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时候小姐却并没有提过绣坊,更不碰针线,现在来了又价钱放得很低。

  小姐是想要多挣钱呢,还是不想?

  七星坐在车上笑了:“当然想要挣钱了,但挣钱需要量力而行。”

  挣钱要量力而行?不是怎么能挣就挣吗?青雉更加不解。

  “当然不能想怎么挣就怎么挣啊,别忘了,我们还有仇人盯着呢。”七星说,“陆家知道我有好绣技,防着我呢,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如果那时候就去,根本就挣不了这个钱。”

  青雉明白了,点点头,是,陆家一直盯着她们,卖个猎物换些米粮,都有宁家的二十四郎来为难。

  如果真是去绣坊挣大钱,就绝不会是一个二十四郎装腔作势那种阻拦了。

  小姐和她直接会没机会走进绣坊。

  “所以我们要等机会,等他们放松,或者顾不上的时候。”

  顾不上的时候,自然是指宁家出事,陆家作为亲家,受到惊吓,且不得不小心谨慎的时候。

  青雉想到这里,突然再次冒出那个念头,宁家倒台,跟小姐有关。

  宁家出事的时候她就想过,宁家的事发生在宁二十四郎欺负她们之后,而且受了欺负后,小姐说了句,做坏事必然会被惩罚。

  实在是太巧了。

  她当时小心翼翼问了小姐,是不是她的缘故,小姐只是一笑,说,也是周知府为民除害。

  她松口气,是啊,是知府做的嘛,宁家这种盘踞的胥吏,也只有大官才能除掉他们。

  这件事只是正好应和了小姐说的那句话,做坏事必然会惩罚。

  不过为什么小姐要说,也是?

  这两个字在她心头萦绕,觉得只是随口的语气,又觉得另有所指。

  现在听到小姐陆家顾不上的时候,她再次冒出这个念头。

  青雉用力甩甩头。

  小姐选择这时候来绣坊她懂了,但还是不太懂,因为没必要了啊。

  售卖绣技是她一开始的想法,因为那时候不知道小姐手巧巧到能造房子,造会走的木牛,造出一辆让摔断腿的魏东家站着跑来跑去的车——

  只在如意坊售卖技艺,就足够小姐吃喝不愁了。

  为什么要辛苦受累来玲珑坊?

  这跟量力而行也有关系?

  七星压低声音:“不是,是为了,引诱陆家,来解决我。”

  青雉愕然,啊这,为,为什么?

  七星一笑:“他们来解决我,我也就能解决他们了啊。”

  ……

  ……

  “那玲珑坊是绣庄。”

  陆大夫人伸手扶着额头,面色憔悴。

  旁边贴身婆子捧着碗,不时小声劝一句“夫人吃点东西吧。”

  陆大夫人饭无心吃,只对着陆大老爷说话。

  “不用管事去试探我也知道,那婢子的手艺我也知道,只要见了玲珑坊就不舍得放走。”

  “我早就预料到今日了。”

  室内陆大老爷风尘仆仆,衣服都还没来及的换,这些日子出门做生意,一回来就看到陆大夫人这般样子。

  家里这是怎么了?先前老二媳妇娘家突然倒了,砍头抄家流放,现在自己媳妇又一副焦心失魂的样子。

  儿子的前程越来越好,怎么家里反而事事不顺了?

  陆大老爷宽慰妻子:“玲珑坊嘛,我知道,它那个生意在许城也一般般,算不上多好。”

  陆大夫人急了,男人怎么总是看不到重点。

  “那不是生意好不好的事,那是绣庄。”她撑着桌子站起来,“绣庄,专门做女人生意,来来往往都是女人,还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钱的女人呢,那婢子攀上了这些人,到时候败坏我们家,咱们的名声就没了!”

  陆大老爷哦了声,笑了。

  “夫人啊,这点事,你值得气坏了身子吗?”

  陆大夫人气道:“这是点事吗?”

  这可是关系她们三哥儿前程的大事。

  陆大老爷依旧笑:“你们这女人啊,说话一个比一个狠,气性一个比一个大,但偏偏手软。”

  手软?陆大夫人不解,什么意思?

