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隐隐有几分质问的意味。
崔滟细白的贝齿咬在殷红的樱唇上,挣扎片刻,愤愤道:“因为、因为薛寄素……”
然而,崔泠并不关心她的答案,自顾自接着道:“掺和进来也就罢了,如果你果真有几分手段,我还能添个帮手,你我兄妹血脉相连,你总比外人要妥帖些。”
崔滟瞪大眼睛,瞳孔微张。
“可惜你愚蠢狂妄,自私自利,除了和贵夫人攀比吃穿用度之外,一无是处。”崔泠举目看向渐渐暗沉下来的天际,“以后做事情前,先想清楚后果是什么。三年前你有胆量亲手摔死薛青郎和薛阿蛮,怎么没想过或许有一天薛家亲族会让你血债血偿?”
“我该怎么办?”
在宫门前的嚣张,不过是色厉内荏而已,崔滟想起薛家姐弟死前的惨状,心中满是惊恐,不由得涕泪齐下,“大哥,你还记得你发过的誓言吗?你会保护我的,对吗?”
“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能狠心杀死一对手无寸铁的姐弟,别的人,就下不了手?”崔泠目光愈发冷冽,“只会一味害怕躲避,你的仇人就会放过你了?”
崔滟向后几步,靠在透雕影壁上,发髻缠在雕镂的麒麟彩砖间,撕扯间头皮生疼。
“大哥,你竟然怪我?”崔滟恼羞成怒,“害死薛家满门的是你和舅舅,我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杀死薛青郎和薛阿蛮而已,要不是我,他俩会被砍掉脑袋,死无全尸!”
“我不怪你自作主张。”
晚风吹动崔泠鬓边的发丝,暗沉夜色一点一点融进他的眼瞳之中,他看也不看崔滟一眼,转身离开,“可你不该为了发泄自己的私欲,当着薛家人的面摔死薛青郎和薛阿蛮。”
“杀死他们的方法多的是,不该由你亲自动手。”
簪环发钗扑扑簌簌往下掉落,头发披散下来的时候,崔滟忽然放声痛哭,望着崔泠远去的背影,厉声道:“我不管,大哥,你必须保护我,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有什么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还有娘,娘最疼我了,我这就回去写信,我把娘从寺里叫回来!我看你怎么向娘交代!”
崔泠的脚步迟疑了片刻,没有回头,“你尽管写,端看母亲能不能收到你的求救信。”
崔滟怔愣片刻,想明白崔泠的暗示,立即勃然变色,愤怒暂且压过恐惧,蓦然底气十足,质问道:“你把娘软禁起来了?难怪好端端的,娘突然闹着要去山上修行,原来全是大哥捣的鬼。大哥,娘可是你的生身母亲,你怎么敢?”
崔泠的身影消失在朱红大门外,声音从院外遥遥飘来:“像你说过的,我连自己的发妻都能毒杀,还有什么是我不敢的?”
大概是明白他的狠心和决然,崔滟没有继续逼问。
崔泠转过穿廊,低头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再抬头时,目光霎时一冷,“什么时候来的?”
冯尧摸了摸发红的耳朵,不敢说自己刚才一直在月洞门外偷听,扬了扬手上的洒雪马鞭:“我才刚回来,真的,外边的人都瞧见了,我才刚刚跨下马呢。”
看崔泠神色不豫,他挖空心思想掩饰:“不信侯爷去问问守门的老黄,他看见我进来的!说来也是巧,我刚进来,迎面就看见侯爷走出来了。”
说罢,嘿嘿一笑,满脸憨厚。
崔泠不语,径自往前走。
冯尧松了口气,亦步亦趋跟上去,“听说周皇后给咱俩送美人了?这美人是貂蝉呐,还是西施?”
“你就是为了这个赶回来的?”
冯尧连忙摇头,“唉哟,我这不是怕五娘又闹腾嘛!侯爷你不是吩咐过吗,在没弄清周皇后的底细之前,不能轻举妄动,我怕五娘不知轻重,乱了侯爷的布置。”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西边院子一片吵嚷,俄而是马嘶长鸣,脚步纷杂。
几个惊慌失措的丫鬟白着脸,跑到崔泠跟前,一矮身,跪了一地:“侯爷,姑奶奶骑着飞雪出去了!”
第59章
飞雪是崔泠的爱驹,因为四蹄长有一撮雪白杂毛,所以被命名为飞雪。
冯尧急得直跺脚,他生得胖,厚重的脚底跺在院中的青砖地上,震得嗡嗡响:“我去追五娘!”
