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名声甚至传到南直隶去了,那边最时兴结社。
傅云英留心观察过,二两社的社员成员复杂,看似什么人都可以进,其实真正占据话语权的那几个大多是官宦之后。
他们年轻,热情,野心勃勃,出身非富即贵。
傅云章虽然不是结社发起人,但众人显然为他马首是瞻。
傅云英叹口气,二哥还是那个二哥,事事都要掌握在手中……
病中的软弱只是他难得的一次任性。
盛夏,山中草木葳蕤,遍地芳菲,凉风送爽,绿荫匝地。山道旁建有一座八角凉亭,亭边一条碎石路甬道通向竹林,竹林掩映处,一条小溪蜿蜒而过,碧水潺潺,天晴如洗。三十几个戴儒巾、着鲜亮衣裳的年轻士子围坐在凉亭外的树荫下,人人一张红毡,面前一几,一案,一壶酒,一双竹筷,说说笑笑,斯文风雅。
被众人簇拥在当中的男子,头戴浩然巾,穿一袭玉色皂缘交领素罗深衣,俊眉修眼,谈吐风雅,正是傅云章。他不是此次避暑集会的社长,但众人仍然以他为首。
大家正限韵对诗,彼此打趣,傅云章目光扫过石梯处,微微一笑,起身站了起来,往凉亭走。
众人好奇是谁到了,竟然要他亲自相迎,纷纷放下手里的酒杯或者碗箸,翘首以盼。
凉亭另一侧,傅云英正拾级而上,听到树下的说话声停了下来,面不改色,迎着无数道或好奇打量或谨慎审视的目光,步子从容不迫。
众人见她年纪虽小,衣着也朴素,没和南方士人那样涂脂抹粉,但气度非常好,暗暗心惊。
此子只露一个面,其他人瞬间被映得有如草木,他还没开口,就把在场诸人都比下去了。
傅云章走下凉亭,背对着众人,对傅云英眨了眨眼睛,“诗做得差不多了,知道你怕这个,特意叫你晚点来。”
傅云英朝他拱手,做出感激不尽的样子,“多谢二哥体谅。”
两人相视一笑。
众人见傅云章突然离席,亲自领了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后生过来,愣了片刻。
不知道谁悄悄低语了一句,“我猜那个少年一定是傅云章的堂弟,江城书院那个学生,这个月他还写帖子催我还书来着,那笔字写得真好……”
众人恍然大悟,都笑着站了起来。
“原来这就是丹映公子!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当真是一表人才!”
“传说丹映公子俊秀无双,我还只当是戏言,没想到本人生得这么灵秀!”
大家夸了又夸,有和傅云章关系好的,取笑他道:“仲文,雏凤清于老凤声,你这弟弟长大以后说不定就把你的风头盖过去了!”
傅云章含笑看一眼傅云英,亦笑着道:“借你吉言。”
寒暄一阵,将她一一引见给在场的所有士子。
他平时虽平易近人,不过还从未如此卖力关照哪一位后辈,众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对傅云英的态度愈发和蔼。
傅云章带众人还席,让傅云英坐在自己身侧,一旁伺候的小童给她添了酒杯碗筷。
还没等傅云英坐好,有几个年纪较长的士子开始考校她的学问。
她先看一眼傅云章。
傅云章手里擎了一只竹丝酒杯,嘴角上翘,笑而不语。
傅云英挪开视线,回望问她问题的士子,从容应答。
一开始问的都是书本上的问题,她对答如流。
后来问题越来越刁钻,她倒也没有和对方针锋相对,只说自己的见解。
众人见她不卑不亢,言语温和,虽一直被质问,始终态度平静,没有寻常少年人的浮躁之气,暗暗点头。
有人问傅云章,“你这弟弟今年可下场?”
傅云章饮了一口热酒,道:“打算让他试试。”
那人笑道:“试试?你又说笑了,我看你们家是想包揽案首吧?”
傅云章望着专心和众人对答的傅云英,笑了笑。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
宴散,众人在山下作别,傅云章站在山道前,目送其他人离开,最后一个走。
等最后几个喝得半醉的士子被各自的仆人搀扶着离去,傅云英扯扯傅云章的衣袖。
“嗯?”
傅云章低头看她,以为她要问宴会上的事。
傅云英却踮起脚,抬起胳膊,右手搭在他额前,皱眉道:“怎么又吃酒了?”
