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朝望着面前十数道以鱼为主要食材的精致菜品,无奈道:“陛下就是爱寻我开心。席上有这么多我喜爱的菜肴,即便每样只用一口都已经饱了,哪里还用再吩咐人去做其他菜品?”
刘彻却道:“只要是你喜爱的菜品,且对你的身体有益,即便是再难得的美味佳肴,朕也会命人为你准备。”
窦太主听闻此言,不禁皱了皱眉,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暮朝的小腹,见其平坦依旧,浅紫色曲裾深衣显示出暮朝玲珑有致的身段,越发显得纤腰不盈一握,才略微放下心来。
刘彻看了看窦太主备好的桃花酿,对暮朝说道:“朕记得你最爱这味道清甜醇美的桃花酿,今日难得这般高兴,你便陪朕少饮几杯酒,薄醉微醺,岂不美哉。”
暮朝惊讶的望着刘彻,迟疑道:“陛下不是不喜欢让我饮酒么?怎么今日偏又劝起我来?”
刘彻一边亲自为暮朝斟满酒,一边笑道:“有朕在你身旁,又是难得的家宴,略饮几杯也无妨。”
刘彻又为自己斟满酒,对暮朝举杯道:“皇后,与朕满饮此杯吧。”
暮朝见众人皆含笑望着自己,只要举起酒杯,与刘彻碰杯对饮。也不知是此情此景令人沉醉,还是桃花酿太过香醇凛冽,暮朝放下酒杯之时,只觉得面颊微微发热,不禁伸出手来在桌下狠狠的掐了刘彻的手臂一把。
窦太主见刘彻频频举杯与暮朝对饮,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暗想当真是自己多心了,女儿应是并未怀孕。
对于窦太主而言,虽然外孙越多越好,但毕竟比不得爱女的健康与性命重要。如今既然阿娇已经为陛下诞下皇长子,那么即便再多生几位皇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然而,如果让阿娇为了生育皇子而付出健康甚至生命,那么于陈家而言非但不是福,更是天大的祸事。
且不论失去陛下极为宠爱的陈皇后于陈家而言会是怎样的打击,皇长子与安和公主失去亲生母亲的疼爱与庇护,在宫中便会面临巨大的危机。而若是日后陛下的后宫迎入年轻貌美的夫人,她们在获得陛下宠幸后倘若为陛下诞育一儿半女,皇长子与安和公主的处境必会更加艰难。这是窦太主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看到的情形。如今的形势对陈家而言已是最好的结果,窦太主并不希望生出其他变化。更何况,她对唯一的女儿一向十分宠爱,自然希望她能够获得幸福。
阿娇的两位兄长陈须与陈蟜见陛下对妹妹如此宠爱,也觉得与有荣焉,然而想到妹妹前些年所受的委屈与吃过的苦,又暗自决心定要好好约束自己的家人与下属,万不可因为一些琐事连累妹妹被陛下责怪。
尽管众人心思各异,但心情都非常愉悦,于是,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随后,在窦太主的建议下,暮朝与刘彻又前往绮云楼休息了半个时辰。
暮朝望着绮云楼中的陈设均保持着阿娇出嫁前的模样,甚至还体贴的点上了阿娇最喜爱的玉兰香。暮朝心中五味杂陈,暗下决心,定要完成阿娇的心愿,好好照顾窦太主与两个孩子,尽力做一个好女儿与好母亲。
刘彻见暮朝对绮云楼颇为留恋,也便陪着暮朝在此处多留了一会儿。
刘彻随意的走动观看,忽然瞥见几案上放置的绿绮琴,不禁笑道:“朕记得这还是你刚刚学琴的时候姑母为你置备的四弦琴。开始的时候你弹的并不好,弹棉花一样的,就连侍女们都忍不住躲得远远的!朕开始学琴的时候弹得都比你好多了!”
暮朝微囧的望着刘彻,反驳道:“那只是开始的时候,我学得很快的!就连师父都夸我弹的很好呢!”
刘彻眸光微闪,轻笑道:“既然如此,不如你现在便为朕弹奏一曲如何?”