“不必。”
崔泠拦住冯尧,“她不是周皇后的对手,让她去山上清静清静也好,免得她捅娄子。”
“侯爷是故意的?”
冯尧抹去额角的汗珠子,“我说侯爷怎么和五娘较起真了。原来是为了把她骗到五台山去。”
这一句,无疑是不打自招。
崔泠扫一眼冯尧,冷笑一声。
冯尧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道:“叫你嘴快!叫你嘴快!”
“别耍贫了。”
出了永宁侯府,崔泠拐进一条窄深僻静的巷道中,“为什么提前回来?不是让你去盯着东城的御林军吗?”
冯尧挠挠束成高冠的头发,他是武人,不大习惯五品将军正经的朝服衣着,如果不是为了找个由头提前返回京师,他才不会穿戴得这么正经齐整:“还不是让周皇后给闹的。”
“小皇帝准许她插手军队的事?”
冯尧两手一拍:“她倒是没敢打军队的主意,可她让驻守东城的两伙屯军打起来了。”
崔泠眉峰轻蹙:“怎么回事?”
“周皇后今天不是传召命妇进宫吗,说是要给小皇帝选妃。”冯尧朝崔泠挤挤眼睛,“我还纳闷呢,这周皇后怎么这么大度?才刚当上皇后没几天,就急着给小皇帝送美人,从没见过她这么贤惠的,原来是等在这里!她把世家小姐们全招到宫里,什么琴棋书画,诗赋礼乐,绣花啊歌舞啊厨艺啊,全都比了个遍,不仅比,还一个一个评出名次高低,列成单子,贴在门墙上给众人观看品评。京城里的那些世家小姐们,个个都是家里的姑奶奶,争强好胜,明争暗斗,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哪一个是好惹的?几场比赛下来,全跟乌眼鸡似的,瞧谁都不顺眼。”
崔泠冷笑一声,“她想让世家们窝里斗?”
冯尧撇撇嘴,骂骂咧咧道:“周皇后的手段是拙劣,可架不住世家们面和心不合啊!尤其那几家原本就彼此看不顺眼的,听说小姐们为了赢过对方,全把看家本领给使出来了。不用周皇后架桥拨火,才出宫,她们就在宫门口起了争执,其中一家撞了这家的马车,这家又撞了那家的,闹得不可开交,摔了不少小姐太太。东城那边的两伙屯军分属不同的指挥使管辖,刚巧他们两家的女眷在宫门口吵了一架,其中一位老太太还摔伤了腿,两伙屯军得知消息之后,也光着膀子干了一场,幸亏都督府的参事制止及时,不然搞不好得哗变。”
说到这,冯尧长长吁了口气,哗变可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朝廷不追究,还算好的,一旦朝廷派钦差认真彻查,从都督府到屯军所的芝麻小官,全都得一把撸了!
崔泠脚步微顿,“消息传得这么快?”
京师和东城屯军所,一来一往,怎么说也得一个多时辰。
冯尧支吾片刻,心一横,老老实实道:“我不是嫌营里寂寞嘛,专门差使几个跑腿的替我往来传话,让他们给我说些京师里的新鲜事解闷。估计是他们不小心走漏了消息。”
崔泠淡淡地扫冯尧一眼,冯尧既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赶回京师,那肯定不是估计,而是确定了。不然他不会只因为将军府多了几个美人,就贸贸然抛下正务,赶回京师。
冯尧向来喜欢探听世家们私底下的龌龊事,看他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多半是因为他对世家小姐们的才艺比赛很感兴趣,特意找人时刻注意宫里的动静,还滥用职权,让斥候来回传递消息。
没想到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意间把京里的消息散播得沸沸扬扬。两位指挥使旧恨未消,又添新仇,再经旁边的人一鼓动,不打一场,怎么对得起军人血性。
“你说错了。”
崔泠抬头,看着街旁亮起的一盏羊角灯笼,眸中寒光流动,“周皇后的手,还是伸到军队里去了。”
冯尧一扬眉,“怎么可能?她一介深宫妇人,又才来西宁国没多久,军队森严,岂是她想安插人手就能安插的?”
当初为了在军队站稳脚跟,冯尧和崔泠亲上战场,靠一场场实打实的战功,才杀出一条最便捷的晋升之路。在军队里,可不讲什么人情关系,周瑛华是南吴国公主,怎么可能在短短数月间拉拢军队将士?