她记得他每次吃酒过后都会生病。
傅云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弯下腰方便她的动作。
她长高了还是够不到他额头的,他低头,看到她头上的福巾,绑得严严实实的,一丝鬓角都没露出来。
过了一会儿,傅云英收回手,“还好没发热……山上凉,早些回吧。”
说完吩咐一边的莲壳,“回去以后煮一碗米酒糟给二哥吃,记得趁热热的时候吃下去。”
莲壳应下了。
一起骑马下山。
傅云英说起书院里的事,前几天学生们为观风题头疼,大家枕戈达旦,一个比一个睡得晚。她反而比以前清闲了。
傅云章含笑听她用平淡的语调讲述袁三、傅云启和朱和昶、赵琪闹出来的笑话,眼看暮色四合,蚊虫密如繁星,嗡嗡嗡嗡响个不停。
天色慢慢昏暗下来,霞光沉入苍翠群山之间,远处炊烟四起,倦鸟归巢,一轮弯月渐渐从云层背后浮出。
傅云章坚持送傅云英回书院。
傅云英下了马,走进书院大门,不一会儿,身后才响起马蹄声。
几天后,赵琪忽然来找傅云英辞行。
京师出了大变动,在筹谋一两年后,翰林院王大人终于如愿以偿进入内阁,一石激起千层浪,沈党和中立派的官员随之都有调动,最后范维屏幸运地捡了个漏,即将升任户部右侍郎。
赵家这几年和姻亲沈家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和范维屏倒是走得很近,赵家子弟要随范维屏一起北上。
傅云英送了赵琪几张字画,和其他同窗一起为他践行。
随着范维屏离任,姚文达这个在武昌府窝了几年的学政也挪了个位子。王阁老推荐他去国子监主事,皇上准奏。
他走的时候,依然是两个老仆,几只破箱子。
傅云章和傅云英去路口送他,怕他不高兴,偷偷把银两盘缠给老仆收着。
姚文达走之前,叮嘱傅云章:“不要松懈,以你的资质现在去做官,比不过那些进士,太可惜了,下次补试殿试后,老师会帮你打点好的。”
又问起他娶妻的事,“你也老大不小了,听老师的话,老实找个娘子成家。这娘子啊,还是得找个知冷知热会疼人的,出身倒是其次……你也用不着拿姻亲来给自己谋出路。”
傅云章淡淡道:“学生心里有数。”
一旁的傅云英抬头看他一眼。
赵家前不久又试探着提起联姻的事,他还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知道他将来到底会娶谁家的小姐。
或许真如大家猜测的那样,他只会娶京城高门显贵家的姑娘。
一晃眼,书院里的丹桂都开了,不知不觉间,处处都是馥郁花香。
有楚王的帮助,傅云英顺利通过院试之前的两场考试,而且每一次都是第一名。
同窗们彻底服气。
朱和昶也像模像样参加考试,身份都是现成的,托他的福,傅云英轻轻松松过了审查那一关,傅四老爷用不着提心吊胆怕她身份泄露。
最后一场院试,傅云章亲自送傅云英去贡院。
贡院前人头攒动。
和朱和昶碰头后,傅云英坐进号房,深吸一口气,提笔答题。
她的心很静,静得没有参加院试的感觉,就好像这只是一场普通的书院考课。
答完所有题目,她从头到尾检查了几遍,没有急着走。
书院考课她考完检查过就交卷,但县试府试院试不能这么做,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敢次次提前交卷的话,不出三天,骄傲自大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考完后,傅云英睡了一天一夜。
刚从贡院出来她就觉得头重脚轻,费力挤出拥挤的人群,眼前一阵阵发黑,还没走到前来接她的傅云章跟前便晕了过去。
傅云章一惊,几步抢上前,抱起她,送到马车里,先放下车帘,然后抱她在怀里,解开她头上的福巾,打散她的长发。
如瀑布一样,一头乌浓发丝倾洒开来,里头已经汗湿了。
云鬓累累,雪肤花貌。
平时再冷淡,也藏不住内里温柔的心肠。
她如果单纯做一个小娘子,不知是什么样的情景。
傅云章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拂去她鬓边的汗珠。
有人轻叩马车,乔嘉在外面问:“公子怎么样了?”