暮朝侧头思索片刻,建议道:“既然彻儿觉得琴艺胜过我,不如彻儿先弹一曲吧,也好让我这个琴艺拙劣的人好好学学。”
刘彻莞尔一笑,豪爽的说道:“这有何不可,只是朕弹奏以后,还望你遵守约定,也为朕弹奏一曲才好。”
刘彻取来绿绮琴,信手弹起一曲蒹葭。刘彻的琴艺的确很好,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拨动着琴弦,轻灵悦耳的乐曲便自然流畅的从刘彻的指尖流淌而出。
就在暮朝沉浸于美妙的琴声中的时候,刘彻竟然低声吟唱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刘彻深邃锐利的双眸此时早已溢满了柔情,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将这首流传于民间的情歌缓缓唱出,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与动人。暮朝想到诗词中描绘的情景,不禁心生向往。
暮朝心中暗想,果然古之写相思,未有过之《蒹葭》者。所谓相思,望之而不可即,见之而不可求;虽辛劳而求之,却终不可得。暮朝想到自己与刘彻此时的情形,却当真应了诗词中的意境。自己与刘彻虽然近在迟尺,两颗心却又好似相隔万里。有很多事情即使两人心中皆有所知,但却永远不能将其挑明。
暮朝不禁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首诗,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彼时不懂其中深意,如今回想起来,不觉五味杂陈,心中涌起思绪万千,酸涩而怅然。
刘彻见暮朝神色有异,略微皱了皱眉,起身将琴递到暮朝怀中,故意打趣道:“莫非是朕的琴曲歌声太过动听,以至于你沉醉其间,半晌回不过神来?”
暮朝被刘彻无比自恋的话打断了思绪,心情渐渐缓和了些。
暮朝望着刘彻得意的笑容,无奈的摇头叹道:“彻儿总是这样自信,倒让我佩服万分。”
刘彻见暮朝的情绪有所好转,又开口催促道:“朕已经演奏一曲,你是否也该信守约定为朕弹奏一曲。朕可是已经…期盼很久了…”
暮朝凝视着刘彻含笑的双眼,莞尔道:“既然彻儿想听,我为彻儿弹奏一曲便是。”
暮朝思索片刻,便拨动琴弦,弹奏起一首刘彻无比熟悉的乐曲,却让刘彻皱起了好看的剑眉,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暮朝所奏之曲,正是《国风邶风击鼓》。刘彻听着这首诗经中极为有名的战争诗,一时间未能明白暮朝的心意。
刘彻虽然疑惑不解,但仍然耐心的等暮朝奏完此曲,才开口问道:“这首《击鼓》便是你想要弹给朕听的曲子么?”
暮朝微笑着点点头,望着刘彻愈发迷惑不解的神情,轻声解释道:“我之所以弹奏此曲给彻儿听,是因为我最喜欢这里面的两句诗。”
刘彻恍然顿悟,细细品味那两句诗,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与满足,却强忍着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哦?朕听得越来越糊涂了,不知究竟是那两句诗如此得你的欢心?”
熟知历史的暮朝自然知晓,被后世作为歌咏夫妻情深的经典诗句如今还只是用来表现战士间互相勉励、同生共死的同袍之情。但是,她也深知刘彻睿智机敏、聪慧过人,此时必然早已猜到自己尚未出口的话,却偏偏又不肯直言,故意逗弄自己,于是灵机一动,便想和他开个玩笑。
暮朝上前轻轻握住刘彻的双手,在刘彻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念道:“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刘彻愕然半晌,咬牙切齿的怒道:“你这个心口不一的小女人,让你承认对朕动心就这么难么!好好的诗偏偏不好好念,明明应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却非要换成不吉利的后两句诗。你就是故意想要惹恼朕,又吃定朕舍不得惩罚你!看着朕气闷不已、无可奈何的模样很有趣是吧!亏得刚刚朕听到你提起最喜爱的两句诗,还以为你和朕心有灵犀,所想的誓约都十分相似…”
第178章 歌尽繁华浮生欢(四)
暮朝听刘彻亲口说出这句于后世广为流传的誓言,尽管语境和语气都有些奇怪,更谈不上浪漫,却依然不免心中一动,沉吟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确是很美的誓言。彻儿,这便是你的心愿么?”
刘彻望着这张镌刻入心的容颜,看着那双自己最为喜爱的清澈眼眸,坚定的点头道:“这的确是朕心中所愿,也是朕给你的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守一生,永不相负。也许你现在依然对朕心存疑虑,但是,当朕与你携手走过漫长的岁月流年以后,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朕此时给你的承诺,皆已经一一实现。”
刘彻望着微微愕然的暮朝,轻叹一声,将暮朝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喃喃低语道:“以前,朕曾经以为,在大汉江山与你之间,朕只能选择其中之一,如今,朕却想与你并肩而立,共赏山河…朕喜欢以前那个心思单纯、对朕一往情深的阿娇,很抱歉曾经那么残忍的伤害她,毁了她对朕的信任与痴心;但是,朕更爱如今的阿娇…”
说到此处,刘彻故意咬了咬暮朝白嫩的耳垂,磨牙道:“当然,如果你不时常戏弄朕,对朕再坦诚一些,不要将所有的事都压在心底,让自己那般辛苦,一定会更惹人喜欢!不论如何,朕已经决定与你纠缠一生,你也只能永远陪在朕的身旁,朕还有很多时间让你养成信任朕、依赖朕的好习惯!”
