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庆看着阿七,虽然年纪还小,穿着打扮朴素,此时又形容狼狈,但犹自能看出是个美人。

  但劫色直接把人一扛就走,悄无声息,何必又是放火又是动刀子的?

  谋财?

  王二庆环视四周,烧掉的是木头棚子,余下的三间屋子也很简陋,其内的摆设也都看过了,简直没有一件像个样子的,都是木头做的,唯一值钱可能就是那头瘦驴了。

  这有什么劫掠的?

  “还有牛——”围观的村童大声喊,又是难过又是愤怒,“把牛也烧死了。”

  牛?牛比驴是值钱一些,王二庆看向差役,驴跑出来了在湖边吃草呢,牛是动作慢没跑出来?

  “头儿。”差役低声说,“问过了,说是木头做的摆设,好像是给村童们玩的。”

  王二庆瞪了那边村童们一眼,示意差役们拦好了,别让无关人等捣乱。

  没财可劫掠,也没有劫人,这案件其实也就简单了,王二庆再次看向这女孩儿。

  “七星小姐。”他沉声问,“你与人可有结仇?”

第8章 当有仇

  “仇?”

  “必然是有仇!”

  有两个妇人正奔过来,恰好听到这句问话,急急喊。

  王二庆皱眉看看她们。

  围观的村民们被拦在外边,但适才有两个妇人闹着要进来。

  “差爷,是七星小姐的雇主。”她们高声喊着,“阿七啊,阿七你还好吧?”

  王二庆看了眼,作为许城的底层差役,城里的人都认得。

  一个是东市杂货铺的老板娘,一个是玲珑坊的掌柜。

  雇主?看来这孤女也并不是很孤,他摆摆手,示意差役放人,正好也要问问话好更了解受害者,以便更好破案。

  两个妇人来了都不用他直接问,叽里呱啦说起来。

  杂货店老板娘嗓门最大。

  “阿七在街上售卖猎物,她的猎物新鲜又便宜,指不定谁眼红要为难她。”

  “可不是,先前就遇到了,顺德楼买她的野味,还被人闹,阿七不得不避开。”

  说完又看着四周火烧后的狼藉,又是气又是急又是怕,拍着腿骂。

  “哎呦真是天杀的,谋害这两个小姑娘。”

  王二庆被喊得耳朵疼,嗓门大,但说的事不值钱,几个野味,不至于就谋财害命吧,他的视线看向玲珑坊的掌柜。

  相比于杂货店老板娘的嘈杂,董娘子含蓄许多,蹙着眉头,拉着七星主仆上上下下左右地看。

  “可有伤到?我已经叫了大夫了,大夫随后就来。”她声音急急说,“怎么会出这种事,听到人来说你家着火了,我当时都吓死了。”

  在请村人们去城里帮忙报官的时候,七星还让他们找一下玲珑坊,跟掌柜董娘子说一声。

  “我是让他们帮我告假,免得店里不知道,耽搁了生意。”七星说,“惊吓到娘子是我的错。”

  董娘子生气:“说什么耽搁生意!谁在意那个!最重要的是你这个人!”

  嗯……这阿七关系的生意的确不小,王二庆还不知道这些慈眉善目的掌柜,眼里心里只有钱。

  他咳嗽一声打断这位掌柜诉衷情:“说说正事吧,这案件……”

  “王二爷,这案件不是谋财害命,是寻仇。”董娘子不待他问完,就干脆地说。

  果然!王二庆眉头一挑:“哦?”

  董娘子看着阿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你别怕,有我呢。”

  笑话,她董娘子可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不明白人家告诉自己家里出事是什么意思。

  而且,这十几岁的孩子原来也不是傻的。

  先前拒绝了涨工钱,说了句衣食之源托庇之所,原来不是随便说说。

  董娘子在被一个村人叫醒说杏花山下七星姑娘出事的时候,就宛如一盆水浇下来,恍然大悟,醍醐灌顶。

  懂了,她都懂了。

  她看着七星,眼神意味深长,小姑娘,不简单啊,原来真跟人有过节,要托庇她们玲珑坊。

  当然,她也不生气,生意嘛,挣钱嘛,交易嘛,这小姑娘敢,她董娘子有什么不敢的!

