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笑,直起身体俯视着他,心里乐滋滋的。
我情不自禁的抚上他,剑眉星目,英气凛凛,他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一笑就会现出来。是啊,从年少时遇见他到现在,已多少年过去了?感觉真的像梦一样。
他拉下我作怪的手制在怀里,冰寒的掌心一下子被他捂得暖暖的。方婼曾说,像我这样身体常年冰冷的人,是因为终有一日会有一个温暖我的怀抱来到。
轻柔的吻从眉眼碎碎落下,最后滑至唇边,先是探索的浅吻,然后霸道的潜入,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不安的挣扎着,奈何整个人被压在他怀里动弹不得。他强势地攻城略地,而我溃不成军任其宰割。他长满粗茧的手热切地摩挲我的脖子,眼神又深了几分。当他帮我拉好离乱的衣领时,我还揪着他的前襟,傻愣愣地看着他。
“你这个小丫头,我真怕自己忍不到成亲的那天……”他埋首在我颈窝里叹道。
闻言,我的脸热得火烧般,等冷风从窗外灌进来,我的理智开始回笼,霎时被我们之间的暧昧尴尬得不知所措。我急急地想推开他,他不肯放手,只收紧手箍着我,低哑着嗓子说,“父皇有意传位于我,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我没有回答他。
如果可以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烦。
***
一个字,闷。
我挣扎着起身,以为没有人看到,谁知道很快就被人压回床上,随之而来斥责声可震天,“乱动什么,是嫌命长了?”
“泽天……”我哀哀地看着他,我可是躺了很久了。
“闷了?那谁叫你往刀口上撞的?简直不知死活!你以为自己有多少条命可以丢?”他黑着脸冷笑,说着这些天已念叨不下百遍的话。
显仁十年年底,他代帝祭天,回程时忙里偷闲接我在京郊巡游,不知萧诚轩的余孽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派人来突袭,在混乱中我替他挡了一刀。只是他并不领情,这脸从年前冷到年后。
“那我总不能看着那大刀劈向你吧?情况凶险,哪里能想那么多?”我不满地嚷着。
他隔着被子轻拍我的背,我立刻龇牙咧嘴的低吟。
他冷冷道,“就你这身板,一刀下来就能把你劈死,如果不是孙妙手,你焉有命在?”他在床沿坐下,握着我的手沉下声,“要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我把脸藏在枕头里,闷声问他,“那如果我死了你会怎样?啊,疼……”他手一紧,捏得我生疼。
他俯下身,在我耳边如立誓般低吼,“若你敢离我而去,我定追你生生世世!”
轻衾各自寒
显仁十一年,正月里我就渐渐能站起来在院子里来回走几步,只是每当动作大一些背上依旧会觉得扯痛。
四月中旬是穆帝萧世乾的千秋节,八方朝贺。因为不仅要处理朝政,还要办千秋宴,所以他逐渐减少了来沈府的次数。其实堂堂一个太子经常出入这里本就于理不合的,只不过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也不管不顾,就此了了。很快便到了千秋宴前夕,有一天他满面笑容的来找我,样子显得格外兴奋,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开心的。
“阿染,父皇有意在千秋宴后下旨传位于我。”他说话时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芒,风华尽显。
我微微地笑道,“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说明他多年来的辛苦经营终于得到了回报。
也许我反应太平淡让他反倒觉得不妥,剑眉又拢起来,“怎么,你不替我高兴?”他靠近我,捧着我的脸问。
我看了一眼他志气满满的神色,拉下他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细语,“怎么会不高兴?只是这样的大事总不能让我放鞭炮奔走相告吧?况且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东西啊……只不过,到时候你就不会得空陪我去游江南了。”
我病着的时候被闷得撒泼,说不喜欢邑宁,嚷嚷着要离开这里当个游侠,他就变着法儿讨好我,说将来一定会找时间陪我游遍天下。只是,这样不务正业的事成了皇帝的他怎么会去做?又怎么能做?
他紧了紧手,把脸搁在我的颈项边轻轻摩挲着,“一定可以的,微服私访不就好了?到时我呢扮成书香公子,你就当个随夫出游的小娘子,岂不是乐事?”
我脸一红,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啃了一口,“谁是你的小娘子?真不害臊!”
他拿手搔我痒,看着我躲闪求饶的样子发笑,“好哇,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承认,看我怎么收拾你!”
“报!”就在这时,外头有侍卫传信,其声如钟。在我的府邸里除了几个丫鬟小厮外,就只有他的侍卫。
他懊恼地掐了一下我的腰,敛了敛神,这才沉声吩咐道,“说吧,什么事?”
