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不禁大笑起来,豪爽的一挥衣袖,朗声道:“偏就你多心!若是当真喝醉了,便到客房美美的睡上一觉,又能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再者,你是我请来府上的贵客,便真是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本宫还不能替你担待几分么?”
暮朝微笑着点点头,低头轻轻喝了一小口葡萄酒,心中却是恍然明白了其中暗藏的玄机。由于暮朝一向自称极少饮酒,外出行医之时更是滴酒不沾,太平公主便以为暮朝并未饮过葡萄酒,因此使用了内藏暗格的酒壶,在给暮朝斟的葡萄酒中加入了少许竹叶青。
会饮酒的人都知晓一个道理,若是单饮一种美酒,便是喝得多些,也并不容易喝醉;但若是将不同种类的美酒混在一处饮用,哪怕只有少许,也极其容易醉酒。
暮朝心中暗讨,太平公主先是有意将张易之介绍给自己结识,现在又意图将自己灌醉,她究竟为何要如此行事?莫非皇上和太平公主当真要将自己和张易之凑成一对不成?暮朝想到自己要对着张易之故作柔情蜜意的模样,只觉得浑身都开始不自在起来。
暮朝思前想后,便有了大致的猜测,虽然尚未断定皇上和太平公主的意图,但却想好了应对此事的办法。
如今的暮朝早已对上位者的对待下属的心思了解得十分透彻。要想成为帝王眼中得力的臣子,则既要德才兼备、能够独当一面;同时还要有着某些无伤大雅的缺点,甚至某些便于帝王掌控的弱点,如此,才能够让帝王既用得顺手,又用着放心!
暮朝想起太平公主前些日子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番隐隐约约的暗示,不禁猜想,莫非皇上与太平公主认为花心多情的女子更容易掌控?至少,与痴心女子相比,这样的女子很难做出为了一名男子而抛弃一切,整日沉迷与情情爱爱之中的事情来。
花心多情的女子么?暮朝不禁微微勾起唇角。
心思敏锐的李隆基也隐约觉察到了太平公主与暮朝之间不寻常的暗流,只是低头品着杯中的美酒,心中却是有些担忧起频频举杯与太平公主对饮的暮朝来。
半个时辰后,暮朝果然如太平公主所愿般醉倒在桌上,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但却并未完全失去意识。
太平公主起身来到暮朝身边,轻声唤了几声,却见暮朝只喃喃的低语了几句,便又昏昏欲睡。太平公主忙唤来两名侍女将暮朝扶到离此处不远的抹云楼,并且吩咐两人好生侍候。
李隆基见两名侍女扶着摇摇晃晃的暮朝,不禁担忧的站起身来,“师傅这幅模样,让人如何放心得下?侄儿也想护送师父回去休息,见师父无恙后侄儿再行离去。”
太平公主阻止道:“你这孩子,尽说傻话!你们虽有师徒之名,但却也男女有别。如今你师父已经醉得神志不清,又岂能让你陪她回房休息?你放心便是,莫非在姑姑的公主府中,还能让你的师父出事不成?”
李隆基见太平公主如此说,也便不再多言。却兀自望着暮朝渐渐远去的身影,眼中的忧虑之色愈发浓郁。
第195章 长乐少年游(七)
暮朝任由两名侍女将自己扶回抹云楼,这是她第二次宿于太平公主府中,因此对抹云楼倒也并不陌生。
暮朝斜倚在床上,伸手揉了揉额角,轻声道:“头痛得厉害,去为我取碗醒酒汤来吧。”
两名侍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容长脸的侍女浅笑着回答道:“秦三娘子先在此处歇息片刻,奴婢们这就去为您取醒酒汤来。”
暮朝轻轻点了点头,又不放心的嘱咐道:“烦请两位快些回来,否则只怕我尚未喝到醒酒汤,便已经睡着了。”
两名侍女躬身应诺,轻手轻脚的退出抹云楼,却在转身之时相视一笑,娇俏的面容上显出几分暧昧的神色。
暮朝在两人离去后,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室内的摆设,只见屋内并未燃香,空气尚算干爽清新,倒是令暮朝阴郁的心情略微缓和了几分。暮朝也不着急,索性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然而等了半晌,果然没有见到那两名侍女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暮朝忽然听见屋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便缓缓睁开双眼,伸手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取出一枚浅碧色的药丸,放入口中咽了下去。那药丸精致小巧,又入口即化,便是不用热水服用,也丝毫不觉难以下咽。
暮朝刚刚服下药丸,不过片刻,果见有人推开房门闪身而入,随后又将房门掩好。只见来人身体高挑、艳丽俊美,一袭月白长衫随着来人的动作扬起优美的弧度,为其平添了几分优雅与飘逸。此人正是暮朝今日见到的于舟上吹箫的张易之。
张易之看见室内除了卧于床上的女子以外,竟然空无一人,不禁微微勾起唇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纹,却在看到女子清澈的双眼后微微一震,随即展颜微笑道:“那葡萄酒的后劲极大,娘子现在可还觉得头疼?可否需要我给娘子取碗醒酒汤来?”