傅云章回过神,记得他是楚王的人,道:“不碍事,这是累着了。”
马车直接回到贡院街,傅云章叫车把式绕去后门,让莲壳取了件薄如蝉翼的轻绡披风过来,将傅云英从头到脚笼得严严实实的,这才打横抱起她进了内院。
乔嘉在后面跟着。
间壁卢氏刚好领着傅月和傅桂在后门挑货郎担上的草虫、绒花,远远看到傅云章抱了个人回家,面面相觑。
傅月和傅桂没有多想,卢氏眼珠一转,没吭声。夜里却和傅四老爷说起这事,“我看二少爷脸色不大好看,不一会儿就请了郎中去给内院的人瞧病,我寻思着他抱进去的是不是他的房里人?官人,二少爷还没娶妻,这不大好吧。”
卢氏猜测那人应该不是傅家的丫头,而是外边来的,不然怎么从外面抱进内院?
这外面的女子大多是从风尘场所出来的,傅云章那样的人物,和来路不明的人搅合在一起,不大合适。
傅四老爷刚刚和账房商量事情,说得口干舌燥,正大口喝水,听了卢氏的猜测,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不停咳嗽。
他知道傅云章抱进内院的是谁,肯定是英姐,她今天考院试。启哥也是今天考,王叔接他出来的时候,他当场就软倒了,是被人抬着回府的。现在人还躺在房里呼呼大睡呢!
这事做得很隐秘,家里的女眷不知情,傅四老爷随便编几个理由就把她们骗过去了,免得她们跟着担惊受怕。
为了这个,傅云英几乎不回家。大吴氏听说孙女真的修道去了,还哭了几场。
“我去间壁看看。”
傅四老爷放下茶杯,披了件衣裳,踱到傅云章这边来。
傅云英还在睡,郎中给她诊脉也是说劳累过度,睡醒之后将养几天就好了,用不着吃药。
傅四老爷先去房里看傅云英,屋子里灯火摇曳,床帐半卷,她躺在枕上安睡,脸色有点苍白,秀眉微微蹙着。
这个时候,傅四老爷再次感慨,如果英姐真的是个男伢子就好了,那就用不着忌讳这个忌讳那个,她已经大半年没出现在女眷们跟前。每次回贡院街都是住在傅云章这边。
吱嘎一声,傅云章推开门走进屋子。
傅四老爷给傅云英掖了掖被子,放下床帐,迎上前,“怎么样了?”
傅云章看一眼沉睡的傅云英,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领着傅四老爷出了厢房。
“就是累着了。”走到外边长廊里,他轻声说。
傅四老爷松口气,感慨着道:“多亏有你在一边照应,我想帮忙都帮不上。英姐不让我插手。”
傅云章望着沐浴在浓稠夜色中的庭院,轻声说:“您用不着担心,我会看着她的。”
第二天傍晚傅云英才醒。
睁眼看到熟悉的银条纱床帐,她慢慢回想起考试的事,挣扎着坐起身。
一双手掀开床帐,扶着她的背帮她靠坐,柔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揉了揉眼睛。
傅云章坐在床边看着她,一旁的地上有本书翻过来倒扣在毡子上,显然他一直待在房里,刚才坐在那里看书。
她动了动,道:“倒没有不舒服……就是饿了。”
傅云章笑了一下,先倒了杯茶给她,然后出去叫人送吃的来。
他是从来没照顾过人的,倒的是一杯冷茶,还是一杯晾了一夜的陈茶。
傅云英摇摇头,没有嫌弃,喝了两口。
不一会儿莲壳把饭菜送进来,她就着几碟小菜吃了一碗鳝丝面,这个季节的鳝鱼肉最嫩,汤汁非常鲜美,她把面汤也喝完了。
傅云章笑她:“这是真饿了。”
叫莲壳再去盛一碗给她。
这时,管家找了过来,在外面道:“爷,外边有人送了张帖子。”
傅云章示意屋里服侍的人不要打扰傅云英,走出厢房,接了帖子,拿在手里扫一眼。
是同知李寒石。
按理说李寒石应该升官的,但是他却没有使银子打点。
傅云章漫不经心道:“款待送帖子的人。”
管家垂手答:“爷……这帖子是李大人自己拿来的,李大人亲自来了。”
傅云章皱了皱眉。
第95章 案首
李寒石是来看望傅云英的。
他并不知道她病倒了,听傅云章说起,吓了一跳。得知她只是太过劳累才昏睡过去,松口气,笑着说:“我记得当年我从贡院出来,也睡了两天。”