忽然间我眼角突跳一下,下意识的拉着他的袖子。
“恭喜殿下,太子妃着属下来报,温良娣在东宫诞下麟儿。”
他先是喜上眉梢,忽而对上我的眼,怔忡了一会,继而慌张起来要拉我。
我避开他的手,不知道那时自己是什么表情。只觉得那侍卫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一下又一下的将我凌迟。我甚至连自己的声音都找不到,嘴张嘴合的,无话可说。
“混账东西,还杵着干什么?快给我滚!”他大喝一声。
侍卫面有难色,迟疑道,“这……禀殿下,因为温良娣乃早产,身子见虚,恳请殿下回宫。”
“滚!”他横眉冷目地把人轰了出去。
我强压着眼泪,用平静的语气的说,“真是恭喜了!”我试着笑了笑,只怕比哭还难看。
他慢慢地走到我跟前,在周围形成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我低着头,只看着他脚上穿的黑色滚金丝龙纹的靴子出神。
“阿染,别使小性子。只不过是一个孩子,跟靖晏一样,都只是我的孩子而已。”他这样平静地跟我说,握着我肩膀的手使了劲。
“嗯,既然如此,就请殿下回宫吧!”我语气淡漠得连自己都害怕。
不过是一个孩子?我顿时如坠冰窖。
是不是我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他其中一个女人?
“这就是你想要跟我说的?难道你就为这点事跟我置气?”他说得极慢,声音清冷。
不然他想我怎么说?恼羞成怒?软弱哭泣?
这时他靠得我很近,我身体颤了颤。
“是的。”我呼吸一紧,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背上的伤在抽痛,不,是我的心在痛。
他本来还一脸平静,听了我的话,甩袖一挥,我竟是立即闭上眼,没有预想的疼痛,反而是身后的桌案应声而裂。再睁眼时,我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人,仿佛有什么东西把我们隔开了。
然后,他离我越来越远。很久,很久,再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连心跳都没有,我想,我的心没有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不断地回想,去年的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他又在做什么?
对!他在为水患担忧,为肃清太子余孽而劳累,他还来我这里跟我说他的烦恼,而我为他心疼。只不过这个狠心的男人可以一个转身,回宫去抱他的女人。
原来,在庆典时,城楼上那个跟在太子妃身旁,挺着肚子一脸幸福的女人是他的良娣,我还以为是他其他兄弟的妻妾,真是傻得可以。原来,太子妃用她的身份在告诉我,可以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是她,而不是我。我跟他在一起,就要接受他所有的女人,还有从前现在以及将来会出现的子嗣,这个男人做不到唯一的,不论身心。
其实这些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为什么还是会感觉到痛?
为什么还是有彻骨的悲凉?
蜷着身子看着一室的清冷,明明是阳春三月的日子,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
腰间别着的鸾凤对玉在阳光下折出耀眼的光彩,讽刺我的选择。是的,这是我选择的人生,与人无尤。
萧泽天,明知爱上你是一个错误,我却无法控制自己,我会一直爱你,直到我没有爱的能力。
我自己心里很清楚,相知相守的那些点点滴滴不会在一朝一夕被抹去,也我从来没有后悔爱上他,只是不能迫自己爱上他那个身份。所以我以为自己够坚强面对,谁知道原来不是。
而后面发生的一切,似乎印证了那一句:女人会被男人伤害,不过是因为她给了他这个权力罢了。
难言相思意
京城醉福楼二层雅间,整层楼只有最里面的那间有客人,外面站着几名高大威武的侍卫,可以看出其身份尊贵,小二送菜都是低着头,小心谨慎,就怕一个不小心连小命都保不住。
满满一桌的佳肴,沈昭却无半点的食欲,只是一直不停的咳嗽,怎么也止不住。蓦地,一杯热茶贴心地递到她面前。她抬眼瞅了瞅,是靖晏,于是笑着接过,轻缓地喝了两口,胃里暖了许多,脸上因为热气的蒸腾而染上两抹丽红。
靖晏关心地问,“昭姨不舒服?”不知什么时候,他稚嫩的声音变得低低沉沉的,却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朝曦虽然年纪小,却也很懂事,用力的握着沈昭的手。
沈昭虚弱的点点头,又掩袖咳了几声,“夜里受了寒,不碍事的,你们别担心。只是怎么要到外头去,到府里我给你们做不是更好吗?”她想了想,又不经意地问道。过了陛下的千秋节,靖晏跟朝曦都从宫里回来,却不若往常那般直奔沈府。
靖晏的眼里掠过一抹深沉,很快又被他隐了去,只笑说,“我听说醉福楼有新菜,便想着来试试,整天叨扰你也不好意思。”
看着他言不由衷的笑容,沈昭的心沉了下来。
不好意思吗?或者,怕是不方便吧……
靖晏似乎不察沈昭的心思,喝了口茶,慢吞吞地问,“昭姨,你跟父王吵架了?”
沈昭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怔忡了好一会才答道,“怎么会?根本没的事。”她勉强地笑了笑来掩饰心事,又往他们两碗里添菜。这种事是谁跟他说的?明明在府里的都是自己人啊。
“父王也病了呢。”
这下,沈昭终于放下筷子,淡淡地望出窗外。
那凝思的神情,萧靖晏也在他父王眼里见过。
犹记得那一夜,他远远的就看见父王站在高楼的一隅,负手双目眺望着皇城的某处,一动不动。不知怎么的,他也跟着站在那里。直到看见母妃拿着披风为父王披上,又说了句什么,看样子似乎是要规劝父王回房,父王只是挥挥手,又恢复方才的神情。母妃再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身后静静地陪着他。那一刻,他竟觉得十分难受。
第二天他便得知父王那日在沈府发了很大的火,他隐隐地猜到,是跟新出生的弟弟有关。
他去给母妃请安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一直跟在母妃身边的老嬷嬷说,“娘娘,您别难过了,老奴看着也心酸。你瞧,你有小世子,那女人有什么呢?”