暮朝靠在刘彻的胸前,出神的望着窗外随风飘落的秋叶,轻声低语道:“永远…的确是很长的时间呢…”
刘彻掐了掐暮朝的俏脸,低声笑道:“真是个傻丫头,永远看似漫长,但是有朕陪着你,不仅可以与你共赏长河落日、夏雨冬雪,还要一起养儿教女、弄孙为乐,莫非你还担忧这一路上会寂寞苦闷么?今日,朕便与你在此约定,相守一生、永不相负。倘若谁背弃誓约,便罚此人必于来世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对方,无论历尽多少辛苦磨难也要求得对方谅解,再好好赔给对方三生相守,你看如何?”
暮朝垂下眼帘,轻声道:“好,阿娇答应彻儿,相守一生、永不相负。”
刘彻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却更紧了紧环住暮朝的手臂,将她更紧的拥入怀中,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眼中掠过一抹黯然与叹息,却因为怀中女子温暖的体温与熟悉的气息,心中感到难以言喻的熨帖与满足。
暮朝靠在刘彻温暖的怀抱中,却是想起与刘彻初见之时,她的心中充满困惑与仇恨,又有谁能想到,原本以意外与谎言开始的关系,却在朝夕相处中逐渐产生了相濡以沫的情谊。此时此刻,暮朝听着刘彻有力的心跳,被刘彻熟悉的气息萦绕,暮朝忽然觉得自己究竟是因为阿娇的记忆影响,还是被刘彻所打动,都已经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的确已经对面前这位帝王动心,尽管明知刘彻不可能与自己相守一生,但却依然愿意陪伴他走过剩余的岁月。
暮朝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让她极为震撼的一幕,原本末日之战中敌军主帅战舰上印有的独特徽章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与原来截然不同的图案正是她亲手一笔一划绘制而成。看到这种令人震惊的改变,暮朝心中既觉震撼,又有些许释然。
暮朝忽然明白了那位令她颇为头痛的神秘人脸上时常带着的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容的含义。
开始的时候,暮朝只觉得那样的笑容既欠扁又惹人厌恶,然而如今细细回想,无论是在清朝故意遗落玉佩的灰衣人,还是侵入她梦境之中植入信息的假沐风,又或是深入未央宫默默引导她回到刘彻身旁的秦夫人,神秘人尽管改变了身份与容貌,但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引导她来到汉朝,完成希望她做的一些事情。
暮朝虽然尚不清楚神秘人究竟想让她做什么,但是,她却清晰的意识到,在她生下自己的骨肉血脉以后,她已经与这个时空发生了某种关联,并由此连接起两个原本并不相关的两个时空,以至于她如今所做的一些行为,甚至可以对她原本所在的时空造成一些改变。
当时M和苏瑾正是因为发现了影像记录中的这种变化,担心暮朝会将自己当成那场巨大的悲剧的根源,并因此倍受打击而灰心绝望,于是便想要设法删去暮朝的记忆,想要为她安排另一种安定平和的生活,却不知正是这种改变,给了暮朝新的目标和方向,而阻止大汉与匈奴之间的战争,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暮朝知道想要做成这件事会很艰难,也要耗费很多时间和心思,甚至极有可能她在有生之年也无法看到最终的结果。然而暮朝相信,只要有所改变,就有一线希望。而这一点微弱的希望,已经足够成为暮朝继续前行的力量。暮朝微微勾起唇角,扬起一抹自信而坚定的笑容。
只听刘彻轻声叹道:“才入秋不久便这般寒凉,看来今年的冬天仿佛来得格外早些,朕已经吩咐宫人给你和孩子们制备了新的冬衣,都是你们喜欢的款式和颜色。你身体弱,只怕漫漫严寒,还要吃些苦头。虽然冬季寒冷,不能时常外出,好在椒房殿内尚算温暖。待到来年春季,朕再带你和孩子们四处转转,好好看看大汉的壮美山河。”
暮朝抬起头,扬起一抹虽然清浅却格外美丽的笑容,澄澈水润的双眼中光华流转,熠熠光芒如同暗夜繁星般璀璨夺目,“彻儿不必为我忧心,我其实很喜欢冬季,因为只要熬过漫漫寒冬,便可迎来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春天。而有些事情,并不是只有在获得想要的结果时才会觉得快乐,在努力与等待的过程中,也会觉得无比幸福。”
刘彻微微一愣,被暮朝明媚的笑容所感,也露出愉悦的微笑,“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能说与朕听听么?”
