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之早已辞官从商,在长安城内开了一家琴行,比先前竟是收敛了许多,虽然尚未娶妻,但却不再周旋于名门贵妇之间。由于张易之长相俊美又精通音律,琴行的生意倒也在他苦心经营下日渐兴旺了起来。张易之侍母至孝,用赚来的钱财给母亲阿臧新盖了一座宽敞舒适的宅邸。
也许是受到了张易之的影响,其弟张昌宗虽然身为皇上最为得意的男宠之一,但却比其他男宠谦恭谨慎许多,不仅从不参与朝堂之事,也从未仗势欺人,倒成了皇上男宠中所受非议最少的一个。
然而尽管如此,李隆基仍然颇为厌恶此人,尤其每隔半个月左右,张易之便会前来同济堂看望暮朝,虽然并无僭越之举,但却令李隆基对其产生了浓重的敌意。李隆基每次想起此人便会觉得心思烦闷,总觉得这个长相过于俊美艳丽的男子似乎对暮朝有着某些不良的企图。
正在查看美食的暮朝并未注意到李隆基心绪的起伏,暮朝挑挑选选,最后从压在第三个箱子最下面的食盒中取出一小包浅碧色的糖果递给李隆基,浅笑道:“这包糖果味道清新,又有润喉的功效。我刚刚听你的嗓音有些暗哑,这两日可是又有什么烦心的事,扰的你着急上火了吧!把这包糖带在身上,闲暇的时候吃上一颗,会舒服许多。”
李隆基没有想到暮朝左挑右拣了半天,竟是在给自己找寻有润喉功效的糖果,更没想到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小毛病暮朝都会细心留意。李隆基心中一暖,伸手接过这包糖果,取了一颗放入口中,清新凉爽的薄荷味道顿时令李隆基眼前一亮,只觉得喉咙的干涩与不适霎时间缓解了许多。
暮朝笑眯眯的看着李隆基吃下糖果,正欲询问效果如何,刚刚张开嘴巴便被李隆基将一颗浅碧色的糖果送入口中。
暮朝微微一愣,却见李隆基浅笑道:“师父每日诊症医病十分辛苦,总要与病患和其亲友说上许多话,还是像我一样也吃上一颗糖果,润润喉咙吧!”
第199章 青衫携绿影(二)
由于暮朝不喜喧闹,因此今年生辰依然和前些年一样,并没有大摆筵席,只是邀请了三五位至交好友坐在一起,置备了一桌简单却美味的佳肴,几人一边用膳,一边闲话些家常,虽然并不隆重,倒也颇为温馨惬意,便算庆祝生辰了。
因为代帝出家的道姑身份,暮朝除了行医之时身着同济堂的医女常服以外,平日里皆身着材质精良却式样简单的天青色长袍,挽发时也不用多余的发饰簪花,只用一个白玉簪固定长发,倒显得格外清淡素雅,衬得原本便精致出尘的容颜更加出色,比先前明媚鲜妍的少女装扮更多了几分飘然欲仙之感。
暮朝望着苏燃怀中咿咿呀呀的小宝贝,见她伸着肉呼呼的小手非要拿桌上漂亮的点心吃,吃得苏燃满身都是点心上掉下来的碎末,弄得苏燃原本潇洒飘逸的月白长衫格外狼狈,再不复平日的干净整洁,不禁笑道:“想不到苏燃竟是一个如此疼爱女儿的父亲,明华果然有眼光,没有选错人!”
许明华正是苏燃的师妹,两人彼此情投意合,已经于两年前成婚,次年便喜得千金,夫妻二人欣喜不已,为其取名苏蕊,疼如掌上明珠。
与略显腼腆的苏燃不同,明华为人爽快大方,她怜爱的为蕊儿擦了擦嘴,嗔怪道:“说来也是奇闻,蕊儿自从出生之日起便格外喜爱她的父亲,每日都要燃郎抱着哄她,如今竟是连吃饭都要燃郎喂,走路也要燃郎背。我看着眼馋,也想抱她背她,可是刚把她抱在怀中,没一会儿便被蕊儿嫌弃了,扭着身子要自己下地走路。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蕊儿这是心疼我,还暗自窃喜呢,随即却发现她只走了两三步,转头看到燃郎,便又小手一伸,对着燃郎露出愉悦的笑容,让燃郎抱她玩。看他们父女这般亲密,真是让我既羡慕、又嫉妒!”
众人闻言皆哈哈大笑,纷纷劝她说蕊儿之所以和苏燃这般亲近,也是因为苏燃喜爱蕊儿,经常抱她哄她玩耍的缘故。这正是难得的福气,别的女子想求都求不来呢!
