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色冷了下来。
陈老太太总被人捧着,作威作福惯了,其实色厉内荏,只敢对着傅云章哭闹,被她冷冷扫一眼,竟觉得心惊肉跳,恼羞成怒道:“哪里来的孽障,也敢在我家撒野?”
她怒极,扬声叫管家的名字,“来人,把这小畜生给我叉出去!”
管家没答应,下人们屏息凝神,没人说话。
陈老太太张了张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丫头。
丫头们扶着她,给她顺气,端茶给她喝,但就是不敢靠近傅云英一步。
陈老太太面色紫涨,气息粗重。
傅云英一摊手,“太太,您看,二哥不在,您就只能干瞪眼。宗族怎么欺负我的婶婶,也会怎么欺负您。同样的,我也可以和宗族那样一手遮天,只要我想。”
陈老太太站都站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被丫头们搀到罗汉床上坐了,气得浑身打颤。
傅云英倒了杯茶,送到她手边,“您好好将养,以后得空再来看您。”
每一句都话里有话,这个少年后生,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而皇之威胁自己!
这可是傅家!
陈老太太面色震怒,说不出是惊恐居多还是愤怒居多,望着她不说话。
傅云英笑了笑,退出正院。
管家送她出府,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出了东大街,莲壳忍不住道:“少爷……您何苦这样,太太毕竟是二少爷的亲娘。”
疏不间亲,不管傅云章和陈老太太之间有多大的矛盾,母子血浓于水,傅云章又孝顺,早晚还是会和好的。傅云英这么直接对陈老太太不敬,当着下人的面威胁她,以后如果傅云章知道了,必定会和她生出嫌隙。如果陈老太太再添油加醋哭诉一番,说不定傅云章要和她翻脸。
“不妨事。”傅云英摇了摇头,轻声道。
傅云章不会怪她的。
他从来没怪过任何人。
而陈老太太听她说他病了,仍然无动于衷,只知道强调她母亲的身份,从头至尾都没关心他一句。
……
一行人离开东大街,往县衙的方向走来。
陈知县听说傅云英来找,立刻丢下手头的公务,迎了出来。
“打扰舅舅了。”傅云英跟着傅云章叫陈知县舅舅,“这次来是为了分宗的事。”
傅云章狠不下心,那就由她来替他斩断宗族拖累。
陈知县面色古怪,咦了一声,“云哥,这……分宗的事,已经办妥了呀!”
傅云英愣了片刻,上次急着去铜山找傅四老爷,她并没有办分宗的事,傅云章也没办成,怎么已经办妥了?
谁办的?
陈知县见她是真的不知情,吩咐手下人去找文书,道:“就在昨天,武昌府的李同知过来亲自主持分宗,傅家宗族连个屁都不敢放!以后你们这一房和仲文都能另立家庙,族谱也分开了,祭祀、墓葬都各不相干。”
底下人把文书和记录的册子拿了过来,傅云英接过,一目十行,粗粗扫了一遍。
确实已经分宗了,而且傅云章这一房竟然直接和傅四老爷成了兄弟,两家关系近了,和宗族则疏远了。家产、田地那一项,大宅的全部归在傅云章名下,宗族的人没占到便宜。
难道因为李寒石是沈党一派的人,想拉拢傅云章,所以替他解决后顾之忧?
傅云英眉头轻蹙。
陈知县又道:“族老们那边……你可能还不晓得,襄阳那一带流民暴乱越来越严重,官府派兵镇压,傅家族老他们被选中劳军……”
劳军?
傅云英眉头皱得愈紧。
劳军分很多种,有一种听起来风光但人人闻之色变,那就是为军队准备一切粮草物资,被选中的人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族老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傅家的人怎么会被挑中劳军?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难怪她刚才经过东大街时,发现族里冷清了很多,没看到之前趾高气扬欺压卢氏的那些族老,族人看到她后立刻脸色大变,吓得屁滚尿流。
原来如此。
她问陈知县:“人也是李同知选的?”
陈知县点了点头。
傅云英心头疑惑,沈党真的看上傅云章了?
那也不至于把族老们全部给收拾了,他们并没有得罪傅云章。
他们得罪的是她。
是赵师爷帮的忙?还是朱和昶?
