深吸了一口气道:“在他手头的另外半件,有娘子亲手绣的慧字表记。”
高鹄头一晕,跌坐在石凳之上,随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天已经黑了,高鹄也已经苏醒过来。高慧端了一碗参汤送到屋里,难掩担心地说:“您喝些参汤。是女儿不孝,害您担心了。”
高鹄接过参汤,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随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放下汤匙。“爹已经没事了。慧儿啊,这儿只有我们父女二人,有些话,索性我也就
直说了吧。刚才爹在宫中也碰到欧阳旭了,他不知道走了什么狗运,竟然在西京抱上了齐牧的大腿。齐牧原本是因为帽妖案被萧钦言斗败而出京养病的,没想他为了
东山再起,如今竟然炮制了清流素来最鄙视的祥瑞献给官家。看来为了扳倒萧钦言,他是什么都不顾了。今后清流一派与后党,必有一场血战啊。”
高慧实在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这些政事,我都听不懂。”
高鹄低下头,眼中满是愧色:“不懂没关系,你只要知道齐牧因此重得官家欢心,已经销假复职了就行。而有了他的力荐,官家也升了欧阳旭做馆阁校勘、权监察御
史里行。这是正正经经的馆职,算是把他曾任宫观官的斜路都给掰正了。如此一来,你嫁他,我们高家面子上,也算过得去了。”
高慧闻言大惊,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高鹄疯了:“我嫁他?爹,你没说错吧!”
可高鹄的语气却是越来越坚决:“没说错。欧阳旭身后既然站着齐牧,又有备而来,这门亲事,就必须得重新拾起来了……”
高慧猛然站起,愤怒地提高了声音:“我不嫁这个骗子!”
“当初哭着嚷着非他不嫁的人是你,如今作茧自缚的,也是你。要是你当初肯听我的劝,早日清醒早谨慎,今日又何至于此?”高鹄恨女儿少不更事将把柄递给别人
,也恨自己救不了女儿,可他反而将错全都怪在了女儿头上,似乎这能让他好过一点。
高慧心中羞愤交加,恨不能亲自砍了欧阳旭,她咬牙切齿地说:“现在也不迟!大不了我跟他拼了,一命抵一命!”
高鹄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桌子:“糊涂!他在西京的时候不过是只蚂蚁,捏死也就罢了。可如今他是已经是翰林,又必定早有防备,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闹得朝野皆知
!”
“你难道还怕他一个芝麻小官不成?”高慧满脸尽是错愕。
“我怕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齐牧!”高鹄强忍泪意,颤抖着握住女儿的手,“慧儿,我知道这事委屈了你,可古来女子婚事,又有几件是如意的呢?爹会给你再
多加三成陪嫁。欧阳旭既然如今已经颇有城府,那他赢了这一局后,也会好好对你的。至于以前的事情……你就当全忘了吧。”
高慧一语不发,只是慢慢抽出手,静坐在榻上,宛如木雕一般。
高鹄不忍再看下去,长叹一声后离去,
蜡烛渐渐燃尽,屋内陷入一片黑暗,高慧独自坐在黑暗的最深处,直到月落,日升。
大清早上,永安楼万水阁中就有搬着修葺器具的工匠进进出出,不断传出叮当之声。经过了一夜的修整的赵盼儿,今日已经像没事人一般,正精神头十足地对着图纸
,指点着工头:“以后中间这块儿改叫千山阁,接待散客,最左边一元阁是雅间。右边的瓦子呢,以后就叫万水阁,专事杂耍娱乐。”
“盼儿姐!”池衙内兴冲冲地跑进了万水阁。因为要翻新重建,阁中陈年的积灰都被扬了起来,见赵盼儿就站在灰尘中央,池衙内心中不禁感慨,这帮手下跟着他混
了这么久,怎么在如何照顾小娘子这事儿上半点长进都没有。
“哎呀,你们眼睛都瞎了吗?这么大的灰,也不给咱们盼儿姐遮着点!”池衙内摸出一把扇子,挡在赵盼儿头顶上,“刚才我去土地庙求了个签,说咱们这重新开业
之后,肯定客似云来!哎呀,房样都画好了,让他们干就行,这地方这么脏,你亲自盯着,多累啊?”
赵盼儿抬手挡开扇子:“也不知道你这个东京营造行头是怎么当的,工地上的事情,自己不亲眼看着,能不出岔子吗?我既然当了永安楼的掌柜,就得对得起你花出
去的钱。”
她顾不上搭理池衙内,又招呼起不远处的工匠:“袁师傅,那块板子要再往后放一点!”