苏焕望着正在给暮朝布菜的李隆基,目光微闪,忽然开口问道:“三郎成婚已近两年,想来应该很快便有好消息了吧!”
李隆基想到求子心切的王氏,微微皱起眉头,转头看到暮朝宠爱的将蕊儿抱在怀中,将蕊儿逗的咯咯娇笑的模样,心念微动,轻叹道:“虽然子嗣之事也要看缘分,强求不得,但若是有可能,我倒是希望能先得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就像…蕊儿这般漂亮可爱…”
李隆基说道此处,微微停顿片刻,望着苏焕的目光颇有深意,“隆基年纪尚轻,倒也并不着急子嗣之事,只是师叔至今却仍是孤身一人,师父也常挂念师叔的婚事,为此没少担忧心急。”
暮朝敏感的觉察到苏焕和李隆基之间的暗潮涌动,正欲说些什么圆场,却忽然看见小莲焦急的走进室内,对暮朝说道:“宫中来人要见娘子,是在皇上身边侍奉的张公公,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
暮朝一愣,忙对小莲吩咐道:“快请他进来。”
小莲连忙应诺而去,很快便将张公公请了进来。
暮朝见张公公脚步匆匆,神色焦急,心中一凜,站起身子问道:“张公公为何这般匆忙,可是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张公公先对暮朝行了个礼,随即着急的催促道:“皇上有急事命太真娘子立即进宫。娘子什么也不必带,这便随奴婢进宫去吧!”
暮朝见张公公这幅焦急的模样,心中不免猜测,莫非是皇上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因此急宣自己入宫为皇上诊治?可是看张公公虽然焦急,但却只有少许惶恐之色,又不像皇上病重的模样。可是,除了皇上的身体状况与脉案不得外传需要谨慎保密以外,又有何人何事需要这般隐秘小心?
李隆基见皇上竟然在此时急招暮朝入宫,不禁皱了皱眉,对暮朝说道:“正好我也要回宫去,可巧我也有些事情想要求见皇上,不如我陪师父一起去吧。”
张公公听闻此言微微一愣,这才发现楚王殿下竟然也在此处,不禁连忙上前行礼告罪,着急的劝阻道:“楚王殿下切莫同去,皇上有命只让太真娘子一人前往,其他人皆不可同去。”
李隆基心中暗自重视起来,面上却是笑道:“既然如此,本王便只陪着师父回宫便是,待明日再求见皇上。”
苏焕皱了皱眉,对暮朝道:“万事小心,早些回来。”
暮朝点了点头,便与李隆基一起跟着张公公出了同济堂,乘着张公公带来的马车向宫中行去。苏焕与苏燃夫妻一直送到同济堂门口,苏焕望着绝尘而去消失于夜色中的马车,眼中的忧虑之色愈见浓郁。
苏燃望着师父担忧的模样,轻叹一声,开口劝道:“师父不必忧虑,师伯聪慧颖悟,才华横溢,即使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也一定可以迎刃而解。”
苏焕却道:“她虽然聪明,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罢了,如今又深陷宫廷之中那样的地方,又怎能不叫人担心?”
苏燃默然片刻,轻叹道:“虽然宫中多险恶,但是我始终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师伯她仁心仁术,这些年来救治了无数病患,纵然遇到危险,也一定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苏焕长叹一声,低语道:“她那样的女子,本不该与宫中之人有任何牵绊!我有时候难免会想,当初我将同济堂交由她执掌是不是反而害了她?只可惜当初我只念着凭借她的医德医术,一定可以给同济堂带来更好的发展,因此让她年纪轻轻便执掌同济堂,担起了与她年纪根本不相符的重任!如若不然,她尽可以过她自己从前那般逍遥自在的生活,千里独行、遍行各地,行医救人、施药积善。”
苏焕说到此处,忽然回想起洛阳街头两人初遇之时的情形,想着暮朝一身湖绿色高腰襦裙配上浅蓝色半臂短衫,竟然不顾众人非议,跪在一个忽然发病昏倒于地的老妇人身旁,探了探老妇人的鼻息与脉搏后,竟然挥起拳头狠狠重击那位老妇人的胸口。苏焕原以为她是个骄纵无礼的女子,刚想上前阻止,却见那位老妇人竟然悠悠醒来。暮朝又探了探老妇人的脉搏,随即露出一抹如春日暖阳般温暖的笑容。