精神始终紧绷着,一刻都不敢放松,考完那一刻,整个人就虚脱了,手脚都是绵软的,灌了几大碗甜滋滋的温水进肚,才恢复一点力气。
他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除了几样精致细点和时令果蔬,另外送傅云英一担青纸,一只卧鹿铜镇纸,一匣紫毫小号笔,一副镂空太湖石笔架,一方老坑荷花端砚台。
这些也就罢了,他还带来石青、石绿、朱砂几色颜料,这几样颜料价值昂贵,一般人作画鲜少用这几样颜色。
最后他小心翼翼摸出一只锦匣,双手平举着往傅云英跟前一递,“这是顺天府那边送过来的,本来应该在你考院试之前送过来,路上耽搁了些时候,才刚送到。”
这么说,东西是霍明锦送的。而且早就送了,不过现在才送达武昌府。
傅云英怔了怔,接过锦匣,里头锦缎为衬,装了一只泥塑彩绘骑麒麟的兔儿爷。
兔儿爷雪白面孔,头戴金盔,身披金甲胄,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顺天府有请兔儿爷的习俗,不过一般都在中秋祭月时节。傅云英记得上辈子每到拜月时,哥哥们都会买兔儿爷送她。
她房里博古架上摆了十几只造型各异的兔儿爷,有捣药的,骑仙鹤的,骑孔雀的,还有骑老虎的。每一只她都很喜欢,没舍得收起来,一直摆在那儿,直到出嫁的时候才命丫头收进箱笼里去。后来她把嫁妆全部送回魏家,兔儿爷也一并送了回去。等崔南轩高中,魏家再把嫁妆送到崔家时,那些兔儿爷早就在颠簸中摔成碎片。她心疼了很久。崔南轩知道这事,又买了一模一样的送她。
李寒石笑道:“麒麟吐书,二爷这是希望你学业有成。”
传说孔子降生的当天晚上,有麒麟降临到孔府阙里人家,并吐玉书。麒麟兔儿爷,寓意博学。
傅云英让王大郎收起兔儿爷。
李寒石看她眉宇间略有疲倦之色,含笑道:“早就想来看看你,怕影响你考试,今儿才过来,还是扰了你,你且宽心养病,过几日考试名次出来,我打发人过来告诉你。”
傅云英忙谢他。
他摆摆手,“二爷待我恩重如山,你是二爷的人,以后不必和我客气。”
她只是表示愿意站在霍明锦这一边,什么时候成霍明锦的人了?
傅云英哭笑不得,目送李寒石出去。
外面长廊响起傅云章和李寒石说话的声音,两人一边走一边讨论上次文会的事,声音慢慢远去。
不一会儿,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傅云章送走李寒石回来了。
他推开房门,眼神示意房里伺候的人出去。
王大郎迟疑了一下,看着傅云英。
傅云英朝他点了点头。
王大郎低着头走出去。
等所有人都退下了,傅云章关上房门,踱到床边。
傅云英抬头看着他。
他神色淡淡的,先俯身摘了她头上的福巾,替她拢好长发,拿了一枚塞绿豆壳的靠枕放在她背后让她靠着。
刚才李寒石过来,她虽在病中,也不得不穿戴整齐,正襟危坐,免得失礼。
他帮她摘了头巾,她顿时松快不少,往靠枕上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徐徐吐出一口气。
傅云章坐在床沿边,低头整理被角,忽然问:“云英,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傅云英愣了一下。
当然有,而且很多。她有很多不能对其他人倾吐的秘密。
她并不觉得需要坦白什么,因为这些事匪夷所思,而且都是过去的事了……这是她一个人的事。
“李同知那人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我和他来往过,他心机颇深。”
傅云章抬起头,双眸盯着傅云英,“他对你说什么了?”
傅云英想了想,绝不能说出李寒石是霍明锦的人这件事,不然就是害了霍明锦,那要怎么解释李寒石特意来看望她?还给她送厚礼?