  董娘子收回视线,再看着王二庆,面容沉重。

  “与其说是跟七星姑娘有仇,倒不如是跟我们玲珑坊有仇。”

  原来如此吗?王二庆挑起的眉头落下来,玲珑坊可是很有钱的,谋其财就合情合理了。

  “董娘子,那就麻烦你跟我们去趟衙门详细说来。”他说。

  董娘子点头:“那是自然。”

  这边差役们开始整理现场,将死者,凶器装车,准备回衙门。

  那边七星和青雉也简单收拾,准备跟着去,虽然接下来主问变成了玲珑坊董娘子,但她自然也要跟着去。

  杂货店老板娘本也要去,跟王二庆说可以作证七星在街市上卖野味也被欺负过,说不定也有仇人,被王二庆挥手赶一边去了。

  “那仇人我也知道,是宁家那的二十四郎在顺德楼耍威风,顺德楼掌柜早就去官衙告过了。”

  只不过那时候宁吏已经倒台,顺德楼掌柜不过是凑热闹上去踩一脚给知府大人助助兴罢了。

  “宁吏死了,其他人都发配离开许城,谁还能寻她的仇。”

  “去去去,别添乱。”

  不添乱的杂货店老板娘便去给七星帮忙,询问有没有磕碰,怕不怕,伸手帮忙整理七星凌乱的衣衫,在贴近的时候,压低声音。

  “东家说,你让打听的消息,有结果了。”

  七星说:“劳烦婶婶了。”微微低头,让她靠近自己整理衣裙。

  ……

  ……

  一行人进了城池,这段日子城内的民众都比较警惕,看到又是兵差,又是车马拉着死人,顿时涌涌围来询问。

  “谁家被抄了?”

  “又是谁犯了事?”

  “后边还有车,车上坐的是女人?”

  “咿,还能坐车,那就不是案犯。”

  “车上坐的什么人啊?什么案件啊?”

  在一片喧闹议论询问中,王二庆沉着脸不透露半点口风,让差役驱散人群,直奔衙门,为了不透露案情,还让董娘子七星和婢女乘坐的车径直驶入衙门。

  威武的大门和兵差将民众挡在外边,隔绝了窥探的视线。

  不过案情瞒不住。

  村人们很多也跟来了,以及沿途看热闹的人,很快就沸沸扬扬传开。

  “城外杏花村,杀人放火。”

  “贼人谋财害命,放了火把自己烧死了。”

  “哎?到底是什么,谁害了谁的命?劫匪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这也太好笑了。”

  “不好笑,真是要谋财害命,受害的是玲珑坊的绣娘。”

  “一个绣娘有什么财命可谋?”

  “那谁知道,等着官老爷们审问吧。”

  “有知府大人在,什么案件都能破,贼人就是死了也逃不了。”

  这个喊话的必然也是等着博知府青睐的人,不过听到的人没有失笑,脸色白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如果是以前,这种劫匪已死,人员无伤的案件,随便打发了,别说知府了,衙门里的属官典吏们都懒得多费心思。

  但如今经过宁吏抄家案,大家已经看出来了,这个知府是要干出一番业绩,搏一个能臣声名。

  再小的案件,可能要亲自过问,且就算劫匪死了,也不会就此了事,不抓几个杀几个,怎能彰显青天大老爷的威信。

  那人再也站不住了,看了眼衙门大门,转身挤出人群急急奔去。

  ……

  ……

  夜色笼罩的陆家大宅,除了值夜的,其他人都睡了。

  巡夜的仆从打着哈欠,查看烛火门禁,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整条街都是陆家的,高墙深厚,安全的很。

  他正想着到哪里坐下来睡一觉偷偷懒,忽地听得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尖细的人声“什么——”

  暗夜里宛如夜枭鬼哭,吓得巡夜仆从头皮发麻,大着胆子寻声去,见是大老爷卧房所在。

  他想起来了适才门上是有人匆匆进来,原本不当回事,家里生意做大了,日夜奔忙的人多的是。

  但现在看来,莫非奔来的人是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陆家这几年顺风顺水,生意也好,家中子弟也好,皆扶摇直上,什么事能让大老爷如此失态?

第2卷 藏师·共71章VIP

第9章 欲何为

  “完了完了完了……”

  寝室内,昏昏灯下,陆大夫人衣衫不整发髻散乱,面色惨白,跌坐在床边喃喃。

  “我的三哥儿了要被累害了……”

  外间来回踱步的陆大老爷听到了,没好气喝道:“少胡说,跟三哥儿有什么关系,不是说了吗,人死了,脸也烧了,根本认不出来是谁。”

  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庆幸,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找了个谁都不认识的乡下人去做这件事。

  但旋即又羞恼。

  这个乡下人也太蠢笨了,没有杀掉别人,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这,真是他自己把自己杀死了?