“是是是,盼儿姐说得都对。你估计这工程还有几天能完得了啊?”池衙内无比听话地点着头,活像拔了牙的老虎。
赵盼儿一边看着图纸一边回身道:“最快也得十天。三娘那边还在和你那帮厨子打擂台呢,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看来有的折腾。”
池衙内顺嘴道:“什么叫我那帮厨子啊?是咱们的厨子。”
赵盼儿瞪了池衙内一眼,语声冷然:“池衙内,我们是生意合伴,能不能把你那些风月场上的做派都收起来?引章还在琢磨着怎么让永安楼的雅阁更雅呢,你要是三
五不时地来这么一出,只怕文人墨客们都会避之不及!”
池衙内立刻正色,朝并不存在的客人拱了拱手:“我改,我改还不成吗?各位,鄙店修整后重新开业,正所谓盈门飞酒韵,旧盏会新风,还望列位贤达玉趾亲临。是
这意思吧?”
赵盼儿没想到池衙内肚子里竟然有了墨水,略有诧异地点了点头。
池衙内这一得意了:“论猪鼻子插葱装大象,全东京城谁比得过我啊!”
赵盼儿一哂,撇下他径直离开西阁。
池衙内赶紧一溜小跑,追上前去:“盼儿姐你别走啊,我还有话跟你说!”
“我要去后厨找三娘,那儿全是油烟,你确定要跟着?”赵盼儿脚步不停,虽说她与池衙内现在是合作伙伴,可一码归一码,她顶多是跟他新账旧账一笔勾销,不代
表两人就成了朋友,因此,她对池衙内的突然示好,始终存着几分戒备。
池衙内却摸出一张飞钱,邀功地瞪大了眼睛:“我还干了件事,包你喜欢!瞧!我帮你狠揍了望月楼那孙子一顿,还把他讹你那三百贯头金都讨回来了!”
赵盼儿看着那张飞钱,一时沉默了。
池衙内没等到赵盼儿的崇拜夸奖,以为她是太过诧异了,又解释道:“谁叫他当初为难你来着?欺侮你,那就是看不起我喽,不好好收拾一下他——”
不料赵盼儿却断然道:“这钱我不要。”
池衙内彻底懵了,事情的走向跟他想得大相径庭。
赵盼儿耐心地解释:“按契书,我们毁约,他本来就该扣掉我们这三百贯。不该我得的钱,我一文也不想要。你帮我还给他吧。”
池衙内沮丧地“哦”了一声,嘴角耷拉了下去。
赵盼儿只得道:“不过,你帮我出气揍他,我很感激。”
池衙内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光:“真的?真的!那你请我喝酒,啊不,给我做个果子吃呗,你们茶坊的果子,我到现在还没尝过几个呢。”
赵盼儿没想到池衙内变脸如此之快,不禁扬了扬眉毛,继续向前走去:“果子是三娘做的,我不会。”
池衙内亦步亦趋地跟上,又顺杆爬道:“那你就帮我点个茶呗,我特想看你那弄的那个茶百戏!?”
赵盼儿烦了,索性道:“池衙内,能不能请你别对我这么亲近,毕竟三天之前,你还是我在东京最恨的人之一。就算是为了永安楼,我恐怕一时半会也没法当你是朋
友。”
池衙内讪讪地答:“哦。我只是看你那天被顾千帆伤得那么深,才变着法儿想让你高兴一点。谁年轻的时候,没爱上过一两个混账呢?小娘子嘛,还是要多笑才美。
”
赵盼儿一怔,池衙内虽然嘴上油滑,但这几日总跟他斗嘴,似乎倒真没那么多时间伤心了。想到这,她放柔了声音:“谢谢。等这块忙完了,我再点茶给你喝吧。”
池衙内眼前一亮:“真的?”