“太凑巧了。”崔泠说得很笃定,“周皇后幽居深宫,足不出户,却对屯军的戍守将士各自的家底一清二楚,还能准确无误地加以挑拨,不是有人从中指点,就是她在军队里藏有细作。”
冯尧悚然一惊,“不是吧?周皇后的手脚怎么这么快?小皇帝都还没开窍呢,她竟然已经打通军队了?”
崔泠蹙眉沉思,片刻后,轻轻道:“也许,她在来西宁国之前,已经安排好人手了。”
冯尧抓耳挠腮,想了又想,他投身行伍多年,军队里的将士都是从战场拼杀中结下的情谊,说救命之恩不大妥当,但要是没有兄弟们的互相扶持,谁能担保自己每一次都能从战场上全身而退?
要他从患难与共的兄弟中找出周瑛华的眼线,实在太难为他了。他不想疑神疑鬼,和自己的部下互生猜疑。
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谁最可疑,冯尧嗐了一声,“侯爷,周皇后怕是还有后招。”
“这次才艺比赛,只是第一次遴选,周皇后抛出的诱饵,是一个婕妤之位。”
婕妤听着位分不算高,但古往今来,婕妤通常是贵族仕女入宫为妃时的最高赐封。
而婕妤的下一次晋升,通常就是皇后。
周瑛华当着命妇们的面,说要册封一位婕妤,这话既说出口,自然不能反悔。
经过一场比拼,世家贵女们已经差不多撕破脸了。周瑛华还不满意,又抛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婕妤之位,贵女们还不得打破头?
崔泠默然不语,宽袖中的双手微微蜷起。
含章殿。
卫泽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是不是采莲的时候着凉了?”周瑛华在灯下把玩一幅绣了半边寒雀争梅图的绸绢子,听到卫泽打喷嚏,头也没抬,轻声道:“称心,把冰盆挪出去。”
夏夜漫漫,天气闷热,含章殿四面摆了冰盆,盆中湃有新鲜南果子,清冽的寒意中蕴着丝丝果香。
卫泽怕热,一进房,就赖在冰盆边上,让宫人在一旁为他打扇。正觉得凉快舒适,眼看冰盆要被挪走,顿时不乐意了:“不用挪,我坐远一点就好。”
“别一味贪凉。”
周瑛华朝称心使了个眼色。
称心看看周瑛华,再看看卫泽,扑哧一笑,捧着冰盆出去了。
卫泽叹口气,摊开手脚,躺在木榻上,翻来覆去,似乎还是嫌热。
周瑛华摇摇头,放下绸绢子,接过宫人手上的团扇,挨在榻沿上,亲自给卫泽打扇,“等会儿让如意去熬一碗姜汤来,记得喝完。”
卫泽伸胳膊伸腿,一个翻身,挪到周瑛华身边,枕着自己的胳膊,让凉风吹拂到脸上,“我不想喝。除非……”
他眨眨眼睛,“除非阿素今晚什么事都不做,只给我打扇子。”
他躺在木榻之上,由下至上仰望着周瑛华。天气热,又是在东暖阁里,她没穿皇后袍服,只着一件鸭头绿芙蓉翠鸟纹窄袖交领香云纱氅衣,莺黄色百褶裙在榻沿铺散开来,像开了半屋子秀丽迎春花。
卫泽伸出手,指尖摸到一角柔滑绸料。目光继续往上,攀过盛开的迎春花、素雅的芙蓉、灵秀的翠鸟,不经意间看到她衣襟间微微露出半抹雪白如玉的胸脯,顿觉一阵脸红心跳,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周瑛华没注意到卫泽涨红的脸,眼眸低垂,轻轻摇动团扇。
金地缂丝海棠花团扇,临摹的是前朝国手之作,用色清淡,工整细致,清丽端雅,栩栩如生,寥寥几笔雕琢缕刻,绘出一幅烂漫春光。
扇柄是暗色红酸枝木柄,镶嵌鎏金花丝银饰,底下缀着螺钿蝴蝶花片流苏。握在手上,轻盈飘逸,流苏和腕上的金钏玉镯碰撞在一处,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
卫泽以手支颐,长发松散下来,俊朗的面孔稚气未脱,手指故意去勾团扇底下缀着的流苏,意态闲闲,懒洋洋道:“阿素今晚在忙什么?”
周瑛华拍掉卫泽捣乱的手,“在忙着选美人呢。”
她让如意把炕桌上的绸绢子拿到卫泽跟前,“这都是今天世家贵女们当场绣成的,南吴国的绣品,讲究针法细腻,色彩清雅,西宁国的更重层次,虽然针法略微粗犷了一些,但花样更新鲜活泼,陛下看看,有没有合你心意的?”