他一怔,嬷嬷口中的那个女人必定是指昭姨,她和父王的事,在这个本来就没有秘密可言的皇宫里早已传开了。
不过他仍然装作没有听到,只掀开玉珠帘子,“母妃,孩儿来给您请安了。”
母妃看着他许久,才叹道,“是啊,我还有你们。”他看着母亲依旧温婉的样子,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知道昭姨有什么——父王的爱。
母妃说了很多话,最后怜爱地摸摸他的头,叹道,“我儿都长这么大了啊,是时候成家了。”
这个话,在舅舅也跟他说过,是时候找个世家女子成婚了。然后呢?他不知道,也无需知道。他的人生,早已经被安排好了。
母妃曾说愿意把朝曦过继到自己名下,可是父王拒绝了,反而让他子承父爵。所以他羡慕朝曦,羡慕四叔,他想他们活得比他要快乐,是的,他不快乐,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他。
萧靖晏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沈昭唤了他几声才回过神,她轻轻柔柔地问,“靖晏,我听说你就要成婚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吃了一惊,怎么在她眼里才半点大的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
“嗯,是母妃做的主。”
“是吗?你见过那家的小姐么?你自己中意吗?要自己喜欢,以后日子才能快乐呢。”
本来该是母妃问的问题,没想到居然由她问出来,真是讽刺。
他一鄂,很快又答道,“看过画像。只要母妃中意就好了。”
“这样啊……”沈昭叹息一声,看着眼前这个酷似萧泽天的少年,时光仿佛又回到年少的时候,那人也总是紧抿着唇,似乎很多心事,明明年纪还小,可是已经深沉得让人看不透。
“那九连环你解开了吗?”
“还没有。”
“咳,咳。”她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昭姨,既然你身子不舒服,不如就此回吧。”他睨了眼沈昭,她脸色已由青转白。那么单薄的身子,是什么让她有勇气替父王挡一刀的?
沈昭微微颔首,慢慢站起身来,朝曦虽然人小小的听不懂他们的明来暗去,却很精乖,也连忙擦干净嘴巴,胖嘟嘟的手很快拉着沈昭,“昭姨,我扶你。”
沈昭失笑地拧了下他的鼻子,拉着他走了出去。
萧靖晏默默的跟在她们的身后,他永远不能像朝曦那样撒娇,似乎从有记忆开始,母妃就跟他说,靖晏,你是长子又是嫡子,一切都要以身作则,不能让人授之以柄。
其实在王府的那个午后,靠在她的怀里睡是一时起意,其实他并没有睡着,他只是怕母妃对她不测,只是,想贪恋她身上那特有的温暖。而那个九连环,他也早就解开了,可是他第一次或者也是最后一次的任性,他不想还。
沈昭让靖晏把朝曦带走,她一个人回沈府,她病着,不能把孩子也拖累了。后来请了大夫,服了药,她又勉强睡去。因为她底子不好,小小风寒竟能反反复复折腾她,半月下来就瘦了一大圈,眨眨眼,已是五月下旬了。
他们竟一月未曾见过一面,她以为终究是缘分尽了。所以,当她看到那个站在门外的那个高大身影时,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簌簌而落。
他定定地站在门外,涟涟清辉将他的身影拉长,直伸到她跟前,她坐在屋里,就这么望着他,两人这么近,却那么地遥远。
“我们……不要再这样伤害彼此了,好吗?”萧泽天艰涩的吐出这句话,沙哑的声音,已饱含沧桑。
沈昭身子颤了颤,咬唇道,“我还没有说恭喜你呢。”她没有忘记,十天之后就是他的继位大典。
萧泽天一窒,“谢谢。”那清浅地笑容在月光的衬托下带着几分不真实,虚无缥缈。
昔日难得碰面的两人,一聚首总有源源不断的话题,如今,只剩下虚伪的客套。
一室清冷。
沈昭站起来,在床头的妆匣里拿出一个小锦盒,递给他,“我身无长物,也没有什么可送你当贺礼的。这个,就当是我的心意吧。”
“阿染,我……”萧泽天接过锦盒,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他抛下大小事来找她,不是为了两相沉默的。原以为他们这么久不见,应该很多话要说,应该互诉衷肠,应该你侬我侬的,从未想过竟然如此的生分。不过是一个月,怎么已经像过了一辈子似的?