  陆大老爷闪过一个疑问,但旋即自己又否定,若不然呢?那小婢子杀的吗?

  真是好笑。

  陆大老爷甩开这个念头,在一旁坐下来。

  “所以现在案情进展是,玲珑坊认为有同行嫉恨,所以才要谋害新找的绣娘,也就是那小婢?”他深吸一口气,问。

  在许城盯着这件事的管事连连点头:“目前就是这样,玲珑坊的东家也往官府去了。”

  陆大老爷再次吐口气,先前大夫人让人去这玲珑坊旁敲侧击,被那不知好歹的掌柜当作对手寻衅,如此也好。

  “哪个做生意的不被人嫉恨,同行都是冤家,单单许城辖内就有数十家绣坊,就让官府查去吧。”他说。

  查来查去也查不到他们的头上,他们跟玲珑坊可没仇。

  “老爷,你糊涂了。”陆大夫人从内冲出来。

  看到夫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管事吓了一跳,想要退出去,老爷又没发话,只能把头用力垂到更低。

  “我们是跟玲珑坊没仇,但玲珑坊卷进来,那小婢子有了靠山,会趁机跟官府告我们。”

  陆大老爷皱眉:“没凭没据的,她告什么告,再说了,如果得知她与我们有瓜葛,玲珑坊不一定会护着她,就算她绣技再好,也不至少让玲珑坊为了她跟我们拼命。”

  他们陆氏的地位,会让玲珑坊斟酌,退避。

  他们陆氏跟玲珑坊又没仇,玲珑坊不会想不开。

  “如果还是以前,我自然不在意。”陆大夫人说,看了眼那边的垂头站着的管事,“但那个许城新知府,跟疯狗一样,先前宁家出事,到底只是外嫁女姻亲,攀扯不到我们身上,现在谁知道他会不会趁机来咬我们一口。”

  会吗?应该不会吧,陆大老爷没说话,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攥起。

  这几年他顺心顺意,对所有的事都能笃定掌控,但此时此刻却有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大概是宁家的倒台太突然,他感觉,世道哪里不太一样了。

  虽然觉得这样做,有些丢人,但架不住陆大夫人悲戚,陆大老爷只能不等天亮,跟着许城的管事出门。

  一夜颠簸之后,还不知道要忐忑多久。

  到了许城怎么打探消息?

  主动去打探,会不会显得做贼心虚,让那知府更盯上他?

  不过,陆大老爷没有忐忑多久,到了许城的第二天,在他决定抛开一切念头,先睡一觉缓缓神的时候,管事面色微微发白地跑来。

  “老爷。”他低声说,“七,七星小姐来了。”

  七星是谁?陆大老爷有些茫然。

  “那小婢子。”管事只能换个称呼。

  陆大老爷恍然,那小婢子叫七星吗?他怎么知道,他管她叫什么呢。

  旋即又一凛,站起来。

  “怎么?”他问,“带着官府的人来了?”

  直接上门来抓人?!

  “不是不是。”管事急急说,“是她一个人,带着一个婢女,而且,说是来看布料的。”

  “我是玲珑坊的绣娘。”

  那小姐站在店内说,神情平静地扫过柜台,手在一滚滚布料上轻轻抚摸。

  “看看可有新鲜的布料。”

  新鲜的布料,绣坊不是一向瞧不上他们布庄的料子?店伙计心里撇嘴,刚要懒懒招呼,站在柜台后拨弄算筹的掌柜,却猛地抬起头。

  “玲珑坊?”他脱口问。

  以往他对玲珑坊并不在意,但此时此刻么……

  那小姐看过来,双眼如星。

  “是啊,玲珑坊。”她说,“最近因为涉及一桩案件,我们掌柜的董娘子在奔波,我打算为她分忧,做出一件新式样绣品,所以来挑选一下我需要的布料。”

  她视线流转,扫过店内。

  “不过这些布料都不合适,不知道贵店东家在不在……”

  她看着那掌柜。

  “我叫七星,曾经在禹城生活过,久仰陆氏布行陆大老爷大名,不知可有幸见一见,请他给我介绍一下,最近有什么上品好料?”