暮朝浅笑道:“已经有侍女为我去取醒酒汤了,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未归。我实在难受得厉害,便用了一粒自己随身携带的醒脑养神的丸药,此时已经无事了。”
张易之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既然娘子身上带有醒酒的好药,为何不直接服用,反而还让侍女前去取醒酒汤?”
暮朝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便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同济堂一向奉行对症开方、适度用药的规矩,既然一碗醒酒汤便可以缓解头痛,又何必非要用上如此珍贵的好药?”
张易之愕然半晌,无奈的摁了摁额角,摇头叹道:“难怪世人都道娘子只要一论及与医道先关之事,便极为认真执着,不仅对他人要求严格,对自己的约束则更为苛刻。如今看来,此言竟未有丝毫言过其实之处。”
暮朝站起身子,缓步踱到桌旁,在浅□□香黄檀雕花木椅上坐了下来,执起桌上的紫砂茶壶斟了两杯茶,浅笑道:“既然来了,便陪我闲聊一会儿再走吧。若是你当真立即返回,只怕也不好交代吧。”
张易之闻言轻笑一声,动作优雅的在暮朝身旁的椅子坐下,接过暮朝递来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缓缓摇晃着手中的茶杯,低声笑道:“这茶竟然是凉的!可见,他们并未想到咱们会于此时饮茶…良辰美景、白白虚度,果真是有些可惜呢!”
暮朝微微一笑,却并未接话,只是不紧不慢的喝着杯中的茶。
张易之打量着这位垂眸浅笑的女子,只见她动作优雅的品着茶,澄澈的双眸中透出些许愉悦之色,神色宁静平和,竟好似在品尝刚刚冲泡好的味道醇美的香茶一般。张易之不禁心中一凜,忽然发现原来竟是自己小看了这位女子。
原本,张易之在接到太平公主的命令之时,只当自己又多了一个风花雪月、逢场作戏的对象而已。然而想到今日所见女子的年纪和容貌,又觉得无论怎样算,自己也并不吃亏。兴许,还能获得不少意外的乐趣。然而此时,张易之却恍然明白,此女虽然年纪尚浅,但却心思缜密,只怕公主和自己的一番谋划早已被其看在眼中。看来,自己要重新思索一番究竟要如何对待这名女子才好。
低头饮茶的暮朝却是敏锐的发现,在门外似乎隐藏着什么人,此人虽然略懂些功夫,但却并不是暗卫之流的高手,他的呼吸与脚步都比暗卫要重上许多。暮朝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张易之的神情,却发现他只专注的想着心事,此时并未察觉屋外的异样。
而暮朝一向小心谨慎,便是夜晚安睡之时也权当身旁有人于暗中监视,是以连所说的梦话都是被精心设计过的。因此,暮朝此刻倒也并不惧怕屋外有身份不明之人在外偷听她与张易之的谈话。
张易之忽然轻叹道:“其实,我并不喜欢像你这般年轻的女子。因为越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往往便会越发骄纵,好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一般,需要男子处处呵护照顾。虽然其中也不乏乐趣,但日子长了,的确会很累呢!”
暮朝莞尔一笑,清澈的凤眸中带着狡黠的笑意,“除却行医之时,我也并不喜欢你这样的男子。”
张易之微微一愣,尚未明白暮朝言语间未尽之意,“像你这般年轻的女子不是最为喜爱长相俊美、满口蜜语甜言的男子吗?如果不是公主过于心急的想要撮合你我,你会不会逐渐喜欢上我?或者,至少对我比现在多几分好感?”
暮朝没有直接回答张易之的问题,却是皱眉道:“虽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在有些时候却也并不尽然。比如,我虽然吃得很是随意,但却极其喜爱各色美食。因此,我所喜欢的男子,一定要有出众的厨艺。看你这幅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应该一向奉行君子远庖厨,只怕从未煮过饭、炒过菜吧?”