在幽郡时他问她,阿染,你可有什么愿望,她笑而不答,如今,他仿佛明白了她要的是什么,而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不能满足她。
他靠近一步,还想跟她说些话,可是沈昭已经满眼疲惫,幽幽地下了逐客令,“夜深了,你回宫吧。”再不留恋,坚定地转身回去。
他带着满满地苦涩,离开了沈府。
回去以后,他又坐了一夜。
打开锦盒,扑鼻而来的是属于她独有的馨香,素白的手帕,右上角绣有几朵淡雅的梨花,旁边附着的一首小诗。
思往事,
渡江干,
青蛾低映越山看。
共眠一舸听秋雨,
小簟轻衾各自寒。
他的心隐隐刺痛,把方帕紧紧揉在手心,阿染,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话吗?不,我不许!
显仁十一年六月,萧泽天即位,翌年,改年号为兴业。
他身着象征皇帝威仪的衮冕,深青色的上衣,大红色的下摆,绣着精致的龙纹,额前垂珠十二旒,坐在明黄的龙椅上,受百官朝贺。
新帝登基,恩威并施。
他,终于坐到了这个位子,从此俾睨天下,成为万乘之君。
只是,他不知道,原来入了夜的太极宫,冷清得让他心寒。
他看着墙上那幅地图,明明锦绣河山尽在眼前,为什么还是有无力感。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那张倔强的脸,那个一直不愿意受封的女人。
其实她不知道,他曾经多次深夜去到她府上,她在屋里,他站在屋外,只是想看看她。
他没有惊扰她,因为那整夜的辗转和低泣,让他失去了相见的勇气。
内宫太监跪地请旨应该升哪一宫娘娘的灯,他揉揉眉心挥退了,没有忽略那悄悄一现的讶异。的确,他已经很久没有宠幸后宫的嫔妃了。内宫太监才退出太极宫,很快皇后便得知了新帝再一次的独处,同样一夜无眠。
他握紧拳头,又蓦地挣开,想起她曾经说过的,我都支持你,你看,这条是生命线,你会长命百岁,这条是功业线,你会万世流芳的,还有这个是感情线,嗯,看起来有些糟糕,不过有我在呢,我助你一臂之力。转过身,看到了龙案一侧的奏折,眉头又蹙了起来,心道,看来这册封一事得赶紧办,以免夜长梦多。
翌日,余辉脉脉的黄昏,新帝微服出宫。
“民女沈昭参见陛下。”沈昭恭敬的下跪请安。
萧泽天连忙扶起她,四目对视,才发现她的眼里已经满是清冷和疏离。他当即苦笑,“你我无须这些虚礼。”
沈昭听到他自称“我”时愣了一下,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只是当她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明黄卷轴,又讥讽的弯起嘴角,快言快语,“你就这么急把我推给别人?”
“你胡说什么?”他驳了她,又想起那道奏折,勃然大怒,“这是谁跟你说的?”拓跋信义来京,欲与穆朝结好,言谈间竟有意无意的想求亲沈家之孤女,安的是什么心?若是别人那事情就容易办,可偏偏要的是她,他怎么可能答应?只是这事他明明已吩咐压着不表,她怎么可能知道?
“事有不可知者,有不可不知者;有不可忘者,有不可不忘者。你想我忘记什么?又不想我知道什么?”沈昭清澈的水眸直勾勾的望着他,是悲切,还是无奈?她如今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种爱叫利用。
萧泽天大喝,“我没有,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将你推给别人!你为什么不信我?”
他不想她再说出任何伤人的话,恨恨地吻住她,那种狠劲,仿佛毁天灭地都要拥她入怀。一直平静的沈昭忽然挣扎起来,最后迫不得已的咬了他一口,分离时,空气里四处都是血腥的奢靡。
“泽天,我累了。”然后,沈昭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不管当初他接近她是什么目的,沈家的门生都归于他羽下,通天卷他也都到手了,她再没有什么可以付出的了。至于这些事是谁告诉她的,又有着什么样的阴谋,她不知道。其实,她根本一点都不想知道这些事,真真假假,争争斗斗,来来去去,又有什么意义?
“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有信过我!”萧泽天怒极,把明黄的卷轴一扔,拂袖而去。
他走了以后,沈昭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地上。
斜眼看去,那卷轴不经意间地展开来,隐隐看出其中的几个字——立为沈贵妃。
她霎时迷蒙了眼,贵妃是除皇后以外,最尊贵的封号,位于四妃之上。
也是他仅能给她的“唯一”。
黄粱一梦醒
“什么?你说陛下允了她离京?”殷琉璃微眯凤目,捏紧凤椅的手柄,深呼吸了几下才慢慢地道,“不行,这绝对不行,与其放她离开,还不如让她进宫里来。”
从她十四岁嫁进萧家以后,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天,夫君,王爷,陛下,一步一步,她很了解他。这些年她安静地看着他纳进一个又一个女人,不能说不难过,但是她知道这些女人不过是昙花,不可能影响得了他的。所以当她知道那个女人可以肆无忌惮的喊他“泽天”的时候,就知道他爱她,只是没想到会那么深。
“娘娘,这女人走了不就好了?这样陛下就不会一门心思扑在她身上了。”老嬷嬷大大地不解。
殷琉璃摇摇头,一针见血地沉吟,“你不知道,在男人心里,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珍贵,她若是走了,陛下会念着她一辈子。”
“那不如……除了她?”