  “夫人啊,要解决麻烦很简单,哪里需要这般吵吵闹闹。”陆大老爷扶着她坐下,居高临下,嘴角含笑,“斩草除根就是了。”

第6章 开门客

  斩草除根。

  陆大夫人不是不懂这个。

  先前,那小婢刚从家里跑出去的时候,管事也曾提过,让那破草屋着火,烧死她们。

  但那时候她觉得没必要。

  那小婢子又能折腾出什么,还不是在她手心任她磋磨。

  杀她,倒是脏了手。

  但谁想到,往只有路程三四天远的另一座城池伸手磋磨一个小女子,也并不容易。

  是她大意了,陆大夫人丧气地靠回椅子上,说:“是我的错,只能劳烦老爷你善后了。”

  陆大老爷笑了,轻松随意地将衣袖甩了甩:“多大点事儿。”

  ……

  ……

  许城外杏花草堂里的主仆两人过得很规律。

  天不亮,七星就会上山,洒扫外祖父和母亲的墓,再去收捡猎物,不多不少只要两三只,再捡一些柴,拎下去一小捆,多的堆放起来,攒着多了,牵着木牛来拉。

  话说这个木牛也怪新奇的,竟然会走,村人们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问起来就说哦是辆推车。

  好像他们人手都有一辆这种车一般。

  不过村子里的孩子们倒是天天爬在那个木牛上玩,看起来的确也不值钱。

  而丫头青雉也没有闲着,收拾房屋,做饭,喂鸡鸭喂驴,浇沿着篱笆生长的菜和花,等做完这一切,天光放亮,七星也从山上下来,简单洗漱,主仆二人吃饭。

  吃过饭,便急急忙忙套上车,拉着猎物鱼去城里,那青雉丫头去酒楼售卖猎物,小姐七星则去玲珑坊做工。

  这一天,她们会留在绣工坊,连夜劳作,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会坐车回家,疲惫入睡。

  再醒来虽然不用进城,但也要劳作家务,这不算歇息的歇息一天后,再次重复先前入城做工。

  真是辛辛苦苦,一日不能停,一停就没有饭吃的日子啊。

  可怜可怜。

  如果留在家里,哪里用过这种日子。

  满福看着眼前这座被夜色笼罩的草堂,做三公子的妾有什么不好的?

  陆家家大业大,三公子必将为官,这日子多少人羡慕,做梦都想过上呢,怎么这女孩儿这么想不开?

  别说以前有约定,约定算什么大事,能把日子过好才是要紧的。

  年轻人,还是夫人说过的那句话,不知道世道艰难,不知道什么叫好日子。

  罢了罢了。

  自寻死路,怪不得别人。

  满福拍了拍腰里悬挂的油壶,拿出黑布,又自嘲一笑,其实没必要遮掩,大老爷特意选了他,因为他在比较偏远的庄子上做事,几乎没去过家里,这位七星小姐根本不认得他。

  再说了,认得又怎样?

  他将一把柴刀在手里握紧。

  杀猪宰羊,一刀致命,记住他,也是来世有仇再报。

  这一世他活得好,谁还管来世!

  满福向草堂走去,这几日他将这主仆两人已经摸清了,今日是两人从城里做工回来,疲惫不堪,早早就睡了。

  那七星睡在左边单独一间,婢女青雉在堂屋摆了小床。

  他进去先杀小姐,如是婢女听到动静过来,就不用他多走一步,如果那婢女睡的沉,他就过去让她在沉睡中死去。

  再将火油洒在地上,这屋子木制的,后边搭着的木棚子,堆积着柴木料,无疑就是一座大柴堆,一把火不用风就能烧的旺。

  嗯,烧之前把那个木牛抗走,回去能给孩子们玩。

  等附近村里人听到动静,也来不及救火了。

  主仆两人在这木柴堆上被烧成骨头,被杀的痕迹也无人知晓,到时候人们悲凄一声可怜,收敛尸骨埋在山上,与那死去的外祖父和娘团团圆圆,几场风几场雨一冲刷,湖边干干净净,世间也清清静静了。

  满福抬脚迈过了篱笆,小院里鸡鸭沉睡偶尔发出叽咕声,驴也睡了,寂静无声。

  他走得很慢,并没有因为这里住着两个弱女子就不在意,乡下独居的寡妇弱女,更会在院子里设置会发出声响的陷阱,一不小心撞上踩上,叮叮当当,闹不到全村人听到吧,四邻八舍是能惊动起来的。