后来,苏焕才知晓,原来那位老妇人忽然心疾发作,十分危急,暮朝用拳头重击她的胸口,正是在为她急救。
苏焕想着想着,不禁轻叹一声,目露怅惘之色,“也许,那样的生活才更加适合她!她身为洛阳首富秦府的二小姐,原本便衣食无忧,更加可以寻得一个志同道合之人结为夫妻,到时候夫唱妇随,将是何等快活!可如今却因为皇上的一纸圣旨便做了个女道士,她…她本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不该啊…”
苏燃虽然腼腆,但却并不愚笨。此时他望着苏焕忧郁的神色,听着他言辞中透着的情谊,忽然发现也许师父对师伯的感情,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刻许多。苏燃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劝说,只能轻叹一声,默默的陪在苏焕身边。
由于皇上早有命令,因此马车一路行的飞快,很快便到了大明宫。进宫以后,李隆基便与暮朝告别返回东宫,暮朝登上张公公早已备好的肩舆向紫宸殿行去。
暮朝刚到紫宸殿,便觉察到了异样的气氛。只见往来宫人无不屏息敛气、面色凝重,只是低头忙着自己的事,除了必要的低声交谈以外,竟不敢私自多言半句。而紫宸殿里里外外守卫的羽林军竟然比平日里多了三倍,且个个手持兵器,严阵以待。
暮朝微微皱眉,跟着张公公向皇上的寝殿行去,没走几步便又见两名御医被羽林侍卫带了出来,两人皆神色惶恐,面如土色。暮朝垂下眼帘,心里暗自计算着应对之策。
暮朝脚步匆匆,刚刚走入寝殿,便看见宽大华贵的龙床之上躺着一位身着华服的青年男子,武曌神色焦急的坐于一旁,虽然神情有些阴郁疲惫,身体倒还平安无恙。
暮朝正欲上前行礼,却听见武曌焦急的唤道:“暮朝可算来了,赶快过来看看昌宗这孩子吧!”
暮朝顺着武曌的目光望去,只见床上之人容貌阴柔俊美,原本便十分白皙的面容此时更是惨白一片,其中甚至泛着淡淡的青灰,正是张易之的弟弟张昌宗。
暮朝连忙上前为张昌宗诊视,此时早有宫人将暮朝常用的医药箱放到暮朝身旁,并且将箱盖打开以便暮朝随时取用工具。
暮朝为张昌宗诊了诊脉,随即面色一变,连忙从医药箱中取出一个浅蓝色的瓷瓶,从中取出两粒丸药送入张昌宗的口中。
武曌见暮朝喂张昌宗服药,不但没有上前阻止,反而眼前一亮,目露喜色。武曌上前几步仔细查看着张昌宗的脸色,焦急的问道:“昌宗可还有救么?”
暮朝一边查探张昌宗的脉搏,一边回答道:“张公子刚才的情况的确十分危险,所幸他吃得应该不多,医治得尚算及时。我已经给他服了药,他此时已经脱离险境,不会有性命之忧,过些时候便可醒来。只是他的身体仍然十分虚弱,需要休养一阵才可恢复如初。”
武曌微微松了口气,脸色略微和缓了些,又问道:“他究竟中了什么毒?竟是这般厉害?”
暮朝闻言一愣,惊讶的问道:“是何人告诉皇上说张公子中毒的?”
武曌面色阴郁、咬牙切齿的说道:“都是邵王李重润和永泰郡主李夕颜不忠不孝,竟敢在呈给朕的鲜鱼中下毒!若不是昌宗先吃了鱼,随即毒发昏迷不醒,此时只怕朕早已遭遇不测。只可怜昌宗无辜被牵连,他是替朕受苦的!可恨那群御医皆是无用的废物,竟然诊断不出昌宗身中何毒,也没有半点办法救醒昌宗,只说他呼吸微弱、五脏衰竭,有性命之忧,只怕难以撑过今晚。可见邵王和永泰郡主狼子野心,其罪当诛!郡主婿武延基也不是个好东西,竟然知情不报,罪同欺君,也该与邵王和永泰郡主同罪论处!”
第200章 青衫携绿影(三)
暮朝听闻武曌的论断,惊讶的瞪大了双眼,连忙解释道:“张公子并非中毒,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性命垂危,乃是因为对食物过敏所致。”
武曌一愣,疑惑的问道:“朕只听说过有些人喝酒时会起酒疹子,有些人吃螃蟹后会长红斑,可却从未听说会有如此重的过敏反应,竟会导致人昏迷不醒,甚至有性命之忧!”