“你以为这样做陛下知道了会怎样?”
“这……娘娘打算如何?”
殷琉璃微微想了想,“嬷嬷,去把靖晏唤来。”
八月,新帝下旨,立嫡长子萧靖晏为太子,并赐婚与司青之长女,十月成婚。沈昭本已打算在九月离京回东郡,后应了太子之邀又留下来观礼。
暖阁里,曳地的藕荷色帷幔在微风着轻舞飞扬,朦朦胧胧中可以看到沈昭静静地躺在床上,她感觉不到冷,也不知道痛,只是觉得身上的力气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昭昭,昭昭,别睡了,回来吧……
“昭姨。”身着紫衣的少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沈昭缓缓地睁开眼,定了定神才看清楚来人,她招招手,“原来是靖晏啊,来,过来,我很久没见到你了。”心里满满的苦涩,多年来玉奴第一次在梦里出现,却是要赶她回来。
他迟疑的看了一眼沈昭,却还是走前了一步,在她床前的矮椅前坐下来。
外面的骄阳透过层层叠叠的布幔照射进来,柔和了许多,挥洒在他俊秀的脸上,她看到了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脸庞,同样的冷峻,同样的深沉,她喃喃自语道,“你跟你父皇真的长得很像啊!”
萧靖晏听了她没头没尾的话,眉宇一皱,偏过脸躲开她的手,声调有些怪异,“昭姨,我已经不小了。”
他已于半月前成婚,表明他已经长大成人,可以肩起重任了。
沈昭直直的望进他的眼睛,忽然叹道,“是啊,十五岁是不小了,我怎么会以为你跟朝曦一样都是孩子呢,是我错了啊……”
“昭姨,你在说什么话?”他笑了笑,不以为然,动作轻雅的打开一旁长期备着的食盒,将里面的点心拿出来送到沈昭跟前。
她推开他的手,摇摇头,“靖晏,九连环揭开了吗?”见他一直沉默,她冰凉的手握着他的,无所谓的笑说,“其实,这个九连环解不解也无所谓了,重要的是你心里的环要解开了,心结不除,何以安生?”
萧靖晏的身体一怔,然后用力的想抽开她的手,似乎想逃避些什么。
这时沈昭说话已是有气无力,感觉喉咙腥甜,只拼命忍住,“你就听我说完这些吧,不然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
他放弃了挣扎,安静地听着她宛如清泉般透澈的嗓音缓缓而道,“靖晏,依你父皇的睿智,不会不知道别人在他秋闱狩猎的时候动了什么心思的,他不过是息事宁人而已。如果你要想成为你父皇那样的人,那你就不要愧疚,要装作若无其事,甚至于不要来看我。”宫廷里长大的孩子,已经失去了当孩子的幸福。不过他的心还不够狠,要不然,她可能早就不在这里了。
萧靖晏愕然的回头看沈昭,难以置信的说,“昭姨,我……”
她还是跟初时见他那样满目温和,摇摇头叹道,“现在看来还没有人比我了解你父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他们以为留下她,用几碗鹿血,一室迷魂香就能逼得他们一夜缠绵吗?他那样顶天立地的一个人,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的,不然,他多的是机会和手段迫她,无需等她的心甘情愿。当她看到他在迷乱的那一刻用匕首刺伤自己保持清醒时,她便知道自己没有爱错人。
“昭姨!昭姨!”他在宫殿里大喊着。
沈昭慢慢地闭上眼,觉得很累,很累了,如果连离开都不行,那这样解脱了也好。
****
孙妙手替沈昭把完脉,从内室徐徐而出,萧泽天背对着他站在殿门前,背影显得有些萧瑟。
“陛下。”
“嗯?”萧泽天这才转过身,脸上平静无波,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她怎么样了?”
孙妙手面色有些为难,咬咬牙,终究说出了实情,“沈姑娘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大好,又曾受过箭伤和刀伤,咳症一直未愈,加之……”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加之那迷魂香是烈性之药,姑娘的身体根本受不住,如今更是不大好了。”
当孙妙手说到迷魂香的时候,萧泽天的黑眸危险的眯起来,又想起自己被算计的那一幕。
他比任何人都想得到她,而那时自己也差点控制不住,想着既然如此,就要了她吧,什么放手,全都是假话,老天知道,他根本不想放她走。可是当他看到她那样难受,就知道自己狠不下心来,若这么做,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他后来才知道,自己若真的要了她的话就是害她了。
“还有一件事,只怕也是她的病雪上加霜的原因。”他忽然说道。
九月,华妍公主的驸马殇殁,自此她一病不起。他知道,那个人也是她心中的伤。
“是什么?”孙妙手愕然。
萧泽天没有回他,只是脸色沉了沉,“连你也没有办法?”