  他一直在暗处盯着,尤其是黄昏前,看着这主仆两人在屋前屋后院落里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也没有乱放东西。

  那婢女很勤劳,将这简陋的草堂院落,收拾的干干净净。

  满福一步一步悄无声息,站到了屋门前。

  溜门撬锁这种事,年轻时候他在村子里没少干,熟悉的很。

  而且,这也不只是溜门撬锁,这把劈柴刀锋利的很。

  他屏住呼吸,轻轻抬起刀刺入门缝,碰到了门闩,左右晃动,还能碰到门后撑着的木棍。

  满福轻轻转动柴刀,听到咯噔一声,扶着门的另一只手也感到禁闭的门一松。

  开了。

  满福心里一喜,与此同时又听门后咯噔一声,原本撑着门的木棍似乎失去了支撑,向后倒去……

  果然如所料,这木棍就是门开后落地发出声响,起警示。

  满福没有丝毫惊慌,警示了又如何,他只要一步迈入室内,再一步就到了床边,不待那女子清醒就能一刀让她丧命。

  念头闪过,满福用力推门,但门后没有木棍落地的声音,而是一道寒光袭来,他伸在门缝里的刀被猛地一撞。

  刀从门缝中弹了回来,暗夜里,满福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

  为了方便撬门,他弯着身子将头脸贴近,所以,几乎是在瞬间,刀劈在他头脸上。

  人一声惨叫,噗通跪倒,撞在门上,门应声而开。

  室内的夜色比外边更深一些,满福跪在地上,双眼爆瞪,隐隐看到一个女孩儿的身影,她坐在床上。

  没有惊叫,没有起身。

  “你来了。”她说。

  似乎是在迎接客人。

  这是满福最后一个念头,下一刻噗通栽倒在地上。

  ……

  ……

  村妇王氏一向觉浅,尤其是这几天,黄鼠狼又拖走了家里两只鸡,这可是过年时候家里的大菜啊,更不用说日常的鸡蛋多重要。

  她恨不得把余下的鸡挪到自己床边,睡觉都竖着耳朵。

  昏昏睡中,似乎有鸡在乱叫,又似乎是爆竹在响,劈里啪啦。

  现在距离过年还早呢。

  王氏猛地醒过来,伴着睁开眼,更清晰的嘈杂扑进耳内。

  是爆竹响!

  她再看窗外,一片漆黑。

  就算有孩童顽皮,有大人癫狂,不过年不过节烧竹玩,也不该是在深更半夜。

  出事了!

  王氏一推身边睡得死沉的丈夫:“快起来。”

  随即冲向门外。

  等丈夫糊里糊涂从屋子里跟出来,看到妻子站在院子里看着一个方向。

  “怎么了?大半夜的……好气说,话说一半声音停下,随着妻子所看的方向,瞪圆了眼。”

  暗夜里,那边火光冲天。

  那方向是——

  “天也!是越家那两个小娘所在!”丈夫一拍腿大喊,“快,快,救火啊——”

  伴着喊声他拎起院子里的木桶就向外冲去。

  身后,鸡叫,狗吠,人声嘈杂,喧闹起来。

第7章 夜有案

  夜间叫门总归是没有好事。

  不管是民宅,还是城池大门。

  许城并不算宽厚的城墙上,被吵醒的守兵能看清是什么人。

  四五个衣衫不整的村民,坐在一辆驴车上,举着火把,脸上还有黑灰。

  “着火?”守兵没好气说,“着火进城来干什么?杏花山?那不临着杏花湖吗?还用跑来城里打水吗?”

  如果是火太大灭不了……

  “那你们还不如在附近村落召集民众,跑来城里,这一来一回一集结巡兵差,天都亮了,火都烧完了!”

  这群蠢笨的村人们是不是被烧糊涂了?