卫泽莫名所以,一把推开刻丝湘妃竹笸箩,“懒得看。”
周瑛华轻轻一笑,继续缓缓摇动团扇。
暖阁内寂静无声,南窗的窗屉子支起半扇,晚风拂过婀娜多姿的玉棠富贵纹棂花,吹进房里,拂起重重纱帘。西域进贡的番纱,色泽艳丽,没有细密的花纹,但飘动间隐隐可以看到光华流动,像荡起一阵阵映着璀璨霞光的涟漪水波。
称心从小厨房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正想推门进东边暖阁,如意朝她摆摆手。
“怎么?”
如意抿嘴一笑:“先别进去。”
第60章
“莲蓬送到兰台令府上了?”
卫泽绞着翡翠串缀流苏扇坠,“送去了,阮伯生亲自送的。”
周瑛华点了点头,手指抚过红酸枝扇柄,团扇上的花枝层次鲜明,像要从金丝绣面中伸出一簇新鲜嫩芽,“陛下有没有想过在京中开设学馆?”
“学馆?”卫泽的眼神跟着周瑛华的手指转了个圈,漫不经心道:“建学馆做什么?”
“京中有很多像兰台令那样,从北齐国或是南吴国来西宁谋生的文人异士。”周瑛华娓娓道来,“他们在各自的家乡不容于世,只能抛家舍业逃到西宁国来,因为身份限制,不能入朝为官,没有本地人士担保,也不能开馆授徒,只能给京中世家们担任门客帮闲,生活很是困苦落魄。陛下若是能在京中开设学馆,不拘出身,不问国别,只要是有识之士,都能入馆研习,必定应者如云。”
卫泽自己不爱诗书文章,对学馆之事兴趣寥寥,而且,“开设学馆要花很多钱,需要从国库拨银,大臣们不会同意的。”
“不需要他们同意。”周瑛华莞尔,“这笔花费我替陛下出了就是。”
“哪能用你的私房钱。”卫泽翻身坐起来,和周瑛华面对着面,伸手攥住她的手,轻轻□□她粉嫩的指尖,“绝对不能动用你的嫁妆。”
“不是我的嫁妆,钱都是朝臣们送的。”周瑛华挣开卫泽的手,搁下团扇,走下榻,翻出书案上的账本,递到卫泽跟前,“这上面一笔笔记得清清楚楚,不过数月间,已经攒了万两白银,用来支付开设学馆的初步费用,绰绰有余。”
卫泽面露讶异,接过账本,扫了一眼,讶异顿时被恼怒取代。
他一目十行,快速翻完整本账册,冷笑一声:“之前南方闹水患,朝廷摊派赈灾,他们还朝我哭穷,说府库里一个子都掏不出来,原来一个个都中饱私囊,把钱用在这种勾当上了!”
默默生了一阵子闷气,他把账册掷到书案上,“开,学馆一定要开,不仅要开,还要建一所最阔气最华丽的学馆,就建在京师最繁华的街道上!所有学生的衣食住行、日常花用,全部都由学馆供应!”
周瑛华扑哧一笑,“陛下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万两白银,听起来很多,其实也只能勉强够建起一所像样的宅院。等学馆建起来,延请名师,购置书籍,安顿学生……每一样都需要千金之数,一万两白银可不够花呢!”
卫泽把目光重新放回到账册上:“那怎么办?继续敲诈名单上的那些重臣?”
周瑛华摇摇头,“不是长久之计。”
卫泽有些气馁:“听阮伯生说,我的私库里有不少值钱的宝贝,我让他偷偷拿点出来,送出宫去卖了换钱?”
听起来像是小儿之语,但他说得格外认真,眼神炯炯,心里已经开始谋划怎么监守自盗了。
“陛下放心,咱们很快就会得到一笔巨大的财富。”周瑛华曼声道,“只要陛下耐心等待。”
“哪来的钱?”卫泽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狐疑,“不是你的嫁妆吧?”
周瑛华嘴角隐隐含笑,“我的嫁妆好好待在私库里呢!”
卫泽松了口气:“那就好。”
“这几天,我要借陆白一用。”周瑛华缓缓道:“有一件要紧事,需要由他亲自去办,等他回来时,陛下就不必为银子发愁了。”
“陆白?”卫泽挑眉,有点哭笑不得,“他能派上什么用场?”