孙妙手垂眉顺目道,“若是能静养着,我再配些清补养身的方子,兴许还有一线希望。”他虽然是妙手回春,却也没有跟阎王较劲的能耐,只能尽人事知天命了。
萧泽天一叹,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等所有人都走开了,他才踱步进去,看着她沉静的睡容,心里的某一处被揪得紧紧的。他真的想对她好,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最好都给她,可是似乎连老天都不赞成他们在一起,他总是在有意无意的伤害她,以前是,现在也是。他伸出手,想替她拨一下刘海,似乎她对着自己的时候,老是喜欢拨弄发丝,有些小女儿的情怀,她不知道她自己抿唇一笑的时候是最动人的。蓦地,沈昭似乎动了动,他立刻把手缩了回来,叹了口气,又慢慢的离开了。
走回太极宫大殿的时候,萧泽天看到了一个女尼,不,只是一个穿着尼姑衣裳的女人,她还留着一头长发。
当看清她的脸的时候,他惊呆了,然后沉下了脸冷冷地说,“华妍,你这是在做什么?简直是胡闹!”堂堂的一国公主穿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二哥,驸马已经不在了,我也了无牵挂,我意已绝,要去云静庵剃度出家,了此残生。只是,在脱离红尘以前,我想来看看你,还有看看先生所牵挂的人。”华妍公主的嗓音低低柔柔的,平静如一泓死水。
“你说的是什么话?”萧泽天看着这个自幼就乖巧懂事的妹妹,不能接受她突然之间要出家的决定。
“二哥,经过了这些日子我学会了两个字,我想你必我更明白,那就是……放手。”华妍公主缓缓地说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我总想着要抓住,可是他却想手中的沙子,越使劲,流走得越快,一点留恋都没有。”
萧泽天身子一震,别开脸,他明白她说的意思。
“从前若不是我以死相逼,先生他不会那么无可奈何的接受我,那个所谓的救命之恩,夫妻之实不过是一条束缚住他的绳索,可是他的心,从来不在我这里。”此生的她,真是罪孽深重了。华妍公主双手合十,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只有红尘中的痴人才会看不透,想不明白啊……”她朝他行了一个礼后就翩然的离去,她要为自己的过去而赎罪了。
华妍公主来到了沈昭住的暖阁,一室药香,很安静,她徐徐走进了内室。然后她看见了沈昭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病容。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庙里,乍一眼,好一个水灵灵的姑娘,再后来,她知道先生的心上人是她,因为先生只有提起她的时候,那双无波的眼才会有一丝的情动,是她和二哥把这一切给搅了。她再次见她时,眼中也只剩下了平静,淡漠,似乎看透了一切的事情,却依然安静的站在那里,就像一株冷然而立的梨花,不失梅的风骨。
华妍打了招呼,可是沈昭只是轻微地点头,不过见到华妍身上的道袍时,沈昭的眼里还是掠过了一丝讶异和不解。
华妍淡淡地说,“我就要剃度出家了。”
沈昭讶异的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话。
“我这次是来道别,还有来道歉的,我知道我犯了很多不可饶恕的过错,今生已难饶恕。”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支梨花簪,当着沈昭的面把它给折断了,“沈姑娘,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会用下半生来忏悔的。不过,我们爱的都是同一个人,请你理解我,当时的那种几欲渴望得到的心情,虽然得到了,反而失去了更多。”她苦笑一下,迎上沈昭平静得水眸,“我跟先生,至今没有同房。”
闻言沈昭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愕然的望着华妍,虚弱的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你……为什么?”
华妍深呼吸了口气,徐徐道来,“当年是我以身为先生挡了一劫,我以为他会感动,可是他说心里已经有了人,便拒绝了我。后来我不甘心,又使计让他以为我与他有已有夫妻之实,他还是不能接受我,我的性子是外柔内刚,一时羞愤就想不开的自我了断。二哥见状后,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先生点头答应了婚事。可是他早已向我言明,除了名分,什么都不能给我,甚至是一个子嗣。”
她朝沈昭点头,“我想你也猜到了,他情愿绝后,也不愿意碰我。所以我嫉妒你,才央着父皇为你赐婚绝了他的念头,又偷了画纸造了那支簪子……我现在才想明白,假的就是假的,即使天天攒在手心,他也不会变成我的。”
沈昭没有说话,只是在默默地流泪,惨白的脸,瘦骨嶙峋的身子如风中落叶,泣不成声。
先生啊,怎么就这么傻……
“我以为我终有一天能够感动他,可是当他那一夜,你跟二哥……他在风中占站了一晚,竟然一夜白发,我便知此生没有了指望。”她一股脑把事情都说出来,心里终于舒服了很多。
沈昭身子一怔,知道她跟别人一样,以为她跟萧泽天已有了夫妻之实。不过她依旧没有言语,只是泪水如断线的珍珠,簌簌落下。
原来,他都不曾变过,只是她变了,所以,他们都不能回头。而且他都已经……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沈昭的声音冰冷起来,她以为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原谅的,只是听了华妍的话,心头还是闪过了一丝恨意,若不是她,若不是她,那现在会是怎么样的一幅光景?