傅云英想了很多种可能,似乎哪一种都说得通。
……
回到武昌府贡院街,傅云英先去隔壁傅云章的宅子帮他收拾屋子,黄州县带来的摆设器物一一摆出来安置好,都是他用惯的东西。
午后莲壳去长春观接傅云章,怕他骑不得马,特意雇了轿子。
一个时辰后,傅云章在莲壳的搀扶中走进院子,踏进正屋,一眼便看到傅云英纤瘦的侧影。
她站在窗前摆弄供花,手里一只豆绿色花鸟昆虫细颈瓷瓶,黄梨木桌上一只掐丝珐琅葡萄纹三足香炉,炉里还未燃香饼,旁边放了一大捧菖蒲、石榴、蜀葵和竹枝。她从里头挑出一枝菖蒲插进瓷瓶里,左右看看,用一小捧蜀葵搭配,拈花的手指纤长白皙,姿势随意而优雅。
没有人教过她供花,但她仿佛极为熟稔,每一个动作都自然而然,很好看。
她穿的是男装,锦缎束发,长身而立,做供花这样的事,并没有流露出女儿家娇媚态,就是纯粹的优雅好看。
十岁开始她就完全没穿过女装了,以至于以前见过五小姐的人现在见了她也认不出她来。
都以为她真的是傅少爷。
傅云章回想她以前梳双髻,穿交领袄、对襟比甲、马面裙,坐在小杌子上读书时的模样,恍惚了片刻。
傅云英很认真,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脚步声,回头微笑,“二哥回来了。”
因为这一句温柔的招呼和她清丽脸庞上漾起的浅笑,那一瓶供花霎时变得高雅珍贵起来,她指尖拂过的地方,花朵格外娇艳。
傅云章走到她面前,却没看花,含笑在两人之间比了比,说:“好像又长高了好些。”
傅云英笑了笑,眼帘微抬,扫他一眼,“现在才发现?”
傅云章不禁失笑,鼻端闻到一股浓烈的花香,是她身上的味道,“茉莉开了?”
傅云英点点头,从袖子里拈出一簇用丝绦系起来的茉莉花。
他摊开掌心去接。
“上船的时候买的,县里到处都是挑着篮子卖花的人,还有卖栀子、芍药、凤仙花的……”
她慢慢道,绝口不提傅家的事,只说一路上看到的风景。
夏初百花盛放,草木蓊郁,坐在船头,一路两岸繁花似锦,绿树成荫,就像在画中穿行。
他静静听着,因为一簇从黄州县带回来的茉莉花,关于家乡的记忆也变得温暖起来,那些久远的辛酸的过去,似乎是另一个世界。
说了会儿家常话,莲壳把熬好的药送了过来,傅云英看着傅云章吃药。
药很苦,傅云章却没有露出什么难受的表情,一口接一口喝完,和平时吃饭喝汤一样。
傅云英从攒盒里挑了块方块酥糖给他含在嘴里去苦味,指一指对面墙上一幅画,“二哥,你看我这幅画画得怎么样?”
傅云章顺着她指尖望过去,粉墙上挂了一幅未完成的画,画上画了一截折枝墨梅,构图挺秀清雅,但枝上却光秃秃的,只有墨痕,没有梅花花朵。
“送我的?”
傅云英点点头。
傅云章问:“怎么没画完?”
“你帮我画完吧。”傅云英拿了枝笔给傅云章。
“像消寒图那样?”傅云章接了笔,手指摩挲玉质笔管,“我试试。”
赵师爷曾说她心中戾气太重,所以要她学画,她确实爱画,虽然画的都是平平无奇的东西,花花草草,枝头的小鸟,草里的昆虫,她热爱这个世界,画出来的画也是鲜活的。
看了就让人觉得心情愉快,仿佛那一份鲜活实实在在,触手可及。
“二哥,山长听说你回来了,想请你去书院讲学。”傅云英筛了两杯茶,一杯给傅云章,道,“我帮你拒绝了。”
傅云章挑挑眉,“怎么问都不问我一声?”