暮朝伸出手来轻轻握住刘彻温暖的手掌,声音虽轻却极为认真的说道:“彻儿好厉害,竟然能够看穿我的心思。我的确想到了一些十分开心的事情,可是,并不是所有开心的事情都要说出来与人分享,而我这一种,偏巧正是要藏在心底自己偷偷开心的!所以很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告诉彻儿。彻儿不会因此埋怨我,生我的气吧?”
刘彻在被暮朝握住双手的时候,还以为暮朝要对自己说出什么感人至深的誓言,心中无法遏制的涌起强烈的喜悦与期待,却没想到暮朝再一次在挑起他的期望后,故意将他晾在一旁。
望着暮朝顽皮的眼神与揶揄的轻笑,刘彻冷哼一声,忽然扣住暮朝的纤腰,将她打横抱起,在暮朝惊讶的瞪视中迈着平稳的步伐缓缓走向床榻。
暮朝很快便看出了刘彻的意图,皱眉抗议道:“彻儿快别闹了,这是在堂邑侯府,你是想让我以后都被人取笑,抬不起头来么?”
刘彻莞尔一笑,明明是安慰的话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与不怀好意,“你不必担忧,想来姑母若是得知朕与你如此恩爱,也会为咱们高兴的。”
暮朝看见刘彻眼中明亮的光芒,不禁懊恼道:“彻儿每次都用这招,青天白日的如此胡闹成何体统!彻儿就不能换些新的方法么?”
刘彻眉头微挑,低声笑道:“新的方法么?为夫一定让夫人满意!”
暮朝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望着刘彻三分无赖七分危险的笑容,连忙摇头解释道:“谁说我是这个意思的…”
话未说完,便被刘彻突如其来的热吻堵住了口,只能低声发出细微的抗议。
刘彻行到床榻旁,将暮朝轻轻的放在床上,随即覆上身去。刘彻轻吻着身下的女子,原本想要逗弄的心思渐渐转为痴迷与热切。刘彻感受到暮朝渐渐放软了身子,如玉般细腻白皙的娇颜上逐渐泛出温热的粉红,才轻轻解开她的衣带,并随手扯落浅紫色的床幔,掩去一室旖旎。
亲自带人来给女儿送水果的窦太主望着绮云楼紧闭的殿门,看着殿外躬身侍立的春陀与宫女,眼中闪过了然之色,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窦太主默默凝视了殿门一会儿,便带着婢女们放轻脚步离开绮云楼。
自此以后,刘彻对暮朝愈发爱重。虽然并未达到为了暮朝而舍弃后宫的程度,但刘彻却再未准许后宫其他女子诞育子嗣。当司马迁编纂《史记》之时,并未提及陈皇后曾被武帝罢黜之事,反而称赞孝武陈皇后温婉淑德、娴雅端庄,母仪天下,帝后和睦。以致于百年之后,世人皆道汉武帝对发妻陈皇后恩宠有加、爱重逾恒,椒房殿与建章宫则成为帝后传奇般爱情的见证。年轻少女提及金屋藏娇之诺,无不心生羡慕,对这位能让汉武帝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却只钟情于一人的陈皇后倍感好奇。然而事实的真相,早已逐渐淹没于历史的洪流中,除了当初的一双男女以外,再也无人知晓。
第179章 歌尽繁华浮生欢(五)
元朔五年,刘彻册封年仅五岁的皇长子刘据为太子,为其修建博望苑以通贤,并亲自撰写《皇太子赋》,命天下鸿儒名师为太子太傅,入博望苑为太子讲学。
皇太子刘据自幼聪慧,敏而好学,侍母至孝,深得刘彻喜爱。因其容貌肖似陈皇后胜于武帝,宫中曾有流言传出,对皇太子的出身血统有所谓非议。武帝闻言大怒,令廷尉张汤严查此事,将私自传递流言蜚语的宫人尽数没入掖庭宫,以酷刑严加拷问。宫人不堪重刑,纷纷招供,所有线索证据直指岁羽殿。
当廷尉张汤前往岁羽殿查问此事时,卫子夫俯首认罪,称自己由于嫉妒深受圣宠的皇后娘娘,故意捏造流言,意图陷害皇太子,欲以此伤害皇后娘娘。张汤将卫子夫的供状呈到刘彻面前,刘彻却微微皱起眉,指责张汤办事不利,未能查出真正的主谋之人,限其三日之内查清此案。
卫长公主刘妍偷偷的站在门外,看见卫子夫竟然将近些年常穿的灰蓝色汉服缓缓脱下,换上一件从箱底翻出的翠绿色曲裾深衣。由于近些年卫子夫愈加消瘦,原本穿着极为合身的汉服此时却显得有些宽大。
卫长公主愣愣的望着卫子夫对镜梳妆,昔年浓密乌黑的长发如今已经沾染上点点白霜。卫长公主见卫子夫仔细的将长发梳成堕马髻,忽然心有所感,不禁落下泪来。
卫长公主悄悄的吩咐婢女,将呈给卫子夫的茶水中加入了一些助安眠的药物,见卫子夫昏睡过去以后,便飞快的奔出岁羽殿,赶往宣室殿求见刘彻。
卫长公主赶到宣室殿,正欲闯入殿中,却被殿前的侍卫拦了下来。心思烦乱的卫长公主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多鲁莽,竟然险些擅闯宣室殿,转而想到自己所犯下的大错,又不禁暗自苦笑,既然已经铸成大祸,即便再多几个罪状,又有何妨!