张易之思索片刻,沉声笑道:“这有何难?我虽然未曾亲自烹煮过膳食,但却有着很多奇思妙想,一定可以为你做出各种闻所未闻的美食来!就以烤肉来说,为使烤肉鲜嫩多汁,可以做一个铁笼,把欲烤制的动物,如鹦鹉、鹅、鸭活着放置其中,同时于笼子当中烧起炭火,并在一个铜盆内倒入滚烫的五味汁,鹦鹉、鹅、鸭绕着炭火行走,烤得渴了就自然会去喝五味汁,火烤的痛了便会在铁笼里面转圈奔跑。这样,用不了多久,这些动物的表与里便都被烤熟了,羽毛也会尽数脱落,之后便会逐渐死去,此时食用定然肉质细嫩、美味无比!”
虽然暮朝早已在史书中见识过张易之这种极为残忍的烹饪方法,然而此时当面听闻不过二十岁的张易之亲口若无其事、振振有词的说出这番残忍至极的做法,暮朝仍然不免觉得一阵阵发冷。
暮朝又喝了一口茶,润了润略微干涩的喉咙,一字一句的认真说道:“同济堂的大夫对待病患皆一视同仁,我自然也并不例外。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位需要治疗和调养的病人而已,既谈不上好感,更遑论喜欢。”
张易之闻言不禁瞪大双眼,惊疑的望着暮朝,难以置信的说道:“我知道娘子的医术高明,但也不至于尚未诊脉便随口断定我身患疾病吧!况且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是清楚不过,我近来根本未有半点不适,又怎会患病呢?”
暮朝却正色说道:“就凭你刚刚所言之语,便证明你不但已患心病,而且病得还不轻。一个对待毫无还击之力的小动物都可以如此残忍凌虐的人,并不能证明其聪慧非凡,而只能说明其内心阴郁、生性暴戾。这样的人往往不仅对其他人冷漠无情,对待自己更加格外狠心,他们极有可能为了实现心中的目的而做出一些极为疯狂的事情来。这样的男子,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女子可以倾心托付、依靠终身的夫君。”
暮朝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言道:“真正的男人,可以无权势、无才华、无容貌、无金银,但却一定要有一双可以扛得起责任的肩膀。如此,他们才会既懂得善待自己,也更懂得善待周围的亲友。而这双扛得起责任的肩膀,恰恰是你所缺少的最为重要的东西。一个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掌控之人,又有何本事给家人带来幸福?”
张易之沉默良久,沉声道:“难道我想要拼尽全力出人头地,给母亲更好的生活,让任何人都不敢再轻视于她,这样做,难道也有错吗?”
暮朝望着张易之满是挣扎的双眸,轻叹道:“你的初衷本没有错,但是方法错了。你要明白,能够风光一时并不难,难的是守住内心平和,好好护住家人一世平安。”
张易之喃喃低语道:“内心平和,一世平安…这也是我自小的心愿!但是随着年岁渐长,我终于发现这个想法多么的幼稚可笑、多么的不切实际!一世平安、一世平安…如今的我,还能够奢求一世平安么?”
张易之抬眼望着暮朝精致明亮的凤眸,只见这双水润的双眸清澈见底,其中闪烁着毋庸置疑的关心与淡淡的忧虑,不禁忽然握住暮朝的手,轻叹道:“其实,我有一个很不快乐的童年…”
暮朝心中一愣,面上却是微笑着反手握住张易之满是冷汗的右手,柔声道:“和我随意聊聊吧,聊你任何想说的话,开心的、痛苦的,只要说出来,你便会发现,其实这世上本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大事。而与其他人或事相比,你自己才是你获得幸福的路上最大的阻碍。没有人能够真正毁掉你,只除了你自己…”
当张易之离去之时,已是黎明时分。
暮朝揉了揉微酸的眼睛,心中暗讨原来比起这身体上的病痛,潜藏于心底的恶疾才最难医治的疾病。暮朝想到张易之临走前对自己所提的要求,不禁微微勾起唇角。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暮朝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刚想回到床上歇息片刻,却忽然听闻几声轻微的敲门声。暮朝走到门前轻轻打开房门,却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暮朝惊讶的望着面色微沉的李隆基,只见他身上沾染了浓重的寒凉之气,显然是在外面站了许久。暮朝心中恍然明白,原来之前于门外听壁脚的人便是李隆基。
暮朝连忙把李隆基拉进室内,担忧的问道:“你这孩子不说回去好好休息,怎么这会儿跑到我这里来了?你在外面站了多久,手怎么这般冷?快到床上盖着棉被休息一会儿,若是沾染了风寒还要难受好几日呢!”