“其实你不喜欢看书,是不是?而且你病着,不宜劳神。”傅云英喝了口茶,说,“所以我直接替你婉拒了,下次你见到山长可别说漏嘴。”
她在山长眼里是个诚实正直的好学生,说谎话一定会脸红的那种。
傅云章忍不住笑了,他平时对什么都是淡淡的,连笑容也淡,这会儿却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牙齿,双眼弯成一道月牙。
就像昙花绽放,刹那间芳华无限。
“好,都听你的,不去书院讲学。”
如果山长过来找他,他可能会答应下来,她也在书院里,正好可以照应她。
不过她替他做了决定,那就不去吧。
一直都是他在帮别人拿主意,现在他待在家里诸事不管,全听她分派,感觉还不赖。
事实上是感觉很好。
……
安顿好傅云章,傅云英打听到李寒石的住处,打点门房,求见李寒石。
之前她已经问过朱和昶了,朱和昶不知道分宗的事。
他揎拳掳袖,想替她出气:“要我说,直接把傅家人抓进牢里不就好了?”
王府里处置下人就是直接鞭子伺候,严重的发卖。
傅云英忙拦住跃跃欲试的他,免得他真的动用王府关系抓走傅家人。
她又去找赵师爷和赵琪,两人也不知情。
显然分宗的事是李寒石独自下的手,和知府范维屏无关。
萍水相逢,他出手惩治傅家宗族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二天李家下人就找了过来,“大人请少爷过府一叙。”
傅云英带着乔嘉前去赴约。
李寒石刚从府衙回来,官服未脱,就来花厅见傅云英,“久等了。”
态度很客气,甚至隐隐有点微妙的恭敬。
傅云英站起身,“大人肯抽空见晚辈,是晚辈的荣幸。”
李寒石忙道:“哪里哪里,其实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
他转身对身边的属下吩咐了几句,属下掉头出去,不一会儿捧着一只锦缎匣子进来。
李寒石接过匣子,往傅云英手边轻轻一推,示意她拿着。
傅云英在他的注视中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只颜色清透的鱼佩,小巧玲珑,栩栩如生。
这枚鱼佩她很熟悉,正是她送还给霍明锦的那一枚。
她怔了怔。
李寒石在一旁道:“二爷说这枚鱼佩和公子有缘,不如就放在公子这里。”
傅云英不由错愕。
李寒石表面是沈党,其实是霍明锦的人!他是霍明锦安插在湖广的眼线。
沈介溪树大根深,门生遍布朝堂,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喜欢任人唯亲,包庇族人。沈氏一族鱼肉乡里,老百姓怨声载道,范维屏为此焦头烂额,想管管不了,不管沈氏那边又闹得太不像样。
李寒石就是来收集罪证,为以后扳倒沈介溪做准备的。
霍明锦竟然直接把李寒石的身份告诉她……没有一点遮掩,他就不怕她转头将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这可是事涉他整个计划的机密。
花厅里安静下来。
李寒石随口道出机密,表情却风淡云轻,“二爷让我转告公子,你想做什么,尽可去做,有他在,你无需担心任何事。哪怕你捅破天了,有二爷给你兜着。傅家宗族不过是一帮无知小人,收拾他们也就是一两句话的事。”
傅云英沉默不语。
李寒石接着道:“你也不用怕傅云章被沈党的人拉拢,不管他站在哪一边,二爷不会为难他。”
“霍大人……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傅云英迟疑了一下,直接问。
无缘无故的,为什么对她这么关照?
这句话其实李寒石也想问,莫名其妙的,二爷怎么会对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少年另眼相看?事事为他打算,甚至不在乎他和沈党的人亲近?
他可是傅云章的堂弟,以后多半会投向沈党或是崔南轩。
二爷竟然也有一意孤行的时候……
要不是以前从未有过二爷喜欢娇美少年的传闻……李寒石真的怀疑自家主子是不是看上傅云了。
谁让这小子长得这么标致,而且气质出众。
“二爷说,你不会说出去的。”李寒石按下心里的古怪想法,道。
傅云英当然不会说出去,别说她欠霍明锦的人情,就冲着他的仇人是沈介溪,她就不会出卖他。
她曾怀疑他是不是认出她了,因为她不怎么防备他,在崔南轩面前她时刻警惕,但和霍明锦在一起时不会刻意去掩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大大方方,态度自然。
时时刻刻脑子里都要绷根弦的话,太累了,还不如大方一点。
可霍明锦直接否认了。
如果认出她了,他用不着否认,他们又没有利益冲突。她也不怕被他认出来。
再仔细想一想,他们只是小时候认识,之后阔别多年,她又完全变了个人,谁能想到她是以前的魏氏?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来没人会相信。何况他从来厌恶这些鬼神之说。
既然没有认出她,却又这么留意她……难道真如他那天在帐篷里说的那样,只是出于欣赏她?