  待这守门兵骂了一通,村人们终于有机会说话了。

  “兵爷——”一个村人喊,“是死人了——”

  死人,着火的时候难免啊,守兵沉着脸不为所动。

  “不是死人。”旁边一个村人想到什么纠正,“是杀人——”

  这话让其他村人也回过神,纷纷喊“对,是杀人——”“我们是来报案的——”“兵爷,是有人杀人放火啊——”

  杀人放火?守兵的眼神一凝,那这就不一样了。

  如今府衙掌管兵事巡城的典吏已经不再是张癞子。

  先前知府发狠雷霆手段抄了宁吏的家,有很多胥吏被牵连倒了霉,但世上的事自来福祸相依,有人倒霉,就有人走运。

  王二庆就是走运的那个。

  知府整顿吏治砍掉一部分人,又要提拔一部分人。

  而提拔的条件就是没有靠山,没有跟先前宁录事这些人勾连在一起。

  王二庆就是其中一个,他倒也不是多清高正值,不与宁录事同流合污,而是没有资格,无钱无势,宁录事都懒得看他一眼。

  在府衙中没有靠山,原本这辈子就只能当个差役了,没想到一夜之间倒成了知府眼中的可用之人,从一个只能巡街打杂的差役,变成了掌管一司的典吏。

  王二庆这些日子都睡不好,唯恐醒来这只是一场梦。

  为了避免这是一场梦,王二庆兢兢业业,这一段日子都吃住在衙门,当听到人来报说城外又杀人放火恶事,王二庆知道自己展示能力的时候到了!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如此歹人。”他大喊一声,当即招呼差役巡骑集结。

  差役们也不纠正这位新差典此时此刻是夜里,纷纷听令,一个个也气势汹汹,趁着新知府整治吏事,大家博出一个好前程。

  没有胥吏不想成为宁录事这般身家。

  当然,没有胥吏认为自己会落得宁录事这般下场。

  宁录事这都是他自己太托大,手伸的太长,没把这位新大人伺候好。

  他们不会的,他们会引以为戒,当一个能发财还能保住身家的胥吏。

  差役们快马加鞭,远远将来报官的村人抛在身后,等村人们催着瘦驴跑回来时,天光已经亮了,火也被扑灭了,涌来的村人们拦在外边,差役们则围在一起查看什么。

  “怎么样?”

  “杀人凶手没被烧烂吧?”

  “没有,提早拖出来了。”

  “哎,可惜了,阿七和小青刚搭建的房子都烧没了。”

  “人没事就谢天谢地了。”

  “这也太可怕了,竟然有人来这里劫掠。”

  劫掠吗?王二庆的视线审视着地上的尸首,以及尸首脖颈上的刀痕。

  还是第一次见到,劫掠者和死者是同一个人的场面。

  “所以,他是自己把自己杀死了?”他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受害者。

  这是两个女孩儿,十五六岁,跟四周的村民一样,衣衫凌乱,面容头发上都落着灰烬,但也仅仅是跟四周的村民一样,震惊,愤怒,后怕……死里逃生失魂落魄,只是脸色苍白一些,另一个甚至脸色都如常。

  脸色如常的女孩儿点点头,说:“我们两个孤女独居很谨慎,晚上睡觉会把门顶上,这个人撬开门的时候,被我放在门口的棍子打到,正好打在刀上,结果刀弹回去就把自己砍死了。”

  说到这里她看了眼尸首。

  “这大概就是做贼心虚,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是自作孽不可活。”

  王二庆明白了,这女孩儿大概是劫后余生,愤怒抵销恐惧。

  而且按照她说的,这贼人是放了火就冲进来杀人,刚惊醒的她还没来得及直面柴刀,体会生死存亡,这贼人就死了。

  后怕的恐惧,是比不上真切体会死亡的恐惧。

  不过,这贼人的死法也太荒唐了吧?

  被顶着门的木棍打在刀上,恰好砍在脖子,就死了。

  但要不然呢,总不会是这女孩儿拿着棍子打死的吧?

  那岂不是更荒唐!

  王二庆再次看了眼这位被村民唤作阿七的女孩儿。

  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还不如一根木棍呢。

  王二庆收回视线,看四周的差役,喊道:“查到没?有没有同党?”

  四周的差役们摇头:“现场因为救火杂乱,看不出痕迹。”

  王二庆再次看向地上的时候,抬脚轻轻一推,半趴俯的男人躺正,露出被烧毁的脸,狰狞恐怖,这也让他的面容不可辨认。

  这个阿七说,这男人是一边放火一边冲进室内来的,目的是阻止惊醒的她们逃出去。

  所以自己把自己砍死倒下的时候,火油洒在身下,火腾腾燃烧。

  这贼人应该庆幸自己倒在主屋,主仆两人虽然惊慌失措,但也急切救火,泼水浇灭,否则整个人都要烧毁了。

  这什么贼人啊?

  为什么来劫掠孤女?

  是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