暮朝想起这许多年来自己为了修复人们的基因缺陷而做过的种种努力,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百姓们的体能与免疫力,延长了人类的寿命,但却仍有少数体质较弱的人比其他人更容易患病。
暮朝仔细的解释道:“过敏反应是否严重,与本人的身体状况有很大关联。张公子身子较弱,因此过敏反应强烈。类似的病症我这两年行医之时也曾经遇到过两次,且两人皆为家境贫寒身体瘦弱之人。御医们整日给皇室贵族诊脉医病,没有见过此类病症也并不奇怪。”
武曌目光微闪,冷言吩咐道:“此番诊断你万不可说予其他人知晓。这几日无事,你便在紫宸殿偏殿小住几日,等昌宗醒来后,你再好好为他调养一下身子,待他好些后,你再行出宫去吧。”
暮朝皱了皱眉,见武曌面容严肃,也便不再多言,恭敬的应诺后便随着宫人前往偏殿休息去了。
李隆基刚刚回到清思殿,却见被改封为相王的父亲李旦面色阴郁的在院中踱着步。
李隆基微微一愣,随即迎上前去向李旦行礼道:“给父亲请安。天色已晚,夜色寒凉,父亲身子不好,为何不回寝殿休息?即便想要在院中散步,也应该加一件厚一些的外袍才好!”
李旦见李隆基回来,听着这个自己最为赏识的儿子句句关心的话语,心中一暖,脸色也缓和了些。
李旦面色忧郁的望着李隆基,轻叹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用了晚膳后腹部有些不适,便打算在院中散散步、消消食,以免晚上入睡之时更加难受。我出来得早,此时也转了半个时辰了,你既然已经回来了,这便送我回寝殿去吧,我有些话想要嘱咐你。”
李隆基闻言皱紧眉头,一边扶着李旦往寝殿走去,一边劝道:“父亲是不是又吃了太多辣子了?我不是早就劝过您多次,肠胃不好的人万不可嗜辣。若是觉得菜肴淡而无味,于菜中添加少许辣椒调味尚可,但若是食辣过量则损伤肠胃,极其容易引起腹痛及腹泻,长此以往,恐怕会对身体造成极大的隐忧。”
李旦微笑着拍了拍李隆基的手,叹息道:“三郎自从跟随太真娘子学医以后,这养生之道倒是懂得了不少。为父知道你有孝心,只是我年纪大了,嘴巴时常觉得淡而无味,只有以辣椒入菜才会觉得有滋有味,每餐也能多用些饭菜。”
李隆基眉头皱得更紧,又再劝道:“我记得年幼之时,父亲便经常教导我,美味不可多得,要饮食均衡、不能偏食。我听了父亲的话,改掉了不喜食用蔬菜、只偏爱肉食的坏习惯,果然长得高大健壮。父亲也该好好保养自己身体,继续为儿子做个好榜样!否则只怕过些时候,我也要跟父亲一样只吃自己喜爱的食物,索性过得自在惬意一些算了!”
李旦愕然片刻,不禁伸出手来指着李隆基无奈的笑道:“可不得了了!这三郎如今劝起人来竟然比那太真娘子更加厉害!字字句句在情在理,最后竟还加上无赖及威胁,真是让人既无法反驳又无法拒绝。好好好,为父答应你就是!如若不然,只怕你还要絮絮叨叨的一直劝个不停!我实在是怕了你这厉害的嘴巴了!”
李隆基见李旦答应下来,展颜一笑,忽然想起暮朝对美食的兴趣与执着,又建议道:“不若我以后也学学烹饪之法,亲自研制几道味道鲜浓又有益脾胃的膳食给父亲品尝。”
李旦一愣,笑骂道:“做王爷做成你这幅模样也算难得!整日里沉迷于医术与歌舞也便罢了,如今竟然还要亲手煮羹汤?正所谓君子远庖厨,你还是好好给我收敛些!”
李旦说道此处,渐渐有些沉默下来。宫人们见李旦父子回来,皆上前侍奉两人净手更衣。李旦与李隆基在宫人的侍奉下脱下外袍,换上家常穿着的宽松长袍,又用温水净手洗面。随后又有宫人上前欲像往日一般给李旦捏腿捶背,李旦却挥了挥手,轻声道:“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你们先行退下吧。”
宫人们恭敬的向李旦与李隆基行礼后,便退出寝殿。李隆基将李旦扶到桌旁坐下,又给李旦斟了一杯茶。李旦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想起那些纷繁复杂的朝廷争斗,不禁长叹一声。
李旦思前想后,觉得那件事情还是不要瞒着李隆基比较好。即便自己不说,只怕他很快也会从宫中其他人口中听闻此事。到时候,事前没有得到自己的叮嘱约束,还不知道这个莽撞直率的三郎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若是因此被皇上猜忌,只怕会使三郎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李隆基见李旦面色有异,不禁开口问道:“我见您脸色不对,好似颇为烦恼的模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旦幽幽一叹,语重心长的说道:“自从五年前为父因受朝堂上立嗣风波牵连,被皇上废黜太子位,改立为相王以后,你的四个兄弟成器、成义、隆范、隆业皆被由亲王贬为郡王,只因你跟随太真娘子救治灾区患有食疫的百姓有功,才未被贬为郡王,仍居亲王位。但凡事皆有两面,若非你生性放荡不羁,又时常纵情声色,那些受过你救治的百姓们对你的敬重与拥戴只怕早已惹来皇上与武家人的忌惮。为父也不知道,如此担惊受怕的屈辱日子何时才能熬出头,只盼你戒骄戒躁、戒急用忍,好好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而将自己陷入险境之中。为父年纪大了,什么志向宏远早已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如今也只盼这你们兄弟平安无事,为父也便心满意足了!”