她有什么好欣赏的?
傅云英思忖片刻,明白过来,垂目道:“霍大人于晚辈有救命之恩,晚辈感激不尽,日后若有差遣之处,但听吩咐。”
主动追逐权势的话,一定会和现在手揽大权的沈介溪对上。在沈党和霍明锦之间,她当然选霍明锦。
李寒石笑了笑。
二爷只吩咐他保护傅云,并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他直觉二爷对傅云这么好,应该不是出于利用的目的。
不过现在也只有这么一个合理的解释。
傅云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等等……二爷没有妻室,也没有儿女,京师的人时兴认干儿子……
傅云年纪正好合适……
对啊,一定是这样,二爷想认傅云当义子,不然为什么要送信物?
李寒石眼珠一转,自以为想明白了,对傅云英的态度愈加热情,“二爷说了,这块鱼佩请公子务必贴身带着,这可是二爷家祖上传下来的。”
他叮嘱了这么一句。
傅云英一头雾水,拿着鱼佩出了李府。
鱼佩还是那枚鱼佩,之前的丝绦换了,多了枚平安如意云芝瑞草花样的络子。
云芝瑞草寓意长寿。
她闻到一丝清苦的气息,恍惚像是松针的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恶搞小剧场:
二哥最喜欢做的事,其实就是在家里优哉游哉当咸鱼。
二哥:不想读书不想操心不想考试,我只想当个米虫。
英姐:好吧,你当米虫,我养你。
第94章 考试
夏日炎炎,溽暑蒸人。
端午前,傅云启回贡院街小住了几日,带了符袋、艾虎、粽子、五毒香囊给傅云英。
“月姐和桂姐很想你,英姐,你真不回去了?”
傅云英洗净手,坐在窗前剥粽子吃,两手托着水煮之后颜色更加翠绿的箬竹叶,闻言摇摇头。
大吴氏、卢氏和韩氏她们用不着知道太多,知道多了难免提心吊胆。就让她们以为英姐这个人真的修道去了吧。
傅云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长廊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朱和昶手里拿着长春观送来的天师像,笑着闯进书房,身后吉祥捧着一只剔红折枝牡丹纹大托盘,里头一盘荔枝,玲珑剔透,枝叶还是新鲜的,仿佛刚从枝头摘下。
“端午竞渡可热闹了,你怎么不去?”他径自走到傅云英对面,示意吉祥把荔枝放下,把他手里的天师像贴到门上去。
傅云英谢过他的荔枝,请他吃粽子。
“你有什么忌口的?”
“我什么都能吃一点。”朱和昶搓搓手,随便指一指其中一个草绳扎起来的粽子,“不要告诉我是什么馅的,自己吃出来才好玩!”
吉祥贴好天师像,过来帮他剥粽子。
他洗净手,夹起一枚粽子吃了几口,表情很惊讶,“这个我没吃过,怎么是咸的?”
“那是火腿粽子,用的南边的火腿肉。”
傅云启道,他现在沉稳了很多,不会和以前那样跟朱和昶斗嘴。
朱和昶皱皱眉,“不喜欢这个……”
放下只咬几口的粽子,指指另一个,让吉祥给他剥,“我再尝尝……”
这一个是桂花酱馅的,他也不喜欢,扔到一边,继续尝试下一个。
他吃几口丢一个,不一会儿就把一大提粽子全尝了个遍,最后表示他最喜欢蜜饯的。
傅云启有点嫌弃他,给英姐带的粽子全被他吃了,偏偏又没吃完,只尝了一半,剩下的全糟蹋了,“既然你喜欢蜜饯的,直说要吃蜜饯的不就好了,何必一个个尝呢?”
朱和昶自小娇宠,不觉得自己浪费食物有什么不对,理直气壮道:“不全部尝一遍,我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其他的?”