“到时候陛下就知道了。”
卫泽翻身下榻,光脚踩着黑漆枹木屐,走到周瑛华身后,烛光在他身前罩下一道长长的暗影:“好,我不多问,反正我的人都随你指派。”
“陛下不要以为开设学馆只是和大臣们赌气那么简单。”
周瑛华顿了一顿,本想趁机劝卫泽早日复朝,但看到他额上隐有汗意,心中忽然一阵柔软,低头从袖中抽出一张绣桃花山雀图的粉蓝绸帕子,轻轻拂去他额角的汗珠,柔声道,“朝中的新贵阳奉阴违,老派世家不服管束,联合起来架空陛下。陛下无计可施,只能在暗中挑拨他们,但终究还是撼动不了世家的联合之势。而城中那些异国人,在西宁国里外不讨好,谁都看不起他们。陛下这时候开设学馆,广招天下异士,那些异国人无路可走之下,必定会一心一意为陛下效忠,成为陛下最得用的马前卒。朝堂的平静一旦打破,世家们休想继续安安稳稳把持朝堂。”
周瑛华说得郑重,然而卫泽默默听了半晌,神情不见异动,只是扬眉一笑,捉住她白皙柔嫩的双手,狭长凤眼中的笑意愈来愈浓,语气缱绻温柔:“阿素,你对我真好。”
天气热,他在簟席上磨了半天,衣袍松垮,衣带马马虎虎系了个松松的散扣,胸口大喇喇敞着,颈边滑下一滴汗珠,从赤色肌肤上徐徐滚落。
周瑛华心中警觉,移开目光,无意间瞥到衣下一片丰泽,脸颊微微一热,想收回手。
卫泽看她似乎有退缩之意,轻轻一笑,手上稍稍用力。
周瑛华猝不及防,落进卫泽的怀抱之中。
他不爱熏香,身上没有浓重的龙涎香气,只有极淡极薄的淡淡果香,香甜而纯澈。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拂在她耳边颈旁,脑中的盘算谋划霎时成了一片茫然的空白,手足发软,力气似乎全被抽去,只能倚在他怀里,才能将将站稳。
卫泽的声音仿佛响在天际,既渺远,又清晰,“阿素,你在怕什么?”
周瑛华蓦然一怔,双手不知不觉间攀上卫泽的腰。
卫泽神色震动,眼瞳中绽放出摄人的光亮,一如阳光刺破黑暗,从云间迸射而出。他拉住周瑛华的双手,紧紧扣住,抱得愈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他的吻细碎而缠绵,渐次落在她的眉角发梢。
鬓角一阵滚烫的湿意,烫得周瑛华几乎颤抖。从发丝到耳根,都像浸在煮沸的开水中,心底却幽幽腾起一股凉意,一半滚烫,一半冰凉。
红烛静静燃烧,烛泪顺着鎏金莲花瓣银质烛台,凝成一颗颗晶莹饱满的红露。纱帘如水般荡开道道波纹,如烟似雾,一如周瑛华翻涌纷乱的思绪。
静谧中,想起一声突兀的叩响,门外一阵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继而一声咳嗽,内监尖利的嗓音透过重重纱帐,传入房中,打破一室旖旎:“皇上,翰林侍讲袁大人求见。”
周瑛华恍然回神,脸颊像染了烛光,醉意一层一层浮上来,轻扭纤腰,挣开卫泽的怀抱。
卫泽脸色顿时黑沉如水,声音里满是不耐烦,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都什么时候了,朕不见!”
从未听他语气如此冷冽,门外的内监吓了一跳,忙不迭告退。
周瑛华侧着头,不想去看卫泽隐隐带笑的眼神,轻抚发鬓,极力克制自己微微发颤的语调:“陛下,我正想和你商量呢,开设学馆之事,就交由袁侍讲去办。”
说起正事,卫泽不敢再动手动脚,眼光流连在双唇刚刚停留的脸颊旁,似是意犹未尽,“袁茂病怏怏的,几本书就能压垮他。开设学馆的事交给他去办,合适吗?”
“开设学馆的事自有别人操心,又不用袁侍讲亲自督办。他才名远播,名声响亮,只需要打出他的旗号,就能招揽大批人才。”周瑛华顿了一顿,脸上的热意渐渐褪去,“陛下只需对外说学馆是由袁茂主办,届时再邀几个鸿儒定期去学馆开讲,在京师流浪的异国文人肯定会争相应选。”
卫泽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好,开设学馆,招纳异国人士,大臣们肯定会有很多非议,让袁茂出面,正好可以转移他们的注意。”
周瑛华眼波流转,刻意带了几分笑:“我明天想见一见袁侍讲,和他商量一下开设学馆的具体事宜。”
卫泽眉头一皱:“你见他做什么?我拟一道旨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