华妍苦涩一笑,附在沈昭耳边说了一句话,她黯然的眼睛霎时清亮起来,喜不自禁的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嗯。”华妍淡雅从容的笑了笑,这个才是真正的她,没有嫉妒,没有算计,“沈姑娘,贫尼告辞了。”
这样就好。
入夜,偌大的暖阁只在角落点了几盏小灯。沈昭今晚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央着要看满月,萧泽天拗不过她,只好拿来大氅把她拢得严严实实的,再紧搂在怀里,抱着她坐在窗前。
一轮通透的圆月高高地挂在天上。
“泽天。”
“嗯?”
“当年先生为什么娶你妹妹?”
“通天卷在沈家的消息是他母亲无意中透露给赵炽的,所以沈家一门被灭他们是间接的刽子手,他心存愧疚,本就很难面对你,还有,华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们还曾经有……肌肤之亲,所以于情理上他都不能跟你在一起。”
所以,不是他,是先生自己放弃的。沈昭闭上眼,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先生,明明都不关你的事,为何放不开?而且你知道吗,我根本不是那个沈家孤女。
只能说,造化弄人。
“阿染,我明日就让人送你回东郡吧。”他明白,再强留她的话,她只会在他身边慢慢的枯萎。后宫,不是她能呆下去的地方。
“好。”
“你会怪我吗?”怪我可以纵横沙场,可以夺得天下,却,不能好好地跟她在一起。他有太多的事都放不开了。
“不会。”她相信,要他放手是多么的不易,一切都是为她着想罢了。
他把头埋在她肩上,哑哑地低喃,“我舍不得。”
那一夜,他们手牵手,同榻而眠。
她替他穿上明黄的袍子,在衣襟,袖口都绣有龙纹,穿在他身上,更衬托出他无与伦比的王者之气。她弯下身,替他将那鸾凤对玉系在腰间,满意的展颜一笑。接着她又站在他身后,帮他梳头,带着他特有的味道的头发在她指尖穿扬,触及了她心底的柔软,眼眶又酸了起来,却还是忍住,不一会,已经替他束发戴冠,打理妥当。
她仅能在这一天,像妻子一样替他整理着装,送他出门。
他转过身,执起她的手,“等我下朝,我去送你。”
“不用了……”她偎依在他胸前,留恋他的温柔,“你不舍得,我更不舍得。”
萧泽天长叹一声,只把手紧了又紧,只希望这一刻永远停留。
等他下朝的时候,护送沈昭的马车早已出了城门了。
两年以后,他收到了一封来自东郡的信,里面只有一幅画,和一枚玉佩,带着淡淡的梨花香味。
他画的画,她作的诗。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捏紧了手心的鸾凤对玉,它很光滑,可见主人非常爱惜它,他将其摁在自己的胸前,仿佛那个人还在他的怀里。
两块玉,终于对合在一起。
可是两个人相知相爱的人却不能相守,是人间至悲。
心痛如绞。
《穆·太宗起居注》中记载了一段,兴业二年十二月,太宗罢朝三日。
在洺江上,一叶小扁舟缓缓顺流而下。
立在船头的人,穿着一身普通的天青色的长衫,一头白发,手持玉箫,箫声婉转缠绵。
公元2009年的某个夏天的早晨——
“小玥,小玥!”
好吵,沈君玥觉得头痛欲裂,身体被人不断的摇晃,难受得很。
她慢慢的睁开眼,视像由模糊到清晰,就发现她家的太后娘娘在大吼着,“你这孩子,怎么睡得这么死?”沈妈妈瞄了一眼她手里还紧抓的书,又凝眉叉腰,“都跟你说了多少次看书不能躺着看书,眼睛会坏掉的……”独门唠叨又喋喋不休地开始了。
沈君玥的大脑意识才开始回拢,“妈,我知道啦!”她勉强应了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像哭过一样。
“还说知道?你看你,非要弄得感冒才知道厉害!”她说完又拍了自己的额一下,“对了,有人找你啊,快去接电话,别让人家等。”
谁找她?
“哦。”她懒懒地起身,悠然踱去接电话。
“喂,你好,我是沈君玥。”
“你好,我是程越。”对方的额声音低低沉沉的,很有磁性。
程越??沈君玥记得他,不就是昨天的那个人,只是他怎么会有自己的电话?又为什么找她?
她咽了咽口水,“请问有什么事吗?”
“昨天在图书馆我可能有本书跟你弄混了,是《资治通鉴》的第三卷,不知你有没有看到?”
她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手中还抓着的书,连忙说,“对不起,我当时没留意。”都怪他当时调侃她,自己光顾着怒了。只是她是拿着这本书睡的,但是怎么没有一点看过它的印象?
“这个古文旧版我找了很久,图书馆上只有一套,而且被你借走了。我双休历史学位,这个假期要做一个唐代历史考。”
“那怎么办?你在本市吗?那样我可以送去给你”也许他语气里的客气礼貌让沈君玥一时间忘记昨天被揶揄的不快。
“嗯,我还在学校,不过这里离市区太远了,我们约一个地方见面吧。”
沈君玥想了想,“那好,就约在中盛广场入口处的那家KFC吧,怎么样?”