李寒石是在武昌府熬资历的同知,只要朝中有空缺,立刻就能升迁,而她只是个未获功名的少年。
“他对我没有恶意,之前我陪他打双陆,他玩得很尽兴。”傅云英斟酌着道,“大概是脾气相投,李同知想施恩于我,才会对我这么关照。二哥,你也晓得的,李同知喜欢结交湖广的后起之秀。”
傅云章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不是因为她回答得天衣无缝,而是他看得出来,她不想谈这件事。
“二哥。”傅云英沉默了一会儿,问傅云章,“我记得你说过当朝沈首辅不是忠臣,也不是奸臣……姚大人和沈首辅不和,如果有一天姚大人、沈首辅相争,你会站在哪一边?”
她神情郑重,问得很认真。
傅云章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回答说:“朝中的事,没有对错可言。沈首辅这些年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不过朝堂上的事,哪是几句话能说清的。内阁大臣个个都深不可测,没有单纯的好和坏,一个好人不可能凭着好心一步步爬到高位……朝中事不能光看表面。如果沈首辅哪天要下手除掉老师,我当然站在老师那一边,如果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那我更愿意劝老师忍让。”
他的想法和崔南轩的一样。
那霍明锦的事就更不能告诉他了。
傅云英眼眸低垂,平静道:“这些道理我明白……二哥,我想告诉你,我在甘州的时候受过欺负,我很记仇,不喜欢沈首辅那帮人,和政见无关,就是不喜欢。但是我不会因为你偏向哪一边迁怒到你身上。不过以后我要是说了什么讽刺沈党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不瞒你,如果哪一天沈首辅倒霉了,我一定拍手称快。”
她直觉傅云章以后可能成为沈党一派的人……虽然他帮姚文达传递消息,但他在政治上的见解和观点明显更偏向崔南轩。
他不像是会轻易改变政见的人。
傅云章挑了挑眉,“你才多大,怎么就想到这里了?”
看她不像是开玩笑,沉吟片刻,继而扬眉微笑,“对我这么宽容?我追随你讨厌的人,你也不生我的气?”
傅云英唇角微微一翘。
她恨沈介溪挟私报复魏家,但那只是两家私仇。真要说起来,下令打死魏选廉的人是皇帝,她的仇人是金銮殿的万岁爷。魏选廉是中立派,没有偏帮争夺皇位的哪一方,但仗义执言触怒新帝,经由沈介溪一番运作,成了新帝杀鸡儆猴的牺牲品。
朝堂上的事历来都是如此,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占上风,谁就能耀武扬威。
都是踏着累累的尸骨往上高升的,双手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如果傅云章真的加入沈党一派,她失望归失望,不至于因为自己上辈子的私仇逼迫傅云章改变政见,那是两码事。
傅云章和魏家、沈家的纠葛没有关系,用不着为她前世的仇恨承担任何压力。
何况政见这种事不是说变就能变的,他心中自有他的坚持。
她一字字道:“二哥是二哥,其他人是其他人。”
傅云章望着她,沉默一瞬,神色也变得郑重起来,手指摸摸她的脸颊。
“好妹妹。”
他微笑着说。
……
翌日,朱和昶、袁三和傅云启结伴来看傅云英。
朱和昶出手毫不含糊,探病的架势摆得很大,光是一担担抬盒就把傅云章宅子里最大的一间院子堆满了,更多的仆从还在陆陆续续从巷口往里头搬东西,吃的用的就算了,他竟然还送了两匹马。
他拍拍傅云英,道:“我看你平时吃得也不少,怎么就是不长肉?比我身体还虚,我给你带了好些补身子的东西,人参鹿茸灵芝什么的,我家多的是,你天天吃,不要舍不得!”
袁三白他一眼,挡开他的手,“虚不受补懂不懂?照你说的那样胡吃海塞,老大没病也得吃出毛病来!”
朱和昶道:“那还是听郎中的罢。”转头看着傅云英,“我从贡院出来好好的,你怎么就累倒了?”
傅云英、袁三和傅云启三人同时对着朱和昶翻白眼。
他们是正正经经考试,劳心劳力,身心俱疲,他呢?就是去玩的,能一样吗?
午后傅云章从外面回来,先过来看傅云英,留朱和昶几人吃饭,正彼此客气,门外一阵喧嚷,十七八个年轻后生在管家的带领下走进院子,傅云英病倒的消息传到学院,山长特意批示学长李顺带着学生们过来探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