卫长公主定了定神,称自己有要事求见父皇,请殿前侍奉的内侍为其通传。内侍却道陛下此时并不在宣室殿中。
卫长公主微微一愣,随即想到父皇对那个女人的宠爱,此时应该正在椒房殿陪伴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们吧。卫长公主暗想正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们夺去了父皇对她们母子四人的宠爱,除了在节庆宫宴之上,自己和妹妹们甚少有机会可以见到父皇,而自己的母亲也没有机会再生下一位可以夺回父皇恩宠的小皇子,心中涌起强烈的嫉妒与怨恨。
卫长公主脸色愈发阴沉,然而想到岁羽殿内尚在昏睡中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卫长公主咬了咬嘴唇,向椒房殿行去。
椒房殿内,刘彻与暮朝正同两个孩子一起用膳,今日晚膳的菜品皆为暮朝亲手所做,都是刘彻和蓁儿、据儿喜爱的菜肴。
暮朝望着刘彻细心的为蓁儿和据儿布菜,不知想到何事,眼角眉间皆是笑意。暮朝亲手将一块蓁儿最喜爱的桂花莲藕放到刘彻面前的瓷碟中,也不多言,只是笑眯眯的望着刘彻。
刘彻看着这块甜香软糯的桂花莲藕,不禁皱了皱眉头,正欲将瓷碟推到暮朝面前,却听据儿说道:“父皇,据儿听从母后的话,已经改掉了挑食的坏习惯,父皇也要以身作则,不能随意挑食哦!”
蓁儿无奈的看了看弟弟,极为认真的对他解释道:“据儿你误会了,父皇怎么可能像你一样挑食?他只不过是知道母后喜爱甜食,怕母后不够吃,才故意将桂花莲藕留给母后的!”
刘彻心中暗喜,心道还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贴心,才刚刚六岁便知道替自己解围,正想顺着这个台阶推掉这份在他看来十分可怕的菜品时,却望见暮朝脸上揶揄的轻笑,忽然便心头一热,竟然开口说道:“谁说朕不爱吃甜食的?朕只是想说只这一块桂花莲藕如何够朕食用?”
望着暮朝愕然的神情,刘彻心中十分得意,正欲开口对暮朝说些什么,却惊讶的看到蓁儿和据儿不知何时已经将盘中剩余的半盘桂花莲藕尽数夹到自己的面前,并且用三分忐忑七分期盼的眼神望着他,口中还不停的保证,以后若是再得了母后亲手所做的甜品,一定不会忘记给父皇留下一份。
刘彻心中的喜悦与得意顿时烟消云散,想到以后几乎每天都要享用这种“美食”,不禁无奈苦笑。
刘彻在母子三人期盼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吃了一小口桂花莲藕,虽然依旧是自己不喜欢的味道,却被暮朝及两个宝贝脸上的笑容所感,竟也觉得口中的食物美味了几分,从心底生出的喜悦与满足愈发浓烈。刘彻握了握暮朝的手,愉悦的神色柔和了脸上冷硬的线条,竟比平常多了几分温和。
正在此时,宫人上前回禀卫长公主于椒房殿外求见陛下。刘彻却是望着暮朝与两个孩子,皱了皱眉,淡然的对宫人吩咐道:“令卫长公主到宣室殿外等候,朕一会儿于宣室殿召见她。”
卫长公主听闻刘彻的旨意,藏于广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随后又渐渐松开,闭目轻叹一声,按照刘彻的旨意返回宣室殿门前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