“一言为定。”赵盼儿脚步不停,“这几天,还要麻烦你盯着采买的事,行会那边也得要你去拜拜码头,毕竟永安楼是脚店,还需要从他们正店那里买酒。”
池衙内忙打包票:“没问题,交给我。我一定把最好的酒弄过来。”
赵盼儿忙道:“不是要最好的酒,而是要最适合永安楼的酒。衙内,酒楼想要做好,并不是花钱请最好的厨子、买最贵的酒、请最灵醒的跑堂那么简单,而是要处处
做到平衡。我在半遮面的经营上汲取了不少教训,所以不想在永安楼上再犯了。”
池衙内虽然看起来各种不靠谱,但能坐在东京十二家行会总行头的位置上,自然有他的能耐。他立刻正色起来:“你放心,永安楼的事我全听你的,我这就去找,保
证把七十二间正店的酒全都找来,然后咱们一家一家试,直到找到最合适的那款酒为止。那天你在万水阁里说的话,我也一直都没忘:我们要做一个全东京前所未有
的酒楼,为了这个梦想,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赵盼儿退后一步,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池衙内。
池衙内摸了摸自己脸,发现上面没粘东西,便不解地问:“怎么了?”
赵盼儿倒也不掩饰,认真地答道:“头一回看你这么正经,差点都快认不出来了。”
池衙内嘿嘿一乐,正想再自夸几句,赵盼儿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走到灶房外,赵盼儿隔着窗子看见孙三娘正和几位厨子对峙,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打扰。只见孙三娘一拍桌子,中气十足地开口:“行了,别跟我说什么女人不
能当大厨,咱们手艺上见真章!”
说完,孙三娘抄起一块豆腐,唰唰数刀飞过,然后把豆腐放在清水中一漂,一朵豆腐菊花瞬时呈现。在场的厨子们尽皆倒吸一口冷气。
孙三娘随手将刀往案板上一插,那菜刀便深嵌进案板中:“不服气的,就来跟我比一比。服气的,就站到那边去,每人煎一道鸡子给我尝尝味道,我满意了,才可以
留下,否则,就另请高就吧。对了,能留下来的,工钱加两成。”
厨子们对视一眼,纷纷站到了孙三娘所指的方向。
见孙三娘已经把一众厨子收拾得服服帖帖,赵盼儿对后厨这边不再操心,转头去了如今被宋引章改成表演场地的一元阁。一元阁已经被宋引章布置一新,比从前的半
遮面雅间还要古典雅致。宋引章正领着教坊司的六名学徒参观,之前去过半遮面的素娘也在其列。
宋引章给姑娘们一一介绍着:“以后这边的一元阁会设二十四个雅间,分别以二十四节气为名,这一间,名为雨水。”
六名姑娘欣赏着屋内装饰、纷纷颔首,身在乐籍,她们也都是见过几分世面的,这一元阁虽说谈不上奢华,但胜在一个“雅”字,不比任何大官的私邸差。
素娘难掩激动地赞叹道:“真漂亮。宋姐姐,你今日请我们过来,可是要我们以后来这里表演?我们一定捧场。”
宋引章微微一笑:“不止如此。我想和各位签一个契约。大家以后在这表演,除了按市价有酬金之外,还可以按卖酒的一成提取花红。”
“真的?”众女哗然,这样的报酬她们平时可是想都不敢想。
宋引章从身后拿出一份契书:“不过,所有的表演都要听我安排,而且你们虽然也可以在别处表演,但是绝对不可以泄露或者模仿我们永安楼的节目……这是契书的
样本,大家不妨看看。”
女孩们忙接过契书、争相阅读,看着契书上罗列的演出内容,大家都惊叹不已:“宋姐姐,这全都是你想到的主意吗?真是又新鲜、又有趣。”
宋引章看向楼梯口向她微笑的赵盼儿,也跟着温柔一笑,往日眉间的那抹忧郁之气,早已散尽。她毫不居功:“哪里,这是我和我的三个姐妹一起琢磨出来的。”
赵盼儿满意地从一元阁走到由葛招娣负责的千山阁,只见葛招娣正跟永安楼原来的掌柜和几个伙计交谈——风雨之夜,这小姑娘不单看了一晚上的家,还一个人把小
院里的淤泥落叶清理得干干净。赵盼儿三人第二天回来一进门,还端上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极有眼色的她,见宋引章突然回归,也什么都不问。有这一份眼色在,
赵盼儿相信,葛招娣肯定能干好领班!
果然,不一时,葛招娣已经游刃有余地与掌柜的、跑堂的称兄道弟地立起了规矩:“大家放心,我才这么点儿大,哪敢跟各位叔叔哥哥争领班的位置啊?老客们还离
不开你们招呼呢。不过既然赵姐姐这个新官上任,咱们的规矩也总得动一动不是?这是我新拟的几条章程,刘叔您识字,待会儿跟大家交代交代。总之就是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