李隆基听闻此言,更加肯定宫中必定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父亲必然不会没有缘由的和他说这样一番话。
李隆基皱眉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父亲还是直接告诉我吧!您这幅模样,真是让人着急!”
李旦长叹一声,神色越发阴郁,“是你的堂兄邵王李重润和堂姐永泰郡主李夕颜与郡主婿武延基私下非议皇上近来最喜爱的男宠张昌宗,皇上知晓后雷霆大怒,已经派羽林军将他们三人监管了起来。宫中又有传闻说张昌宗由于心思郁结、急怒攻心已经卧病在床,只怕皇上震怒之余,必定会严惩重润三人。你的三伯几次欲前往紫宸殿向皇上请罪,皆被皇上拒之门外。看来,这一次宫中只怕又要再次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了!”
李隆基闻言心中一凜,再想起刚刚暮朝被皇上身旁的内侍张公公急宣入紫宸殿面圣,直觉的认为此事绝非表面上看来这般简单。
李隆基面色一沉,大怒道:“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男宠罢了,便是议论几句又如何?堂兄、堂姐乃当今太子殿下亲生儿女,莫非竟不如一个男宠尊贵?”
李旦脸色巨变,担忧的望了望殿外,指着李隆基怒骂道:“你不分尊卑的说什么胡话?岂不知打狗还要看主人,即便是男宠,那也是皇上身边的人!你且看看你的三伯贵为当今太子又如何?还不是在得了消息以后便连忙备好厚礼前去紫宸殿向张昌宗赔罪!即便是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武三思,面对皇上最喜爱的几位男宠,不也满面笑容的巴结讨好,他还曾经在众人面前不顾张昌宗推拒,非要给人家牵马呢!你又有几分能耐,非要和那些人对上?还是消停些吧!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是正经,其他人的事你少操心,千万别无事生非惹祸上身!可万万不要再像以前那样…”
李旦说道此处,猛然顿住,凝视着李隆基的眼神颇为复杂,随即又在李隆基疑惑的询问时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反而让李隆基越发疑心起来。
李隆基本就十分担忧暮朝无辜被卷入宫廷争斗,对她此时的境遇忧虑重重,又被李旦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便当真有些恼火,此时又见李旦目光闪烁,似有要事隐瞒,于是故意洋装不甘的反驳道:“凭什么堂堂李家皇室的王爷郡主只因为私下里议论了皇上男宠几句话便要被责罚?皇上既然广开言路,便应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我这便前往紫宸殿面圣去,恳请皇上收回成命,将堂兄堂姐放出来!”
李旦被李隆基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语气的头脑发昏,厉声斥责道:“不孝子!你竟然还敢说什么李家皇室之类的胡话!只因为你八岁时候胡乱说过的一句话,引发了多大的祸患!你难道还嫌被你牵连的人还不够多吗!”李旦话一出口,便立即后悔起来,又连忙颤抖着声音加了几句话,“只可怜那些侍奉你的宫女太监被皇上重打五十大板,死了的也便罢了,尚有一口气的便被罚到冷宫当差…你,你还是改改你这鲁莽直率的毛病吧!”
李隆基却是敏锐的觉察到李旦先前的怒火以及随后的心虚与惶恐,更加肯定李旦刚刚暗指当年之事绝非如他所说的那般简单!
牵连、牵连…李隆基心头巨震,猛然想到在长寿二年年初之时突然过世的母亲与嫡母,原本红润的脸庞顿时一片惨白。
李隆基自然记得自己八岁的时候,在参加朝堂举行祭祀仪式之时,见武懿宗大声训斥侍从护卫,由于气愤不过,便上前与其争辩,厉声喝斥武懿宗道:“这里是我李家的朝堂,干你何事!竟敢如此训斥我家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