暮朝一边说,一边拉着李隆基的手走到床边,将李隆基按在床上,细细为他盖好棉被并掖好被角,又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取出一枚浅褐色的药丸,送到李隆基嘴边。暮朝刚想开口解释,却见李隆基竟然张口利落的将自己手中的药丸吞入腹中,温热的双唇轻轻滑过暮朝白皙微凉的指尖,引得彼此心中皆微微一震,心中不约而同的涌起一阵怪异之感。
暮朝看着李隆基明亮的双眼显出些许委屈与复杂之色,忽然十分担忧他会在下一刻便会对自己轻叹道:“师父,其实我也有一个不快乐的童年…”
第196章 长乐少年游(八)
暮朝等候片刻,又试了试李隆基手上的温度,见其双手已经渐渐回暖,不禁轻轻松了一口气,“觉得如何?现在可还觉得寒冷?”
李隆基只觉得一股温热之感从胃部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竟是无比舒畅,渐渐驱走了身上的寒凉,不禁微笑着点头道:“的确好多了,身上暖暖的,很舒服。谢谢师父!”
暮朝随即想到李隆基刚才服药的情形,不禁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问问是什么药便随意吃下?这个习惯可要不得!”
李隆基俊朗的双眼溢满温暖之色,轻声道:“若是别人递来的东西,我自然是绝对不会乱吃的!但是,我知道师父是绝对不会害我的,给我吃的也一定是对我身体大有裨益的好药,又有什么吃不得的?”
暮朝轻轻点了点李隆基的额头,挑眉道:“又是什么好药了?不过是最便宜的暖胃生姜丸罢了!难道你没有吃出其中的姜味来吗?”
李隆基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只要是师父给的,于隆基而言便都是极其难得的好药!”
暮朝望着李隆基满是信任的笑脸,忽然不知如何回答,心中竟有些奇异的酸涩之感。暮朝抚了抚李隆基的额头,低声叹道:“傻孩子!”
李隆基看着对待自己如此亲昵疼宠的暮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暮朝回头瞥见只盛有凉茶的茶壶,微微皱了皱眉,对李隆基说道:“我还是去为你取些热水来吧,你多少喝一些,会舒服许多。”
李隆基见暮朝边说边起身向外走去,不禁心急的坐起身子,伸手拉住暮朝的手腕,焦急的说道:“不必如此麻烦了!我吃了师父给的药,已经好了很多了!如果可以,师父还是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暮朝眨了眨眼睛,恍然见想起自己可不是刚喂李隆基吃下一粒驱寒暖胃的丸药么,怎么竟还惦念着给他去取热水服用?自己的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李隆基看着暮朝脸上满是犹疑之色,心里微微着急,手下便用了些力,轻声问道:“师父可是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情了?”
暮朝顿时回过神来,在床边坐下,轻声叹息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我的记性好像越来越差了,也许是年纪大了缘故吧!”
李隆基不知内情,自然以为暮朝只是在开玩笑而已,便也跟着玩笑道:“若是师父这般年岁也叫年纪大,你让□□十岁的老人家情何以堪?”
暮朝原本也只是随意感慨一下,借以转移话题,从而避开心中的尴尬与困惑,然而听闻李隆基所言,暮朝忽然有些别扭起来,不禁暗讨如果如此比较起来,情何以堪的可不该是□□十岁的老人家!
李隆基见暮朝神色阴郁,不甘的眼神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懊恼之色,还以为暮朝当真颇为在意此事,因此便不喜自己拿这件事情随意说笑。
李隆基渐渐收起笑容,忽然极为认真的对暮朝说道:“师父不必担心,我的年纪比师父要略小几岁,记性尚可,以后你记不住的事情,我帮你记着便是。等你想要知道的时候,只要问我一声,就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暮朝被李隆基认真的模样都得噗嗤一笑,“尽说傻话!等你长大了,自然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要忙的事情多着呢,又岂能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到时候只怕我们几年都见不上一面,就算是我有什么事情想不起来,想要向你询问,等到真正与你见面之时,恐怕也早就忘记当初想要问你的问题了!”