“好,就这么定了。”程越利索的盖了电话。
沈君玥还没反应过来,看着手里还捏着的书,总觉得自己的心缺了一块,头还是重重的,感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是一丁点都想不起来了,真是奇怪。不过既然记不起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她叹了口气,回房间洗漱一凡,再换身衣服,准备赴约。
(全文完)
来世再爱你
一 萧泽天
萧泽天下朝以后一直站在高楼上眺望着远方,眼睁睁地看着刻骨铭心的挚爱离自己越来越远,他默默地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却已成空。
“父皇,昭姨这会儿已经出了朱雀门了。”太子萧靖晏定定地站在他身后回禀,乍看之下,这对父子长得真是很像。
闻言,萧泽天的双手紧握成拳,一想到再也见不到那个巧笑倩兮的人,他心痛如绞,不假思索的冲下了城楼,不顾身后的太监侍卫追喊,只上了马往朱雀门奔去。
马车停了下来,沈昭掀帘而出,看到他竟然连披大氅都不穿就出来,嘴唇冻得发紫,心里一紧,却知此时自己万万不能落泪,“不是说不用送了吗?”她的嗓音颤颤巍巍的,似气恼更似心疼他。
“我只是想……再看看你。”萧泽天的喉咙艰涩地低语,将她紧紧的纳入怀里,“不要走了,好不好?”
“好。”沈昭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情。
他不舍,她也同样的不舍。
“不,你不好。”他明白的,她笑得越深,证明她心里越难受,因为她没得选择,因为他给不了她‘一生一代一双人’的将来。
“泽天。”她轻轻地唤了他一生,满是柔情。
“嗯?”
“即使我不在你身边,我也会一直在远处看着你,看着你当一个盛世之君,你一定可以做得到的!”她说完后握了握他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上车离去。
他怔然地望着马车徐徐前进,终于,隐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
是啊,他放不下这个江山,所以他必须舍弃她,而且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的资格。
她偶尔会给他写信说说自己的事,或者袁敬为和高长秀去东郡看她,朝曦和靖晏也去过她那里小住,乐不思蜀。渐渐地,她的书信少了,他就知道她的身体已不大好,是他累了她。
新朝稳定以后,礼部一直上书让他广纳妃嫔充实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他没有准奏,他已经有可以继位的人,无须再重演当年兄弟相残的戏码。
他唯一遗憾的是,与她没有一儿半女,延续他们的爱。
他紧攥着手里那枚鸾凤对玉,心里对自己说,如果有下一辈子,我一定要再次遇到你,不再做什么高高在上的帝王,只安心等着你的到来。
二 萧靖晏
父皇自登基以后,后宫已经很少进妃子了,母妃高兴,却也不高兴。
因为大家都知道,父皇这么做的理由,只是为了昭姨。
她的人走了,把父皇的心也带走了。
朝曦经常收到从东郡捎来的礼物,生辰,过年,端午,腊月……一次不落,都是些小玩意,比如她做的小荷包,衣裳等等。
当然她也会送给他,只不过送的是些书作,或者东郡的特产,那么的不同,他不想跟人说他心里的失落。
从以前开始,她对他和朝曦,就是不一样的。
在那件事以后,她说才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孩子。是啊,哪个孩子会这么算计对他好的人?
他握着手上的九连环,心里记得的,是那个闲适的午后,他下了学堂,她闲适地坐在院子里的情形。
不是叫他谨慎言行,也不是叫他刻苦读书,只是让他躺在她怀里,安心地歇息,她对他母后说,他不过是个孩子。
当他有一日站在跟父皇同样高的位置,他也喜欢上登高远眺,也理解了当年父皇说的话。
他问父皇,为什么不把昭姨留下来?
父皇说,这个世上,不是你想要的,就能得到,有些东西,比江山更难得。
是的,即使身为帝王,也有很多的无奈。
多年以后,当他看见了那个女子,同样有着他曾经的熟悉的温柔和决绝,他也终于有了父皇的心痛,明白到,挚爱难留。
三 仲孙静月
滔滔洺江上,一叶扁舟徐徐地顺流而下,站在船头的人青衫磊落,白发飘飘。
船家还没见过这般的人物,那头白发竟不让人感到突兀,反而有种谪仙下凡的错觉。
船家问,“先生,你这是要去哪里呢?”
仲孙静月徒然一怔,去哪里?他该去哪里,又能去哪里呢?他竟不知怎么回答。
世家大族,天人之姿,从来对他都只是一种束缚,上一代的恩恩怨怨,更是给他无形的枷锁。
是的,她说得对,他放不开,他又怎么能放得开,心无芥蒂的跟她在一起?那是恩师的命,同门的情啊!
他从来不知原来束手无策是这么的让人无所适从。
若不是他母亲嫉恨沈家当年拒婚,又怎么会对舅舅多言,让人对沈家猜忌,让上百条人命就这么烟消云散了。而她也不至于会流落乡间,不会遇到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受尽艰辛。
不过,现在再多说也无用了,那个说要与他做一对神仙眷侣,笑傲江湖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终究是他负了她。
他拿起箫,吹了一曲她最喜欢的《凤求凰》,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她悠然的琵琶声,伴他而行。
凤栖梧,
相思老,
一梦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