  陆氏布行有着比玲珑坊还豪华的会客厅,精美的茶点,华丽的布置,连窗棂都做成了海棠花形状。

  陆大老爷站在窗后,透过海棠花格,看着坐在其内的女孩儿。

  虽然养在家里五年多了,但不仅不知道她的名字,连样子都记不清,谁在意一个孤女啊。

  不过,到底是吃他陆家饭五年多,这一见到,便认出来了。

  “她说找我谈谈?”他转头对掌柜低声问。

  掌柜低声说:“她还找了看布料的借口,很明显隐瞒与咱们家的关系呢,所以老爷,她是……”

  陆大老爷发出一声冷哼:“她是来要挟我了。”

  想要用这个机会重回他们陆家家门,将与异之的亲事落定。

  这孤女,还真是小瞧了她。

  “阿七啊。”陆大老爷抬脚一转,走到旁边的门前,推门进去,直接唤道,“你来了。”

  七星神情平静看向门这边,将最后一口点心吃完。

  站在旁的青雉则忍不住气血翻涌,攥紧手才能看进来的陆大老爷。

  “陆伯父。”七星说,不站起来,也没有施礼,“背信弃义倒也罢了,杀人放火有点过分了吧?”

  这婢子哪有家里说的那样柔顺娇弱?

  陆大老爷脚步微微一滞,下意识左右看,这是他的店铺,都是他的人。

  “无凭无据的,不要乱说话。”他沉声说,在七星的对面坐下来,“挟私报复可没有好下场。”

  七星笑了笑,说:“先前过堂的时候,主簿功曹大人问完玲珑坊与何人结仇,也还问了我。”说到这里看着陆大老爷,“我当时说我想想。”

  也就是说,没有直接说与陆家有仇。

  想想,这想想,可能想的起来,也可能就想不起来,端看怎么想咯?陆大老爷心里哼了声,所以果然是要挟来了。

第10章 论利害

  此时此刻的陆大老爷已经没有了焦躁不安。

  这女孩儿如果不来,他还有些心里没把握。

  现在她来了,看起来是来威胁他们的,但说白了,还是来哀求了。

  陆大老爷慢慢喝口茶。

  “你呢,想回家就回来,孩子不听话闹脾气,我们大人是不会跟你一般见识,但是。”他说,将茶杯重重放在桌案上,“人要知道分寸,该你的不会亏待你,不该你的,你也不要得寸进尺!”

  七星还没说话,一直攥着手忍着情绪的青雉再忍不住。

  “大老爷,是小姐得寸进尺吗?”她喊道,“小姐都被你们赶出来了,你们竟然还要杀死她!你们这是赶尽杀绝,散尽天良!”

  小姐在公堂上不直接点明,今天过来坐在这里不吵不闹,是小姐有气度,但陆大老爷这一副浑不在意高高在上,还指责小姐的态度,就是无耻了!

  你们杀人啊!

  你们是要杀了小姐啊!

  “小姐没死,是小姐命大福大,不是说你们就不是凶手了!”

  这小婢子,果然仆随主——陆大老爷脸色铁青,当然,虽然这婢子是陆家的,但跟着阿七跑了,自然就被她带坏了。

  “别一口一个凶手,说话做事,是要讲证据的。”他喝道,“你说我们害你,我们还可以说是你害我们呢。”

  “大老爷,那个凶手只是被烧坏了脸,不是被烧成灰,抬着去你们家,挨个查问,总能问出是谁。”青雉咬牙说。

  没错,这倒也是可能,所以这小婢子才敢来要挟,陆大老爷淡淡说:“是我家的人又怎样?是我家难道就是我家指使的?怎么不能是你这小婢子——”

  他正眼看了青雉一眼,婢女的名字实在是不知道。

  “你这个婢子与家里的男仆有仇,有奸情,纠缠不清,引来杀身之祸?”

  青雉又是气又是不可思议,从未想到能从大老爷口中听到这种话!

  当初爹死了,还给赔了钱,娘拉着她在陆大老爷院外叩头——她们是没资格见大老爷的。

  娘捧着一串钱,感恩戴德,说大老爷是个善人。

  善人,善人,善人原来可以这么无耻。

  “你,你——”青雉的眼泪掉落。

  突然之间她好像又不愤怒了,只余下满腔悲哀,小姐,竟然在这种虎狼家里生活了五年。

  她其实直到进来这里的前一刻,心里还有隐隐的念头,小姐如果能跟三公子继续婚约……

  她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这陆家不配小姐!

  七星不太明白青雉干嘛自己打自己,忙安慰说:“别急啊。”

  那边陆大老爷根本不在意一个小婢女的失态,越失态他越轻松,笑了笑,说:“是啊,别急啊,别以为找到了玲珑坊做靠山,就能跟我们拉扯,不就是你说我说吗?我陆某做生意半辈子还怕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