李隆基脸色一变,刚刚还满是笑意的双眼此时已经溢满了不悦与委屈。李隆基咬了咬嘴唇,不甘的问道:“难道你就不能永远陪在我身边么?莫非你也要像母亲她们一样离我而去么?”
暮朝看着李隆基担忧委屈的神情,忽然便改变了主意。暮朝暗讨如今李隆基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又何必凡事皆告知以实情?暮朝又想到李隆基年幼丧母,在宫中受尽委屈,要处处小心谨慎,年纪虽小却要事事自己谋划,再想到襁褓中便离开自己的小七和陌陌,心中便越发怜惜起来。
暮朝拍了拍李隆基的手背,柔声安慰道:“永远遥不可及,又太过漫长,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说得清楚。但是,我向你保证,只要我能力所及,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便一定会陪在你的身边。只怕到时候,不是我想要离开你,而是你想要离开我。”
李隆基望着暮朝清澈明净的双眸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其中盛满浓郁的怀念及淡淡的忧伤,唇畔一抹清浅的笑纹虽然极为美丽,但却让人感到莫名的悲伤。
李隆基皱了皱眉,第一次觉得暮朝的笑容有些刺眼。李隆基默默的凝视着暮朝,忽然便很想讲些什么有趣的事来逗暮朝开心,让她清丽的脸上露出真正的笑容来。那样的笑容如此温暖,他曾经不止一次的看到过,却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李隆基忽然想到一件事,觉得若是将这件事情讲给暮朝听,她一定会开心的大笑起来。而只要能令她重展欢颜,那么自己的些许窘态即便被重新翻出也无所谓了!
李隆基轻轻咳了两声,面色有些微红的问道:“师父可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时的情形?”
暮朝微微一愣,脑海中随即闪现出许多记忆的片段来,只不过那些对暮朝而言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但仍旧让暮朝面色微囧,看向李隆基的眼神也随之变得古怪了起来。
李隆基并不知晓对于暮朝而言,他们的初次相见绝非美好,甚至连基本的和平相处都无法做到。
第一次与李隆基相见,正是暮朝刚刚发现自己具有穿越时空异能的时候。然而,那次暮朝极为倒霉的穿越成了上官婉儿,尚未回过神来便被一个侍卫装扮的男人一剑穿胸,暮朝痛得弯下腰,对方却随即抽出了利剑,温热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暮朝软软的倒在地上,映入暮朝眼帘最后的景象便是从远处缓步而来的李隆基年轻俊朗的面容上冷漠威严的神色。
第二次与李隆基相逢,暮朝很不幸运的穿越成了在马嵬坡被赐自尽的杨贵妃。只可惜那时候暮朝穿越的时机是在太过悲催,可怜的杨贵妃纤纤玉颈已经吊在白绫之上,并且这具身子已几近窒息无力挣扎,于是也只能荡悠悠含怨付黄粱了。
就在暮朝昏迷之前,却听到李隆基苍老而悲伤声音缓缓低语道:“是三郎对不起你,若有来世,不要再…”然而,不要再如何,暮朝却是已经无法知道了。
第三次与李隆基相逢,便是一个月前暮朝于蓬莱池边见到年仅八岁的李隆基意外落水,命在旦夕。
暮朝心中自然十分清楚,当日上官婉儿和杨贵妃的死亡的确是李隆基亲自下的旨意,但对自己而言,这场悲剧也不过是历史人物之间的恩怨纠葛罢了。说到底,她只是一个不被人所识的闯入者,而她所受的痛苦其实并不能责怪李隆基。只是,知道归知道,然而想起自己那时候所受的苦难,暮朝心中还是难免对李隆基存有一丝芥蒂。
因此,虽然前两次的惨剧并不足以构成暮朝记恨李隆基的理由,但是暮朝却也曾经暗自打算着,如果有机缘再次与李隆基相遇,自己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教训李隆基一番。然而,面对在水中不断下沉,消瘦的小脸儿上却还噙着一抹浅笑的李隆基,暮朝却忽然无法将这个孩子和曾经漠然看着她离世的李隆基联系在一起。
当暮朝将李隆基救醒,望着那双如寒星般明亮的双眸凝视着自己,暮朝想到自己与李隆基的这番机缘与牵绊,不禁暗自叹息。而这段时间与李隆基的日常相处让暮朝渐渐发现这个小徒弟当真不错,不仅勤奋好学,而且时常跟在自己身边忙前忙后,的确是将自己当成师长尊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