半蹲半坐在一边伺候他的吉祥忙点头附和。
傅云英想起朱和昶那天好奇尝书院橘林里的橘子时的情景,他倒是一点都没变。
等写完书稿的袁三赶到这边来蹭吃的时,粽子已经不剩几个了。
袁三饿得两眼放光,揪着朱和昶的衣领找他讨粽子,看架势如果现在不拿出点吃的给他,他很可能想尝一尝朱和昶是酸的还是甜的。
傅云英把朱和昶带来的荔枝推给他,“吃这个,这个贵,。”
一听到“贵”字,袁三立马放开朱和昶,抱起托盘啃荔枝吃。
他吃得很狂放,壳都不剥,直接用牙齿咬开。
吉祥目瞪口呆,护着朱和昶后退几步,眼神警惕,这穷小子也太不讲究了吧!和深山老林里的野人一样!
傅云启也吓了一跳,挡在傅云英面前,“袁三几天没吃饭了?”
傅云英轻轻推开他,“去灶房领一份汤饭,他忙起来的时候一两天不进水米,这是饿极了。”
袁三对赚钱这件事的热衷程度已经超越了读书,毕竟拿到手里的真金白银比书本上的知识要实在多了,他的游侠故事出了一本又一本,但书坊仍旧缺稿子,年末他要准备院试,打算在入冬前多写一点,免得到时候书坊出不了新书。
朱和昶的仆从把汤饭领了来,袁三唏哩呼噜几口吃完,朱和昶看他吃得香,也闹着要尝一尝书院的伙食,吉祥不敢让他吃,又拦不住,只得一叠声吩咐其他人去准备。
傅云启和袁三为朱和昶在书院获得的种种特殊待遇而愤愤不平,小声嘀咕。
三个人厮打笑闹,从房间这一头打到另一头,时不时撞到书架上,砰砰响。
傅云英没管他们,自己找了本书坐在书案前看。
不一会儿,学长李顺领着莲壳找了过来,“傅家的马车在外边等着。”
傅云英起身收拾书本,换了套出门的衣裳,海青色生罗交领直身,里边竖领袄,脚上玄色靴鞋。
莲壳提醒道:“少爷,出去要骑马,二少爷说您记得带福巾,山上风大,吹着头仔细着凉。”
王大郎便回房去取了福巾给傅云英。
她戴好福巾,低头看看直身两边是开衩的,正是为方便骑马裁的衣裳,用不着换了,一径出了书院大门。
乔嘉仍然和往常一样紧跟着她。
傅云英上马时,目光扫过乔嘉,他相貌平平无奇,是那种混进人群里绝对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老实平凡,她问过楚王,连楚王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楚王就是这么不靠谱,自己的手下从哪儿来的以前是做什么的都不清楚,就敢把人往她身边放。
还逼她和朱和昶一起去考院试,如果不是她早有此意才顺水推舟答应下来,她早晚会被楚王的各种奇思妙想折磨疯。
有时候,身份尊贵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傅云章在山上等她。
天气炎热,本地文人在山上一座避暑山庄里聚会饮酒,吟诗作赋。他应邀前往,等酒酣耳热之际,才叫莲壳过来请她。
傅云章养病期间也没有闲着,刚好傅四老爷的书坊缺稿子,他把北上途中写的游记见闻拿了出来,重新整理删改过后,交由书坊刊印售卖。
原以为这种游记买的人不多,但他没有匿名,游记副本交由官府看样时,新书消息还没有张榜公布,官府里崇拜他学问的人就把消息传扬得众人皆知,士子们纷纷前往书坊预定,于是书还没正式刊印就先确定了加印数目。
这就是名声和功名的好处,一般士子卖小说只是为了糊口,和市井小说扯上关系后注定得不到士林的认同。但傅云章已经是湖广闻名的士子了,所以他卖游记不仅没有被人耻笑,反而被宣扬成一桩清新脱俗的大雅之事。
追捧的人越来越多,后来有人效仿前人结社,定期组织士子们游览各地山川,寻胜探幽,社员们只需缴纳二两银子就能入社,本地人就给他们起了个诨名叫“二两社”。二两社每社都会推选出一位社长主持宴会,备好宴席,请其他社员前去赴会,大家各自带上爱吃的细巧果点,或是一壶酒、几样小菜,不拘形式,总之不许空手过去,到了地方,铺上红毡,人人席地而坐,且歌且饮,随性赋诗,好不痛快。
傅云章既有功名在身,人又随和,出手阔绰,在二两社内极受推崇。